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跟Apple說再見
許庭生和Apple在酒會結束之前離開。
把車留給了最終還是沒泡成小明星的黃亞明和譚耀。當然,他們不會放棄,黃亞明那個「上天叫我去浪蕩」的宿命論,早已經被譚耀毫不猶豫的全盤接受。
於是,兩個人都覺得自己有了人生的方向和戰友。
其實在他們看來,許庭生也應該是戰友,只不過他一直不肯承認,負隅頑抗罷了。
許庭生和Apple走在盛海市的夜半街頭,夏夜晚風裡。
Apple一路笑著,又掉眼淚。
許庭生不疾不徐的走在她身後不遠處。
Apple站在一處大橋上,倚著橋欄張開手臂,任風把衣服吹得獵獵作響,任長髮淩亂的飄揚,包括打在她臉上。
然後她開始用最大的聲音唱歌,唱《我們都是好孩子》。
她說:「我本來應該是這樣子的,許庭生。」
許庭生說:「這樣子很好。」
Apple說:「那你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許庭生。你二十歲,把自己演成超人累嗎?其實你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許庭生想了想,擼起高檔西裝的衣袖,任它皺成一團,然後扯歪了領帶,解開襯衫最上方的衣扣,叼起煙……
像是十足的不良少年。
「你好,認識一下,我叫許庭生,今年二十歲。」
說完,許庭生又說:「我想是這樣子的。」
於是Apple大聲笑,說:「誰能想像得到?!可是你這樣好帥。」
每個人都有過曾是不羈少年的時代,至少是想像,後來,生活改變了大部分人的模樣。許庭生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這一次,我生來就已經是被改變之後的模樣。」
其實,男人在緬懷青春這一點上大致是共通的。
富豪、高官、明星、普通人,總之是大多數人,當有一天他們三十幾四十歲,大腹便便或者手掌粗糙,偶然走過人生初次約會的山坡或公園、小巷,其實大體是一樣的情懷與感慨。
偶爾男人們甚至會懷念,那時候身材瘦弱的自己曾和誰單挑一場,贏了或輸了之後,又被一群人堵在校門口。
就連那時的緊張和恐懼,經年過後回憶起來,其實都覺得有趣。
所以,是社會把少年們最後刻畫成了不同模樣,而不是所謂的成長。
把少年們在社會裡被迫的,不得不做的改變,說成是成長。這是這個社會最大的謊言,和對生活最「肮髒」的污蔑。
這就好比有人在一副美妙的畫作上劃一刀,然後說,「你看,歲月讓它有了裂痕。」這樣無恥至極。
Apple在許庭生的嘴唇上輕輕親吻,一觸即停,但是又那麼認真。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女孩第一次親吻你的嘴唇?
然後,她拉著他的手繼續走。
於是,人從路燈昏黃,走到霓虹絢爛。
最後,又一頭鑽進某處深巷。
兩個人穿過一條小巷,然後在另一條深巷的盡頭找到一間小店。店門外,老舊的燈泡在屋簷下冒著昏黃的燈光,坐在門口的老闆和老闆娘年紀都不小。
Apple說:「老闆、老闆娘,你們還記得我嗎?」
兩個人看了看,想了想,最後搖頭。
Apple也不失落,帶著許庭生進到店裡,點了幾個小菜,又要了酒。
第一杯酒,Apple說:
「最開始來盛海的時候,媽媽在這間店裡幫工。那時我們倆就住在這後面,一幢老房子的小閣樓上。我記得每個下大雨的夜裡,我們都要爬起來,把所有盆盆罐罐拿出來,接著床頭屋角漏下來的雨水。
然後互相抱著,靠在床頭,聽著大風和雨,還有轟隆隆打雷的聲音,一整夜不敢睡覺。爸爸原來很疼媽媽的,我記得他說過,我們倆,就像是他有兩個女兒一樣。」
接著,許庭生第一次聽Apple那麼認真的說起她的過往。儘管支離破碎。
1993年,Apple的爸爸突然決定離婚,然後又匆忙離開麗北。於是10歲的Apple跟著媽媽來到盛海,僅僅因為媽媽聽人說,他在盛海。
她們並沒有找到他,但是選擇留了下來。
被寵溺的媽媽開始學習堅強的獨立生存,同時照顧Apple。
「我開始在這裡上學,帶著好強烈好強烈的不安和恐懼」,Apple說,「那時候的我,最開始其實很文靜,很乖的。不許笑。」
「其實,我總是想,如果爸爸一直在的話,也許我最後可能成為另外一個樣子的女孩,可能會像是你應該也見過的一個人。她是我在麗北中學見過的女孩裡,不,是在我曾經見過的所有女孩裡,最羡慕和嚮往的一個,她叫葉瑩靜。
我羡慕她勝過芷欣。
當然,我的學習成績可能沒她那麼好,但也不會這麼差呀。你知道嗎?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好想和她成為朋友,可是不可能,對吧?」
Apple說完,流著淚笑。然後繼續說:
「但是沒有人管這些,他們只說我是土兮兮的鄉下人,同學,甚至還有老師。他們說我說話有鄉下口音,穿得土,名字也土。還有人會捏著我的衣服笑我窮。那時候家裡真的特別窮,我的衣服總是很舊,儘管很乾淨。」
「後來我們開始有英語課,我才知道我的大部分同學們原來都已經學過,他們輪流著走上講臺,用英語做自我介紹,告訴大家自己的英文名,他們有的叫Dave、Aaron,有的叫Rose、Jessica……」
「輪到我的時候,我緊張無措,老師替我省去了自我介紹,然後問我英文名叫什麼。我說,Apple。」Apple笑著說,「其實是因為那時候除了Hello、Hi,我只知道這個,所以我說出來。」
「同學們都在笑,但是那個老師說,這個名字很可愛。」Apple說,「從那以後,我就告訴Dave和Rose們,我叫Apple。」
Apple有了一個可愛的英文名,但是最終還是沒在那些「優秀」的同學那裡得到認同,終於她不得不認識到,只有在那些開始偷偷染黃頭髮的壞同學那裡,她才有可能成為同類。
「我學著像她們一樣說話,走路,跟她們一起玩。我有了朋友。然後我發現,雖然越來越多人討厭我,但是她們開始不敢說出來,開始怕我。
包括那些之前連跟我同桌都不願意的同學,她們後來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不敢吭聲。反正他們本來就討厭我對不對?所以我幹嘛在乎。
後來慢慢長大,我越來越漂亮,開始有很多男孩子喜歡我,各種各樣的男孩,都喜歡我。然後我學會了怎麼對付他們和利用他們。我很厲害的。」
Apple找到了她的保護色。
「再後來,我就成了你最初看到我的樣子。直到高三,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是要回到麗北參加高考的,第一次高考沒考上,媽媽堅持讓我在麗北插班高複,於是我到了你的班級。
在麗北這個小縣城,在麗北中學,我發現我成了最特殊的異類,當我向別人描述自己的時候,我甚至會把這種不同說得更加誇張,然後享受她們不可思議的目光,甚至討好、跟隨的態度。
你記得那時候嗎?」
許庭生搖頭,說:「我忘記了,那時候的事我記得的不多。」
Apple說:「是啊,那時候的你,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就踢球,還有跟黃亞明、付誠他們瞎混,你連追姚婧都像是興致偶來的遊戲,看得我想笑。但是,那時候的你其實討厭我吧?你根本不看我,不搭理我。
其實我那時就對你挺好奇的,但是有一回我主動跟你打招呼,你看看我沒說話。你看我的眼光就像我以前那些不屑的同學。所以我就覺得你牛什麼呀,然後開始讓自己討厭你。」
許庭生說:「那時候喜歡我的人估計不多。我是另一種奇怪的人。」
Apple笑,然後說:「後來,直到高考前3個月,你突然離開又回來,然後就開始像神一樣,開始渾身發光。哎呀,我哪裡見過這麼神奇的人啊,所以一下就著迷了。但是我後來回想,真正的原因,你知道是什麼嗎?」
許庭生說:「是什麼?」
Apple說:「是因為你做到了我幻想能做到的,成了我幻想能成為的。說一句話,你別笑,其實直到那時候,我才發現,我其實那麼想成為一個優秀的人,不必想方設法尋找認同,就被所有人認同。」
喝掉一杯酒,Apple繼續說:
「我開始想方設法接近你,我們有了接觸。然後,我發現了另一個你,在你這裡找到了溫暖和安穩的可能,我開始喜歡上你。然後竭盡全力,希望被你喜歡。
一直以來,我都那麼希望可以展現給你一個特別的我,成為一個能被你認同的我,不惜勉強和委屈自己。」
Apple的人生,從她來到盛海的那天開始,其實就一直在做同一件事,丟掉自己,偽裝自己,改變自己,去尋找認同,尋找歸屬感。
然後,她連自己都丟了。
抑鬱症的根源其實是自我否定。她經歷了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時光,即便終於來到許庭生身邊,卻只發現,自己只是一個毫無存在感,沒有獨立存在的附庸。
一頭孤獨的小梅花鹿尋找屋簷,在路上陷入沼澤和黑暗。艱難逃脫之後,她回望來路,也駐足看過那片屋簷。最後轉身走進另一邊的森林,在那裡,她才是梅花鹿。
倒數第二杯,Apple說:「許庭生,謝謝你。你讓我看見了我想成為的自己。」
最後一杯酒,Apple說:
「你和我,我們一起跟Apple告別吧,我是岑溪雨。岑溪雨還是會喜歡許庭生,可是不會像從前。願你喜歡我本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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