[兩宋元明] 大宋將門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本)

 
mk2258 2017-1-2 08:17: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6 1746909
V123210 發表於 2017-2-8 00:34
第80章 老包的指點

    楊九妹經曆的風霜不少,卻沒有遇到過如此棘手的事情。楊家部曲被大名府的官兵拿下,準備處斬。

    她去求見當地的官員,人家根本不搭理她,逼得沒辦法,就去找賈昌朝。此老是真宗年間的進士,在慶曆三年,拜中書門下平章事,和範仲淹一起步入中樞,後來又被封為魏國公,判大名府事。

    毫無疑問,賈昌朝是眼下大宋頂尖的大佬之一,實力雄厚,不容小覷。

    當年賈昌朝在京為官的時候,楊家也經常送些禮物,和老相公關係不錯,楊九妹覺得憑著自己的麵子,賈昌朝一定會網開一麵。

    隻是她萬萬想不到,賈昌朝竟然閉門不見,說什麼去調集人馬,救濟災民。可楊九妹明明問清楚了,賈昌朝的馬車、轎子都在府裏,剛剛還接見了好幾個地方官吏……人家擺明了不想見自己,真是想不到啊,堂堂楊家,竟然會被拒之門外!

    文貴武賤,居然賤到了這個地步!

    楊九妹一陣踉蹌,那種傷感就不用說了……

    一百多人,幾乎是楊家部曲的三分之一,絕對不能出差錯,她想回京找救兵,隻是黃河泛濫,一來一往,時間拖延,而且朝廷上都忙著救災,也未必會搭理楊家的一點小事。楊九妹越發無力,悲憤到了極點。

    不用說父親活著的時候,就算大哥在世,有人敢抓楊家的人,直接帶兵打上門去,拿拳頭說話!

    真是可笑啊,楊家竟然落魄到了這個地步,誰都可以無視楊家了!

    楊九妹思前想後,突然想到了王寧安。

    說實話,在之前她都覺得十年八年之後,或許楊家才會需要王家幫忙,怎麼也想不到,一轉眼的功夫,就要求到王家的門下,可真是諷刺啊!

    但是還有別的辦法嗎?

    隨時要開刀問斬,自己又和賈昌朝說不上話,唯獨請王家出麵,最好能說動歐陽修,讓醉翁出麵,才能保住楊家的人……

    楊九妹把想法和王寧安一說,王寧安立刻搖頭了。

    “老前輩,你忘了醉翁和賈相公的仇口嗎?”

    楊九妹瞬間老臉紅了……丟人啊,真是太丟人了,連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怎麼就忘了!

    當年賈昌朝和範仲淹一起被調入京城,同時任命為參知政事,隻是這倆人根本沒有同舟共濟,反而成了仇敵,賈昌朝積極反對慶曆新政,和夏悚聯手,歐陽修等人被趕出京城,賈昌朝居功厥偉。

    隻是慶曆諸公被趕走,賈昌朝也沒撈到好處,反而被趕出了京城。

    讓別人去說還好,要是歐陽修出麵,隻會火上澆油,楊家的悍卒立刻丟了腦袋!楊九妹隻想著同為文臣,能說得上話,卻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仇,不得不說,政治上實在是低能……

    “那,那人就沒有救了?”楊九妹痛惜道。

    王寧安皺著眉頭,思量一會兒。

    “前輩,請問,你們和賈相公結怨嗎?”

    “沒有!”楊九妹斷然說道:“這些年我們都是與人為善,從不結仇,在京城的時候,也沒有任何衝突,隻是想不到賈昌朝竟然如此無情,簡直可惡透頂!”

    楊九妹咬牙切齒罵著,王寧安沉吟一陣,他思前想後,發覺賈昌朝沒有必要找楊家的麻煩。而且從歐陽修那裏聽來隻言片語,賈昌朝在對付慶曆諸公的時候,立下大功,卻被趕出了京城,他和夏悚之間已經鬧翻了。

    賈昌朝的首要任務是找機會殺回京城,把夏悚幹掉。偏巧發生了黃河決口,如果運用好了,賈昌朝絕對能夠攪動風雲,這時候把楊家牽連進來,殊為不智。

    楊家不算什麼,可是他們畢竟也算是將門之一,京城的地頭蛇,激起將門的反感,老賈回京之路就會坎坷不斷……

    “前輩,恕晚輩直言,此事應該是誤會,賈相公不是存心對付你們。”

    楊九妹哼了一聲,“他不想對付我們,那為什麼不放人?”

    “我的姑太奶啊!”王寧安滿心苦笑,人家不是成心對付你們就不錯了,還指望人家給你幫忙,簡直笑話一樣,賈昌朝這種級別的大佬一舉一動,都會受到各方關注,他幫你們楊家,萬一讓有心人誤以為他要和將門結盟,那可就不好辦了……

    官場上的微妙和細膩,粗枝大葉的楊九妹是體會不到的。

    王寧安也是集合兩輩子的智慧,加上之前看過的宋史和資治通鑒,磕磕絆絆,才猜到了一些東西。

    “前輩,在這裏幹坐著也沒有用,我陪著你去大名府,想辦法把人救出來。”

    楊九妹有些遲疑,小小的王寧安,能辦成自己都辦不了的事情嗎?

    “前輩放心,我會盡力而為,實在不行,我給陛下上奏,看在馬場的份上,陛下應該會幫忙的。”

    “那,那你怎麼不立刻上書?”楊九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出來也後悔了,這不是弱智嗎!

    這個節骨眼,王寧安要是上書,不是告了河北大小官員的黑狀嗎!到時候不管如何,事情鬧大了,人未必救得出來,楊家和王家都落不到好,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冒險。

    楊九妹老臉很紅,很羞慚,她終於體會出了差距,難怪楊家敗落,要是沒了祖宗的功勞,他們還不一定多慘呢!

    楊九妹決定把楊懷玉叫著,讓他跟在王寧安的身邊,好好學學怎麼做事。

    王寧安辭別了老爹,帶了十個部曲護衛,急匆匆離開滄州,趕往大名府,人馬到了半路,竟然遇上了包拯。

    包黑子帶著公孫策,王朝、馬漢等人,也匆匆趕往大名府。

    原來包拯也因為治理滄州有功,被提拔為瀛洲知府,還沒等走馬上任,就發生了黃河決口,道路淤塞不通,本來要接任滄州知州的遲遲不到,老包無奈,隻好身分兩地,不停奔波。

    這不,又要去大名府,同河北諸官一同商討救濟災民的事宜。

    “王二郎,你不在家裏,怎麼也跑了出來?”包黑子沉著臉道:“別又是打什麼算盤吧?”

    包黑子對王寧安的成見可謂是根深蒂固,從來不往好處想。

    王寧安也是無奈,“我也是沒辦法,上次我和醉翁談到凡是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當務之急是要清理屍體,集中焚燒,提供百姓幹淨的飲水,清除淤積的泥沙。醉翁讓我寫個東西送給他,這不,東西就在這裏。”

    王寧安說著,把一份野狼穀的衛生管理辦法送給了包拯。

    想讓人家幫忙辦事,就要有打動人心的東西,王寧安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哪怕歐陽修也未必在乎他,沒有籌碼,可以爭取籌碼!

    現在河北最重要的就是防災救災,王寧安把馬場的衛生辦法稍加改動,就是一篇防疫的手冊,這玩意在平時作用不大,如今卻是價值萬金!

    包拯草草翻了幾頁,就呼吸急促,眼球突出,恨不得把每個字都刻在腦袋裏。

    “好,真是好東西!”

    “包大人,反正醉翁看過也是要公布的,你要是覺得有用,就提前抄錄一份吧!”

    難得王寧安大方了一次,弄得包拯反倒不好意思了,心說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總是和一個小孩子過不去,真是不像樣子。

    到了晚上,老包主動邀請王寧安一行和他們都住在了同一個館驛,公孫策去抄錄防疫辦法。

    包拯和王寧安喝茶閑談,王寧安裝作隨意請教,“包大人,這麼大的災,要怎麼救啊?”

    “還能怎麼辦,老法子唄,凶歲荒年,有叛民而無叛軍,朝廷要征兵。”

    王寧安裝成什麼都不懂,疑惑道:“這次數以百萬計的民眾受災,朝廷能征多少兵?再說了,有歹人混入軍中該怎麼辦?”

    此話一出,老包意味深長一笑,“自然是先除掉一些刺頭兒,讓他們知道王法的厲害!見到了腦袋,也就老實了!”

    王寧安聽到這裏,突然一驚,他終於猜到了楊家悍卒倒黴的原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2-8 00:35
第81章 小人物,大本事

    包拯說完之後,見王寧安陷入沉思,他不知道楊家的事情,自然以為王寧安心有所感。老包難得和顏悅色,道:“曆代以來,我大宋朝廷最是親民仁厚,然則大災之下,無有完卵。幾百萬人遭災,天崩地裂,山河哭泣,日月無光。以朝廷之力,斷然救不了所有人,隻能竭盡人事,不砍幾顆腦袋,是不成的,縱然難免有冤枉,朝廷也是一片好心,為了蒼生百姓,不得不……”

    包黑子說到這裏,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嚨,老臉憋得紫紅,愣是說不下去了。是啊,朝廷多有無可奈何之時,更遑論尋常百姓了……反躬自省,他對王寧安的成見或許從一開始就有了,這小子太奸猾,做生意狡詐,為人更狡詐,小小年紀,就會巴結皇帝,逢迎君上,要是讓他長大了,那還得了!

    防範壓製王寧安,老包覺得理直氣壯,可是此刻他動搖了,設身處地,假如自己和王寧安交換位置,自己又會如何?

    王家那個處境,幾乎分崩離析,不懂趨利避害,家族就要完蛋了!

    換成任何人,也未必比王寧安做得好了。

    真是可笑啊,自己竟然去苛責一個少年,實在是太丟人!心結打開,再回過頭看王寧安的作為,不論是養馬,還是釀酒,剛剛還給了自己一份衛生防疫的辦法,哪一件都是為國為民,無可挑剔。

    哪怕朝廷命官都未必有他做得多,還找他的麻煩,實在是不應該。

    老包想要和王寧安把話挑明,奈何他臉皮薄,不知道怎麼說。王寧安見老包不說話,隻當他厭煩了,急忙起身告辭,留下了搖頭歎息的包黑子……

    “怎麼樣了,包拯願意幫忙?”楊懷玉大聲問道,楊九妹也一臉關切,焦急無比。

    王寧安微微搖頭,“這事還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楊懷玉拍案而起,“姑太早都說了,這一次來的全都是楊家的心腹人,平素軍紀嚴明,斷然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是有人冤枉了他們!就算鬧到了京城,也是我們有理,我就不明白,怎麼就不好說,是不是你不想幫忙?”

    “大哥!”

    楊曦低聲喝道:“你怎麼說話呢,王公子多辛苦,你又不是沒看到,瞎說什麼!”

    楊九妹遲愣一下,也說道:“懷玉,你快向寧安道歉!”

    楊懷玉梗著脖子,不吱聲,顯然還不服氣。

    王寧安懶得搭理他,隻是對著楊九妹道:“前輩,天大地大,水災最大,這一路上咱們也看見了,千裏澤國,百姓流離失所,需要救濟的民眾不下百萬。別說河北諸路,整個大宋都動了起來。地方官吏需要展現果斷,穩住局麵,殺雞駭猴,鐵麵無私是他們必須要做的戲!不管真假,也不管對錯,誰沒有動作,誰就是昏庸無能,就要滾蛋!至於朝廷,什麼事都不如賑災重要,這時候鬧起來,隻會讓人家認為不懂事,非但救不了人,還會適得其反。”

    說穿了,就是需要人頭祭旗的時候,楊家撞到了槍口上。偏巧楊家名氣大,可實力弱,一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都拿不上台麵。典型皮薄餡大十八個褶兒,能不拿他們開刀嗎!

    楊懷玉還不明白,兀自怒道:“不能大水把王法都衝沒了吧!我們楊家也不是麵捏的。”楊九妹到底年長一些,她一擺手,讓楊懷玉閉嘴,然後盯著王寧安,斟酌道:“你可有辦法,哪怕是出錢,老身也願意啊!”

    王寧安苦笑道:“老前輩,隻怕不是銀子的事情,這樣吧,咱們趕快去大名府,如果錢能解決,晚生一定出錢,斷然不會讓楊家破費。”

    ……

    轉過天,王寧安天不亮就起床,早早趕路,他們早,包黑子居然比他們還早了半個時辰。

    緊趕慢趕,趕到了大名府,王寧安先去尋找歐陽修,打聽消息。楊家三位到了館驛下榻,住下之後,一直到了晚上,王寧安都沒有回來,楊九妹焦急吃不下飯,楊懷玉氣咻咻的,滿腔不平。

    “姑太,我就想不明白,那麼多人的生死,幹嘛寄托在一個小屁孩身上?”

    楊九妹低著頭,不吱聲。

    似乎得到了鼓勵,楊懷玉更加大膽了,“姑太,王寧安就是胡說八道,他懂得什麼朝廷的事情。照我看這一次就是賈昌朝沒安好心,想給咱們家一個難堪。”

    楊九妹滿心疑惑,“他為什麼如此?”

    “還用問為什麼?人家都說賈昌朝為人貪婪殘暴,準是想從咱們家手裏敲一筆錢。隻要出錢,就能把人救出來。”

    “那要出多少錢?”楊九妹遲疑道。

    “至少……一萬貫!”楊懷玉想了半天,伸出一根大拇指。

    楊九妹沉吟道:“破財免災,若是能用錢把人救出來,也是不錯,隻是……”楊九妹還有些猶豫,楊懷玉急切道:“姑太,被抓的是咱們家的人,王寧安不會真心出力的,還要靠著咱們自己。”

    關心則亂,楊九妹見王寧安遲遲不回來,又覺得楊懷玉說的有些道理,楊家縱使再落魄,也輪不到一個小孩子來拯救啊!

    “這樣吧,你去找人,如果能成,就趕快把人救出來,錢不是問題!”

    楊懷玉得了承諾,樂顛顛跑出去了。看著大哥的背影,楊曦跺了跺腳,她總覺得心裏毛毛的。

    大哥說的信心滿滿,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連情況都弄不清楚,就貿然捧著錢去打點,萬一出了錯,豈不是要連累那些人……

    她有心攔著大哥,但是人微言輕,加上她總是替王寧安說話,弄得大哥很有成見,或許隻有讓他吃點苦頭了……

    煩躁的楊曦抽出了軟劍,在院子裏練了起來,她身形修長,劍法高妙,宛如舞蹈一般,隻可惜,除了天上的星鬥,院子裏的鬆柏,別人可無福觀賞。

    練了一陣,楊曦猛然收手,她竟然學著王寧安的樣子,專心拔劍,一次一次,枯燥乏味,可是漸漸的,楊曦似有所悟,都說不怕千招會,就怕一招精,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王公子雖然沒有練過武術,卻把這麼高深的武功道理領會了,他真是厲害!

    練著練著,楊曦的嘴角彎起,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嗬嗬,好興致,居然練功啊!”

    少年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楊曦急忙回頭,見王寧安快步從外麵走進來。

    偷練人家的招式,被抓了正著,楊曦吐了吐舌頭,連忙把寶劍收起來。王寧安倒是沒在乎她練什麼武功,正好看到了石桌上有一壺茶,他抓起茶壺,嘴對著嘴,咕嘟咕嘟灌了起來。

    “我喝過了……”楊曦想提醒王寧安,誰讓他的手快,隻好嬌羞低下了頭。

    “查清了,你們家的人的確是被冤枉了。”

    “啊?誰幹的?”楊曦好奇道。

    “是個押司,姓王,叫王則。”王寧安放下了小巧的茶壺,坐在石頭墩子上麵,“真是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押司,竟有這個本事,果然是藏龍臥虎啊!”

    王寧安找到了歐陽修,他從老夫子手裏討了腰牌,進入大名府的大牢,直接找到了關押的楊家部曲,介紹了身份之後,楊家的部曲告訴王寧安,他們進大名府之前,在城外的館驛休息,恰好有個小吏帶著家眷也要投宿,奈何他們人多,根本沒把小吏放在眼裏,直接給趕走了,還好一頓奚落。後來聽館驛的人說,那是大名府的押司,叫王則,是個狠茬子,不好惹……

    “得罪王則在前,恰逢洪水決堤,王則奉命維持大名府秩序,他明知是楊家部曲,卻故意裝糊塗,把人給拿了。”王寧安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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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亡命徒

    從前提起押司,王寧安的印象裡只有梁山的頭子宋江,從此之後,又多了個王則!

    其實押司只是個負責刑獄文書的小吏,偌大的官僚系統當中,微乎其微,甚至不值一提。可王則就當出了花樣,他最擅長的就是玩弄文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十分了得。

    比如有一次在湖口發現了一具死屍,周圍的漁民都嚇壞了,求到王則的門下,他大包大攬,在口字的中間,添了一筆,頓時變成“湖中”,漁民們擺脫了乾系。

    還有一次,一個地主帶著人,把佃戶的家產都搶光了,佃戶夫妻怒極,衝到了地主家裡,搶了一口鍋回去。

    地主立刻上告,說他們夫妻明火執仗,從大門而入……按照地主的意思,夫妻倆就是私闖民宅,搶掠財物,都能當成強盜山賊辦了。

    王則動了惻隱之心,他在大字上加了一點,變成“犬門”,這下好了,夫妻倆從狗洞進去地主家,如何能說明火執仗?

    地主變成了誣告,夫妻倆僥倖逃脫。

    最精彩的要數幾個月之前的一個案子,有個流氓調戲貨郎阿狗的妻子,阿狗暴怒之下,用斧子砍了流氓的後腦勺,當時斃命。

    殺人償命,這可不是等閒小事,重則要丟腦袋的,王則知道以後,他認為阿狗是自衛反擊,罪不至死,奈何文書已經簽結,阿狗也認罪了,幾乎成了鐵案,無從改變。可是王則就有辦法,他在“用”字上也加了一筆,變成“甩”字,一下子從蓄意殺人,變成了失手誤殺,阿狗也得以免去重罰……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大名府的百姓很多都說“堂上大老爺一言定死罪,堂下二老爺一筆開生機!”

    這個“二老爺”指的就是王則,當然他在衙門裡離著二把手遠著呢,可人們就是看,把他當成了掌控生死的活判官。

    幾天前,楊家部曲隨著楊九妹到了大名府,楊九妹在城中休息,他們在城外館驛,因為和王則的家眷發生爭執,王則就懷恨在心。

    後來洪水突發,到處大亂,楊家部曲要立刻北上,突然他們居住的院子裡多了幾個衣衫不整的女子,這幫人還在遲疑,王則就帶著人馬殺進來,說他們搶掠婦人,為非作歹,直接給拿下了。

    事後大家回想起來,一定是王則下的手腳,弄了幾個女人,栽贓他們。每個人都義憤填膺,氣炸了肺。從來都是他們橫行霸道,出了京城,竟然栽在了一個押司小吏的手裡,簡直豈有此理!

    可是不管他們怎麼想,全都沒有用。

    衙門認定了楊家部曲殲銀女子,趁火打劫,行為惡劣,要拿他們的腦袋,震懾不法之徒。放在平時,楊九妹出面,賈昌朝會給這個面子的,畢竟楊家的招牌還有用。

    可是水患當前,民心浮動,將門部曲為非作歹,本來就是常事,賈昌朝也先入為主,信了下面的報告。

    賈相公這個級別的大佬,沒必要為了楊家蹚渾水,惹眾怒,反正下面有人頂置,他袖手旁觀也就是了……

    去了一趟監獄,又到處查訪,了解王則的事蹟。王寧安還真有的佩服他,把小官做大,這是王寧安的拿手好戲。

    明明老爹才是個不起眼的都頭,他就用馬車拴住了趙禎,還拿著烈酒生意,和皇帝一起分紅,的確是拉大旗作虎皮的高手!

    王則比起他,也不遑多讓,利用水災的機會,把楊家部曲一舉拿下,讓楊家人吃虧都沒地方說理去……

    “何其歹毒!”楊九妹聽完王寧安的介紹,已經怒不可遏,拔劍而起。“欺人太甚,一個區區押司,也敢爬到楊家的脖子上拉屎撒尿,我必殺之!”

    楊九妹也是暴脾氣,她提著寶劍,就要往外闖,突然在館驛兩邊的牆上,發出兩聲弓弦的響聲,兩點寒星直奔楊九妹射來。

    瞬間楊九妹渾身的毛孔都打開了,她猛地彎腰,箭貼著她的衣服劃過,驚得楊九妹渾身冒冷汗。

    正在這時候,從兩邊院牆,跳進來許多黑衣人,各持刀槍,衝殺上來。

    有好幾個直奔王寧安和楊曦而來,楊曦急忙抽出寶劍,身在將門虎女,她的功夫也不容小覷。

    一個刺客舉刀劈來,她身體一轉,手裡的軟劍如同怪蛇吐信,正好刺中了對方的眼睛,刺客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他猛地後退,眼珠子竟然掛在了寶劍上,楊曦一揮手,眼睛飛起落在她的衣領處。

    楊曦瞬間定住了,她會功夫不假,可從沒殺過人,甚至沒見過血,突如其來的一下,讓她的魂兒都沒了,整個人傻掉了,呆立不動。

    另外兩個刺客撲上來,揮刀就劈。

    電光火石,王寧安猛地上前,按住了龍頭,軟劍瞬間出鞘,一道寒光,順著兩個人的脖子劃過,頓時鮮血噴射,弄得王寧安滿身都是,他卻渾不在意。

    “還愣著幹什麼,動手啊!”

    王寧安的喊聲驚動了楊曦,小妮子終於回過神,柳眉立起,粉白的小臉罩著殺氣,手裡的寶劍再度發動。

    突出一劍,刺中了一個人的咽喉,她手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隨機抽出,又殺向下一個。楊曦抿著嘴不說話,好像殺神附體,凶悍無比。王寧安只會一招,但是生死關頭,無比鎮定,有楊曦在前面擋著,出現空隙,他立刻補位,手裡的軟劍準確刺出,對方非死即傷。

    相比起他們兩個,楊九妹的本事大多了,一柄長劍大開大合,一轉眼殺死了一大片。她且戰且走。

    “往後退。”

    王寧安和楊曦連忙退入後院,楊九妹斷後,那些刺客像是附骨之蛆,緊追不捨。王寧安腦袋不停轉動,誰和他這麼大仇,竟然要派刺客對付他?

    一時想不出來,當務之急還是先把刺客幹掉。

    王寧安此行帶了十個人,以梁大剛和張鐵鎚為首,兩個人都是一身好武藝,他們注意到了有人進來,不過有了上次對付崔家人的經驗,沒急著殺出去,而是所有人準備好,埋伏在兩旁的房舍中。

    張鐵鎚揮動一柄長斧,猛砍了幾下,把王寧安三個救下來,等到刺客再度往前殺的時候,梁大剛帶著人掀開了窗戶,手裡的短槍飛了出去。

    砰砰砰,連著戳倒三個。

    其他人也不勢弱,弓箭,匪斧,飛刀,對準刺客,鋪天蓋地打下來,瞬間又倒了五六個刺客。

    來的刺客不下三十人,經過交鋒,現在只剩下十幾個,優勢不再,他們之中有人心虛,想要逃跑。

    “別放走一個,我要看看誰敢打我的主意!”

    王寧安咬著牙說道。

    梁大剛和張鐵鎚帶頭衝鋒,將刺客的退路斷了,楊九妹和楊曦竟然也衝了上去,實在是太欺負人了,真把楊家當成面捏的嗎?

    一頓大殺大砍,王家的部曲傷了三個,所幸都是皮外傷,至於刺客,一個不剩,都留了下來。

    梁大剛擦了擦臉上的鮮血,將一個半死不活的刺客扔到了王寧安的面前。撕下面罩,這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很英俊,只是鷹鉤鼻子和薄嘴片破壞了形象,他趴在地上,艱難喘息著,血水從嘴角不斷流出。

    他在笑,竟然笑得十分燦爛!

    “你是什麼人?”王寧安厲聲問道。

    此人眼神有些迷離,“我,我是殺你的人……大龍頭會要了你的命的!”

    他突然張嘴,瘋狂撕咬領口,把布都咬破了。

    “快阻止他!”

    王寧安喊出口,梁大剛伸出去抓,可惜已經晚了,瞬間年輕人的嘴角流出了暗紅色的液體,他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嘟囔著,接著頭一歪,死了過去。

    原來在衣角里面,竟然有最毒的鶴頂紅,一旦刺殺失敗,又無法脫身,就咬破衣角自殺!場上還喘著氣的刺客,多數都瘋狂咬破衣服……對自己也這麼狠!這些亡命徒到底是誰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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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大龍頭

    東方的天空放晴,濃烈的血腥氣瀰漫館驛之中,王寧安剛剛殺了三個人,身上濺滿了鮮血,很臭,很噁心。

    強忍著嘔吐,把所有刺客的屍體檢查一遍,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在刺客的肩頭,有一個指甲大小的地方,似乎是紋身,又像是燙出來的,總之有一塊圓形的傷痕,在傷痕周圍,有幾道光芒,跟小孩子畫的太陽似的……

    幾十個人,全都一模一樣……王寧安立刻心生警覺。雖說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但是宋代紋身的不少,尤其是市井的混混,碼頭的力巴,很多下等人,非要靠著紋身壯膽。什麼出水蛟龍,下山猛虎,細腰獒犬,披甲黑熊……種類繁多,不一而足。

    可是幾十個人,如出一轍,這就不尋常,王寧安首先就想到了某種組織,在加入的時候,身上留下烙印,作為區分標記。

    加上之前傷員啃咬鶴頂紅,集體自殺,絕不是普通的亡命徒!

    正在思索著,王寧安突然發現有一個傢伙身體動了動。

    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被楊曦砍掉眼珠子的,劇烈的疼痛讓他昏迷過去,臉上又都是血,狼狽不堪,大家都當他死了,就沒有在意。

    此刻他醒了過來,王寧安急忙招呼梁大剛,把他的衣服扯去,這還不要緊,又把嘴巴撬開,防止在牙裡藏毒囊。

    確保對方不會自殺,王寧安準備好好拷問。

    “有衙門的人來了。”張鐵鎚提醒王寧安。

    “衙門?他們總是姍姍來遲!”

    王寧安突然有一絲警覺,他結怨的人不多,崔家算一個,可是已經被族滅了,剩下的也沒有誰會出這麼大的陣仗,要自己的命。

    那究竟是誰動的手呢?

    王則!

    算來算去,也就這麼一個仇人了。

    自己拿著歐陽修的腰牌去大牢,又到處打聽王則的事情,真如人們所說,他手眼通天,一定知道,既然得罪了楊家,來個斬草除根,把自己也乾掉,勉強說得通… …

    “剛叔,把人藏起來。”

    梁大剛得令,急忙把刺客抱走,他剛轉身離開,就有一陣混亂之聲,上百名兵丁差役衝了進來。

    為首之人正是老夫子歐陽修,在他的身後還有好幾個大名府的官吏和差役,其中有個三十幾歲的,個子不高,面皮發黑,雖然其貌不揚,身上卻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唯有長期身居高位,執掌殺伐,才能培養出來。

    只是這位穿的是黑色的袍子,連最低級的官員都不是,莫非他就是那個押司王則?

    掃了一眼,王寧安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歐陽修身上。

    “晚生拜見醉翁。”

    “別多禮了,你沒事吧?”歐陽修很關切道。

    王寧安呵呵一笑,“晚生倒是沒事,只是這些刺客來的蹊蹺,想不到竟然有人花大價錢要我的命!”

    “也未必如此。”歐陽修疾步走到了刺客生前,也找出肩膀的位置,當看到了那個圓形的標記,頓時臉色蒼白,搖了搖頭。

    王寧安湊到了近前,問道:“醉翁,莫非你知道這些人?”

    歐陽修點了點頭,“看到沒有,這個小太陽的標誌,正是摩尼明教的記號。”

    明教?張無忌?

    王寧安只是一閃念,他立刻想到了方臘起義……宋代的確有明教傳播,各地名字不同,但是信眾不計其數,好多起義都有他們的身影。莫非這些刺客是摩尼教派來的?他們為什麼要找自己的麻煩?

    歐陽修自顧自道:“自從水災以來,難民數以百萬,奸邪之徒趁機在民間興風作浪,大肆串聯,近些日子,發生了好多次摩尼明教的弟子襲擊商隊,搶奪馬匹糧食的事情,沒想到連大名府都有賊子了,真是防不勝防啊!”

    “醉翁,你說他們搶奪馬匹?”

    “沒錯,也不只是馬匹,包括騾子、毛驢、舟船、車輛、糧食、衣物……老夫手下的壯丁車隊被襲擊了好幾次,損失不小。聽說有人攻擊館驛,老夫就來了,沒想到又是他們。”歐陽修氣得狠狠啐了一口,還用力踢了幾腳,出出惡氣。

    王寧安若有所思,“醉翁,他們這麼幹,想做什麼?”

    “老夫怎麼知道,想來是大災之下,他們也填不飽肚子,才鋌而走險。老夫已經調動各地青壯人丁,一定要給他們顏色,知道老夫的厲害!”

    歐陽修說得氣勢洶洶,可是摩尼教的人如此凶悍,豈是一般壯丁能應付的,應當趕快調集人馬,大肆搜捕才行,老歐陽不會這麼糊塗吧?莫非老夫子還有心結,沒法同賈昌朝攜手?

    這都什麼時候了,哪能耍脾氣啊!

    “醉翁,按照你的意思,他們派人攻擊晚生,應當是要搶奪晚生的馬匹?”

    王寧安帶了十個人過來,加上楊家的幾個人,每人兩匹馬,一共有三十匹之多,還都是好馬,不算太少。

    歐陽修下意識點頭,“或許如此。”

    “遭了!”王寧安立刻說道:“醉翁,晚生住在城中,他們都敢來搶奪戰馬,擺明了是在城中有龐大的勢力,大到了不可想像。依晚生之見,他們不顧一切搶掠搜刮,是有大圖謀,大動作!”

    說白了,就是要造反!

    歐陽修不是傻瓜,瞬間也猜到了。

    “哎呦,老夫怎麼沒想到。”遍地災民就夠鬧心了,萬一再出來叛亂,這不是要命嗎!“老夫,老夫該怎麼辦?”歐陽修急得直轉。

    “醉翁,大局為重,晚生斗膽建議,應當立刻去找賈相公,唯有他能調兵對付摩尼明教。”

    歐陽修不齒賈昌朝的為人,慶曆中,兩個人又是死對頭,可千鈞一發,也顧不得什麼了,老夫子立刻轉身,前去找賈昌朝,臨走的時候,對著黑臉的書吏說道:“你留下來,帶著人把屍體收拾了。”

    書吏的臉上略微閃過一絲焦急,還是按照命令行事。

    他指揮著手下人快速收拾屍體,本人還不時蹲下來,檢查傷口,確認死了,才會讓人抬走。

    “王押司,你做事可真小心啊!”

    王寧安不知什麼時候,繞到了王則的後面,笑呵呵說道,王則遲疑一下,沒有回頭,就笑道:“為朝廷做事,不敢不盡心。”

    “是啊,若朝廷官吏都像你這麼勤勉,也就不會有亡命之徒想要作亂了。”王寧安彎腰,湊近了王則的耳邊,突然低聲道:“大龍頭,不用檢查了,我都給弄死了!”

    說完之後,王寧安猛地站起身,轉身就走,只給王則留下一個背影。

    ……

    “寧安,你怎麼知道王則是摩尼名叫的大龍頭?”楊九妹好奇道。

    “我是猜的,不過試探之後,我倒是有五成把握,即便不是大龍頭,王則也難逃干係。”王寧安篤定說道,他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

    “摩尼明教應該起事在即,他們不允許出現任何紕漏,才會對楊家部曲下手,又派人過來刺殺我們!只是他們打錯了算盤,敢找我的麻煩,就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王寧安轉身衝到了後面的屋子,最後一個活口已經醒了過來,王寧安抽出軟劍,對準了他僅剩的眼睛。

    “只要我刺下去,你再也看不到春花秋月,大千世界就和你拜拜了,你真的願意永遠活在黑暗之中嗎?”

    對方身軀顫動一下,隨機惡狠狠道:“殺了我吧,我不會背叛大龍頭!”
V123210 發表於 2017-2-9 22:22
第84章真相大白

    死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有些手段,可以幫助人們建立起強大的心理防線,做到視死如歸。王寧安當然相信有文天祥一般的堅貞之士,也敬佩方孝孺十族同做鬼的決心……但是,他們都擁有強大的心靈,絕不是自欺欺人的假貨能夠效仿的。

    一定有弱點,只要找到之後,就能撬開看似強大的外表,露出最柔軟的部分。

    當把刀對準僅存一隻的眼睛上面,那個俘虜怕了,從他身體的劇烈顫動看得出內心的徬徨和無助。一個連失明的代價都不願意付出,如何敢死呢?

    王寧安把梁大剛叫過來,吩咐了幾句,梁大剛猶豫了一下。

    “少爺,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呵呵呵,我看是你們眼紅了,放心吧,等這事情了了,你們有雙份的。不過眼下大傢伙都給我摟著點,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我有預感,摩尼明教的事情絕對不小!”

    “遵命!”

    梁大剛樂顛顛下去安排,過了午時,他跑來告訴王寧安,事情成了!

    ……

    被俘虜的刺客名叫張文遠,他是大名府的一個書吏,五年前拜王則為師,後來進入摩尼明教,成為一個壇主,在兩天之前,得到了命令,說是館驛之中,來了一夥人,他們擁有幾十匹好馬,關乎起事能否成功,必須都搶過來。

    張文遠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失手被抓,還丟了一隻眼睛。他萬念俱灰,真的想自殺了之。如果當時他沒有昏迷,多半會義無反顧咬碎衣領,吃掉裡面的鶴頂紅。

    可是等他醒來之後,有的只是潔白的病床,舒舒服服的棉被,濃郁的藥味……或許他可以不死了,生的希望出現了,張文遠不停告誡自己,一定要忠於師父,忠於大龍頭,聖火焚燒,凡體化灰,靈魂升天,極樂無限……

    一切苦難都是修行,只要咬牙撐過去,自己就會成為淨土神仙,享受無數的美食、美酒,還有美女……那該多好啊!

    張文遠滿臉的迷離,彷彿喝醉了一般,他瞪大了獨眼,朦朧之中,有兩團柔軟,貼在了他的身上,溫暖,舒服,美妙的滋味,難以形容,一張檀香小口,伏在他的嘴邊,女子的芳香與酒香混合在一起,流入他的嘴裡……乾渴的土地得到了滋潤,幾乎枯竭的心靈一下子活潑起來。

    他努力伸出雙手,抱住仙女,喃喃自語:“這就是天堂嗎,這就是極樂淨土嗎?”眼淚從獨眼流出,宛如離家許久,重新見到父母的孩子,哭得稀里嘩啦……

    “哼,真是便宜了這個鳥人!”張鐵鎚狠狠啐罵,看到一半,就渾身發熱,趕快跑到了井邊,足足澆了三桶涼水,才把邪火壓下去……

    “天堂淨土,離得都太遠了,人間就有無窮歡樂,死後的事情誰能說清楚,倒不如就珍惜眼前,好好享受無邊的富貴……你覺得如何?”王寧安笑呵呵道。

    “我……”張文遠扭過頭,他真的不想投降,可就在轉身的一剎那,那個身著紗衣的女子,正滿臉笑容,嫻熟文靜地坐在那裡,美,美得跟夢裡一樣……張文遠不可自拔地淪陷了。

    “我,罪孽深重,朝廷不,不會放過我的。”

    “呵呵,罪孽大小,取決於你的功勞多大,歷來叛亂,可以殺個雞犬不留,也可以只誅首惡,其實都看上面的心思。不才王某,正好有直接奏事的權力,保下你一條命沒什麼難度,最多判個充軍發配,只要肯花錢,在牢城營你也能過神仙一般的日子,三年五載之後,就能脫罪,到時候我給你幾萬貫的家財,再幫你弄個新身份,遠走他鄉,嬌妻美妾,神仙一般的日子,總比你替王則賣命好。你或許不知道,王則帶著人來收屍了,每一個死者他都補了一刀。嘖嘖,真是好狠的心腸,在他的眼裡,哪有你們這些賣命的部下!”

    “不要說了。”張文遠突然劇烈顫抖,情緒激動,他的手指死死扣著被子,抓得布都破了,棉絮外露,卻渾然不覺。五官痛苦糾結,掙扎了許久,洩了氣一般,無力道:“我,我招了。”

    ……

    還真別說,張文遠是王則的弟子,知道的秘密很驚人,他告訴王寧安,王則本是書吏出身,在十幾年前,他幫了當時的彌勒教一把,讓他們躲過了朝廷的追殺,後來彌勒教的人就擁立王則,作為他們的頭領,十年前又改名叫摩尼明教。

    如今的彌勒教兵強馬壯,光是在河北東路就有部下五萬信徒,隨著勢力膨脹,朝廷已經註意到了摩尼明教的,並且動用力量,想要剪除他們。

    從去年開始,王則也加緊準備,想要趁機舉事造反。歷來這種事情成功的機率都不高,可天賜良機,黃河決口,河北一片汪洋,百姓失去家園,流民遍地,給了摩尼明教絕好機會。王則就準備立刻行動,越快越好。

    “師父……呃不,是王賊,他早就說過,朝廷腐敗,官吏無能,各地的廂軍禁軍都糜爛不堪,空有一個架子,只要能擊破一處,千里之堤,毀於一旦。”

    王寧安沉著臉道:“說有用的,他要在哪裡下手,怎麼下手?”

    “自然是大名府,這裡是河北第一重鎮,只要拿下了大名府,向北就可以同遼國連成一片,有了遼國幫忙,就算滅不了大宋,劃地為王總是可以的。”

    “又一個兒皇帝,想得真美!”王寧安咬了咬牙,“說,他要怎麼做,楊家的部曲又是怎麼回事?”

    提到了這裡,張文遠露出一絲驚訝,咳嗽了兩聲,隨機笑道:“沒想到大人如此敏銳,竟然能看著王則的心思,沒錯,他是要用楊家部曲做文章。”

    “怎麼做?”

    “他想收服楊家的部曲。”張文遠把知道的情況說了一遍,原來王則所謂帶著家眷回大名府,根本是騙人的,那幾個人都是摩尼明教的核心,他們和楊家部曲衝突,最初把王則嚇了一跳,以為是朝廷派人來對付他們。

    後來王則弄清楚了他們的身份,就動了壞心思,摩尼明教勢力不小,可都是烏合之眾,沒有打過仗,即便是有些廂軍,也只會玩鋤頭,不會玩刀劍。

    楊家部曲人數有一百多,個個都是精銳,如果能把他們拉過來,突然發動襲擊,配合信徒,就能發揮上千人的戰力,一錘定音!

    本來王則是沒有機會的,偏偏黃河決口,他立刻想出了一條毒計。他打著維護治安的名義,栽贓陷害,先把楊家部曲拿下。這樣一來,有兩個好處,一來是防止楊家人被朝廷所用,阻撓他們叛亂,二來可以挑起文武矛盾,轉移官員們的注意力。

    順利拿下楊家部曲之後,這傢伙立刻做了兩件事情,一個是拼命鼓動,讓大名府的官吏對楊家部曲斬立決,不給他們活路,另外就是動用獄中的摩尼教眾,勸說楊家人歸順……

    一切事情都挺順利的,王則都準備攤牌了,結果半路冒出一個王寧安,他打著歐陽修的旗號,跑到了獄中,楊家部曲重新看到了希望,不但沒有投靠摩尼明教,還把王則陷害他們的事情捅了出去……

    王寧安把矛頭對準王則,王則惱怒之下,就派人刺殺王寧安……

    “原本以為你們人數不多,很好對付,殺了你們,再搶奪馬匹,立刻就能舉事,只是沒有想到……”張文遠說到這裡,垂下了腦袋。

    王寧安皺著眉頭,若有所思道:“這麼說,叛亂是箭在弦上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2-9 22:22
第85章淪為工具的楊懷玉

    通過盤問張文遠,王寧安已經徹底洞悉王則的陰謀,一個摩尼明教或許沒什麼,可是河北眼下有幾百萬的災民,一旦亂起來,整個黃河以北都要天翻地覆,假如遼兵趁機南下,沒準真像王則設想的那樣,他做一個兒皇帝,割據北宋,大宋朝就有提前變成南宋的風險,王寧安就可能提前改變國籍,從光榮的大宋子民變成摩尼教的人!

    開什麼玩笑!

    王寧安怒氣沖衝,再也等不了了,王則隨時都可能發動,遲延一分鐘,就會出大事!

    “走,去找醉翁。”

    王寧安剛要出去,張文遠突然低呼了一聲,“等等,我也去。”

    “你?”

    “嗯,王則不死,我就要下地獄,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升天!”張文遠宛如賭徒,毫不猶豫押上了所有本錢!

    不過貌似下地獄和升天,都是一個意思……王寧安沒有提醒他的心思,而是急匆匆趕到了歐陽修的住處。

    老夫子全心全意都在救災上面,不在官府,王寧安又找到了常平倉,才見到了滿頭汗水,衣衫不整的歐陽修,他的頭髮和鬍鬚都成一綹綹的十分滑稽。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嘚,文壇盟主也忘了文雅!

    算了,大敵當前,不和你一般見識,王寧安氣憤道:“摩尼明教要造反了,楊家部曲是被陷害的。”

    歐陽修頓了一下,“你有證據?”

    “有,我手上有俘虜。”

    歐陽修終於動容了,“好,你跟著老夫去鄭大人的府上。”

    “不行!”

    王寧安斷然拒絕,“醉翁,摩尼明教在河北經營十幾年,實力龐大,除了你,我不信任其他官員,就算他們沒問題,他們的手下也難保清白!”

    “老夫不過是提舉常平司,你讓我怎麼插手刑獄?”歐陽修咆哮道,王寧安寸步不讓,昂著頭頑固道:“你要是不敢,我就帶著人趕快跑,跑得越遠越好!”

    “你?”

    歐陽修被憋得老臉紫紅,晃著手指,半天哼了一聲,“罷了,老夫就瘋一次,不過你小子可不能害我!”

    王寧安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嘿嘿一笑,“放心吧,天大的功勞到手了!”

    ……

    他們匆匆奔赴大牢,而此刻的大牢,同樣在上演著精彩的大戲……

    一個牢頭,帶著四個獄卒,押解著一個昏迷的年輕人,到了一片牢房的前面,足足八九間牢房,裡面住著一百多楊家的部曲。

    時間雖然不長,可是他們都蓬頭垢面,滿臉泥垢,所幸沒有人被拷打。大家都焦急等待著,他們不信楊家會不管,可遲遲等不到救援,許多人嘴角都鼓起水泡。

    “你們好好看看,這個人是誰?”牢頭囂張叫道。

    楊仁是跟隨楊家二十年的老卒,他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年輕人,驚呼起來,“大公子,你們怎了抓了大公子?”

    其他人都認出來,被抓的正是楊懷玉,紛紛叫罵,有人更是憤怒地砸著牢門。

    “哈哈哈,不怕告訴你們,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捧著一萬貫,就想把你們救出來。結果轉運使鄭大人以行賄的罪名,把他給拿下了。馬上就要開刀問斬,和你們一起砍腦袋!”

    “你胡說!”

    楊仁氣得暴跳如雷,“大公子是楊無敵的嫡系子孫,生來就有功名,朝廷還沒有殺他的刀!”

    “哈哈哈,你這廝果然是個夯貨,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現在流民鬧事,朝廷拿不出賑濟的糧食,就要藉人頭安撫百姓!”

    牢頭殘忍地笑道:“你們或許看過最近流行的《三國演義》吧,那裡面曹操是怎麼幹的?不是殺了一個糧官安撫百姓嗎!殺雞駭猴,你們不夠分量,殺一個楊大公子,正好!”

    “看看吧,這就是大名府的公文。”

    說著,他把一卷勾決人犯的名單扔給了楊仁,楊家的其他部曲都湊了過來,識字的人不由自主念了出來。

    “……楊懷玉縱容部屬,搶掠財物,玷辱婦人,民怨沸騰,然則楊懷玉尤不知悔改,竟欲以萬貫之財,賄賂官員,為罪犯開脫……連犯兩罪,罪在不赦,倘不嚴懲,恐無以約束百官,流民遍地,大變在即,必須斬立決,以儆效尤……”

    楊仁讀著雙手顫抖,汗出如漿,他不停搖頭。

    “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朝廷不會殺有功之臣的!”

    “哈哈哈,趙宋皇帝說的是不殺士大夫,沒有說不殺你們!楊懷玉算什麼東西,當年狄將軍手下的大將焦用不也是被殺了!用你們的腦袋,換河北一路的安寧,不論是轉運使鄭驤,還是經略安撫使賈相公,都求之不得!”

    ……

    提到了焦用,楊家的部曲如遭雷擊,全都傻了眼,是啊,論起影響,焦用可比楊懷玉大多了,韓琦殺了人,非但沒有受罰,還名聲大噪。

    武將就是這麼不值錢!

    楊仁看了看楊勇、楊義、楊信幾個,大家全都滿臉悲切,義憤填膺。可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又能如何?

    見他們都被說的啞口無言,牢頭突然變了嘴臉,“諸位都是好漢子,一身的功夫,就要稀里糊塗死了嗎?趙宋皇帝佬兒無情,滿朝的文官無恥,倒不如換一個皇帝,跟著我們幹,改朝換代,永享富貴……只要你們點頭,我立刻放你們出來,殺進衙門,宰了狗官,日後封妻蔭子,登台拜將也是易如反掌……”

    牢頭口若懸河,狀如癲狂,拼命鼓動楊家的部曲,有些人的確猶豫了,是啊,朝廷都要殺他們,還要殺大公子,這樣的混蛋朝廷有什麼留戀的,與其稀里糊塗死了,不如拼一場……

    “都怪你,一部三國,教壞了多少人!”歐陽修惡狠狠說道。

    王寧安翻了翻白眼,“你們欺負武人,連摩尼教的人都知道利用文武不和做文章,該慚愧的是你老人家!”

    “你!”歐陽修鬍子撅起,氣得要炸了。

    王寧安生怕老夫子中風,趕快說道:“還是正事要緊,別真讓摩尼教把楊家的人忽悠了,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說著,王寧安一揮手,梁大剛和張鐵鎚帶頭衝出來,直撲牢頭,還有幾個獄卒。

    梁大剛運足了勁頭兒,朝著牢頭的後背擲出一柄短槍,他正口若懸河,突然覺得渾身一顫,一個帶血的槍頭露出來……

    “是,是誰?我,我差點,就,就成……”牢頭身體一晃,倒在了地上,其他幾個雜魚也不是對手,很快被解決。

    歐陽修和王寧安到了監牢的前面,老夫子一擺手,“快把門打開,放大家出來。”有人忙活,有人跑到楊懷玉的身邊,不停搖晃呼喚。

    “費甚麼勁兒啊!”王寧安找了一個壇子,裡面裝滿了清水,對準楊懷玉的小白臉就倒了下來……阿嚏,楊懷玉身體一晃,清醒了過來。

    “我,我在哪?”

    這位楊大公子還犯迷糊呢!

    “你先說怎麼被帶到大牢了。”王寧安沒好氣道。

    “我……我去找鄭大人,他,他不見,然後,他,他手下有個押司,姓王,把我請過去,說是鄭大人不方便當面開口,已經吩咐他要放人了……”楊懷玉喃喃道:“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這裡?王押司呢?”

    還找王則呢,你都成了人家策反部曲的工具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1 12:58
第86章爆發吧,楊家將

    楊懷玉聽完了王寧安的話,終於弄清楚了自己怎麼會出現在大牢裡,可是他寧願自己沒有聽過,簡直太丟人了!

    裡子,面子,連鬍子、頭髮都丟光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手捧著錢,滿世界亂撞,想要買通官員,放了自家部曲。結果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讓王則給迷暈了,弄到大牢,然後說動楊家部曲造反。

    假如真的因為他,部曲造反了,楊懷玉都想抹脖子……即便沒成功,他也覺得了無生趣了!

    還裝什麼蒜,還有什麼驕傲的!

    出了京城,被王寧安壓著一頭也就算了,他是公認的妖孽,連皇帝都另眼相看,可是王則算什麼東西!

    先是算計他們家的部曲,接著算計到他的頭上!

    楊懷玉都無語了,老子那麼弱嗎?誰都把我當成一盤菜!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懷玉坐在地上,氣喘吁籲,突然他瘋了一樣跳起來,抓著一柄腰刀,照著牢頭的屍體不停揮刀,砍得血肉橫飛,骨骸暴露,還不罷休,看得歐陽修都皺眉頭。

    “楊公子,不會瘋了吧?”

    “沒事的,心裡有氣,發洩出來就好。”王寧安也有點同情楊懷玉了,丫的還真夠倒霉的,從頭到尾都被當成了傻瓜玩弄,智商被侮辱地成了負數,還讓不讓人活了?

    楊懷玉砍得刀刃都捲了,一屁股坐下來,可下一秒又彈了起來。

    宛如凶神附體,紅赤著眼珠子,低吼道:“王則,他在哪,老子要殺了他!”

    楊懷玉的小宇宙徹底爆發了,渾身上下都燃燒著熊熊火焰。王寧安只是隨意往出口一指,“就在那邊。”

    楊大公子頭也不回就衝了出去。

    歐陽修嚇了一跳,“餵,大名府這麼大,你讓他上哪找去?”

    “哈哈哈,不用找,外面都是摩尼教的人,不信你聽聽!”

    歐陽修側著耳朵,果然外面響起了兵器撞擊之聲,乒乒乓乓,好不激烈。

    王寧安跨了一步,對楊家的部曲道:“諸位大哥,還記得在下吧,冤枉你們的王則,就是摩尼明教的大龍頭,他從頭到尾設計你們,想讓你們幫著他充當造反的急先鋒。”

    楊仁面對突如其來的劇變,還不適應,警惕道:“朝廷不殺我們啦?那這個勾決的名單是怎麼回事?”

    “那是偽造的。”歐陽修道: “人命關天,沒有陛下親自用朱,誰能殺上百人!”

    楊仁等人互相看了看,突然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嚎啕痛哭。

    “吾皇萬歲,聖人萬萬歲!”

    哭了幾聲,楊仁摸了一把眼淚,從地上躥起。

    “弟兄們,大公子還在外面呢,跟著我衝!”

    瞬間,楊家的部曲一股腦都沖向了大牢外面,加入了戰團……他們都是赤手空拳,不過沒關係,對付摩尼教的雜碎,拳頭就夠了。

    在大獄之中,憋了一肚子怒火,終於有了發洩的機會,他們瘋狂揮拳,打碎對方的臉,踢斷他們的肋骨,搶走兵器,割下一顆顆的腦袋,用力踢得到處都是,血腥氣的刺激,讓楊仁等人不時揚天長嚎,發出近乎野獸一般的吼聲……

    “醉翁,他們會背叛大宋嗎?”王寧安突然沒頭沒尾問了一句。

    歐陽修頓了一下,這些人當然不會,可是他們如此剽悍,萬一心懷不軌,那時候誰能製止?武人必須提防,這是殘唐五代以來,無數鮮血換來的教訓!

    “一次無辜,未必每一次都無辜!”

    丫丫的,老夫子真夠頑固的!

    王寧安氣得狠狠跺腳,“再欺負武人,早晚要吃大虧!”

    “老夫心志堅定,豈會輕易動搖。”歐陽修硬氣道:“這裡交給楊懷玉吧,我們去找賈相公。”

    提到了賈昌朝,老夫子的嘴角不自覺上翹,難掩心中的喜悅。多年的老冤家了,這一次老賈可栽了大跟頭兒,城中的摩尼教已經起事了,到處都是喊殺聲,賈相公失察在先,要是再應付不利,一世英名可就完蛋了!

    ……

    王寧安陪著歐陽修往安撫使衙門衝去,留在大牢外面的楊家將都殺瘋了,楊懷玉本來是白面小將,這一會兒變成了紅臉關公。

    他砍斷了三口刀,渾身上下都被血濕透了,濃重的腥臭味道,揮之不去。很難受,可是唯有如此,心中的怒火才會稍微減輕一些。

    殺!

    只有殺光該死的摩尼教眾,才能洗刷自己的恥辱。

    他雙腿灌鉛,越發沉重,每一刀幾乎都是極限,胸膛裡跟著了火似的,隨時都要倒下去,可就是屹立不動。

    當他擲出手裡的斷刀,戳穿了最後一個敵人的胸膛,楊懷玉身體一晃,楊仁和楊勇急忙扶住他。

    “大公子,沒事吧?”

    楊懷玉擦了一下嘴角的鮮血,獰笑道:“死不了,把兵器撿著,盔甲穿上,馬匹搶來,跟著我繼續殺!”

    楊懷玉搖晃著身軀,跳上了一匹青色的駑馬。

    朝廷尚且缺馬,摩尼教又怎麼會例外!

    王則盯上了楊家將,也有一層原因,是垂涎他的戰馬,想要為我所有。只是他玩砸了,楊家將成了他的催命符!

    楊懷玉伏在戰馬上,身體隨著馬背不停起伏,他利用寶貴時間,喘勻了氣息。

    衝到了下一個街口,迎面出現一群摩尼教眾,他們的頭上都幫著黃色的帶子,很容易辨認。

    “去死!”

    楊懷玉一馬當先,他沒有使用太大的力氣,只是藉助馬匹的衝力,就輕鬆切開了對方的脖子,只剩下一點皮肉粘連,腦袋以詭異的角度歪下去。

    在眼睛閉上的一剎那,楊懷玉能感到對方強烈的求生意識。

    奇怪的是他沒有任何憐憫和惋惜,只是有些憤怒,如果是他原來的戰馬,絕對能徹底切斷腦袋,讓人頭飛上天!

    “殺!”

    楊懷玉惱怒地爆喝,更加肆無忌憚地殺戮,摩尼教的人拼命衝上來,他們人數眾多,悍不畏死,楊懷玉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限,放在以往他已經倒下去了,可一想到卑劣的王則,他寧死也不願意低頭!

    一次次機械地揮動兵器,一次次瘋狂收割生命,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魂靈已經飛到了天外,他沒有身處戰團之中,反而是超然物外,不悲不喜,注視著一切……

    楊家的部曲殺上來,他們儘管只有摩尼教徒的十分之一,可是一頭猛虎就能對一群梅花鹿發動攻擊,更何況一群猛虎。

    他們忘情殺著,不斷衝過一個又一個的街口,前面有一群馬,是楊家部曲的坐騎!

    那群卑劣的耗子,正騎著自己的戰馬,耀武揚威!

    “殺!”

    楊懷玉毫不猶豫衝上去,他砍掉了兩個剛剛學會騎馬的教眾,搶奪一匹神駿的棗紅馬!

    有了戰馬,就有了膽!

    楊懷玉揚天長嚎,到了極限的身體再度迸發出無窮的力量,繼續向前,向前,不知疲倦地殺戮……越來越多的楊家部曲找到了戰馬,衝了上來,他們橫衝直撞,所向無敵。

    “是大哥!”楊曦驚喜交加,大聲叫道。

    楊九妹離開館驛,出來尋找王寧安和楊懷玉,繞過了幾個街道,甩開了無數摩尼教的人。

    當渾身浴血,狀若癲狂的楊懷玉出現在面前,他立馬街頭,威嚴兇惡!

    楊九妹的眼睛被刺痛,濁熱的淚水流了下來,嘴裡喃喃道:“大哥,大哥……真像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1 12:59
第87章兩個老兵

    蒼鷹生長在雞群裡,難保不會像小雞一樣啄食,汴京就是安樂窩,把雄鷹都變成了母雞。

    楊九妹始終堅信,楊無敵的子孫不會變成沒用的小雞,可現實卻讓她絕望,楊家人不但失去了武勇,也失去了血性。楊懷玉的紈絝行徑讓她憤怒,而又無奈,她甚至不惜把楊懷玉留在滄州,喚起他的血性。

    貌似依舊沒什麼用處,他辦事還是毛毛躁躁,自以為是。

    楊九妹都快要絕望了,可是如今猛然看到了楊懷玉殺戮的雄姿,忍不住泣不成聲!

    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感謝漫天的神佛,感謝老祖宗!

    雄鷹依舊是雄鷹。

    楊九妹抹了一把眼淚,“曦兒,跟著姑太殺人去!楊家的男兒能戰,女子亦能戰!”說完,她帶頭殺出……

    把注意力放在楊家部曲上面,已經是王則叛亂的最後臨門一腳,之前他準備了十幾年,猝然發動,豈是小可!

    大名府上上下下,一片混亂,隨同摩尼教作亂的人不計其數,整個城池風雨飄搖,大有隨時崩塌的危險。

    王寧安帶著十個悍卒,保護歐陽修,一路殺了二三十人,險些丟了性命,當他們狼狽不堪到了帥司衙門,士兵已經嚴陣以待,如臨大敵。歐陽修下了戰馬,衝到門前,大聲叫道:“快去通禀,就說老夫歐陽修前來拜會。”

    看門的人還有些遲疑,歐陽修氣得揮起巴掌,左右開弓,扇了十個。

    “讓姓賈的好好看看,老夫要扇的人是他!再敢裝孫子不出來,我讓他身敗名裂!”歐陽修可不是吹牛皮,憑著他文壇盟主的地位,真寫一篇文章,沒準過了一千年,學生還要背誦呢!到時候賈相公可就真的遺臭萬年了。

    看門的跌跌撞撞,往裡面跑,不多時,又拋出來,請歐陽修進去。

    老夫子在前面,王寧安緊緊跟著,一口氣到了帥府正廳,沒有人?歐陽修正想罵娘,王寧安指了指旁邊的小門,兩個人衝進去,是個暗室,一個年過五十的老者,正襟危坐,微閉著眼睛。

    在他的面前擺著一把刀,一條白綾,還有一瓶鶴頂紅……

    這位幹什麼?行為藝術啊!

    歐陽修強忍著氣,衝到了對面,厲聲咆哮,“賈子明,你裝什麼死?”

    老者被噴了一臉吐沫星子,終於睜開了眼睛,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原來是醉翁到了,恕老朽沒能遠迎,罪過……”

    “呸!”歐陽修可受不了他的寒暄,怒道:“你知不知道,城裡都亂套了,你身為經略安撫使,怎麼不出兵?”

    賈昌朝也怒了,“你怎知老夫沒出兵?我已經下令,調永靜軍和安利軍救援,你還想讓老夫如何?”

    王寧安在後面默默觀察,這位半百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賈昌朝了。

    說來諷刺,賈昌朝是個聲韻學的大師,曾經著《群經音辨》,後來被調入國子監,再然後,擔任崇政殿說書,天章閣侍講,當過御史中丞,權知開封府,又和范仲淹一起出任參知政事,拜樞密使,昭文館大學士……縱觀賈昌朝的履歷,可謂完備至極,唯獨有一點,就是老相公沒有單獨領兵,獨當一面的經驗。

    相比起韓琦、富弼、范仲淹等人,都差了一大截。

    按理說賈昌朝是沒有資格判大名府事的,奈何慶曆以來,大宋的戰爭重點西移,和遼國基本太平,大名府的地位下降。

    再加上夏悚那個老東西算計陰沉,他就把賈昌朝給扔到了大名府,想看笑話,弄得賈相公無比鬱悶。

    賈昌朝心中有氣,加上他確實不通軍務,生怕弄出差錯,本著無過既是功的想法,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結果就撞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賈相公簡直腸子都悔青了,可是眼下有什麼辦法,叛賊遍地都是,一旦打破帥府,他唯有自殺謝罪,好歹能搏一個青史留名,子孫後代也能得到撫卹恩蔭,大宋皇帝對死人還是很大方的……

    歐陽修哪能讓賈昌朝一死了之啊,他吹鬍子瞪眼,“賈子明,兵呢?河北東路那可是重兵雲集之地,趕快調兵啊!”

    賈昌朝苦笑著搖頭,“醉翁。這些年文恬武嬉,河北東路十幾萬人馬,能有七成堪用就不錯了,七成中,又有九成在對付遼國,老夫手上的兵丁有限。”

    “不對!”歐陽修可不上當,“對付摩尼教,還用得著禁軍?把廂軍拉來,一鼓作氣,殺一個落花流水。”

    賈昌朝翻了翻白眼,“醉翁,我看你是真醉糊塗了,廂軍中有多少摩尼明教的人,把他們調進城,簡直引狼入室,你嫌老夫死得不夠快,是吧?”

    這一問,把歐陽修也給問住了。

    是啊,萬一弄來一大幫摩尼教的人,豈不是連自己的老命也搭進去了?

    放在平時,廂軍還能信任,可是黃河決堤,到處一片汪洋澤國,民怨沸騰,隨便一個火星,就能造成一場大火,更何況火已經燒起來了。

    汗水順著歐陽修的鬢角也流淌下來,老夫子喘氣如牛。

    賈昌朝很體貼道:“醉翁,咱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如今大難臨頭,沒想到……這就叫不是冤家不對頭。罷了,這三樣你先選,死的舒服點。”賈昌朝一副認命等死的德行,歐陽修滿心不甘,也沒有主意,抬頭看了看王寧安,鬼使神差道:“你要不要也選一樣!”

    選你個大頭鬼!

    王寧安徹底被倆老貨給打敗了。

    “你們動點腦子成不?”王寧安不顧尊卑,怒沖沖道:“摩尼明教算什麼東西?不就是一幫烏合之眾,死在他們手裡,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找根馬尾巴吊死,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活在世上,就是最大的錯誤!!!”

    兩位老夫子哪見過這個,被罵得老臉通紅,賈昌朝也不是真心求死,他不過是擺一個態度,等待救兵而已,被王寧安罵得狗血淋頭,老夫子也怒了。

    “臭小子,城中無兵,只有一幫差役,你讓老夫如何?”

    王寧安毫不退讓,“賈相公,你身為統帥,只要臨危不亂,鎮定自若,衙役們就有了主心骨。雙方都亂了,這時候比的是決心,比的是你和王則誰更有定力。賈相公,你入朝為官幾十年,天下敬仰,要是連一個押司小吏都比不過,你不慚愧嗎?”

    賈昌朝被忽悠得迷糊了,“我,能成嗎?”

    “當然了,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更何況是朝廷宰相,只要賈相公出馬,百姓歸心,士兵用命,不愁亂賊不平!別忘了,當年真宗御駕親征,蕭太后都被打敗了,王則算是什麼東西,相公敢出戰,必然能勝!”

    “我,能行?”賈昌朝腦袋發熱,用力錘著桌子,“好,既然如此,老夫就拼了!”

    老頭子一副為國捐軀的架勢,王寧安連忙擺手,讓人捧來鎧甲和兵器。

    “伺候相公出征!”

    有人趕快扒下賈昌朝的官服,換上了明晃晃的步人甲。

    頭盔剛戴上,賈昌朝就覺得脖子要斷了,步人甲1825片甲葉,近60斤的分量,豈是小可,才穿了一半,賈昌朝就覺得自己要斷氣了。

    “醉,醉翁,老夫覺得等死也挺好。”

    歐陽修把臉一沉,哼了一聲,“好你個賈子明,竟是如此懦夫!看老夫不把你的醜態公諸於眾!”

    賈昌朝直翻白眼,好你個歐陽修,想讓我出醜,你也別跑!

    “來人,給歐陽大人準備兩身步人甲!”賈昌朝又補充一句,“違抗軍力,斬!”

    歐陽修的臉瞬間就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1 13:00
第88章王寧安的損主意

    賈昌朝給歐陽修雙份關照,感動得老夫子涕泗橫流,他老人家沒捨得穿,把一份送給了王寧安。

    兩個老兵穿戴整齊,歐陽修的背彎了,賈昌朝都邁不動步,要人攙著,才能向前挪動。

    至於王寧安,雖然年紀最小,但是龍行虎步,器宇軒昂。歐陽修都驚呆了,莫非這就是將門虎子,天生神力,真是了不起啊!

    老夫子下意識掃了下王寧安的後背,差點氣死!

    丫丫的,後半片甲葉都被扔了,王寧安只穿著一半的步人甲出來,區區30斤分量,他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還鍛煉了很久,負擔起來並不算難。

    “衣甲不整,如何臨敵?”歐陽修是擺明了要看王寧安的笑話,逼著他穿全了。

    咱們王二郎毫不在意,義正詞嚴道:“晚生出戰,有進無退,後背要什麼鎧甲,難到我會還轉身逃跑嗎?”

    好強大的理由,真彪悍的解釋!

    賈昌朝冒著脖子斷掉的危險,扭頭意味深長看了王寧安一眼。

    你小子把假話說得慷慨激昂,無恥的樣子,真是有老夫當年的風采!

    ……

    不管怎麼說,當賈昌朝和歐陽修披掛整齊,出現在帥衙的空地上,還是很震撼的。護衛、士兵、差役見到威嚴如山——其實是動不了——的兩位老大人,無不感動。

    賈昌朝硬挺著腰背,威嚴道:“區區賊寇,不值一提,何勞老夫出手,就讓這個後生替老夫指揮吧。”

    真不愧是無恥的賈相公,把責任一下子推到了王寧安身上。他一擺手,讓人趕快弄個圈椅過來,不然他的老腰都要折了。

    平素很老實的歐陽修,此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福至心靈一般道:“王賢侄是將門之後,深得老夫真傳,韜略無雙,有他指揮,老夫一萬個放心。就讓老夫陪賈相公下棋,坐等叛賊灰飛煙滅!”

    兩個圈椅,一張桌子,一個棋盤,賈昌朝執黑,歐陽修持白,兩個老傢伙竟然當眾對弈起來。

    尤其是賈昌朝更是託大,還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托著腦袋,別提多從容自信了。

    看得人們都傻眼了,啥叫舉重若輕,啥叫大將之風,總算是見識到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賈相公,夠爺們!

    士兵的勇氣一下子被鼓動起來,賈相公尚且不怕,何況我們一條賤命,拼了!

    大家同仇敵愾,士氣昂揚。

    唯獨王寧安明白,這倆老貨根本是站不住了。

    他轉到兩個人面前,後背對著士兵,沉著臉悶聲道:“我可以指揮,只有一件事,哪怕死,也不准動地方,你們倆就這麼裝著!”

    歐陽修翻了翻眼皮,無力點頭,賈昌朝擺擺手,那意思是我知道了。

    王寧安一轉身,大聲說道:“所有人等,立刻集結,嚴守帥府,敢抗命不遵,斬立決!”

    宣布了命令之後,王寧安立刻將帥府的所有人馬分成五支人馬,每支一百左右,其中四支分守四面,一支作為預備隊。

    王家的十個悍卒組成執法隊,誰敢後退,立刻殺無赦。

    就在他們剛剛準備妥當,四周喊殺之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楊家將的衝突只能給摩尼教造成一點困難,實際上大隊的人馬依舊在集結,整個大名府,最有價值的就是帥府,只要拿下來,整個城池就落到了摩尼教的手裡!

    黃昏時分,摩尼教的人展開了第一次攻擊,他們密密匝匝的隊形,人挨著人,宛如洪流,撲向了帥府。

    瘋狂叫喊著,怒罵著,發洩著心中的激動,他們眼睛發紅,如同一群瘋癲的野獸,似乎不知道了傷痛和死亡,弓箭稀落落射來,有人倒下了,卻有更多的人補充上來,不知生死,不畏一切。

    他們的狂熱讓人頭皮發麻,從內心往外,湧起寒冷。

    連自己命都不在乎的瘋子,更不會在乎別人的命,你們想活下去,就唯有打敗他們!殺光他們!

    王寧安率領著督戰隊,大聲吼道,驅使著每一個人去拼命,圍繞著帥府院牆,雙方短兵相接,摩尼教的人死傷慘重,守衛一方也不好受。

    每一刻都有生命消失,一旦官兵落到摩尼教徒手裡,就會被亂刃分屍,剁成一堆肉泥,淒厲的喊叫讓人從骨子裡寒冷,歐陽修和賈昌朝的手指不停抖動,手心都是冷汗。

    砰,一支箭落在地上,又彈起,正好打在了賈昌朝的頭盔上,很輕,可就是這一下,老頭子的魂兒都差點飛了。

    “我,我死了!”

    歐陽修低吼道:“賈子明,像個爺們!”

    話音剛落,他的腦袋好像被錘子打了一下,嗡了一聲,老夫子差點嚇死過去。幸好頭盔夠厚,才沒有丟了性命。

    兩個老傢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露出駭然之色,生死之間,真不是開玩笑的!他們只能祈禱,王寧安能守住帥府,不然真的完蛋了……

    王寧安背著手看了看天上的啟明星,貌似離著天亮不遠了,該給他們一點好看了,他喃喃自語!

    “拋”

    十幾個壯碩的士兵,遵照王寧安的命令,懷抱著壇子,衝上了牆上,用力向外扔去,壇子碎開,從裡面飛濺出很多粘稠的液體,絲毫沒有殺傷力,摩尼教眾放肆大笑,滿不在乎。

    他們的弓箭手還斃殺了兩個士兵,得意非常。

    “放!”

    梁大剛手裡的短槍裹著硫磺,帶著火焰劃過完美的弧線,砰,瞬間拋出的猛火油遇熱,迅速燃燒,一團巨大的火焰,騰空而起,接二連三的猛火,將越來越多的摩尼教眾吞沒。

    宋代守城的時候,就使用猛火油,大名府作為重鎮,不可能沒有。帥府當中卻沒有準備猛火油櫃,王寧安只是找到了一個一丈長的大坑,儲存著猛火油。

    缺少發射裝置,他只能用壇子,不過貌似效果不錯,帥府正面的街道上,數以百計的摩尼教眾被大火吞噬。

    牆頭的士兵不斷放箭,獵殺滿身是火的敵人,濃烈的黑煙嗆得大家咳嗽不斷,每個人都咬緊牙關,全力殺戮,殺得越多,他們就越安全……

    正面的摩尼教徒終於退了,沒等大家喘口氣,後面又告急了。

    王寧安毫不猶豫把預備隊派了上去,又送去二十壇猛火油,很快,帥府四周都是大火,士兵們備受煎熬,傳說中的地獄,也不過如此。

    放在以往,或許他們早就潰敗了,好在王寧安安排得當,還有兩位老大人臨危不懼,士兵們鼓起餘勇,拼死撐著。

    猛烈的大火讓摩尼教徒清醒了不少,似乎也知道了厲害,可是他們依舊不願意放棄,更多的人集結起來,準備發動最後的致命一擊,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

    “把我準備的禮物拿過來,時間該到了。”王寧安爬上了帥府的最高處,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突然,從東西兩面傳來了喊殺之聲,有兩支人馬撞向了摩尼教眾。原本混亂的戰場,更加混亂。

    “機會來了!快把人頭舉起來。”

    王寧安連忙從房頂滾下來,急切下令,瞬間高大的旗桿豎起,上面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帥府的士兵一起高喊:“王賊首級在此,投降不殺!”

    本就混亂的摩尼教眾,在聽到了這個爆炸性消息,更加混亂,有人害怕驚呼,有人絕望嚎叫,有人衝,有人退,一下子亂成一鍋粥。

    而真正的王則氣得鼻子都歪了,瘋狂嘶吼著,“他們在騙人,老子幾時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1 21:53
第89章無恥的名臣

   王則很狡猾,也很懂得隱忍,可是他畢竟只是一個押司,沒有指揮過千軍萬馬,面對著混亂的局面,他實在是缺少經驗。

    好幾千的教眾,裹挾著亂民,分屬幾十個堂口,平時為了保密,只有少數人互相認識,驟然發動起來,通信聯繫就成了最致命的問題。

    很多人只能隨大流,人家打他們也打,人家退他們也退,遇到變故,就非常混亂。

    王則在親信的簇擁之下,到處奔跑,他要讓所有人看到自己,讓他們繼續攻擊下去。

    王寧安早準備了四顆一模一樣的人頭,在帥府的四面同時掛起來,士兵的吼聲,震動天地,摩尼教徒終於怕了,他們踟躕不前,驚訝地看著人頭,他們不相信神通廣大的大龍頭會死,可是人頭就擺在面前,又怎麼解釋?

    遲疑之時,楊懷玉率領著部曲終於殺了進來,經過一夜的拼殺,楊懷玉的眼珠子紅的和兔子似的,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血紅。

    手裡的刀不知道換了多少,渾身上下,滿是凝結變黑的血液,一層又一層,弄得人都胖了一圈。

    他們猛烈衝擊,摩尼教眾開始潰敗,向著四面八方逃跑。

    來時候多麼兇猛,跑得就有多狼狽。

    楊懷玉正在向前衝擊,迎面正好碰到了王則一行。

    “殺!”

    他一馬當先沖上去,兩個護法衝出來,楊懷玉的身體只是微微一晃,躲開了對方的長槍,手裡的刀左右砍去,兩個護法的脖子噴出鮮血,被馬匹拖出去十幾步,才撲通摔下。

    楊家的部曲緊隨其後,嗷嗷怪叫著,撲了上去。

    ……

    “援兵到了,老夫總算是活了。”

    賈昌朝顫抖著拿下了頭盔,晃了幾下幾乎斷裂的脖子,長長鬆口氣。剛剛的冷汗濕透了頭髮,賈相公沒有了絲毫的瀟灑,不過他的心情很不錯。

    “小子,那個人頭怎麼回事?你真殺了王則?”

    王寧安咧著嘴嘿嘿一笑,他讓人又拿過來一顆人頭,“老大人請看。”

    賈昌朝有些害怕,還是接了過來,等到他看清楚,直接笑噴了。

    哪裡是人頭啊,分明就是個白面饅頭!

    用麵粉做出人頭大小,腦袋上弄些亂發,脖子用雞血塗抹,臉上的五官,還有突出眼眶外的眼珠子,看起來和真的一模一樣。

    掛在旗桿上,從遠處看,真就是一顆腦袋。

    幫著王寧安製作的正是張文遠,相處多年的師徒,張文遠很熟悉師父的相貌,由他監工,簡直天衣無縫。

    弄清楚之後,賈昌朝笑得跟一朵菊花。

    “可真有你的!還有什麼損主意,一起說出來。”

    還大學問家呢,這叫神機妙算!

    王寧安沉著臉道:“張文遠以前給王則撰寫文書,他知道摩尼明教的暗號通信,現在摩尼教亂了,正好渾水摸魚!”

    賈昌朝敲擊著大腿,眯縫著眼睛,不停頷首。

    的確是個好辦法,摩尼明教作亂,就是一鼓作氣,現在他們陣腳大亂,也該嚐嚐朝廷的厲害!

    賈昌朝立刻下令,讓手下人拿著張文遠偽造的文書,到處去聯絡摩尼教,把他們引出來,一網打盡……

    楊懷玉衝到了裡面,王寧安差點沒認出來,這小子衝著王寧安只是哼了一聲,就拱手道:“末將還要平叛,請大帥保重。”

    楊懷玉打馬沖向了潰退的亂賊,還真有些英姿颯爽的味道。

    “臭屁什麼,老子又不是沒看過你倒霉的德行!”

    王寧安腹誹著,他急忙叫來梁大剛,立功撿便宜的時候,哪能放過。他都想上馬殺出去,撈點軍功了。

    “你給我站住。”

    賈昌朝突然黑著臉,“王二郎,你隨本帥過來。”

    打退了亂賊,賈相公恢復了威嚴,當真有一朝宰輔的味道,弄得王寧安心裡毛毛的,剛剛可不算客氣啊,萬一老頭記仇了,要找自己麻煩,那可就不好辦了!

    不過轉念一想,姓賈的麻煩大了,他哪有空搭理自己啊!

    兩個心事重重的人到了書房,賈昌朝威嚴端坐,不停打量王寧安,王寧安同樣不甘示弱,笑吟吟盯著老賈,更加輕鬆自在。

    賈昌朝暗暗點頭,果然是個妖孽,這小子是知道了,他用不著求老夫,是老夫要求他啊!

    “唉,王二郎,果然是少年英雄,指揮若定,老夫一定向朝廷保薦,請求陛下重用。”見王寧安依舊笑呵呵的,賈昌朝咬了咬牙,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

    “這樣吧,你年紀還太小,不適合過早出頭,老夫保舉你爹為保義郎。”

    王寧安撇撇嘴,滿是不屑。

    “我要是記得不錯,保義郎才是正九品的武官散階,當初陛下直接賞了我一個九品的儒林郎,我都沒要,你老也太摳門了。”

    “呸!”

    賈昌朝氣得啐了一口,“臭小子,你那個儒林郎是吃白飯的,和老夫能一樣嗎?”

    “有啥不一樣的?”王寧安好奇道。

    賈昌朝輕笑了一聲,“你爹當上了保義郎,老夫就能提拔他接任滄州指揮使,只要半年,我再把他調到大名府,接任天雄軍統制,管著兩千五百人。從此之後,他就算是老夫的人了,還能讓你們吃虧嗎?五年之內,老夫能讓令尊當上七品官。”

    “才七品啊,芝麻綠豆大的官而已!”

    “你聽誰說的?”賈昌朝簡直抓狂了,“七品還算是芝麻官?這個芝麻要多大?你可知道,超過七品的武官,必須陛下特旨提拔才行!”

    王寧安被說得大紅臉,宋代的品級和明代不是一回事,國初的時候,丞相才三品,參知政事貴為副相,其實也只有四品而已。

    武將沒有地位尊崇的學士可加,升官更為緩慢,多少人熬白了頭髮,還是不入流的小官,賈昌朝許諾了一個七品,已經夠大方的了。

    只是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王寧安的腦筋轉了幾下,就沒有了受寵若驚,反而一屁股坐在賈昌朝的對面,抓起一杯混了奇奇怪怪東西的茶水,慢條斯理品著。

    “臭小子,你還不滿意嗎?”賈相公鬚髮皆乍!

    “哈哈哈,晚生可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朝廷給什麼都行,只要不給空頭支票,省得做夢娶媳婦,白高興一場。”

    賈相公沒見過空頭支票,可是後面一句他聽懂了,頓時老臉罩了一層寒霜,趾高氣揚的姿態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落寞。腦門上的川字紋越發清晰起來……他能不愁嗎?摩尼明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亂,拉起來成千上萬的人馬,攻擊帥府,擾亂大名府,多大的罪過,他身為經略安撫使,事先沒有絲毫察覺,一旦朝廷追究責任,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離開了大名府,賈昌朝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像范仲淹一樣,顛沛流離,滿世界跑,只要不死,都能把他趕到海南去……

    “賈相公,其實不用擔心,你剛剛指揮若定,在軍前對弈,風采過人,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運籌帷幄,決胜千裡,哪怕吳起孫臏也比不上相公。只要把這個告訴陛下,不但不會罷官,還能高升一步,甚至殺回京城,重新宰執天下也未可知。”

    賈昌朝嘆了口氣,“談何容易,眼下河北的神仙太多了,老夫上書非但不會得到賞賜,還會有人大做文章,說老夫不知廉恥,掩過為功。要想讓陛下相信老夫,必須有忠義之士替老夫上書,比如……”賈昌朝意味深長一笑。

    王寧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怪叫道:“賈相公,你是讓我上書表揚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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