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41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0 17:41
公子千秋 第一百五十九章誰都不傻

    三樓的窗口縫隙中,一個額頭上纏了條繃帶,顯然就是剛剛被飛蝗石砸了一下的倒霉少年往外張望了一會,突然轉過頭來。

    “英王殿下,跑了……”

    話沒說完,這少年就被砰的一聲嚇得立時住了嘴。

    “什麼跑了!是越小九跑了,不是我跑了!”

    李易銘一氣之下砸在扶手上,幾乎想摔杯子,可發現四周那些少年都噤若寒蟬,他又硬生生壓下了脾氣,只是冷哼道:“越小九那傢伙鬼精鬼精,我還以為能多拖他一陣子的!”

    “英王殿下,嘉王世子也就是個世子而已,不管是親疏遠近,都和您沒法比。他就算到了金陵,到時候見了您,還不是得畢恭畢敬磕頭叫一聲叔父?”

    一個人起了頭,一時間,四周圍都是阿諛奉承的聲音,小胖子頓時心煩意亂。

    從前他就覺得越千秋特殊,如今自己拉了個小團體,他就更覺得越千秋特殊。雖說那個英小胖的綽號至今都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可只有越千秋能夠無視他的身份,說幾句真心有用的話,不像他身邊這些人似的,只是因為他的身份匯聚過來。

    在馮貴妃四年前病故,馮國舅則在更早就被流放嶺南的情況之下,如果當初父皇的兩個婉儀不是全都生了女兒,而是生了兒子,他這個英王會被擺到什麼犄角旮旯的位置?

    就在這時候,下頭傳來了巨大的嚷嚷聲。

    “王駕,居然是王駕,事先怎麼不曾清道……”

    “快,快讓路啊!”

    “王駕過路,撞死了白撞……”

    只聽這聲音,小胖子就知道,這是自己預先放在下頭造勢起哄的人。他是不知道為何那位嘉王世子要如此輕車簡從,毫無動靜地入京,更不大敢去問自己的父皇,可並不妨礙他在背地裡給人使絆子。

    至於和越千秋商量……這兩年是有那麼幾次,可他也不樂意每逢有事就去問越千秋,露出自己的軟弱和淺薄,反倒比較樂意捉弄對方。

    所以,他玩弄著手中那個天青色的汝窯茶盞,嘴角露出了陰謀得逞的笑容。

    東牌樓街上,越千秋讓戴展寧去通知眾人跑路,可才跑了沒兩步,他就听到了那一陣嚷嚷聲。儘管這時候憑著白雪公主的速度,策馬狂奔沿著中央大道離開,也不是不可以,可那實在太像夾著尾巴逃跑了,因此,他索性勒馬往道旁緩緩行去,倒想看看小胖子算計的人。

    那位嘉王是皇帝即位十餘年,后宮生過兒子卻一個都沒有養住的情況下抱進宮來當皇子養的,正是太后做主。但那會兒皇帝畢竟還相對年輕,所以並沒有給人正式的皇子名義。而等太后一死,小胖子還沒生下來前,皇帝就封了人嘉王,選了王妃成親,把人遠遠打發出去。

    據說那位嘉王雖是太祖子孫,可傳到嘉王的父親,爵位已經只剩下郡公了。嘉王最初又不是長子,而是么兒,若是正常情況下,只不過一介平民。所以能封嘉王,皇帝已經算是非常大度。畢竟,人是太后選的,不是皇帝自己選的。

    而就是這位嘉王,現如今連世子都已經大到可以進京了。聽說家中姬妾成群,小一點的兒子還有四個,足可見嘉王其他本事不說,作為種馬的生育能力還是很合格的。

    如果當初皇上繼續養著嘉王,現在也該做爺爺了吧?

    越千秋正在那胡思亂想,就只見不遠處七八騎人護持著一輛馬車緩緩行來。如果不是頭前開道的人扛著嘉王的王旗,他甚至都沒意識到那就是所謂的王駕——畢竟,嘉王世子是代替父親入京朝覲,完全可以藉用儀衛森嚴的王駕。

    面對滿大街四處躲避讓路的人,馬車突然停了一停,緊跟著,車旁一名護衛模樣的漢子就大聲喝道:“嘉王世子入京朝請,因盛世安寧,宵小絕跡,為免驚擾地方,故而輕車簡從。行者讓出中道即可,不用慌張避讓,以免意外損傷。”

    這樣的大喝持續了三次,越千秋立時就看到之前騷亂的人群漸漸安定了下來。在他看來,這番話說得非常有水平,親王的儀仗那是有定例的,隨隨便便減去也很容易被人彈劾,可如今人家用了一個盛世太平,宵小絕蹟的藉口,輕而易舉就搪塞了過去。

    輕車簡從還造出了這樣的勢,還真是小胖子的勁敵來了!

    越千秋在心裡這麼念叨了一句,本打算把自己這個路人裝到徹底,他卻沒想到馬車徐徐經過他身邊時,車窗的簾子突然被人拉起,緊跟著,裡頭就露出了一張五官俊美的臉,臉上那雙黑色的眼睛正正好好看向了他。四目對視,他只覺得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很久。

    緊跟著,沒有發生停車搭訕之類的事件,簾子須臾又放下了。

    越千秋倒覺得這才是正常現象,就算人家早就打聽過金陵城的情形,知道他是哪根蔥,在這種東牌樓街上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搭訕,那都是最愚蠢的行為。然而,偏偏就在他認為小胖子打錯算盤的時候,突然又聽得前頭髮出了一聲毫不掩飾的哭聲。

    “民女求世子殿下為亡父做主!”

    越千秋陡然之間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剛剛他已經喝破了,小胖子也爽快承認,如今那個女人這麼叫了一聲,豈不是人人都會認定,是小胖子不但在坑他,還在繼續坑這位初來乍到的嘉王世子?

    他瞇了瞇眼睛,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一旁那三層高樓。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小胖子你慘了!

    果然,當他駕馬緩緩跟過去,預備看個熱鬧的時候,他那數年練武而練得極其敏銳的耳力就捕捉到了一個明顯的摔杯聲和接下來的罵聲。

    “可惡,簡直混賬!你們從哪裡找來的人,怎麼會出這樣的紕漏!”

    眼見屋子裡的少年們不是耷拉著腦袋,就是面面相覷,李易銘知道這時候已經追究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只能惡狠狠地捏著扶手,隨手指了一個人道:“你去,追上越小九,和他說,只要他能整治一次那個見鬼的嘉王世子,我……唉,算了!”

    小胖子臨時打消了那主意,樓上幾個少年頓時如釋重負。做小胖子的跟班固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和越千秋打交道,那更是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誰不知道,越小九最擅長的一件事,就是敲竹槓!

    越千秋此時已經策馬前行,當然不知道小胖子打自己的主意,而後又臨時取消。道旁的人見他過來,讓路的讓路,問好的問好,他一路笑著頷首算是還禮,等看見馬車停在一個跪在地上的女子跟前,他就隔著十幾步遠勒馬站住了。

    就在這時候,他卻聽到旁邊傳來了一個聲音:“師兄。”

    扭頭看見是劉方圓,越千秋就笑瞇瞇地說:“我就說呢,果然是你。”

    劉方圓頓時抓狂了。什麼叫果然是我?我明明比你大,比你入門也早,叫你這麼多年師兄已經夠委屈了,剛剛被你指使去安撫你自己帶來的麻煩,現在還要被你笑話!

    可是,想想這麼多人分頭去安置那些賣身葬父的小姑娘,唯有自己經手的這個心機最深,瞅准時機大叫了一聲,把嘉王世子給吸引了過來,他不禁氣焰全消,低下頭悶聲不響了。可下一刻,他就感覺肩膀被輕輕拍了拍。

    “好啦,我就是和你開個玩笑。阿圓你是衝鋒陷陣的勇將,又不是阿寧那樣的心機男,對付這種女人當然不在行。來,我們瞧瞧這位嘉王世子的熱鬧? ”

    劉方圓輕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但那眼睛卻暴露了他對那邊廂情形的關切。

    他雖衝動,卻並不傻。剛剛那少女先是詳細詢問了他繡坊、莊子和育嬰堂三處的具體情況,將來要跟著什麼人,能學到什麼本事,前途如何,每月工錢幾何……但最重要的是,問他越千秋會不會去,嚴詡會不會去,甚至他會不會去!只憑這些,他就想落荒而逃。

    這種自信靠頭腦就可以生活得很好的女人,怎麼肯賣力氣?

    就當劉方圓認為,那位嘉王世子停車之後,會下車親自過問所謂的冤情,他就听到那邊廂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也很同情姑娘你的冤情,但我不是應天府尹,不是上元又或者江寧縣令,也不是查案子的提刑官,管你的事情就是越權,被御史告一狀我自己倒慘了。這樣吧,我派個護衛護送你,你該去什麼地方告狀,就去什麼地方告狀,怎麼樣?”

    越千秋眼力極好,看到那少女面上的驚愕和失望,他不禁有一種捧腹大笑的衝動。

    吃癟了吧?世上哪有那麼多同情心氾濫,看著賣身葬父就往自己家裡領的王孫公子?

    而發現一瞬間冷場,馬車上那個聲音又慢條斯理地開了腔。

    “如果姑娘不願意,那我就愛莫能助了。我這次出來,家裡父王早就說過,給我兩個侍女,回去要是敢多一個或是換了人,就打斷我的腿。別看我是嘉王世子,我也很可憐的,家裡父母管,出門保母管,到了金陵,更是誰都能管我。”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0 17:42
第一百六十章喜訊和嘮叨

    鬧劇之所以是鬧劇,正因為離開了正主兒,立時就鬧不起來了。

    嘉王世子的馬車一走,越千秋一走,懶得再去理人的劉方圓一走,那位賣身葬父的少女,便如同原本在微風中搖曳的柔弱白花,如今風沒了,柔弱小花再也搖曳不起來,當然就徹底耷拉了下去。甚至連她後頭那一尾蘆席包裹的屍體,都讓路人厭惡了起來。

    好端端的路上放一具屍體,多晦氣!

    好在越千秋還是很顧惜環境的人,臨走時找了一個差役,給了一些銀子,吩咐人立時聯絡壽材鋪,把這些屍體一一收殮入土為安,順便登記那些姑娘的名字住址以及工作意向,以便於回頭催帳。作為一個立志不做濫好人的五好少年,他最痛恨的就是亂花錢。

    自從嚴詡搬回東陽長公主府成親之後,這些年來,越千秋都是公主府和越府兩頭住,一個月長公主府住十天,越府二十天。

    曾經當他蛇蠍一般避之惟恐不及的越府二房三房,還有那些勢利的下人們,如今無不對他客客氣氣。只有大太太一如從前,時不時還把他提溜過去教訓幾句。

    這一天,又是他回越府住的日子。當他騎著白雪公主到了大門前時,正好看到一前一後兩乘轎子。前頭是他很熟悉的越老太爺的小轎,而後頭的他瞅了一眼,也覺得有些眼熟。

    可這會兒不是追問的地方,他讓了轎子進去,隨即策馬跟著進了專供車馬進出的小門。等到了二門,看到老太爺身後的轎子裡下來一個人,他就立時跳下馬迎上前,笑呵呵地作揖道:“李世伯,您又來家里和爺爺商討要事啦?”

    李長洪斜睨了一眼越千秋,忍不住輕哼了一聲。自從被這爺倆設計了之後,他在朝中就處處遭人排擠,而越老太爺有意示好,他又氣不過那些為了爭搶刑部尚書一職就亂排擠人的同僚,一氣之下,也就上了越老太爺的賊船,如今已經好幾年了。

    越老太爺在當年那場大戰之後積功入了政事堂,在前頭兩位宰相年老病故之後,一路當到了現在的次相,赫然和首相趙青崖分庭抗禮。而李長洪也得到了絕大的好處,因為他竟是在越老太爺的舉薦下接任了戶部尚書!

    那時候,也不知道多少人鼓動他自立門戶。可戶部上下都是越老太爺提拔上來的吏員,他認清楚自己有多少本事,深知亂折騰的下場就是余建龍第二,因此從來就沒起過那份心思。

    可這並不代表一大把年紀的他就會輕輕巧巧放過老坑自己的越千秋。此時此刻,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慢悠悠地說道:“九公子,你都十三了,你侄兒長安都已經考了秀才,你什麼時候去考個功名回來?”

    聽到李長洪故意提這一茬,越千秋一點都不尷尬,而是聳了聳肩說:“長安是爺爺的重長孫,咱們越家第四代的領頭人,至於我,第三代還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察覺到要是不打斷,越千秋能掰著手指一口氣說到八哥去,越老太爺不得不咳嗽一聲道:“千秋,怎麼一見李大人就耍貧嘴?都多大的人了,還老是小孩子脾氣!”

    “在爺爺面前,我就是四十歲也是小孩子!”越千秋笑吟吟地回了一句,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說越老太爺能活到百歲開外,見老爺子回了個沒好氣的白眼,但顯然心情不錯,他就殷勤地過去扶住了爺爺的胳膊。

    至於今天和小胖子那點交鋒,以及遇到了嘉王世子的事,他是半句都沒有提。

    當然,把老爺子送到鶴鳴軒,越千秋就很有眼色地打算開溜。雖說他如今是十三歲,不是七歲,可也不會自認為有資格過問連越大少爺都沒資格旁聽的正事。可他才剛剛轉身,就只聽背後傳來了越老太爺和李長洪說話的聲音。

    “千秋當初因為抓到了北燕那個刺客,如今身上已經有六品出身了,倒不用和讀書人去搶一個功名,省得被人戳脊梁骨。只不過,他整日里遊手好閒,仗著他師父教給他的一身武藝欺負人玩,那卻也不是個辦法。最近,上三門中六門下十一門即將匯聚金陵……”

    這話還沒說完,越千秋就又驚又喜地轉過身來。

    “爺爺,這麼說霽月要進京了?”

    “臭小子,只記得你那個小丫頭!”

    越千秋頓時嘿然一笑,拔腿就跑:“我當然還知道,重修武品錄的事情終於成了!爺爺真厲害,怪不得能當到宰相!我讓徐老師去給師父和師娘送個信!”

    “急性子,我還沒把話說完呢!”

    已經一溜煙跑到門口的越千秋頭也不回地說:“知道,肯定是讓師父這個玄刀堂掌門出面接待各門派代表,師娘這個回春堂弟子幫襯,我這個掌門弟子也得操持操持!”

    見越千秋已經出門跑得沒影了,門外的越影探進頭來,那張素來不大有表情變化的臉此時此刻分明帶著幾分笑意,隨即掩上了門,越老太爺方才沒好氣地直哼哼。

    “我這孫子簡直是給那女人養的,一個月在那住小半個月不說,有什麼事都想著那邊。”

    李長洪心想,要不是這樣,從前還和你常常對著幹的東陽長公主,如今怎麼會也被外人看成是你最強有力的支持者?你這老狐狸一步一算,雖說偶爾也有失蹄,可大多數時候,所有人都被你算得死死的!

    這幾年世家子弟出色的不少,寒門書生出頭的也很多,相比之下,沒有世家背景,也不是書香門第出身的草根,畢竟鳳毛麟角,所以越老太爺在經營政治勢力時,本來還有著天生的缺陷。可架不住老頭子實在是手段出眾,竟硬生生從兩大陣營撬了幾個英才的牆角。

    而最重要的是,在劉靜玄和戴靜蘭兩個昔日玄刀堂弟子率軍南投時,四個在北燕政治見解與當權者不和的大家族在那邊大戰的掩護下毅然南下,而且是連根拔起,一個都沒留給北燕的那種。六年來四家人除了家主授官,又都有子弟出仕,全都成了越老太爺天然的同盟者。

    在這幾年每個人都只看見越千秋這個越府養孫上竄下跳的時候,越大老爺已經不動聲色在太守任上連得兩次上上考評,調回了京城,如今已官居鴻臚寺卿。

    而越大少爺,在京城低調地熬到七品,放出去做了一任縣令,眼看都快夠格選太守了!長房另兩位少爺讀書能力平平,恩蔭九品,如今都放了出去做縣尉。二房三房竭盡全力各供了一個秀才,雖仕途如何說不好,但二老爺至少也是可以恩蔭一子的。

    越府二代和三代,已經都接上了,第四代越秀一,也剛考出了秀才。

    相比之下,越千秋那簡直就是放在前頭的障眼法啊障眼法!

    被人當作是障眼法的越千秋,此時此刻走在回親親居的路上,卻是眉飛色舞。

    當時他和周霽月離別,雖說約定探望彼此,但周霽月要重建白蓮宗,從田產房產到人員再到各種關係全都要從零開始,輕易沒法離開重回金陵,而他被嚴詡和蘇十柒再加上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壓著,也不得不苦著臉接受了一張堪稱恐怖的訓練表。

    鑑於每個人都認為他太會惹禍,所以全都認為他有必要練成一身足以自保的本事。

    於是,這六年來,除卻偶爾出城去莊子上休閒小住,他根本就沒辦法離開過金陵,也就只能禍害一下金陵城裡的人,偶爾調戲一下小胖子,順便被小胖子反調戲了。

    他和那個當初拐到家中,陰差陽錯之下結緣的小丫頭,就只能靠鴻雁傳書保持聯繫。在那些信上,兩人最多的是一個抱怨宗主難當,一個吐槽長輩逼得太狠。

    想到闊別六年的重逢,越千秋眉飛色舞,手上扣著的一枚飛蝗石突然凌空射出,隨即一躍而起,在幾個僕婦驚詫的目光之下,將一隻喜鵲納入掌中。可就在他欣喜於這隻小鳥昏而不傷的時候,他就听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憤怒的指責。

    “九叔,天生萬物皆有靈,你怎麼又開始欺負這些無辜的鳥兒了!別人練武是保家衛國,只有你成天不是欺負外頭那些人,就是玩弄這些小動物,再有就是虐待花花草草……”

    在越秀一那比從前厲害一倍的嚴肅嘮叨聲中,越千秋唯有落荒而逃。

    嗯,希望這個侄兒趕緊連中三元,用那張義正詞嚴的嘴到朝堂上去禍害那些老大人吧!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21 09:49
第一百六十一章 金陵四獸


    雖說是每個月在越府和長公主府兩頭住,但對於越千秋來說,沒有越老太爺的越府,也就只剩下大太太和越秀一夠格讓他牽掛一下。

    可越秀一就差讀書讀到頭懸梁,錐刺股了,而且如今越大越會嘮叨。大太太兒子多孫子更多,全都要一個個親力親為提點教管。所以,他白天大多數時候還是泡在長公主府。畢竟師父在那,他這個徒弟無論要學文學武,有的是理由過去求教。

    於是,哪怕前一天晚上已經讓徐浩去給嚴詡報了信,這天一大早,早起的越千秋溜到鶴鳴軒陪爺爺說了會話,等到越老太爺一出門上朝,他連回籠覺都顧不得睡,立時溜了出門。

    當一路疾馳到了長公主府門前,一躍下馬的他便二話不說上了圍牆,隨即沿最短距離跑了過去。一如既往和三撥攔路虎打了一場,以此作為日常訓練之後,他就在嚴詡的居處燕水閣前飄然落地,緊跟著就聽到了兩個喜出望外的聲音。

    “大師兄來啦!大雙你不許和我搶師兄!”

    “呸呸,小雙你滾蛋,大師兄是我的!”

    越千秋呵呵一笑,一手一個把兩個小家伙抱了起來,打了個旋兒就把他們放了下地,絲毫不理會他們再來一次的抗議,反而屈指在他們各自的腦門上同時彈了一下。

    “又重了,要還是這麼不節制,小心變成英小胖那樣,師父罰你們天天蹲馬步!”

    說完這話,越千秋敏捷地躲過想要抱大腿的這一對雙胞胎,一個起落來到了屋門前,笑吟吟地對剛好出來的蘇十柒叫了一聲師娘。見她笑著和自己打了個招呼,立時咬牙切齒地收拾兩個兒子去了,他不禁如蒙大赦,趕緊溜進了屋子。

    三年前,若非蘇十柒身體底子好,別說那對雙胞胎生不下來,就算生下來也難養活。可如今兩個小家伙全都養得健壯白胖,卻成了長公主府的小魔星,要不是父母兩個都是高手,真管不住那兩個一個沒看好就亂折騰的小家伙。

    “師父。”越千秋進門就看到嚴詡支著下巴在那嘆氣,“又被小師弟們氣著了?”

    “你說我怎麼就沒生女兒呢?”嚴詡苦惱地揪了揪頭發。自從兩個兒子會走路會說話,他只覺得自己的頭發都快被揪光了——至於胡子,自從兒子會揪胡子,嚇怕了的他就再也不裝老成,下頜和唇上的胡須索性刮了個干干淨淨,省得遭到禍害荼毒。

    “如果是一對女兒,我就一股腦兒都許配了給你,那多省事,還不用考慮將來誰夠格當我和十柒的媳婦。”

    這是嚴詡日常必要嘮叨的話,越千秋索性就當沒聽到。他可以擔保,如果外頭那對是女孩子,嚴詡和蘇十柒只怕時時刻刻就要提防他誘拐了!相形之下,還是兩個愛折騰人的小師弟更讓他松口氣,反正禍害誰也禍害不著他。

    因此,他很耐心地等到一個奶爸的牢騷發完,這才准備和嚴詡商量一下爺爺昨天晚上提過的那件事。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外頭傳來了蘇十柒的聲音。

    “嚴詡,外頭來客人了,是叫你表叔的親戚!”

    “親戚?又是哪來打秋風的?”嚴詡沒好氣地挑了挑眉,隨即想都不想地說,“千秋你去,有事弟子服其勞,如果沒事就替我打發了,有事你自己看著辦。”

    對於這麼個撒手掌櫃,越千秋簡直無話可說。當初玄刀堂在金陵城內的石頭山重建,嚴詡親力親為地忙了兩年,蘇十柒也很仗義地幫了兩年,結果水到渠成,好事成雙,兩人終於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可最後,兩人的成親大事卻都顧不上,任由東陽長公主歡天喜地地操辦。

    可等到玄刀堂弟子重新彙聚,頗有點欣欣向榮的跡像,而蘇十柒又懷了孕,這對曾經一心一意撲在玄刀堂上的夫妻倆,立時撂開了手。

    嚴詡這位掌門很不負責任地把玄刀堂丟給了師侄孫兒孫立去照管,蘇十柒也暫時顧不上自己幫著嚴詡挑選出來的玄刀堂第二代弟子——嚴詡這位掌門如今自然是升格成了第一代——夫妻倆每旬去點卯一次,其他時間全都被兩個魔星兒子給占去了。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越千秋堅決不肯接下教導兩個小師弟的重任。

    所以,嚴詡連玄刀堂尚且都顧不上,更何況是一般的親戚?

    越千秋聳了聳肩,認命地答應了下來。出門進了院子,少不得動用飛檐走壁的功夫,躲了一下兩個嘻嘻哈哈上來堵路的小師弟。當最終到了水雲天,看到那個安安靜靜坐在裡頭喝茶的人影,他不禁心裡咯噔一下。

    竟然是嘉王世子!

    悠閑品茶的嘉王世子聽到動靜扭頭一看,隨即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非常禮貌地拱手作揖道:“越九哥,之前在大街上遇見,實在不好打招呼,還請見諒。我是嘉王世子李崇明。”

    聽到這一聲非常自然的越九哥,越千秋莫名想到了當初小胖子找上門來要求自己做他的軍師,想到皇帝要他和小胖子結為兄弟,想到皇帝讓他和小胖子做朋友……他一面感慨這皇家出來的人就沒有一個省油燈,一面打哈哈道:“原來是世子殿下,幸會幸會。”

    越千秋決口不提大街上的相遇,李崇明也就岔過了那件事,等越千秋坐了主位,他重新坐下之後便欠了欠身說:“父王說,之前在京城時常常受到姑祖母照顧,讓我進京之後,先來謁見姑祖母問安,再拜見表叔和表嬸。”

    “原來如此。長公主事忙,白天大多數時候都不在府中。”

    越千秋睜著眼睛說瞎話,絕口不提東陽長公主如今真正變成了祖母,慈善也好,政治也好,都比從前摻和得少了,更多的時候是享受含飴弄孫之樂。可有時候實在是扛不住孫子的搗蛋,人還是會避出去躲清閑。

    “至於我那師父師娘,整天被我兩個小師弟折騰得覺都睡不好,連我師父從前最心心念念復興的玄刀堂,如今也顧不上了,更不要說外頭的事。”越千秋要裝誠懇,那赫然是滿臉的誠懇,“世子殿下如果有什麼事,就請盡管對我說。”

    李崇明盯著越千秋那清亮的眼睛,突然笑了一聲:“越九哥,你知道剛剛新鮮出爐的金陵四小公子裡頭,給你起的外號是什麼?”

    雖說這話題很突兀,但越千秋是誰?他之前對金陵四小公子的名頭很不痛快,所以根本沒去打聽這個。可他臉皮厚,心狠手黑那是有名的,這會兒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就非常好奇地反問道:“小狐狸?黃鼠狼?竹葉青?還是毒蠍子?”

    李崇明雖說已經比大多數同齡人要成熟,也能夠獨當一面,可還沒見過越千秋這樣滿不在乎自黑的。他不由得呆了一呆,這才苦笑道:“我還以為越九哥你會生氣……外頭送你的綽號是蠍子王。”

    越千秋險些沒翻白眼。蠍子王……這又不是木乃伊歸來!

    這是形容他一個蠍子王帶著一群小蠍子吧?

    只不過,他本來就是不在乎外人如何評說的人,當下竟興致勃勃地問道:“那另外三個都是誰?綽號又是什麼?那個陰險狡詐滑溜的英小胖呢?”

    見越千秋問得這麼直截了當,李崇明終於認定,越千秋確實是自己收集到的情報中所說的那樣,我行我素,恣意驕傲的人,根本就沒有把皇帝的獨子英王李易銘放在眼裡。他定了定神,絲毫沒有背後議論人的不安。

    “金陵四公子裡,剩下的三個是江陵余氏的長孫余長清,今年十四歲,綽號花孔雀。”

    噗——

    盡管聽到之前所謂金陵四公子的說法時,越千秋好歹問了下都有些什麼人,但綽號他確實還是第一次聽說,此刻忍不住一口茶水噴出來。他和江陵余氏打過幾次交道,余大老爺的那個長子他也見過兩回,為人高傲,衣著服飾無一不求精美,確實很像驕傲的孔雀。

    “另兩個中,一個出身數代書香門第余杭鐘家,是這代讀書最出色的,今年十五歲就進了國子監,辯才無雙的鐘三郎鐘靈,因為喜好穿白衣,喜歡各色美食,監生常叫他鐘小白,綽號白鸚鵡。另一個是出身世代將門,家傳槍法頗有造詣的白家幼子,白不凡,綽號野豬。”

    越千秋已經無力吐槽了。他只覺得自己攤上個蠍子王的外號,實在已經算是運氣,好歹還挺狠毒凶悍的不是嗎?相比另外三人花孔雀、白鸚鵡、野豬這些,這與其說是什麼金陵四公子,還不如說是金陵動物園裡頭的四獸……

    但與此同時,他已經非常明顯地察覺到,這些綽號背後濃濃的小胖子風格。

    十有就是小胖子聽說什麼金陵四小公子新鮮出爐之後,故意讓人散布的!當然,李崇明到他面前說道這些,卻絕口不提他剛剛也問過的那個小胖子,絕對也沒安好心就是了。

    越千秋一點都不想和這些心眼多多的皇家子弟多打交道,此時正打算想法子送客,他突然就捕捉到了院子裡分明多了一個由外而內的腳步聲。察覺到那腳步聲在門前停住,猶猶豫豫不知道是進是退,他立刻揚聲問道;“什麼事?”

    “九公子,有人登門指名向您挑戰,自稱是……白家的白不凡。”

    越千秋頓時眉頭大皺,斜睨了李崇明一眼。

    剛說到最後一個綽號野豬的家伙,人就跑上門挑戰來了?世上有這麼巧的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21 09:50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賭上名號的戰鬥


    東陽長公主府,素來是寒士草根的天堂,是達官顯貴的地獄。

    因為傳說中這位慷慨的長公主會甄別出有用的人才舉薦給皇帝,哪怕都是小官做起,可好歹是一條捷徑。至於朝廷大佬們……如果得罪了她,又或者貿貿然來通門路,被劈頭蓋臉地罵一頓那都是輕的。

    所以,如今在長公主府大門口,一個身材健碩的半大小子站在一匹高頭大馬前,手執長槍堵了門,自然引來了不少人張頭探腦圍觀。只不過,即便是膽子最大的觀眾,也離開了整整二三十步,不敢太過靠近,至於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就更加沒人會如此不智了。

    即便聚集了數十人,可偌大的地方卻沒有多少雜音,只有人和馬的呼吸聲。

    而站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白不凡,此時一面竭力壓抑著胸口勃發的戰意,一面卻還不得不頂著極大的不安。他雖說初來乍到京城才數月,卻不可能沒聽說過越千秋的名聲。可越聽說越九公子當初小小年紀就敢頂撞高官,眼裡沒有皇子,連皇帝也縱容幾分,他越覺得不忿。

    他雖說才十五歲,卻已經上過戰場了即便一無所獲可越千秋不過是在京城橫行霸道而已,憑什麼卻能被人稱之為蠍子王,而他卻被人叫做野豬?

    他不在乎什麼金陵四小公子之類的虛名,可他絕對不甘心被徒有家世之輩壓在頭上!

    就在白不凡幾乎等到不耐煩,想要高喝一聲再次邀戰的時候,他突然只見原本虎視眈眈守在門前的家丁突然分列兩邊,緊跟著,一個身材頎長,眉目清俊的錦衣少年便大步出來。他曾經見過余長清和鐘靈,都是相當俊俏的書生,可和此時來人一比,卻立時顯出了文弱。

    越千秋一出來就上下打量了白不凡一眼,見其身材健碩,此時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了一塊塊鍛煉得極其扎實的肌肉,仿佛都蘊藏了巨大的力量,原本還覺得肚子有些窩火的他不禁有些手癢。

    他瞥了一眼白不凡旁邊的戰馬,當即挑眉說道:“我沒工夫隨便應人挑戰,你要是能說出一個過得去的理由,我也許還能考慮考慮。”

    白不凡頓時被激怒了:“越千秋,你不過是憑著家世橫行的紈绔子而已,憑什麼被人叫做蠍子王?”

    越千秋沒想到人家居然還眼饞自己的綽號,簡直覺得一腦門子汗,很想說你要你拿走。可轉念一想,他就氣定神閑地呵呵一笑。

    “原來白公子氣勢洶洶跑過來,是為了這個。行,只要你能勝得了我,你想取什麼綽號,我就讓人幫你宣揚出去,保管讓滿金陵城再沒人敢提你之前那個難聽的。但要你輸了……”

    白不凡其實並不怎麼喜歡蠍子王,只是本能認為那比自己的綽號好太多了。越千秋這一承諾,那可真是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因而聽到輸了兩個字,他就猶如好鬥的小狗一般,立時咆哮道:“我要是輸了,就任你處置!”

    這家伙好沒腦子……

    別說越千秋嘖嘖連聲,就連跟出來的李崇明,也覺得論智商,對面這位金陵四公子之一絕對是墊底的。可當看到那長槍平舉,手臂紋絲不動,頗有些淵渟岳峙的架勢,兩人就同時面色一肅。越千秋更是微微一眯眼睛,沉聲喝道:“王一丁,把我的刀拿來。”

    隨著這個聲音,白不凡就只見公主府大門內有人應了一聲,很快,隨著一個相當沉重的腳步聲,他就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扛著一柄長刀從裡頭出來。

    之所以說是扛,因為他注意到那柄又細又長,足有一人多高的刀仿佛是精鋼一體打造,和刀柄幾乎一樣窄的刀身呈直線型,赫然乃是雙刃,讓他一下子想到了在父親軍中見過的那種形制有少許區別,但用法應該差不多的凶器。

    “你居然能用陌刀!”

    越千秋咧嘴一笑,單手從王一丁手中接了過來,揮舞了兩下之後,便雙手握住了幾乎和刀身一樣長的刀柄,這才似笑非笑地問道:“聽說白公子是上過戰場的,怎麼樣,要和我步戰還是馬戰?”

    瞧見越千秋握刀之後,氣勢陡變,白不凡就不禁心中掙扎了起來。長槍是馬戰利器,但也不是不能步戰,可越千秋如果真能用這陌刀,他還選步戰,那就吃大虧了。可是,他是登門挑戰的,要是騎馬對人家徒步,傳揚出去他會不會變成只知道占便宜的無恥之徒?

    天人交戰的他還沒有做出決定,就只聽越千秋笑眯眯地說道:“白公子既然難以選擇,那就我挑吧,我想領教一下你的馬戰功夫!放心,師父師娘生怕我拿著這把陌刀砸了花花草草,所以這是刀刃沒開鋒,傷不了你和你的愛馬。”

    白不凡頓時大怒,尤其是聽到旁邊的戰馬突然打了個響鼻,他就把心一橫道:“好!不過我也不欺負你,我摘掉槍頭!只要你能抵擋我十息功夫,就算我輸了!”

    越千秋頓時大樂。他這六年雖說在金陵城沒少惹是生非,可被師父師娘操練得欲仙欲死,再加上孫立和徐浩這兩個超級陪練,嚴詡還常常把死黨兼損友齊南天拉來,齊南天更會叫上一些麾下武藝不錯的心腹,所以雖說沒有經歷過生死戰,可切磋他卻快打到吐了。

    而且還是最初每每累到被打趴下的切磋!

    白不凡居然以為他不能久戰?天知道他在彙聚了各種名貴藥材的藥浴上用掉多少錢,多虧了爺爺大方,東陽長公主又幫忙出了一半!

    而且白不凡還打算摘下槍頭,不知道沒了槍頭的長槍,空氣阻力會有少許差異嗎?而且,槍的殺傷力就在槍頭的扎,也就是戳,槍頭沒了自然威力銳減不止一半。當然,白不凡用的是白蠟杆子的軟槍,如果使得好,沒了槍頭,只用柔勁,同樣威力非凡。

    可柔勁他也會!

    越千秋微微一笑,隨手解開外頭的錦袍隨手扔給王一丁,露出了內中貼合身材的練功服,做了個手勢,氣勢十足地說:“請!”

    因見白不凡翻身上馬,隨即後退拉開距離,四周圍觀人等刷的一下齊齊退開了十幾步遠,而剛剛安靜的氛圍卻再也維持不住了,甚至有好事的拔腿去通知別人。不過是白不凡和越千秋拉開距離的這一會兒功夫,看熱鬧的人便又增加了好幾十。

    隔著三十步,看到白不凡長槍,眼神微凝,視線中仿佛只有自己這個敵人,再無他物,越千秋不禁贊嘆了一聲。頃刻之間,他同樣抱元守一,心神之中再無他物,無論是圍觀的人也好,那些喧囂也好,全都從耳畔退了下去。

    然而,三十步外白不凡的呼吸聲,馬蹄刨動地面的微微顫抖聲,他依舊能夠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尤其是那一聲暴喝突然傳來,那連人帶馬疾撲的威勢迎面撲來,剛剛還幾乎紋絲不動的槍身如同毒蛇一般抖動,竟是看不出攻往何處,他瞬間把全身精氣神提到了最高點。

    別看沒槍頭,這挾著馬力呼嘯而來,被扎中了至少得躺幾個月!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閃不避,竟是徑直迎了上去。便是這不退反進,他在冥冥之中依稀察覺到,白不凡那槍勢針對之處,乃是他的左前臂。

    相對於上身腿部和主要握刀的右手,那個位置既非要害,就算受傷也對將來妨礙最小,他不禁對這個挑戰者生出了小小的好感。

    但預感畢竟是預感,他並不敢放松警惕,沉重的刀身倏然前攔,帶著一往無前之勢,卻在最後交擊之時,改強攔為巧撥,一時間,槍尖和刀刃碰撞了數下,叮叮連聲。

    兩人都遠未到氣血最充足的壯年,可無論功法還是武藝招式,全都是得自長輩真傳。這倏忽間的碰撞自是各展所能。

    然而,在情不自禁出了長公主府大門,近距離觀戰的嘉王世子李崇明看來,越千秋把那一把沉重陌刀舞得虎虎生風,將白不凡連人帶馬全都籠罩在內,白不凡那白蠟杆子大槍不少時候不是用來攔人,而是用來護馬,再加上越千秋步法靈動,一把明明應該剛猛的陌刀不是用來劈砍,而是更多的用來刺挑,柔勁十足,白不凡竟是絲毫占不了上風。

    金陵城裡世家子弟根本就沒有多少習武之人,不應該都是花架子嗎?

    如果越千秋聽見李崇明這話,定然會呸的一聲。

    屁的花架子!

    玄刀堂本就是一群陌刀營老兵建立的,彼此交流的是戰陣上最利落的殺人保命招式,盡管嚴詡這個嫡系傳人沒上過戰場,可一代代去蕪存菁傳下來的招式,本來就絕非等閑。

    眼見要拖到長久戰,雖說白不凡放話自己堅持十息就算贏,越千秋卻不打算鑽這空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陡然之間力貫雙臂,最初露面時那錦衣瀟灑公子的畫風陡然一變,整個人竟是如同當初嚴詡對戰杜白樓一般,雙臂就猶如吹氣球似的猛然肌肉鼓脹,撐破了衣服。

    他刀柄反轉,撥開白不凡那槍杆之後,猛地就是雷霆斜劈,那刀光一改之前的小巧靈動,變得大開大闔,赫然是開打以來最最勢大力沉的一刀。

    一瞬間由柔轉剛,白不凡不禁極其不適應。

    最讓他無法抉擇的時,自己和身下坐騎黑雲雖說從小在一起,卻遠未達到最最默契的水平。這一刀他躲得開,黑雲卻是必定遭殃。想到自己曾經親眼見證過陌刀之下,鐵騎盡碎的一幕,他終究舍不得愛馬,竟是連人帶槍飛撲而下,試圖獨自擋住這重重一刀。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呵呵一聲笑:“你上當啦!”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21 19:18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打不相識


    越千秋多狡猾?

    幾下交手之後,現白不凡不是庸手,自己就算要取勝也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而且說不定還要付出點小代價,他怎麼還會強打?這又不是不共戴天之仇!

    因此,在極柔和極剛之間做出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轉換,騙了愛馬心切的白不凡下馬之後,他立時就換了握刀的重心,改重劈為斜挑,以有心算無心,盯著半空中尚未落地的白不凡,瞬間打出了一連串得理不饒人的劈砍快攻。?

    當他這劈砍連擊持續到第八擊時,他巧妙避過了白不凡幾乎力竭的最後一下反撲,沒開封的陌刀終於突破了白不凡的長槍防御,在對方肩膀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

    把人給拍得瞬間踉蹌後退,差一點兒就單膝跪倒,他就足尖點地疾退了七八步,隨即刀柄拄地,笑吟吟地說道:“白公子,承讓了。”

    總算是站穩了的白不凡臉色非常不好看,使勁咬了咬嘴唇之後,終究還是說不出賴賬的話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昂挺胸地說:“認賭服輸,任君處置!”

    “哎喲,之前不過是個開玩笑的賭約而已,哪有那麼嚴重!”

    越千秋笑著朝王一丁勾了勾手指,把陌刀遞了過去讓對方拿著又或者說扛著之後,赤手空拳的他便坦坦蕩蕩地朝白不凡走了過去,隨即伸出了右手:“不打不相識,白公子不介意進來喝杯茶交個朋友吧?”

    白不凡微微猶豫了一下,想到剛剛那短暫卻血脈賁張的一戰,自從到了這處處笙歌燕舞卻很不習慣的金陵城,一直都覺得渾身不舒服的他,終於有些小小的動心。他本來就是北地成長起來的少年,當下就爽快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越千秋那只手。

    “好,之前是我看輕了你,你是條英雄好漢,我就交你這個朋友!”

    眼見得越千秋自來熟似的勾肩搭背把白不凡拉了回來,李崇明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羨慕嫉妒恨,但很快就掩藏了起來。他迎上前去,正打算奉承二人兩句,卻不想越千秋笑著衝他點了點頭。

    “世子殿下,對不住啦,我見獵心喜和白公子打了一場,這會兒渾身酸軟,白公子也受了點傷。我要帶他去見師娘,否則若是他因為這一時較量落下什麼後遺症,我就過意不去了。”越千秋一面說一面使勁捏了捏白不凡的肩膀,這才笑呵呵地說,“所以,我不得不先失陪了。”

    白不凡最初還在驚訝,今日竟還有個什麼世子殿下適逢其會,就聽到越千秋信口開河說自己受了傷。可他正要申辯,肩膀上就被重重捏了一下,他到了嘴邊的疑問不禁又吞了回去。他不好意思地衝著李崇明略略躬身算是打了招呼,隨即就不由自主被越千秋拖了進去。

    李崇明根本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眼睜睜看著越千秋拖走了白不凡。等到門前圍觀的人意猶未盡地漸漸散去,而白不凡的坐騎也被門房拉走去洗刷照料,他好容易才維持住了那張任何時候都仿佛無所謂似的臉,回到了自己來時的馬車上。

    一關上車門,他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越千秋不把英王李易銘放在眼裡,那自然是好事,可越千秋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這就讓他沒法安心了。這樣一個身後勢力龐大,卻又同時得到皇帝和東陽長公主喜愛的人,他怎麼能任由其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場?

    進了長公主府,白不凡瞅了一眼手中的白蠟杆子大槍,猶豫了片刻,終究沒有松手。讓他安心的是,也沒有任何人上前提醒他不許帶著這樣的凶器。直到一路來到二門,見裡頭有穿紅著綠的女子穿梭其間,他這才覺得自己有些進退兩難。

    這一次,還是越千秋開口解圍道:“白公子帶著槍也無所謂。我師父是玄刀堂掌門,師娘也是回春堂弟子,長公主今日正好不在,就是在,她也一定會稱贊你少年英傑。這府裡不少人都粗通武藝,往常我到這來,不走正門而是常常翻牆,他們都習慣了。”

    白不凡這還是第一次和越千秋打交道,只覺得人和氣風趣,很對自己的脾胃,最重要的是,那一身貨真價實的武藝讓他不得不服氣,此時不知不覺就相信了對方的話。當來到燕水閣時,他想到這好像是人家起居的內宅,正有些猶猶豫豫,就聽到了迎面一聲怒吼。

    “小兔崽子,別跑!”

    白不凡還以為那怒吼是衝著自己,下一刻,等看到一左一右兩個身影敏捷地往自己竄了過來,他更是嚇了一跳,回過神才現來的是兩個三四歲的小家伙,這會兒全都躲在了越千秋身後。很快,一個袖子卷得高高的年輕少婦就氣勢洶洶地衝到了他和越千秋面前。

    “兩個小兔崽子,居然把一盒茉莉粉全都放進了你們老爹的茶水裡,打算毒死人嗎!”

    越千秋頓時嘴角抽搐了一下。怪不得師父老那般愁眉苦臉,這簡直說起來都是淚啊!

    可眼下他不得不把蘇十柒暴跳母親的形像扭轉過來,咳嗽一聲就開口說道:“師娘,這是白公子……”

    他一手一個揪住兩個打算溜之大吉的小師弟,隨即用把剛剛和白不凡打的那一架給形容了一下。果然,兩個雙胞胎的心思立時都轉到了那杆白蠟杆子大槍上。隨著小雙第一個順著槍杆子想往上爬,大雙也立時不甘示弱撲了上去,直叫白不凡目瞪口呆。

    蘇十柒只覺得異常丟臉,只能頭也不回地大喝道:“嚴詡,有客人,出來管管你兒子!”

    當好一陣忙亂過後,嚴詡和蘇十柒成功把兩個兒子關進了除了牆壁什麼都沒有的小黑屋去面壁,這才終於騰出空來接待白不凡這個不之客。

    至於小孩子關小黑屋會有心理陰影什麼的,就連越千秋都提都不會提。

    想當初第一次把那對雙胞胎扔小黑屋的時候,因為裡頭還有家具,兩個小家伙差點通過疊家具外加疊羅漢出逃!

    正如越千秋預料那樣,嚴詡對嘉王世子李崇明的來訪半點興趣都沒有,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白不凡那扎實的身體,頻頻點頭。

    “什麼金陵四小公子,純屬騙小孩子玩的,你搭理你就輸了。你想取一個威風的綽號?很簡單,收起溫良恭儉讓的那一套,一路打過去!誰敢叫你野豬,打他一頓,看他還敢說?”

    “去你的,別教壞孩子!”蘇十柒沒好氣地給了嚴詡一個白眼,這才笑吟吟地說,“我家千秋除了阿圓和阿寧幾個同伴,少有對手,更別說把人帶過來見我們。你初來金陵,以後盡可常常來,這公主府的演武場空著也是空著。對了,剛剛打了一場,讓我看看可有受傷!”

    眼見白不凡被嚴詡不由分說剝光了上身,隨即蘇十柒替其查看了幾處舊傷,以及今天淤青,敷了藥酒,少年郎的那張臉就和煮熟的蝦子似的,越千秋不禁一陣好笑。盤算著最近很不安分的小胖子,還有初來乍到卻不好對付的李崇明,他不由得暗自呵呵。

    一個想壓住我,一個想籠絡我,以為小爺那麼賤,看不出你們的真心?

    因此,等白不凡很狼狽地套上了衣服,他就笑著說道:“師父之前說得對,什麼金陵四小公子,那純粹是寒磣人的,你別放在心上。只不過,你若真想把這種惡心人的綽號扭轉過來,我這兒恰好有個挺好的機會,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嚴詡和蘇十柒不約而同交換了一個眼神。

    小千秋又開始忽悠人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22 19:22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欲求自在


    只要越千秋願意,他可以和任何一個人交朋友,包括小胖子,當然也包括李崇明。???

    可他從小就性子跳脫,肆無忌憚。即便當年礙於小胖子的身份甩不掉,可他最終還是想了個另類的法子,假裝和人反目翻臉,於是不用再擔心李易銘一天到晚死纏自己。他所有的勤勉都貢獻給上輩子的考考考,以及這輩子的刻苦學武了,其他的事素來是不樂意就不做。

    所以,他只交自己看得上的朋友,一般人身上很少費心。

    而如今的白不凡,無疑就是他看得上的人。受越老太爺以及嚴詡的影響,他對官員當中的實干家,刻苦錘煉自己的武者,以及浴血在前方的武將,認同感遠遠勝過世家子弟和只知道之乎者也,詩詞歌賦的讀書人,這會兒忽悠起白不凡來,自然是非常賣力。

    “白兄你想想,金陵城裡最多的就是高談闊論的讀書人,又或者是講究復古風儀的世家子弟,肯真正下功夫學武的沒幾個,更不要說和你做對手,難道你甘心一直窩在家裡和自己人喂招?要知道,這次武品錄重修,恰好有很多門派的高手彙聚金陵。”

    見白不凡那滿臉掩藏不住的心動,分明心癢手更癢,越千秋便循循善誘道:“雖說單打獨鬥的武藝,和戰場上的武藝不盡相同,可總比你找不到對手好吧?師父作為玄刀堂掌門,遇到這樣的盛會,多半是要親自出面去見各派代表的,你跟我一同去,還愁找不到人挑戰?”

    白不凡從剛剛嚴詡和蘇十柒幫自己療傷的嫻熟手法中,已經充分認識到越千秋的師父師娘確實是高手。而通過先前那一戰,他對越千秋的那點不服氣也丟到了九霄雲外。可是,他的父祖世代鎮守府州,之前把他送回金陵,也不過是因為劉靜玄和戴靜蘭樹立的榜樣。

    也許是擔心家屬再次遭人暗算,也許是安朝廷之心,兩人不約而同把家眷送到了金陵。

    而直到這時候,白不凡方才記起,臨行前父親曾經告誡他低調,別惹事。而他今天跑到東陽長公主府這麼一挑戰,已經是大大違背父親的吩咐了。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的他忍不住吞吞吐吐地說道:“可是,我又不是玄刀堂弟子,到時候跟你去,會不會有人說閑話……”

    越千秋剛剛已經大約摸透了白不凡的脾氣,知道這位真正擔心的是後半截,頓時笑眯眯地說:“閑話是什麼?當他們放屁!”

    蘇十柒素來喜歡越千秋這不怕事的作風,少不得在旁邊幫腔道:“千秋說得對,你們這年紀,怕什麼事!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大人們,處處都要思量,見事就躲。看看越老太爺,一大把年紀了,算是當朝那些老大人裡頭年紀最大的,遇事捋起袖子就上,何嘗怕過事!”

    被越千秋和蘇十柒先後一撩撥,又看到嚴詡似笑非笑,似乎認為自己膽小怕事,白不凡不禁有些憋屈,立時豪情萬丈地大聲說道:“好,去就去!我倒要看看,那些所謂的高手是不是徒有虛名,能不能勝過我的七尺長槍!”

    “這才是好志氣!”越千秋呵呵一笑,隨即卻饒有興致地說,“不過我看你今天沒打痛快,其實我也一樣。長公主府的演武場雖大,可石頭山玄刀堂那兒的演武場更大,你要有興趣,以後我們約好了,常常就去那兒切磋如何?”

    白不凡終於完全被越千秋帶入了彀中,想也不想地滿口答應道:“好,我一定去!”

    見越千秋分明又將為玄刀堂招攬到一個身份特殊的將門子弟,蘇十柒對越千秋悄悄豎起了大拇指,嚴詡則是“老懷大慰”。

    從前越千秋還口口聲聲說不會繼承玄刀堂,不會像越小四那樣浪蕩江湖,可現如今這些年下來,是誰不遺余力幫著玄刀堂不斷壯大?他這徒弟收得真心值!

    一時高興,這兩年被一對雙胞胎兒子纏得幾乎動彈不得的嚴詡突然一推扶手站起身道:“今天難得見著一個少年英傑。我家千秋和你打過一場,來,我也稱量稱量白家槍法!”

    要是換成別的妻子,此時定要瞠目結舌丈夫這一時興起,可蘇十柒非但沒反對,反而沒好氣地捋起袖子道:“稱量什麼稱量?你這不是以大欺小嗎?來,白郎君,陪我過兩招,那家伙的刀法和千秋如出一轍,勢大力沉,沒什麼好看的!”

    眼見白不凡糊裡糊塗就被那對夫妻倆拖去活動身手了,越千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非常清楚,白不凡的槍法固然不錯,可落到那對沒事就切磋,互相提升飛快的夫妻手上,絕對討不了半點好,因此他根本沒打算去圍觀,以免那個被欺負了的少年回頭惱羞成怒。

    可當他捱到那三人走得沒了影,這才獨自施施然出了房門時,卻聽到側面東廂房那小黑屋裡傳來了大雙和小雙使勁拍門,以及如出一轍的聲音:“放我出去……”

    “你干嘛學我?哼,茉莉粉明明是你放的,不是我!”

    “你還好意思說,你上次還在爹鞋子裡放蛐蛐!”

    越千秋有些無奈地掏了掏耳朵,心裡不止一次在想,當年最想抱孫子的東陽長公主如今白天很少在家,是不是因為這對雙胞胎實在太搗蛋,作為奶奶管也不好,不管更不好。

    就在他思量著要不要堵住耳朵以免心軟時,就只見一個僕婦快步進了院子。

    到了越千秋面前,那僕婦恭恭敬敬屈膝行了個禮:“九公子,這是送給您的請柬。”

    這六年來,越千秋在金陵城橫行無忌,隨心所欲,肆無忌憚,什麼邀約宴請之類的,他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越老太爺不管他,嚴詡不管他,就連皇帝也多有縱容,別人就更別想勉強他。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越九公子年少任性,無關人等就再也不給他送請柬了。

    所以,此時他不禁眉頭大皺:“誰送的?”

    那僕婦哪會不知道越千秋的性子,雙手奉上請柬之後,少不得賠笑解釋到:“是國子監的冬會。來人說,這是國子監祭酒周大人親自主辦,還向皇上陳情,連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都請了,其余金陵城中的有名有姓的各家子弟也都下了帖子。”

    越千秋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他國子監要往自己臉上貼金,可那關我什麼事?我早就和爺爺說過,我才不會去國子監裡當監生受虐!”

    “大師兄威武!”

    “大師兄不去國子監也是最棒的!”

    話音剛落,越千秋就聽到東廂房裡大雙和小雙大聲叫好附和,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當即暴喝道:“都給我閉嘴,否則我讓師父師娘再關你們兩個時辰!”

    見東廂房終於瞬間安靜了下來,越千秋才向那僕婦伸出了手,等到人立時把請柬雙手奉上,他接過來展開一看,不禁眉頭擰成了一個結,張口就罵了兩句

    “周大康吃飽了撐著!覺得學生不夠多,他去招收平民子弟啊,干嘛非得讓七品以上官宦子弟全都去,還想讓我也進國子監讀三年?我都有師父了,還去國子監聽什麼陳詞濫調?”

    在越老太爺和嚴詡的放養之下,越千秋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管束。恨得牙癢癢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知道這趟冬會自己非去不可。

    這年頭的國子監,額定一百人,還非得七品以上官宦子弟,挺金貴的,所以周大康這擴招,也許有的官宦子弟還會喜出望外,可架不住他根本就看不上!而且他自己和自己小圈子的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和他一樣不喜歡被人拿捏的性子。既然如此,干嘛去受人管?

    可他一個反對不行,他得想辦法去探一探某人的口風!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22 19:23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相見和相煎


    對於過幾日才剛滿十三的嘉王世子李崇明來說,皇宮是個陌生而遙遠的地方,踏進垂拱殿更是平生第一次。而他此時的表現也和他的經歷非常相稱,甫一進門,他就險些被門檻絆了個踉蹌,而等到小心掩飾著東張西望的目光,被人領到了皇帝的跟前,他竟是怔了一怔。

    雖說立時恭恭敬敬俯身行禮,但畢竟細究就屬於失儀,可迎接他的只是一個挺溫和的聲音;“起來吧。難為你這麼小年紀,就代替你父親來朝覲。”

    李崇明規規矩矩站起身來,垂下眼睛訥訥說道:“回稟皇上,此番父親本來是很想來的,可不得上命,不敢擅自上京朝覲,所以請臣帶來了親手畫的賀年卷,親手寫的賀年詞,親手釀的賀年酒。此外的貢物,都是隨行長史打點,臣年紀小,也就是擔一個名義。”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頭垂得更低了一些:“至於隨行車駕護衛太少,是臣不懂事,半路上渡黃河之前,突然遇到地龍翻身,此後一路上更是連震了好幾天。因為臣儀衛多,有幾位實在是焦頭爛額的官員就來借人,臣一時心軟,就同意了。”

    說到這裡,李崇明又再次跪了下來,哭喪著臉說:“到了金陵之後,長史不得已之下,才授意人說,是因為太平盛世,宵小絕跡,所以才只有那麼一點人護送臣上京,其實是因為半路上人都被各地官府截留光了。”

    身為曾經皇帝養子嘉王的世子,李崇明一路走,一路就有各路信使將他的一應行止往上稟報,所以皇帝知道,這話至少十之**都是真的。從北邊南下的李崇明正好遇到了一場破壞驚人的地震,也正是多虧了李崇明的南下,那場地震的消息方才以最快度到了金陵。

    這才最終探明,地震的中心是在忻州的定襄。

    而且,哪怕李崇明並不是在震區中心留下的護衛,可依舊助力不小。

    最重要的是,確實都是當地官員在情急無措之下,找李崇明百般懇求要去的人。至於心軟的人並不是李崇明,而是那個隨行長史。當王府官居然能當到沒有失去熱血,皇帝已經准備給這位王府長史挪個窩,換個能揮專長的地方了。

    皇帝心裡這麼思量,卻授意陳五兩上前把李崇明攙扶起來。等到吩咐了人坐下,他細細一打量,頓時有些怔忡,竟是情不自禁地問道:“陳五兩,你看這孩子像誰?”

    陳五兩早就看出來了,只不過不想提這種很可能自討沒趣的事,可皇帝都問了,他只能盡量含含糊糊地說道:“嘉王世子是太祖皇帝的血脈,自然是像太祖皇帝的。”

    皇帝知道陳五兩忌諱的是什麼,可此時此刻,見李崇明那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樣子,他忍不住想到了當年自己在太後面前也是如此唯唯諾諾不敢違逆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當年遷怒於那個老老實實的養子,把人遠遷河東路,也著實有些不近人情。

    因此,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長嘆道:“你這容貌,和朕少年時竟是有幾分相似。”

    這是李崇明在進京之前,就曾經聽一個見過當初少年皇帝的官員提過的,但他不但嚴令那人不許再提,更是最大限度地減少了自己的外出,生怕有此傳言直到此次來到金陵。

    可即便如此,他心裡仍然一直不敢全信這個消息,如今皇帝竟也這麼感慨,他不由自主抬起了頭,竟是連肩膀也在微微顫抖。

    足足好一會兒,他才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臣是第一次見皇上,不知道像不像……不不,臣不是這個意思,臣是想說,英王殿下肯定更像皇上……”

    仿佛覺得說不下去了,李崇明干脆耷拉了腦袋:“臣在外人面前是很伶牙俐齒的,就不知道為什麼見了皇上之後,就突然不會說話了……”

    皇帝見多了在外精明能干,在自己面前卻顯得唯唯諾諾的官員,想想昨日得報,李崇明在應付那個賣身葬父的少女時,確實非常聰明,他不禁莞爾。然而,再一想越千秋當初還要更小,在自己的面前卻能不怯場,祖孫三代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終於笑出聲來。

    “好了好了,你不用緊張。論輩分,你也算是朕的孫輩,難道朕還能吃了你?之所以在正式朝覲之前見你,就是想和你說幾句家常話而已。”

    嘴裡這麼說著,皇帝想到如今業已有好幾個兒子的嘉王,如今這個長子李崇明又只比他那個大胖兒子小幾個月,他心情不禁有些復雜。

    五年多前,那兩個懷有身孕的婉儀生下公主,他即便一直都預料到了可能存在這種最糟糕的情況,可仍然沒有辦法釋懷。而且,他年紀大了,不可能再和從前那樣為了子嗣就拼命耕耘。這五年來,他在女色上非常節制,結果便是後宮再沒有傳出過任何喜訊。

    如果沒有意外,只怕是他就只能接受命中注定的那個結果了。

    “父皇,父皇!”

    隨著這個咋咋呼呼的聲音,皇帝的胡思亂想立時打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無可奈何的笑意。眼見那體態比當年要苗條許多,可依舊算得上珠圓玉潤的身影興衝衝進來,他就板起臉說:“有沒有規矩?進來時不知道通報?”

    “哦。”李易銘低頭做反省狀,可下一刻就旁若無人地直接衝到皇帝身側,笑嘻嘻地按著扶手說,“父皇,我今天又得了先生誇獎,先生說我字寫得好,書背得好,總之什麼都好。”

    如果越千秋在這兒,一定會甩個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白眼給小胖子,但李崇明顯然和皇帝沒有這麼熟稔,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他非常自覺地站起身來,卻沒有搶著給小胖子行禮,又或者插嘴恭維來顯示存在感,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即便如此,皇帝依然注意到了這個被忽視的客人,嗔怪地瞪了小胖子一眼,他就溫和地說道:“崇明,來,見過你四叔。”

    這一聲四叔,低著頭的李崇明很好地遮掩住了臉上的異色。而小胖子卻幾乎藏不住那倏忽生出的怨氣,幾乎就想質問皇帝,自己一直是大郎,如今怎麼偏偏成了四叔。所以,當看到李崇明彎腰行禮,真的叫了一聲四叔時,他幾乎恨得牙癢癢的。

    越千秋那個侄兒長安多好,即便會一本正經數落人,可不會像這個李崇明一樣可惡!

    在皇帝的目光之下,小胖子只能撅著嘴說:“父皇,我來得急,沒給侄兒帶見面禮。”

    雖知道小胖子絕不至於真是為了見面禮就不高興,可皇帝還是繼續似笑非笑看著他,直到其不情不願回答了李崇明的這一聲問好,他才微微頷。

    “一家人就不要說兩家話,崇明此番替父朝覲,朕打算留他在金陵國子監讀書。”

    這一次,不止小胖子驚悚了,李崇明更是只覺得一股狂喜油然而生。四道目光巧之又巧地碰撞在了一起,幾乎迸出了最激烈的火花。

    下一刻,小胖子就立時叫道:“父皇,我也去國子監!”

    皇帝召見的時間並不長,說完該說的話,李崇明忖度差不多了,就起身告退了,可他才剛出垂拱殿,就只見小胖子冷著臉追了出來。然而,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聽外間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隨著那人影從垂拱門進來,兩人同時愣住了。

    竟是越千秋!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1:35
第一百六十六章    軟磨硬泡的面聖


   越家那麼多兒孫,只有越千秋能夠通籍宮中,可他非常清楚,自己這是沾了嚴詡和東陽長公主的光,沒事並不常常進宮。至于當初因為嚴詡的緣故,給過他紅包的任貴儀那兒,他就更不敢隨隨便便過去了,只有甦十柒逢年過節進宮時給人捎帶點小玩意兒。

    這些年,他每次到皇帝這兒,多數都是堂堂至尊天子打著調解他和小胖子糾紛的旗號把他叫過去,可暗地里當然是讓兩個人“互通有無”,大多數時候都是騰地方給兩人吵架。

    可今天,越千秋卻沒料到竟然會遇上小胖子和李崇明這對詭異的組合。

    幾乎想都沒想,他就朝嘉王世子拱了拱手算是行禮,隨即就對李易銘打哈哈道︰“英小胖,我今天不是來告你狀的,就不和你扯皮了。我有大事和皇上說,回見!”

    李崇明眼看越千秋旁若無人地徑直進了垂拱殿,送他們出來的陳五兩卻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眼看李易銘氣憤地揮舞了一下拳頭,卻只能冷哼生悶氣,他不禁再一次認識到,這位傳說中次相家最受寵愛的養孫,東陽長公主幾乎當孫子看待的越九公子,確實是得天獨厚。

    而越千秋剛剛和李易銘說話的聲音挺大,自然是先向殿內傳遞個訊息。可進了垂拱殿,他還是先站定大叫了一聲︰“皇上,千秋求見!”

    “你都進來了,還裝模作樣通報什麼通報?還不給朕滾進來?”自從那一次帶著越千秋見了馮貴妃之後,皇帝竟是和越老太爺一樣,多數時候都用這種猶如對待自家後輩的口吻。

    而听出皇帝心情似乎還不錯,並沒有因為同時見了小胖子和李崇明,就產生了什麼不快,越千秋心里松了一口氣,隨即就快步進了內殿。

    見皇帝坐在一張寬大的軟榻中央,一手支著腦袋斜倚在小幾上,越千秋就上前行了個大揖。還沒等他開口說話,皇帝就哂然笑道︰“說吧,又闖了什麼禍?”

    越千秋頓時大汗︰“皇上,您說得我好像每次進宮都是闖了禍讓您收場似的!”

    “難道不是?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子,要不要朕給你數一數?上一次,是在大街上打得一個富家公子鼻青臉腫,你口口聲聲說,因為他騎馬撞人還口出惡言,差役包庇要把人放走。再上一次,是你去大鬧人家粥棚,揭穿那個所謂的善人用霉米來舍粥……”

    越千秋頓時心里嘀咕。居然翻舊賬了,這不是我得顧及我後頭那些小孩子的正義心嗎?

    再說了,不趁著青春年少做點除暴安良的事,我就太像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了……

    皇帝一口氣說了七八樁,見越千秋在那小聲辯解這是見義勇為,他就勾了勾手指頭示意人上前,等越千秋真的上前了幾步,他就突然出手揪了揪小家伙的耳朵。只不過相比越老太爺,他也就是那麼拎了一下就放了手。

    “你當初給你那匹坐騎起名白雪公主,結果被御史彈劾卻不肯改,那也是見義勇為?”

    越千秋更加忿忿不平︰“那是他們吃飽了飯,沒事干!連這種小事都要管!”

    “御史本來就是為了挑刺存在的。”皇帝悠悠說道,語氣顯得極其慢條斯理,“天子大權獨攬,御史就只挑官員的刺;要是權臣大行其道,就挑皇帝和皇親國戚的刺;至于要是君明臣賢,那麼就得從明君賢臣身上挑出點不是來,你還得縱容他,否則那就不是明君賢臣。”

    越千秋被皇帝這赤裸裸的口氣說得頓時閉上了嘴,因為他知道,這會兒說什麼都是錯。

    果然,皇帝也就是在嘴素來最緊的越千秋面前隨便發發牢騷。見小家伙這會兒滿臉警惕地不做聲,他這才隨口問道︰“說吧,今天來找朕又有什麼事?”

    “皇上,我收到了國子監冬會的帖子。國子祭酒周大人在帖子上說,他已經上書提請所有官宦子弟都進國子監去讀三年書,所以請即將入監的適齡官宦子弟先去國子監體驗一下,但冬會我可以去,日後國子監讀書我不想去!”

    這是一個皇帝之前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要求。就在剛剛,皇帝才留了李崇明進國子監讀書,隨即又答應了大胖兒子入監的請求。如今越千秋卻跑來說自己不想進國子監?

    如果他不是確定剛剛發生的事,縱使越千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打听到,他幾乎要認為越千秋是借此和那對叔佷倆保持距離。可饒是如此,他仍舊面色微微一沉道︰“為什麼?”

    雖然看出皇帝似乎有些惱火,可越千秋還是理直氣壯地說出了心里話。

    “我已經有師父了!這六年來,我跟著師父學文學武,雖說談不上文武雙全,可總比在國子監吃大鍋飯好!國子監那幾個博士都是去鍍金混資歷的,幾個低品學官水平能比得上師父?不只是我,官宦人家大多請了老師,哪個不講忠孝節義,非得去國子監听他們嘮叨?”

    皇帝頓時眉頭皺得更深了,可越千秋下一刻說出來的話,卻觸動了他心頭原本就有的一個念頭。

    “再說了,官宦子弟進國子監,不過是混資歷而已,他們根本就不缺老師,更不缺地方讀書。真正缺一個地方讀書,缺一個地方彼此交流,互相促進的,是平民學子。地方縣學和州學也不怎麼完備,國子監更是竟然只收七品以上官宦子弟,總共不超過百人!”

    “周大人身為國子祭酒,要擴大國子監的規模,他沒看到更多的平民子弟,眼楮只盯著官宦子弟,這是想干嘛?把大家全都變成他的學生,來日全都叫他一聲老師,當了官也要听他管束?”

    一口氣說到這兒,見皇帝面色發黑,但顯然不是生自己的氣,越千秋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多說就是過頭,這才臉上憤憤然地住了嘴。

    皇帝沉默片刻,挑了挑眉道︰“那你想怎樣?讓朕給你開特例?”

    听出這話里話外,不止是一點松動,仿佛皇帝還頗有想法,越千秋不禁心中一動。

    他當機立斷撇開了原本的簡單念頭,添油加醋地說︰“我是覺得,我堂堂大吳,只有一個國子監,未免太單一了。國子監里只教四書五經,那至少也得有個武學培養武官吧?還有,如今戶部和下頭州縣,幾乎都是靠小吏來統計賦稅,登記戶口,盤點賬目,長此以往,豈不是當主官的要被吏員糊弄?那至少還得加個算學吧?”

    越千秋越說越起勁,又掰著手指頭說︰“還有,咱們的大吳律很復雜的,大多數時候理刑的主官審案的時候,都多少有些主官甚至不怎麼精通律法,這是不是還得設個律學?還有,皇族子弟和外人混在一塊,會不會被帶壞,之前宗學荒廢了,是不是應該重新整頓?”

    他又盤點了好幾個應該設的學校,包括醫學院,這才振振有詞地說︰“至于皇上問我是否要開特例,我當然想求皇上,專設一學,把諸如我這樣的刺頭都扔進去!省得別人看我不順眼,我看別人更不順眼!”

    皇帝若有所思地听著,此時不由得喝了一口茶,可听到越千秋這話,他剛剛喝進嘴里的一口水卻忍不住噴了出來,指著越千秋又好氣又好笑。

    “好啊,你小子準備當一輩子刺頭是不是?”

    可剛剛越千秋說出那個真正主意的時候,皇帝那佯怒的面色已經變得微妙了起來。沉吟了好一會兒,他才似笑非笑地說︰“是阿詡的主意,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我才剛收到帖子呢,哪來得及和師父商量。”越千秋知道有門,立時涎著臉笑道,“皇上覺得,我這主意怎麼樣?”

    “不怎麼樣!你還嫌你爺爺麻煩不夠多?”皇帝沒好氣地瞪了越千秋一眼,見人頓時怏怏,他自然不會說自己之前打算把小胖子和李崇明送去國子監,就是有打破陳規的打算,可嘴里卻淡淡地說道,“除非你能在冬會上給朕一鳴驚人!”

    “這可是皇上您說的!”越千秋毫不猶豫地一捋袖子道,“那我就豁出去找茬了!”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1:37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冬會的開始


   國子監這一場冬會,因為請柬灑遍整個金陵城,再加上國子監祭酒周大康上書皇帝,要求將所有年紀在十三歲到二十歲,尚未正式出仕的官宦子弟,以及賦閑的王孫勛戚貴冑,全都納入國子監讀書,一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而在這之中,最最讓無數人議論紛紛,甚至于仔細思量的消息,無非只有兩條。

    其一,皇帝留了嘉王世子李崇明在國子監讀書。

    其二,皇帝的獨生子,英王李易銘主動提出,要去國子監讀書。

    消息一出,國子監這場冬會,一時更加受人關注。尤其是當備受越老太爺溺愛,東陽長公主明確表示當親孫子看待,就連皇帝也多有偏愛的越千秋,也少有地答應了會去參加此次冬會,之前坊間熱議的金陵四小公子算是都齊全了,一時間國子監風起雲涌。

    這天一大早,背靠雞籠山和玄武湖的國子監迎來了一年一度的冬會。然而,和往年相比,高大的門前卻是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馬。

    雖說天陰沉沉的,並沒有下雪,也不像北邊那樣寒風呼嘯,可昨日才下過雨,不少地方都結了冰,刺骨的陰寒讓大多數人都抱怨個不停。

    畢竟,此時等在這兒的都是官宦子弟,落地就安享富貴的公子哥更是不在少數。

    而那些家境不太寬裕的官宦子弟,則是各自聚在一起,背地里對那些擁裘抱著手爐的貴公子們冷嘲熱諷。不知不覺,兩撥人就劃出了涇渭分明的一條線。

    一撥是家世往往可以追溯到太祖乃至于前朝,父祖始終在中樞有一席之地的世家公子。

    一撥是本朝之後才慢慢崛起,出身寒微卻通過科舉出人頭地,或有數代,或只有一兩代出仕的所謂書香門第子弟。

    當白不凡獨自策馬抵達時,听到的就是兩邊冷嘲熱諷齊飛,一邊譏諷吃的用的都是民脂民膏,一邊嘲笑沒底蘊讀死書,直叫他眉頭大皺。他有意策馬退後幾步,不想摻和這無聊的爭斗,卻沒想到有人竟是突然把矛頭對準了他。

    “喲,這不是金陵四小公子里的野豬公子嗎?成天打打殺殺的莽夫也能來國子監?”

    白不凡自打來到金陵之後,因為性格問題,再加上有人故意從中挑唆作祟,他就沒交到什麼朋友,此時听到這樣的冷嘲熱諷,他下意識地就想一槍扎過去,可手在坐騎旁邊一摸,這才發現自己今天是來國子監參加冬會的,來時老管家千叮嚀萬囑咐,根本沒讓他帶槍。

    他恨得牙癢癢的,對于到國子監讀書更加抗拒,頓時想起前幾天越千秋送他回去時,對方說的話,一時只覺得這個新交的朋友嘴固然毒,可實在是說的對極了。

    “那些家世普通的官宦子弟,一小撮是真的去求學,可大多數是為了結交人脈,到時候科舉時能夠把握更大。那些世家勛戚子弟,一部分是為了和英王以及嘉王世子之類的王孫搭上關系,看看能不能下注,一部分是為了混日子。”

    “所謂教導忠義,學好聖賢書,全都是騙鬼的。既然如此,我們這種兩樣都沒興趣的,去浪費時間干嘛?”

    就在白不凡緊抿嘴唇,打算忍一忍的時候,他只听到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就算成天打打殺殺,總比和個弱女子似的,吹一點風就抱著手爐直哼哼來得好!”

    這個聲音嗓門極大,一時間國子監大門口這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一時間立時安靜了下來。隨著大多數人的目光轉向了聲音來處的方向,每一個人都看到了那邊廂騎馬過來的一群人。

    在這等陰冷的天氣里,從為首的那個俊秀少年,到後頭的每一個人,全都不曾身著大氅或是皮裘,而是清一色的黑色金邊衫,甫一露面便有一股雄武之勢撲面而來。

    “是越小九!”

    “是公子千秋!”

    “是那個蠍子王!”

    以越千秋的耳力,他如何听不到這些竊竊私語?他毫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這才哂然一笑道︰“哦,剛剛我還說錯了。就算是大多數女人,也不會抱著手爐在國子監門前對人說三道四。要知道,沒有你瞧不起的莽夫打打殺殺,難道靠你這弱雞的身體去和北燕打仗?”

    白不凡只覺得越千秋這話全都說到自己心坎里去了,竟是情不自禁地策馬徐徐倒退了幾步,直接混到了越千秋那群人中間。見身邊那些自己不太認識的人大多沖他善意地打招呼,而那個剛剛嘲諷自己的家伙想要理論卻被人使勁拽了回去,他不禁越發覺得越千秋厲害。

    眼見無人敢出頭,越千秋這才旁若無人地和白不凡打招呼,隨即笑吟吟地把自己帶來的一群人一一介紹向他做了個介紹,又把他介紹給了其他人。

    面對這樣的情景,再加上之前白不凡上門挑戰卻被越千秋擊敗,而後在長公主府呆到傍晚才回去的傳聞,還有誰不知道,所謂的金陵四小公子中,白不凡竟然已經和越千秋混到一塊去了?

    “余兄,這越小九越來越囂張了。上次還有人說,這所謂的金陵四小公子就是他編出來的,那些綽號貶低別人,還不是為了抬高他自己……”

    “閉嘴!”

    玉樹臨風的余長清沒好氣地打斷了此話,隨即冷冷瞅了一眼那個揶揄白不凡不成,反被噴得狗血淋頭的倒霉鬼,還有那個試圖撩撥自己的家伙,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過是坊間無聊人的無聊話而已!自己蠢,別當別人一樣蠢,越小九什麼人,會認為蠍子王是抬高他?”

    見余長清拂袖而去,周邊想要交好他這位余家大少爺的人頓時訕訕的。

    好在就在這時候,有人嚷嚷了一聲國子監開山門了,又有人大呼小叫,說是嘉王世子來了,緊跟著又是英王殿下來了,一時間四面八方亂成一團。

    而趁著別人忙亂的當口,越千秋伸手做了個手勢,他這兒十幾個人立時收束了隊伍,竟是第一時間來到了國子監大門口。隨著一行人動作整齊劃一地躍下馬背,最後的兩個伴當便上來把這些訓練有素的坐騎聚攏了來。

    “別在這兒和其他車馬擠在一起,你們在附近找家客棧寄放馬匹,一路上做好記號,然後在那兒等我們就行了。等我們出來之後,就自己找過去。”說到這里,越千秋就笑眯眯地對其他人說,“怎麼樣,不介意回程的時候咱們大家比一比各自的腳力,看誰先到客棧?”

    白不凡見眾人立時起哄似的答應了下來,有人甚至提出了彩頭和賭約,他就知道這些人和自己一樣,沒一個樂意在國子監讀書的,不禁也高高興興附和了幾句。在這種輕松的心情感染下,他不知不覺就跟著越千秋一行人進了國子監。

    可才進去沒走多遠,眾人就只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堵在路中央,滿臉的傲氣。

    還不等有人開口,那白衣少年就昂著頭喝道︰“你們不懂禮儀嗎?國子監乃是文翰清華之地,哪有你們這樣胡亂著衣,不敬聖賢的!看看別人穿什麼衣服,你們穿的什麼衣服?立刻回去換一身和你們父祖品級相符的禮服來,否則今天的冬會你們就不用參加了!”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1:38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是誰不學無術?

   


    在這個禮制森嚴的時代,到了什麼樣的品級,那就得穿什麼樣的衣服。從理論上來說,上可以兼下,下不能僭上。小民百姓根本就沒有資格穿什麼大紅大綠。只是這些年朝廷和官府管得沒有那麼森嚴,街頭巷尾總算不至于只有灰褐這種千篇一律的顏色。

    可就算是官員,穿衣服也同樣是有講究的。禮服,公服,常服,什麼場合穿什麼樣的衣服,絕不能混淆亂穿,否則被人彈劾還是輕的,丟官去職都有可能。

    所以,興師問罪的鐘三郎鐘靈,此時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旗開得勝。在他看來,只要拿捏住了對方的弱點,就算是在金陵城里橫行多年的越千秋,那又怎麼樣?

    到國子監不穿儒服,卻穿這種不倫不類的黑色玄衣,不是不敬聖賢是什麼?

    然而,鐘靈滿心以為能夠讓越千秋這一行人慚愧得掩面而去,完美達成任務,卻沒想到穿著一身藍色儒衫的白不凡此刻倒是怒形于色,而包括越千秋在內的其他人卻滿臉譏誚。尤其是站在最前頭的越千秋,竟還有余暇呵呵笑了一聲。

    “胡亂著衣,不敬聖賢?嘖嘖,沒想到國子監里還有如此不讀書,不讀史之人!怪不得你外號小白,還真是什麼都不懂的小白。”

    被鐘靈這樣突兀地一攔,越千秋這十幾個人自然而然就擋住了其他人進來的路。因此,不過這麼一會兒,四周已經聚集了不少今日來參加冬會的各家子弟。當越千秋不但沒有因為鐘靈的指斥而理虧,反而直接把人給堵了回去,頓時有人發出了哄笑。

    而這時候,劉方圓便冷不丁開口幫腔道︰“師兄,這家伙的綽號可不只是小白一個,你忘了還有一個白鸚鵡!”

    “哦,鸚鵡學舌嗎?那綽號確實更貼切!”

    鐘靈氣得幾乎快瘋了。臉色發白的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武力比起越千秋來相差不止千里,蹬蹬蹬沖上前來,厲聲罵道︰“不學無術之輩,你還敢說別人不讀書不讀史?”

    越千秋呵呵一笑,竟是也往鐘靈逼近了兩步︰“你要是讀書,會不知道當初太祖皇帝祭孔的時候,隨行文武大臣穿的什麼樣的禮服?你要是讀史,會不知道當初我朝國子監剛剛建成的時候,太祖皇帝會同當時十二位大儒,親自給第一批監生畫的式樣,他們穿的是什麼顏色,什麼形制的衫?”

    說到這里,他見鐘靈面色突然白了一白,便又倏然上前了一步。

    “莫非你是想說,當年太祖皇帝穿黑祭孔,當初我朝第一批監生的黑色金邊衫,在你眼中就是胡亂著衣,不敬聖賢?”

    當听到越千秋提到百年前的舊事時,鐘靈就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脫離了掌控,等到越千秋又說到當年第一屆監生的制服,他就一時氣焰全消。因而,面對越千秋那氣勢凌厲的反問,他不知不覺往後踉蹌退了幾步,臉上竟是殊無血色。

    他沒看過當年的史料,難道當初真的是越千秋等人這一身……

    而這時候,旁邊方才傳來了眾多的議論聲,可這些雜亂的聲音很快就被一聲感慨蓋過。

    “越小九,你還真是從來不吃虧!”

    隨著這個聲音,李易銘就帶著自己的一大伙人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越千秋一眼,隨即猶如和事佬似的說︰“不知者不罪,越小九你何必這麼斤斤計較抓著人不放?倒是你好本事啊,居然能從故紙堆里,找出百年前的圖樣,給這麼多人做出這一身衣服來?”

    小胖子這麼一說,眾人的注意力頓時為之轉移。可鐘靈非但沒有覺得如釋重負,反而覺得李易銘與其是解圍,反而不如說是在越千秋之後,狠狠踩了自己幾腳。

    什麼叫不知者不罪?這不是諷刺他才是不學無術嗎?

    而越千秋見四周圍已經圍攏了不少人,又听到戴展寧在身後提醒,道是嘉王世子李崇明也來了,他方才不慌不忙地說︰“我只不過是仰慕太祖皇帝年間風虎雲龍,所以特意去讀過幾本書而已,沒想到國子監里竟然有自詡博學的監生還認不得這身行頭。”

    說到這里,他就似笑非笑地說︰“听說某人還是國子監里大受師長好評的一時英杰,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要給人當走狗,給我們這些看不慣的人一個下馬威,那就先把該學的該讀的都好好記住,否則就得有被馬蹄子彈回去的覺悟!”

    眼見鐘靈被越千秋諷刺得渾身發抖,現場但凡聰明一點的人,全都看得出來越千秋今日是有備而來,而且目的竟然就是為了找茬!

    鐘靈後頭能有誰?不是那位正當著兵部侍郎的伯父鐘亮,就是國子監祭酒周大康!

    撂下話之後,越千秋就招呼了自己身後眾人,連小胖子都不理會,徑直往里走去。

    李易銘知道越千秋在明面上不會和自己有任何瓜葛,倒也習慣了對方的目中無人,可他本想再說兩句漂亮話,看看能不能安慰一下鐘靈這個失敗者,然後把人收歸門下,可那個面紅耳赤的國子監天才竟是赫然狠狠一跺腳,隨即轉身就跑,他頓時覺得老大不是滋味。

    老子好歹給你解了圍,你竟然連一點感激之心都沒有!

    “哼,就這麼一點才學,還好意思說別人是不學無術之輩?庸人一個!”

    見李易銘氣咻咻地拂袖而去,落後一步的嘉王世子李崇明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著實驚駭。剛剛看到越千秋那一身時,他也根本沒有想到,對方不是故意穿這一身像是武服的衣服跑到國子監來耀武揚威,竟然是故意設了陷阱引人往下跳!

    越千秋究竟想要干什麼?是想要把這一次的冬會完全攪和掉?他怎有這等膽子!

    “九哥,真是好厲害,剛剛那個鐘小白氣得差點沒昏過去!”

    “九哥你之前給我們做得這一身衣服,我還只是覺得很神氣,沒想到還有這好處!”

    “是啊是啊,我剛剛都擔心會不會被人趕出國子監……”

    聽到四周圍這些七嘴八舌的聲音,越千秋嘿嘿笑了一聲︰“這國子監咱們沒有一個人想來,可合則留,不合則去,我們可以自己走,卻不能被人攆走!想找茬,就得有被磕掉牙,就得有被抽到鼻青臉腫的覺悟!”

    眾人都是唯越千秋馬首是瞻的,此時頓時起哄似的應了一聲,包括白不凡。而這時候,還是戴展寧輕輕咳嗽了一聲。他雖說看著文靜秀氣,卻是這個小圈子里實打實的二號人物,這一聲咳嗽,四周圍頓時鴉雀無聲。 本帖最後由 yensing 於 2017-4-29 01:41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