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66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1:39
第一百六十九章 論學以致用



    路上,對于金陵和朝廷很多規矩都不熟的白不凡,虛心向其他人,尤其是越千秋討教了眾多有關國子監的問題。

    問,國子監有多少人?答曰,額定百人,全都招七品以上官宦子弟,有時編,有時不滿,現在就是名義上百,在監讀書的只有幾十,所以周大康不滿意了。

    問,年次的冬會每個監生都能參加?答曰,往常的冬會就是虛應故事,這次听說能拉來將近五十人,都是即將離開國子監的,自以為很牛的英才。

    問,今日被國子監祭酒周大康的帖子邀約來的各大官宦子弟有多少?答曰,七十多。追問,為啥才這點?答曰,所有七品以上京官適齡子弟都拉來,今天的冬會就改運動會得了。

    最後問,則是充分體現出,白不凡還是去研究過國子監的規矩,問得頗有點水平,至少越千秋以外的大多數人都有些躊躇。

    問題是,國初的時候,官員子弟入監不是規矩嗎,為什麼此次周大康還要特別上書?

    這次,回答的人自然是越千秋︰“這麼和你說吧。我朝的國子監剛建立的時候,頗有威望,從國子監祭酒到各大博士,全都是等的大儒,可久而久之,選人就不像當初那麼嚴謹了。你想想,那些有實力的世家子弟和書香門第,兒孫的老師什麼水平,才教幾個人?國子監的博士有幾個,又不真正教書,而那些**品的學官才多高水平?”

    說到這里,越千秋就毫不避諱地吐槽道︰“師資力量不夠,誰願意在國子監讀書?現在這國子監,更多的時候都是大家自學和交流,你信不信鐘小白這樣的,家里還養著飽學鴻儒開小灶?既然本來就是形式主義的大鍋飯,有條件的家里都請了好先生,那還有什麼意思?”

    這比後世的野雞大學還浪費資源!偏偏竟然還把更廣大的平民學子擋在門外!

    “九公子這話果然有道理!”

    白不凡雖說被越千秋忽悠洗腦才沒幾天,可此時听他這話,卻分明已經對人深信不疑。

    劉方圓對此頗覺得不屑。他如今嘴里叫師兄,可有事沒事還是喜歡和越千秋頂下表示存在感。因此,恨鐵不成鋼的他就把白不凡拖邊交流去了。

    至于其他興奮于剛剛越千秋說我們玩我們的人,則都在三三兩兩小聲交談,仿佛在商量怎麼在冬會上給人使絆子。

    戴展寧越看越覺得不對,拉了拉越千秋的袖子,兩人不知不覺就落在了最後頭。

    當他們再次回到隊伍中時,越千秋神色如常,戴展寧卻是好容易才把嘴合上。

    他就知道,越千秋看上去膽大包天,可每次實則都是有恃無恐,這次也同樣背後有高人!

    至于有多高……呵呵……

    也許是因為之前和鐘靈的那場唇槍舌劍,也許是因為越千秋行人的衣著和特立獨行,總而言之,當最後到了今日冬會的國子監文翰苑,落座時,他們這個小圈子異常顯眼。

    當然,今日應邀前來的七十多號人,不止這個小圈子。此外幾個圈子中,撥是英王李易銘及其追隨者;撥是嘉王世子李崇明以及寥寥兩個伴讀少年;撥是余長清以及群世家子弟;另撥是幾個頗有才名的少年儒士。至于剩下的,三三兩兩,不成圈子。

    而國子監祭酒周大康出現時,張臉繃得緊緊的。

    沒有人會誤認為這位執掌大吳最高學府的官員素來嚴肅,又或者今天牙疼,哪怕沒看到之前越千秋硬頂鐘靈的人,也听說過此事,全都能察覺到周大康心情不好。

    至于隨著他出現的那些白衣黑邊衫監生,眼楮全都盯著個方向。如果目光如刀,那麼被他們盯著的人不知道要死多少回。

    可臉厚心黑手狠的越千秋,在那麼多集體注目禮之下,他連眼皮子都沒眨動下。可下刻,他就迎來了周大康的點名問。

    “越九郎,你們越家就來了你個?”

    越千秋看了看左右,仿佛好會兒才意識到問的是自己,立時挺胸抬頭,臉上還帶著非常得體的笑容︰“周大人是問我?我不知道啊!您派來的送請柬的人,直接把給我的請柬送到東陽長公主府,所以我真不知道您還下帖子給了我那些哥哥又或者佷兒!”

    說到這里,他就滿臉誠懇地說道︰“不過,您派去送請柬的人真夠專業的,我那天是臨時起意跑去長公主府的,白公子也是臨時跑去找我挑戰的,可居然給我的請柬送去了那兒,給白公子的請柬卻還送去了白家。”

    聽到這“真夠專業”四個字,周大康的臉色黑了黑,只覺得絕對是諷刺他為了保證請柬送到,于是故意打聽到人的行蹤,特意在長公主府堵人!

    可他堂堂國子監祭酒,當然不會和鐘靈那樣容易被激怒,再加上這幾年越千秋雖說不大擠兌朝廷命官,可飛揚跋扈名聲在外,因此他立時決定,暫時撂下越家其他兒孫沒來這件事。

    他這趟上書要求的是,所有七品以上京官子弟全都把兒孫送到國子監來讀書,但此次冬會請柬自然不會把所有京官的兒孫都囊括在內。這其中,三品以上官的兒孫都下了帖子,三品到五品之間的,則父祖挑官聲好的,至于五品到七品,那麼就得父祖非常有名才行。

    所以,此時此刻周大康環視眾人,開場白說得慷慨激昂。他先是盛贊了番各人父祖的官聲政績,然後勉勵眾人以自己的長輩作為榜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當然,後頭個字是越千秋總結的。當周大康精心挑選的國子監優等生上來動員眾人早些入監,不負家人殷切希望,他和身邊的白不凡說話時,語氣里就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聽聽,只要在國子監好好讀書,日後就能當個名臣,這要是被爺爺听見,非噴得他滿臉唾沫不可!”

    “君子六藝是什麼?禮樂射御書數,可現在國子監里那些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有多少?你看看這家伙,是不是陣風就能吹倒?”

    越千秋在下頭和白不凡對著個個人逐吐槽,等到國子監兩個監生出場,開始針對經義辯論的時候,听得無聊,他終于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呵欠,想伸懶腰卻又硬生生放下了手。

    直都緊盯著他這邊動靜的周大康第時間現了這個動作,頓時眉毛抽動了下。有心抓個典型現場批判,可想到越千秋那伶牙俐齒,他又有些投鼠忌器。

    可不只是他個人盯著越千秋那邊,正在唇槍舌劍的兩個監生,也有人在分神留意著越千秋。畢竟,滔滔不絕,年紀輕輕就在國子監闖出不小名聲的鐘小白都吃了個啞巴虧,听說過這位越九公子橫行無忌名聲的人,誰不在心里忌憚著這家伙?

    因此,當越千秋又忍不住掩口打了第二個呵欠的時候,剛剛在辯論上略居下風,心情本來就有點不好的某個資深監生,終于忍不住問道︰“越九公子這是打第二個呵欠了,是嫌棄我國子監的冬會太枯燥嗎?”

    見那些白衣黑的監生們都看著自己,身邊那些各家子弟也都看著自己,越千秋便彈彈衣角,直接施施然站起身來,行了個標準到誰都無可挑剔的揖禮。

    “這位師兄說得沒錯。我是覺得你們剛剛討論的東西,有些枯燥。”

    越千秋滿臉淡然,點都沒有我就是來尋釁的自覺,竟是慢條斯理地說︰“我爺爺曾經說過四句很有道理的話,我給大家念念。”

    不管別人想不想听,他就自顧自地念道︰“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功夫老始成。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陸放翁因為寫詩太多,用詞淺顯,素來被很多詩評家認為不怎麼樣,可當越千秋把這四句強行安在越老太爺身上,卻是迎來了四座片嘩然。

    連個秀才都沒考過的越老太爺有這水平?

    然而,越千秋壓根沒給人質疑的機會︰“兩位師兄剛剛在那兒辯論教化,我先不說你們日後當官是否能教化百姓,就說現在,各位拿著聖賢書,是否學以致用過,是否真教化過人?身邊偷懶的書童,路邊的個乞丐,集市上訛人的惡霸,仗勢欺人的豪奴……你們試過嗎?”

    “有說萬句話,浪費唾沫星子的功夫,還不如做件實事,這就是我爺爺認準的道理。與其在這辯論,還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將教化二字學以致用!”

    周大康已經快把鼻子氣歪了。

    越老太爺這養得“好”孫子啊,到國子監都不忘往爺爺臉上貼金!

    而這時候,另個剛剛辯論佔了上風的監生終于忍不住了。

    “越千秋,你這是說讀聖賢書,辯其精義沒用?” 本帖最後由 yensing 於 2017-4-29 01:42 編輯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1:45
第一百七十章 何謂士大夫?



越千秋今天本來就是打定主意來找茬,別人既然先挑他的刺,他又怎麼會客氣?

    此時此刻,他哂然一笑道︰“這位師兄既然口口聲聲說聖賢書,那麼我問你,你懂不懂禮?你家周大人尚且叫我越九郎,你的同伴稱我一聲越九公子,可你呢?我和你一不是親戚,二不是故舊,今天只不過初見,我稱你一聲師兄,你卻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直呼我的名字?”

    “連禮之精髓乃是互敬都不懂,有何資格說聖賢書有用沒用?”

    見對方遽然色變,臉色漲得通紅,想要反駁卻又怕著了道,越千秋知道,國子監祭酒周大康精心挑選的這些監生,嘴皮子絕對是利索的,這會兒只不過是一個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用歪理打蒙了,他要是不趕緊趁勢出擊,回頭吃虧的就會變成他自己。

    因此,他立時提高了聲音說︰“再說,我剛剛說錯了嗎?紙上談兵有什麼用?要討論用什麼教化的效果更好,與其在這兒辯論這種虛無的東西,浪費大家觀瞻國子監最高水平的寶貴時間。還不如給兩位師兄各一個村子,看看誰能先把這個村子治理得路不拾遺,豐收太平!”

    “好!”第一個叫好的,不是別人,竟是嘉王世子李崇明。

    李易銘雖說主動請求來國子監讀書,可那是因為皇帝把嘉王世子李崇明給送了進來,他擔心那小子一個沒看住玩麼蛾子,又不放心交給別人,所以這才親自出馬,還想著自己撥拉撥拉,看看能不能招攬一兩個人才。

    可剛剛他都听得眼皮子打架了,此時竟被李崇明一聲叫好驚醒。

    雖說他和越千秋不和人盡皆知,可這時候他哪能坐視李崇明拉攏越千秋,唯恐天下不亂地大喝道︰“越小九,平時我看不慣你,可這次我也要叫好!動嘴皮子不如動手!”

    兩個身份全都非同凡響的皇族不約而同全都為越千秋站台,周大康只覺得自己這次精心設計的冬會幾乎都被糟蹋了,一時氣得雙肩發抖。他再也顧不得之前自己是如何設想的,忿然一拍扶手就站起身來。

    “英王殿下,嘉王世子,二位今日不過是受邀參加國子監冬會的賓客,請不要和越九郎那般出言搗亂!”盡管面對皇族,但周大康卻顯得義正詞嚴,“不要讓天下人覺得,從太祖皇帝遺留下來的敬禮士大夫的傳統,到了你們這兒卻成了一紙虛文!”

    嘉王世子李崇明剛剛只不過是被越千秋說得一時心情激昂,情不自禁地附和了一句,此時听到周大康這**裸的警告,他不禁面色微微一變。

    而小胖子就沒有李崇明這麼老實了。他當然知道,本朝皇族相比漢隋的皇子來說,沒有那麼大的實權,哪怕成了太子都往往不可能監國理政,時時刻刻要在各種官員眼皮子底下接受審視,稍有不好就要受到勸諫甚至彈劾,更不要說普通的皇子。

    就連皇帝,還不是常常被大臣噴?

    可他是什麼脾氣的人?這會兒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喝道︰“周大人這是在威脅我?”

    周大康沒想到小胖子如此混不吝,頓時氣得直哆嗦,可緊跟著,更氣人的還在後頭。

    “周大人這是要在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身上,刷出一個不畏權貴,鐵面無私的名聲?”越千秋心想小胖子跳出來嚷嚷兩句,倒也是另一種神助攻,立時接上了小胖子的話茬,“我朝是敬禮士大夫,可士大夫三個字,不是一個人說了就算的!”

    越千秋運足了中氣,擲地有聲地說︰“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這算士大夫?只知咬文嚼字,不知學以致用,這算士大夫?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只習四藝,射御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這算士大夫?最重要的是,在國子監讀書裝樣子,更多的時間都忙著拉關系走門路謀當官的,這算士大夫?”

    這簡直打擊面太廣了!

    即便戴展寧知道越千秋背後誰撐腰,也忍不住毛骨悚然,更不要說其他人。

    小胖子依舊唯恐天下不亂一般大聲拍手叫好,仿佛忘了自己在明面上和越千秋是死對頭。

    李崇明本來還想謹慎低調一些,可想到父親當年被放逐似的離開金陵,也離不開某些人的鼓吹挑唆,猶豫片刻,想到越千秋今天這樣發難,背後絕對不會沒人支持,當下也立時拍手叫道︰“罵得好,士大夫三個字,不是人人都配得上的!”

    白不凡更是眉飛色舞,仿佛出風頭的是自己,他也大聲嚷嚷道︰“沒錯沒錯,手無縛雞之力,出門連路都走不動,遇到盜賊抱頭鼠竄,看到不平事不敢管的,也算士大夫?在行院出條子會行首喝得醉醺醺,遇到農人進城,污了衫就大聲謾罵叫人賠的,也算士大夫?”

    這都是他親眼看到過的一些京官丑態,此時說得生動,頓時引來了劉方圓大聲叫好。

    越千秋一時更來了勁︰“所謂士大夫,能文能武,出將入相;馬上能治軍,下馬能管民,張弓能射雕,出口能成章;游走天下能仗劍自保,治理地方能體察生民疾苦;能平定匪患,還百姓太平;能治理水患,修渠造橋福澤一方;能教書育人,能培養英才,能啟迪民智……當然,舌燦蓮花的辯士如果真有水平能說得北燕皇帝俯首,那當然也是受人敬仰的士大夫!”

    一口氣舉出了一大堆事例,越千秋這才朝四面八方拱拱手道,“我只想說,所謂士大夫三個字,極貴極重,不是自己就能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就如同周大人可以自稱士大夫,國子監的監生,我們在座這些人,誰敢大剌剌地出去說,我等是士大夫,所以受不得半句批評?”

    周大康被越千秋一句自稱士大夫說得又險些噎著了。可越千秋揪住猛追不放的是他剛剛話語中的一個漏洞,而且把士大夫三個字抬得極高,更何況,眼下他身邊這些還沒有正式出仕的監生,嚴格意義上來說,確實不能說是士大夫。

    而那些國子監的監生們,那臉上的羞怒就更加別提了。一時間,某位辯才不下鐘小白的監生霍然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引經據典好好和越千秋辯一辯,可收獲到的卻是越千秋一個狡黠的笑容。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千秋,從前你淘氣頑劣也就罷了,今天這國子監冬會的場合,你也敢信口開河?”

    在場大多都是高品官宦的子弟,可听到過此刻突然傳來的這個沉穩聲音,大多數人仍然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可隨著李易銘第一時間扭頭,隨即又驚又喜,跳下來一溜煙迎了上去,緊跟著是慌忙起身低頭做恭敬狀的李崇明,再加上一個個忙不迭離座的人,文翰苑中頓時亂糟糟的。尤其是剛剛蓄勢待發,打算打個翻身仗的那個監生,更是有些措手不及。

    這時候,他看到國子監祭酒周大康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隨即就聽到了越千秋的聲音。

    “皇上,千秋哪里說錯了?這回可有的是人可以給我作證,不是我先搗亂的,是人家找我的茬,而且還是接連兩次!”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2:00
第一百七十一章 告狀、訓斥和偏心




    越千秋非常漂亮地來了一個騰躍,穩穩當當落在了皇帝面前。雖說嘴里的辯解振振有詞,可他行禮卻半點不含糊。可已經先告狀的他甚至沒等皇帝開口,就忿忿不平再次搶在了前頭。

    “皇上您不知道,今天我和大伙兒剛進國子監,就被人挑剔衣服穿得不對,要趕我們回去換!真沒想到如今的監生,就連當年第一代老前輩的服飾都不知道,這是忘本啊!國子監不應該把從前的那些優良傳統教給每一個監生嗎?”

    “你這張嘴老是這麼不饒人,以後大了怎麼辦?”皇帝疾言厲色地訓斥道,“你以為人人都是你,這麼有閑工夫去翻找百年前的史料,琢磨當年本朝第一批監生穿什麼衣服?”

    越千秋這才低下了頭,嘴里卻依舊嘟囔道︰“這衣服比現在監生的白色黑邊衫好看。”

    “孩子話!”皇帝沒好氣地再次責備了越千秋,旋即就看向了李易銘和李崇明,仿佛恨鐵不成鋼似的痛斥道,“還有你們,跑到國子監來參加冬會,卻在那大聲鼓噪?不分場合,也不怕被人笑話!”

    小胖子是最能體察到皇帝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的人,此時敏銳地意識到皇帝口氣嚴厲,心里卻似乎挺高興,他頓時毫不在乎地涎著臉。

    “父皇,就算沒有越小九出頭,兒臣也忍不住要攪局。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小的十二歲,大的二十歲,大家都是家學淵源,周大人不拿出點國子監最高水平來讓大家長長見識,光斗嘴皮子有什麼看頭?兒臣和越小九這幾年斗嘴都斗煩了!”

    縱使李崇明打心眼里就看不上李易銘,可先頭小胖子就不顧和越千秋的齟齬為越千秋叫好,此時又隱隱站在越千秋一邊,他不由得心中一動,在皇帝狠狠瞪了那個小胖子一眼,隨即又看向自己時,他就立時橫下一條心,做出了一個決定。

    “皇上要臣在國子監讀書,臣自然千肯萬肯。可臣這幾天去問了問,卻發現國子監中授課講書的師長,水平良莠不齊,所以臣有些擔心,讀書三年,會不會反而還不如從前……”

    周大康已經快被氣瘋了。越千秋當眾打臉,顯示了一貫的毒口毒舌,他已經不能忍了,可沒想到英王李易銘和嘉王世子李崇明竟然也先後在國子監身上狠狠踩了一腳!知道自己先頭用皇族敬禮士大夫的傳統來堵人家的嘴,如今顯然起了反效果,他卻顧不得後悔了。

    “皇上,越九郎和英王殿下嘉王世子此言,將國子監置于何地?國子監乃是我朝最高的官學,天下多少讀書人求之不得……”

    “那就讓天下求之不得的讀書人進國子監讀書啊?怎麼周大人擴充國子監的時候,就沒想到你剛剛說的那些讀書人呢?”

    越千秋再次打斷了周大康的話,旋即一本正經地說︰“我請人趕制這一身衣服的時候,仔仔細細查閱過當年的史料。那時候說國子監初創,太祖皇帝延請當時久負盛名的大儒陽山先生出任祭酒,陽山先生又憑借自己的聲望,請了好幾位很有學問的名士來出任博士,所以第一屆監生,英才薈萃,國初名臣不少都出自其中。”

    他一面說一面斜睨了周大康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可國子監這幾年出來的監生,別說名臣了,有多少能做事的?至于國子博士,更是成了新進士求之不得的美官,當個三年過渡一下就走人高升了。至于品級更低的學官,呵呵,八九品的學官,十年八載不挪窩,哪有好學問的名士肯來屈就?”

    “都已經這樣了,周大人只知道強行要求官宦子弟一定要到國子監讀三年,怎麼不琢磨滿天下請大儒來,提升一下國子監老師的水平?怎麼不想著讓天下縣學州學推舉優秀學生到國子監來,擴大國子監的規模?是怕請了哪里赫赫有名的山長,于是搶了你的位子?是怕平民學生入監,讓現在這些監生顯得不那麼優秀了?”

    真敢說!

    混在人群中的余長清忍不住咂舌。哪怕他作為刑部尚書之子,也不是沒見過皇帝,可就是因為見過,他才一直都認為,那位溫和的天子其實並不是那麼好說話的。那種軟中帶硬的態度,讓他在應對時非常謹慎。

    可看看越千秋,如今這簡直是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詞!

    “放肆!你爺爺和阿詡真是把你給寵壞了,還有東陽!”皇帝終于徹底拉下了臉,仿佛氣得直發抖,“小兔崽子,給我滾回去好好反省,再要敢如此,罰你三天不許出門!”

    周大康看到皇帝訓斥越千秋放肆,還連那三個越千秋最大的後台給一塊數落了進去,頓時極其振奮。然而,當听到後一句話時,他那剛剛露出少許的笑容頓時完全僵在了臉上。

    回去反省,再犯就三天不許出門……他娘的這是懲罰嗎?現在不應該因為越千秋大放厥詞,就就責罰這小子家里那位老的嗎?

    當之前沒看到越老太爺露面,心中還頗有些如釋重負的國子監祭酒大人此刻終于醒悟到,越千秋背後最大的靠山其實是皇帝。今天那連番攪局,更不是因為越千秋氣不過鐘小白找茬而反找茬,而是別有用心,皇帝突然駕臨國子監,目的也非常不單純,卻已經晚了。

    本朝的官員任免,並不是皇帝的一言堂,可他當眾受到幾個小孩子這麼大的質疑,這國子監祭酒還怎麼當得下去?

    周大康只覺得渾身力氣盡失,剛剛竭力維持的氣勢一下子低落了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直接摘下官帽道︰“皇上,這國子監祭酒一職,臣實在是當不下去了,皇上另請高明吧!”

    越千秋這會兒卻不會冷嘲熱諷了。他低著頭,眼楮看著地面,耳朵卻豎得高高的。不只是他,剛剛同樣被訓斥過的李易銘和李崇明,同樣全都豎起了耳朵,心里也是同一個念頭。

    想通過撂挑子請辭來逼宮?

    就只听皇帝干咳一聲道︰“周卿何必跟一個孩子計較?國子監積弊已久,並非一時一日就能扭轉的,你已經很盡心了。”

    說積弊,然後又說盡心,那就是隱晦地表示,你的工作有毛病,你的能力也還不夠。這種打官腔的水平,但凡在官場浸**幾年的人都能體味到,更何況是周大康?他請辭本來就是最後一賭,可听到皇帝果然連象征性地挽留都沒有,還讓他別和孩子計較,他更是悲從心來。

    正當他覺得羞怒,而不是羞愧的時候,皇帝卻驟然詞鋒一轉。

    “朕記得,衛朝之前,國子監有太學,有國子學,還有其他好幾座各式各樣的學堂,國子監不過是居中統籌。當年我朝建立之初,百廢俱興,所以國子監也就只設一學。

    周卿之前提請官宦子弟全數入學,免得養出紈褲,倒是有幾位大臣也跟著上了書。有請設武學的,有請設宗學的,有請設算學的,有請設律學的,有請復太學的,朕今日一時興起過來看看,深以為然啊!”

    皇帝感慨了一番之後,突然笑吟吟地看著越千秋道︰“千秋,你把別人貶得一文不值,你自己有多大能耐?你要是能耐,朕給個學堂讓你管,可你覺得有人肯去嗎?”

    越千秋頓時一喜,等抬頭看到周大康那驚怒的目光時,他直接回了一個跋扈的笑臉,隨即一本正經地躬身道︰“皇上金口玉言,不許反悔!我可連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武英館!”

    他其實真的挺想起名叫大學的,可大學的名頭太大,他還是另闢蹊徑,免得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和人對噴上。

    皇帝頓時啞然失笑︰“你還當了真?好,一個月之內,你要是能拿出像樣的條陳來,朕就答應你!”

    直到這時候,劉方圓白不凡在內的越千秋那個圈子所有人,這才真正理解了什麼叫做人家玩人家的,我們玩我們的……敢情越千秋這是真要在國子監之外另起爐灶啊!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2:09
第一百七十二章 國子監教育改革方案

    哪怕皇帝去了,兩個極有分量的皇族,英王李易銘和嘉王世子李崇明都一塊去了,可國子監的這一場冬會,主角卻不是他們,更不是國子監祭酒周大康以及他精挑細選出來的那些監生,而是赫赫有名的越九公子。消息在當日就隨著冬會結束而傳開,金陵城內一片嘩然。

    國子祭酒周大康想要舊事重提,讓所有在京品官官宦子弟入學,結果卻被政事堂次相越太昌的養孫越千秋橫插一杠子,自己被損得狼狽不堪,幾位得意弟子同樣沒討著一點好。

    最重要的是,突然出現的皇帝沒有接受周大康的請辭,卻在回宮之後立時召見政事堂和各部尚書侍郎以及九卿一級的主官,拿出了之前陸陸續續上達的奏疏。

    而當著皇帝的面,之前還被越千秋狠狠噴了一頓的鐘靈的伯父兵部侍郎鐘亮,竟然充當了急先鋒。

    他提出,將國子監改成國子學,同時再設太學、宗學、武學、算學,律學等林林總總七八座學堂,除卻國子學之外,其他學堂從八品以上官員子弟,各地官學,以及官府薦舉中收取學生。至于原本的國子監,則改成專門管轄這諸多最高學堂的機構。

    躋身政事堂剛兩年的末相裴旭幾乎不可思議地看著老神在在的越老太爺,巋然不動的趙青崖,難以置信此事竟然會是鐘亮出馬。可當看見趙青崖代表的科舉派,越老太爺代表的草根派,清一色贊同鐘亮的提議,再看到刑部尚書余家老大保持緘默,他就知道自己措手不及。

    猝不及防的他怎麼攔得住?

    而為了表示對國子祭酒周大康之前工作的肯定,皇帝召來周大康溫言撫慰之後,讓其依舊留在國子學,出任新生的國子學第一任山長,品級不動。鑒于之前國子監就只收七品以上官宦子弟,為了彰顯朝廷對官員的重視,日後國子學仍然只招收這些子弟。

    至于太學,則是針對八品以下官員和平民子弟,嚴格考核,優勝劣汰。

    任憑誰都看得出來,皇帝是要廣開學校,把之前壟斷在官宦手中的國子監單獨撇出去設國子學,然後把太學重新拎出來。

    太學兩個字,可是比國子學的歷史更悠久!

    而在文翰苑中提出了“真正士大夫說”的越千秋,雖說再次招來了狂風暴雨一般的數落,可因為他提出了國子監應該延請名儒,應該招收平民學子,卻也竟然贏得了不少人的贊揚。

    然而,當傳出皇帝竟是許了他,給他一座國子監下轄的學院去管,他頓時又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只不過,對這麼一件事,大多數人卻都是在看笑話的。

    盡管當初越千秋才七歲就審案,如今人已經快十四了,可這學校是那麼好辦的?

    傍晚時分,散衙坐車回家的越老太爺,便忍不住對親自駕車的越影抱怨連連。

    “我就知道,皇上當初想把那小胖子和嘉王世子都放到國子監,這是另有目的。雖說前幾天千秋進宮的時候,對我說過,可他倒沒說居然去和皇上商議了這一出!皇上更是荒唐,整治國子監就整治國子監,卻攛掇了千秋出馬!”

    越影知道越老太爺並不是想要回答又或者別人附和,少不得答非所問道︰“這幾年,一直都有人在查九公子的身世。”

    “查吧。皇上查了幾次,回回鎩羽而歸,如果誰真查出結果,皇上不認為是假造的才怪。”

    越老太爺不以為意地呵呵了一聲,這才眯起眼楮道︰“也好,千秋不去國子學,陰險的英小胖踫上會裝的小彌勒,他不摻和就行了。”

    “可皇上已經五十有五了。”越影終究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總要有人後繼。”

    然而,面對這個問題,車中的越老太爺卻是長久的沉默。

    而在國子監文翰苑中借題發揮了一把的越千秋,因為事先沒和越老太爺商量就做了這麼一件不得了的事,原本還打算去長公主府躲一躲,可想到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在冬會結束之後應付了群情激昂的小伙伴們,還是硬著頭皮在太陽落山前回了越府的親親居。

    此時他早已錯過了昏定時間,他食不甘味地撥拉了兩口晚飯,左等右等,卻沒有等來爺爺的“傳喚”,這下頓時更不安心了。思來想去,他終究還是決定到鶴鳴軒那邊瞧瞧動靜,因此出了房門到了院子里,就輕輕巧巧一個疾沖翻上了圍牆。

    可他才剛剛站穩,就看到了不遠處那個似笑非笑的身影。

    “影叔!”

    越千秋連忙一溜煙似的沖了過去,到了越影面前討好地問道︰“爺爺生氣了嗎?”

    瞅了越千秋一眼,越影淡淡地說道︰“老太爺不想見你。”

    這一次,越千秋頓時臉色發苦︰“影叔,能幫我求求情嗎?我真不是先斬後奏,我當初進宮,只是想向皇上討個人情,讓他免了我和阿圓阿寧他們去國子監里浪費時間,可說著說著,不知怎的我就嘴快了,還對皇上立了軍令狀……”

    沒等越千秋把話說完,越影就打斷道︰“你對我解釋可沒用,我又不是老太爺。”

    “影叔!”越千秋頓時急了,“你不能落井下石!”

    越影臉上露出了若有若無的笑容︰“老太爺不想見你,可腿長在你身上,你不會從我這里闖過去見他?”

    眼楮一亮的越千秋頓時躍躍欲試。雖說知道自己那位本事很大的老爹和師父都不是越影的對手,他這六年來偶爾與越影交手,那也是貓戲老鼠似的淺嘗輒止,可此時此刻,他卻知道越影不是平白無故說這話的。當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竄了上去。

    他的武藝一多半來自于嚴詡,一小半來自于甦十柒,而長公主府中如桑紫等人,也都不遺余力地給他當過陪練,教了他不少層出不窮的小手段。因此他一上來就竭盡全力搶攻。

    剎那間十幾招過後,見越影在如同平衡木似的狹窄牆頭上穩如平地,進退自如,格擋得從容不迫,越千秋心下知道這是應有之義,倒沒有多少沮喪,可臉上卻露出了急躁不安的表情,一時手腳齊上,仿佛是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了出來。

    眼看越影笑意越來越深,突然,越千秋腳下一打滑,整個人就從高高的圍牆上直接跌落了下去。正當他伸手竭力想要抓什麼的時候,看到越影想都不想就伸手想要抓住他的領子拉他一把,他的嘴角頓時綻放出了十二分的笑意。

    “影叔,謝謝你啦!”

    說話間,越千秋伸手在牆上重重一按,右腳在牆上輕輕一磕,借著那立足點,他竟是如同雜耍一般在牆面上奔跑了起來。

    練武六年的他常年在長公主府上竄下跳,早就比前世的跑酷高手還要熟稔這飛檐走壁的一套,因此當突破越影的五指關時,他還有余暇舉起右手比劃了一個v字手勢。不用回頭看他都知道,這會兒的影叔,嘴角必定掛著一絲笑容。

    直到縱身躍進鶴鳴軒的院子,越千秋這才如釋重負,心想幸虧越影放水。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行頭,快步走到門邊,卻沒有敲門,而是耳朵貼在上頭傾听了片刻,這才悄悄推開了門。盡管他已經竭力控制,可那大門依舊發出了嘎吱的刺耳聲音。

    “鬼鬼祟祟的在那干什麼?給我站好了!”

    听到越老太爺這大喝,越千秋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站得筆直,隨即就苦著臉說︰“爺爺,你听我解釋……”

    “廢話少說,居然又不知道從哪看來四句詩,還安在你爺爺我身上?我不問你這個,我只想知道,你這武英館打算干點什麼?就把你那小圈子里的人全都拉進去不成?”

    听出爺爺口氣中雖有慍怒,可卻還留有余地,越千秋松了一口大氣,連忙搖了搖頭,也不管里頭側坐著的越老太爺是否能看到自己這動作。

    “爺爺,我就算再自負,也不會認為我們這些人能夠支撐得起一座學堂。我的想法是,這次武品錄重修,不是各大門派全都會派人來嗎?這些年來,朝廷防著武人,爺爺又一直都想要扭轉這種重文抑武的風氣,既然如此,能不能把各大門派那些少年子弟組織起來,分批在金陵城培訓個兩年三載的?如此一來,武英館三個字,可以說是名副其實。”

    “當然,我知道,未必有人願意來當這個老師,可不是有師父嗎?就算師父這個玄刀堂掌門的身份太過敏感,可爹總不可能在北燕呆一輩子吧?再說了,像師父和爹這樣的人,我不相信只有一個。就說爺爺這些年招攬的英才,來武英館兼職當個老師,我不信沒人願意!”

    “武英館中的博士可以是兼職的,而我這個之前皇上破格給的六品官可以當一個名義上的院長,但學生可以設聯合會嘛,仿效刑部總捕司,大家輪流坐莊,我們自己管自己!”

    越老太爺頓時愣住了。剛剛還輕輕敲擊著扶手的手僵在了那兒,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不知不覺松弛了下來。

    他的小千秋……真的長大了!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2:24
第一百七十三章 遣虎送女歸

    終於過了越老太爺這一關,當越千秋如釋重負回到親親居門口時,突然發現伴當虎頭正在張頭探腦。一看到他,人就沖了過來,隨即警惕地往四周圍看了又看。他又好氣又好笑地喝道︰“搞什麼怪,周邊有沒有人,還能瞞過我的覺察嗎?”

    “公子神功蓋世,小的差點忘了。”虎頭有些憨厚地笑了笑,這才壓低了聲音說︰“剛剛有人到門口給公子送信,不肯留下姓名就匆匆走了。可我看那人的背影,怎麼瞧都像是當年來過的那位伏白虎伏大叔……”

    越千秋一下子站住了。他沒理會自己身邊這些人全都染上了他和嚴詡的習慣,老把付柏虎叫成伏白虎,第一反應便是越小四又來了。

    要知道,這幾年來,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以及嚴詡一直都在暗中查訪北燕那位平安公主駙馬的情況,可獲得的消息卻少到可憐。

    因為北燕皇帝很能生兒女,光是活著的女兒就有十六個!而越小四在北燕又很低調,當的官也只是虛餃挺高。若不是確定平安公主還活著,某位駙馬之前回國之後挨了一頓臭罵就暫時賦閑了,越老太爺和嚴詡哪還沉得住氣!

    “信拿來我看。”

    當越千秋接過虎頭遞來的信,他手中猶如變戲法似的探出一枚小刀片,輕輕巧巧將封口裁斷,拿出了里頭一張薄薄的紙,立時發現上頭赫然是自己當年曾經見過的越小四親筆。

    當看完信之後,他不知不覺怔住了。

    信上只有五個字。

    遣虎送女歸。

    而信箋背面,是一張猶如涂鴉似的地圖。他眯起眼楮,須臾就從那地圖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線索,立時幾乎想都不想,開口大喝道︰“來人,去請徐老師和安姑姑,我要出門!”

    六年的時光,足可讓一個人從內到外發生巨大的蛻變。

    徐浩這個曾經最好風度,最羨慕那些世家風儀的追風谷高手,如今不用刻意在行頭和舉止上東施效顰,舉手投足之間就自有一股儒雅風流。原因很簡單,越老太爺的外書房游魚齋對他全天候開放,在教授幾個記名弟子的閑暇,他就一直都泡在游魚齋讀書。

    他不時還冒充越老太爺的幕僚跟出去見客,也不知道怎麼打出了文武雙全的名聲。

    至於安人青,如今眼瞅著快三十,當初那股妖艷山花似的嫵媚,如今卻沉澱了下來,一顰一笑頗有些世家貴婦的風采,甚至有外地來的官員驚鴻一瞥,以為那是越小四的真媳婦,讓她一度樂不可支笑了好幾天。

    可不論怎麼變,兩人卻都知道,在這越府,越老太爺的話得聽,越千秋的話同樣得聽!

    越千秋雖說在越府是第三代,可只要做出決定的事,就連越老太爺都未必能把人攔回來。如今越千秋的親親居“吞併”了當初嚴詡住過的那處小院,於是擁有一道直接通向外街的門。即便是越家長房二房三房的三位老爺,出去可以走府里兩道側門,卻沒有這樣的特權。

    所以,哪怕此時已經是晚飯時分,可徐浩和安人青還是立刻備馬趕了過來。看到越千秋牽了白雪公主出來,卻沒有一個伴當,分明打算只帶自己兩人,兩人不禁交換了一個眼色。

    “走吧!”

    見越千秋一抖韁繩率先疾馳了出去,徐浩和安人青連忙二話不說跟了上去。

    而他們三人雖是走的親親居直通外街的那道門,可仍然有人立時查知動靜,飛一般地跑去通知越老太爺。不多時,虎頭就被叫到了鶴鳴軒越老太爺的面前。

    越老太爺確實很惱火。小孫子白天才在國子監和人斗了一場,這晚上又出麼蛾子?

    可是,當聽虎頭說疑似付柏虎的人送了信來,老爺子眉頭立時擰成了一個大疙瘩。確定這個小廝不知道更多的消息,他把人打發走之後就看向了越影。

    “小影,那小子又玩什麼花樣?難不成是我那個不孝子又到金陵了?”

    越影知道,越老太爺打心眼里關心越小四的下落,所以希望自己跟上越千秋去打探打探,可即便是他,此時也唯有苦笑道︰“老太爺,不是我不肯去,只是以九公子那匹坐騎的速度,再加上他們三個人的雷厲風行,我眼下就算追出去,卻也連影子都抓不到他們了。”

    雖說這是預料到的,可越老太爺還是惡狠狠地罵道︰“那個臭小子,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他爹的先斬後奏了!”

    越千秋當然知道,自己最好先稟報爺爺然後再去見付柏虎。可越小四信上說得送女歸三個字實在是太讓他驚悚。算算越小四上次來時,也沒提過有兒女的事,如今要是真的送個女兒回來,那麼最大不到六歲,最小可能才剛出生。

    這麼點大的孩子,越小四真把人千里迢迢送回來了?他可不想告訴爺爺之後讓人白高興一場,畢竟,爺爺嘴里把越小四罵得狠,心里卻從來沒有放下那個混賬不孝子。

    這六年來,越千秋對金陵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都摸了個一清二楚,此時此刻縱馬疾馳在大街上,他腦海中始終轉著信箋背面那幅猶如亂線一般的地圖,非常巧妙地避過那些人多的街道,專走僻靜小巷,可方向性卻非常明顯。

    當他最終在一座小客棧的側牆前停下時,他便勒住了馬,隨即看了一眼跟上來的徐浩和安人青︰“麻煩徐老師和安姑姑在這兒等我。抱歉,我知道大冷天多有不便,我盡快出來。”

    見越千秋話音剛落,便立時在馬背上輕輕一借力,隨即翻上了圍牆,須臾就消失在了客棧中,徐浩和安人青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都是練武的人,倒不在乎在這兒吹一會兒風,可越千秋一路走來如此熟門熟路,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安人青甚至自言自語地調侃道︰“莫不是九公子跑到這兒來會情人?”

    仿佛是應證她這話,越千秋潛入尚不多久,客棧中就傳來了低沉嗚咽的樂聲。

    徐浩和安人青不知道這是什麼樂器,可正在悄悄潛入找尋付柏虎下落的越千秋,他卻第一時間辨識出了那是塤聲。那種古老的樂器,他前世里曾經沉迷過一陣子,雖說怎麼都吹奏不好,但卻記下了那極其有特色的蒼茫聲音。

    就當心中一動的他往那樂聲來處摸去時,就只見一處房門突然被人拉開,有人凶巴巴地探頭罵道︰“有完沒完!不是孩子哭,就是這難听得像鬼叫似的聲音,讓不讓人睡覺了?”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2:41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乖巧的小魔女

    隨著這個罵聲,那塤聲戛然而止。及時藏起了身形的越千秋不得不慶幸,自己已經辨認出了剛剛傳出過塤聲的房間位置。可等到抱怨的房客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他並沒有先去自己要找的地方,而是徑直走到了剛剛這個找茬的房客門前。

    發現門閂已經下了,他從袖子里拿出一根細葦管,點燃之後將其從門下方縫隙塞了進去。

    直到確認葦管開始燃燒,又听到里頭發出了困倦的嘟囔,知道迷煙起效,這個家伙听不到什麼,也不會攪了自己的事,他這才施施然來到了剛剛傳來塤聲的房間前,輕輕敲了敲門。眼見里頭沒有動靜,他就又輕輕敲了兩下。這一次,大門終于被人拉開了。

    “不就是小孩子哭兩聲,我心煩了吹吹笛子嗎?”付柏虎話沒說完就認出了越千秋,登時瞠目結舌,“九……九公子?你怎麼……這麼快?”

    越千秋懶得和這個突然犯結巴的家伙多囉嗦,聳聳肩就繞過人大步進了屋子,當看到靠牆的一張床上,一個約摸四五歲的小女孩正呆呆愣愣的坐在那兒,手中拿著一個陶塤,兩眼毫無焦距,兩條腿輕輕擺動著,彷彿絲毫沒有注意到他這個不速之客,他頓時心中一跳。
    他三兩步沖上前,伸出右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哥哥,諾諾看得見,諾諾不是瞎子。”

    越千秋如釋重負,連忙一把將小女孩抱了起來,這才看清楚,她眉清目秀,五官酷似越小四,此時被他抱在手中,非但沒有掙扎,一雙黑亮的眼楮還好奇地打量著他。雖說人不怕生是好事,可他還是忍不住看著慌忙關門的付柏虎抱怨了一句。

    “這孩子誰抱都這麼不吭聲?這不是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被人抱著跑了?”

    付柏虎不禁苦笑︰“九公子,那是因為來的是你。我這一路上帶了她到金陵,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要不是看在越四爺面子上,我幾次都恨不得把她賣了又或者送人!那可是個天生的小魔頭,一個不注意就給我苦頭吃!”

    越千秋這才想到剛剛那抱怨的房客,一面端詳這自稱諾諾的乖巧小女孩,一面莫名其妙地問道︰“剛剛這塤吹得挺好听啊,怎麼就小魔頭了?是因為她很會哭?”

    “她要是真會哭就好了,她是假哭給我找麻煩!至于這吹塤,如泣如訴的,我每次听得都汗毛根都豎了起來,就這麼點大,不知道誰教的。她又沒力氣,吹一會就得累半天。”

    付柏虎恨得牙癢癢的︰“要不是越四爺不許我直接把她抱去府上,定要我住在這,然後送那封信給你,再等你上門,我早把人直接丟你家門前了!”

    這麼說是熊孩子?可瞧著很安靜啊!再說了,就算再熊,能有他那兩個小師弟熊?

    越千秋听著付柏虎的控訴,再看看懷里這個猶如乖寶寶似的小丫頭,心里表示懷疑。可他轉念間就想起付柏虎說,小丫頭不吵鬧是因為他來了,他不禁疑惑地皺了皺眉。

    “她知道我?”

    “諾諾當然知道千秋哥哥!”小丫頭那張乖巧的臉上終于露出了表情變化,“爹爹說,哥哥曾經戲耍過好多厲害的大人,闖出了好大的名氣,還讓諾諾要拿哥哥當榜樣,說話的時候一定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越小四你怎麼教孩子的!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竟然教上成語了,你出來,我保證打不死你!

    越千秋只覺得額頭青筋快爆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對滿臉苦色的付柏虎說︰“人我領回去給爺爺,就不給你打收條了!你要是見到那家伙,記住連我的份好好揍他一頓!”

    眼看付柏虎恨不得立時送走麻煩惹禍精的表情,越千秋問了問懷中的小丫頭有什麼行李和東西要帶走的,見她直搖頭,雙手卻捂著胸口,他知道重要東西小家伙必定隨身帶著,立時出了房門。

    雖說小丫頭很輕,可他如今的功力和當年的嚴詡還沒法比,抱著人飛檐走壁有些困難,當即就把人換到了背上,卻還特意提醒道︰“記得抱緊我的脖子,否則半路上掉下來就慘了!”

    小丫頭嗯了一聲︰“知道,千秋哥哥放心!”

    當越千秋從牆頭落在徐浩和安人青面前時,見他們倆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他便沒好氣地說︰“走吧,任務完成,回家!”

    安人青還能克制住好奇,徐浩卻忍不住問道︰“九公子,這小姑娘是……”

    諾諾這時候方才從越千秋背後探出頭來,笑吟吟地說︰“大叔,我是千秋哥哥的童養媳!”

    那一瞬間,從來沒見過越小四的徐浩只覺得腦袋被雷劈了。

    而安人青剛剛依稀瞧出小姑娘的眉眼有點像越小四。可听清楚這突然蹦出來的話,他看到越千秋那氣急敗壞的表情,頓時給逗得花枝亂顫,險些大笑出聲。

    難得看到越千秋吃癟!

    越千秋已經是咬牙切齒。這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可他還偏偏不能把這小魔女給扔了,只能沒好氣地說︰“別听她胡說,她是我爹私生女!”

    諾諾頓時大聲抗議道︰“我娘是我爹明媒正娶的!”

    越千秋沒想到四五歲的小孩兒不但知道童養媳,還知道明媒正娶,可和這種小丫頭斗嘴,贏了說不定也會露出越小四如今在北燕的身份,他唯有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因為馬鞍並不是從前嚴詡帶他時坐的雙人鞍,他不得不讓安人青幫忙,把諾諾牢牢綁在自己背上,等上了坐騎之後,他還摸著馬頸嘀咕道︰“白雪公主,今天晚上累著你了,回去喂你雙份的豆子。”

    “千秋哥哥,你是嫌我太胖了嗎?”

    听到背後這個可憐巴巴的聲音,越千秋不由自主浮現出了一張泫然欲涕的臉。這一次,他終于知道,為什麼付柏虎會像甩燙手山芋似的把這小魔女甩給自己了。

    可此時此刻後悔也已經晚了,當白馬公主疾馳了起來,他感覺到那雙似乎沒太多肉的手死死箍著自己的脖子時,他的心還是不知不覺軟了。

    看在這麼小小的家伙就背井離鄉離開故國的份上,和她計較什麼?

    雖說沒有回頭,但感覺到徐浩和安人青因為坐騎腳力不如,越千秋就漸漸放慢了馬速,趁著這機會輕聲問道︰“你娘還好嗎?”

    “那不只是我娘,也是千秋哥哥你的娘。”諾諾更用力地箍緊了越千秋的脖子,隨即用極低的聲音說,“娘走了。”

    盡管一次都沒有見過北燕那位病西施平安公主,越千秋想到和越小四僅有的兩次見面,還是不由得感到一顆心狠狠悸動了一下。他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還真是紅顏薄命……

    他絲毫沒有察覺,背上那個小丫頭這時候把手從他的脖子上挪開,竟是抱住了他的腰,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爹教的這句話,果然很靈 !可是,娘不過是和她一樣走了,不在上京城而已,為什麼每個人听到這話,總會對她更好一些?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2:54
第一百七十五章 鶴鳴軒認親


    越千秋在這種大晚上直接跑了出去,而後也沒有趕得上昏定,事情可能又關乎自己的幼子,越老太爺自然心煩意亂,哪怕過了往日的就寢時分,他依舊虎著臉坐在鶴鳴軒中等。
    就連跟了老太爺三十多年的越影,也覺得呆在屋子里實在壓力山大,早就悄悄避了出去。

    直到老爺子已經開始盤算,等越千秋回來怎麼好好收拾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他就聽到外間傳來了越影和人說話的聲音,不多時,鶴鳴軒的大門就被人推開了一條縫。看到張頭探腦的越千秋,越老太爺忍不住罵道︰“躲什麼躲,大晚上你跑哪兒去了?”

    “爺爺別生氣。”越千秋干咳一聲,跨進門之後,卻沒有再往前走,而是一本正經地說,“我是沒和您說一聲就私自出門,但我這不是給您一個意外驚喜嗎?”

    說到這里,越千秋就回頭喝道︰“諾諾,還不趕緊進來?”

    越老太爺听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名字,不由得眉頭一皺。可是,看到外頭一個矮矮的身影進來,隨即先是躲在越千秋背後,只敢伸出一半腦袋悄悄打量自己,他頓時心中一動。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不可思議地打量了片刻,他以老年人少有的矯健步伐沖到越千秋跟前,見越千秋按著那小小的肩膀,把人送到自己面前時,他這才終于看清楚了那張臉。

    哪怕是在房間里那昏暗的燈光下,他也能認出那一張五官酷似幼子的面孔,心中只覺得百感交集。

    “你是爺爺嗎?”諾諾低低問了一聲,見越老太爺沒說話,只是眼楮有些濕潤,她就低聲說道,“爹對我說,爺爺很凶的,讓我要老實一點,不要老想著一鳴驚人……”

    這一次,越千秋二話不說直接捂住了小家伙的嘴。他實在是怕了這個不知道跟著越小四學了點什麼亂七八糟的妹妹一開口又亂說話。

    見越老太爺愕然看著自己,他就滿臉誠懇地說︰“爺爺,爹的性子您知道的,再好的孩子送到他手上,也會被帶壞,諾諾就是很好的例子。”

    生怕越老太爺不信,他就干脆實話實說道︰“剛剛這小丫頭對徐老師和安姑姑竟然說,她是我的童養媳!”

    越老太爺先是錯愕,隨即就哈哈大笑了起來,到最後,笑得前仰後合,連站都站不穩的他索性毫無風度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見越千秋已經放開了捂人嘴巴的手,他就笑著對小丫頭問道︰“丫頭,之前為什麼耍你哥哥?”

    諾諾側頭看了越千秋一眼,這才低聲嘟囔道︰“我沒有耍他呀!是爹說,他的奶奶,就是我的太奶奶,當初就是定給他爺爺,也是我太爺爺的童養媳……爹還說,只要我說是千秋哥哥的童養媳,爺爺和千秋哥哥一定會對我很好的。”

    “……”

    即便越老太爺見到孫女,此時心情也相當不錯,听了這番亂七八糟的話,他也有一種宰了越小四的沖動。甭管這家伙在北燕潛伏多年有多少功勞苦勞和血淚,就憑這小子把好端端的女兒給帶得亂七八糟,就足夠去死一死了!

    至于越千秋,他很想掄著陌刀去把越小四打一頓!

    越老太爺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盡量用最和藹的口氣說︰“那你小名叫諾諾,大名叫什麼?你爹還有什麼話交待你的?”

    “爹說,千金一諾,他答應娘的事,一定會做到,所以叫我越諾諾,大名沒有起,爹說爺爺起。”說到這里,諾諾才猶猶豫豫地說,“爹還讓我給爺爺帶了信。但他說,如果爺爺不問,就別拿出來,讓爺爺著急一下。”

    越千秋不禁暗自吐槽。可爺爺沒問,你就不打自招了……

    越老太爺差點沒被小孫女這話氣得罵娘,等看到小丫頭掏啊掏,最終從懷里拿出一封信遞了過來,他站起身接過來時,還上看下看驗了驗,就怕越小四出麼蛾子,在這上頭也設置機關。

    折騰了一晚上,之前晚飯也因為忐忑不安沒好好吃,越千秋實在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往後退,趁著那爺孫倆誰都沒注意時,他把門撥開一條縫,直接就閃了出去。

    雖說他也挺想知道越小四信上寫什麼,但要是再不吃東西,他就快光榮犧牲了!

    可才一出門,他就看到越影正站在門口。四目對視,越影卻是笑著提高了手中的食盒。

    越千秋如釋重負,立時眉開眼笑道︰“我就知道影叔最好了!影叔快進來!”

    眼見越千秋搶了食盒進門,越影就跟進了屋子。

    越千秋從食盒一層拿了幾樣點心過去放在小幾上,又抱了諾諾過去放在一把椅子上,示意她愛吃什麼隨便拿,隨即才打開了第二層,見里頭赫然是兩碗雞湯面,他頓時喜出望外,拿了一碗就躲到一邊唏哩呼嚕吃去了。

    知道越千秋定然饑腸轆轆,越影不禁莞爾。他來到老太爺身邊,好生生端詳了一下那個剛剛送回來的越家孫女。見其細嚼慢咽地吃東西,目不斜視,看上去非常嫻靜,他想到剛剛听見屋子里的這些動靜,不禁有些好笑。

    也只有越小四才會養出這樣看似嫻靜,出口驚人的女兒!

    別人家重子嗣,但越府卻是陽盛陰衰,女兒素來很稀罕。越老太爺和死去的妻子統共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沒有。如今越府不算四房,長房二房三房活下來的總共有八個兒子,兩個女兒,尤其是仿佛延續了越老太爺優秀傳統的長房,連第四代都全是兒子。

    越老太爺積威重,孫子看著都害怕,更不要說孫女,所以,像諾諾這樣不怕生的女孩子,在越府確實是第一份……至于上一個不怕老太爺的女孩子,還是已經走了的周霽月。可就算是周霽月,第一次見越老太爺的時候,還是難免怯生生的。

    一面看信,一面分神注意著小孫女,分心二用的越老太爺發現剛剛還出口“一鳴驚人”的諾諾,此時此刻卻很安靜嫻雅,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對越影使了個眼色,暗示人看著一點小丫頭,卻是拿著信來到了越千秋面前。

    見越千秋已經是風卷殘雲一般連湯都喝得干干淨淨,此時心滿意足一般放下了碗,看到他時慌忙擦掉了滿臉油光,想到這孩子一收到消息就雷厲風行,緊趕著出門把諾諾接了回來,他不禁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意。

    “爺爺,爹在信上說什麼?”

    “上一次的仗,北燕淺嘗輒止,沒佔到便宜不說,還吃了大虧,這次又耐不住性子了。”越老太爺隨手把信遞給了越千秋,見他毫不扭捏地接了過來,一目十行掃了一遍,他就深深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惘然。

“你爹上次那個副使當得太窩囊,回國之后就被擱置,而如今有人建議把他這個平安公主駙馬都放到了和我朝相鄰的邊境上,讓他將功贖罪。”

越千秋猶豫了一下,想到諾諾說她的母親走了,他少不得低聲對越老太爺提了提。

聽到這話,越老太爺頓時變了臉色。盡管平安公主是敵國公主,可越老太爺終究是把人當成兒媳婦看的,此時他心中遺憾,有些痛惜地看了諾諾一眼

“上次分別時,我還說過,讓他帶了媳婦回來,沒想到,終究緣慳一面。”

諾諾敏銳地察覺到了有視線往自己看來,立時抬頭回看了過去,隨即認認真真地說:“爹送我走時對我說,娘不在了,他暫時不能陪著我,但以后爺爺和千秋哥哥會照顧我的。娘是高高興興走的,她一直都說,有了爹爹,這些年她過得平安喜樂。”

越千秋一直覺得,越小四足夠作為男主角書寫一段傳奇,而那位北燕平安公主則同樣非常適合當女主角,光是愛恨交纏,國仇家恨,那絕對夠纏綿悱惻了。可如今聽諾諾的口氣,平安公主離世時,是心滿意足含笑而去的,他不知怎的,卻覺得心里有些酸楚。

同樣沉默了片刻的越老太爺問道:“你爹告訴過你和你娘,他的事情嗎”

“爹只說,他其實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爹,就是爺爺,爺爺還替他收養了一個很厲害的兒子。娘走的時候,因為沒見著你們,還有些遺憾呢。”

諾諾一邊說,一邊輕輕晃悠著雙腳,隨即低著頭說:“還是這一次讓付叔叔送我回來,爹才對我說,我的哥哥叫千秋,這次付叔叔就是送我回來見爺爺和千秋哥哥的。”

越千秋終究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諾諾,你怎么不說外公,還有你舅舅和姨媽他們”

“諾諾沒見過外公。”說到這個,諾諾的臉色變得不那麼好,“爹帶娘和諾諾出去玩時,有幾次見過舅舅和姨媽之類的人,但他們對娘很冷淡,娘也不喜歡看見他們。娘說過,連她自己都沒怎麼見過我外公,所以就不帶我去招人嫌了。”

確定孫女對北燕沒有多少歸屬感,越老太爺終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塊大石頭。他緩緩走上前去,摸了摸諾諾的頭,這才笑著說道:“好,從今往后,這兒就是你的家了。你爹很快也會回來和你團聚,缺什麼少什麼,盡管找爺爺。喏,也可以找你千秋哥哥,還有影叔。”

諾諾看了一眼越千秋,隨即一下子轉過頭去盯著越影,竟是敏捷如同小兔子一般竄了下去,一把抱住了越影的大腿。

她絲毫沒理會越老太爺和越千秋那驚詫的目光,笑嘻嘻地說道:“原來你就是影叔!影叔,爹說你最厲害了,他的武藝都是你教的,以後你也教諾諾好不好”

越千秋已經是目瞪口呆。

比起他當初提要求都必須要小心翼翼,這小魔女賣萌真是肆無忌憚!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3:06
第一百七十六章誰來帶孩子

    盡管已經是深夜時分,但越老太爺一聲召喚,越府長房二房三房的當家人和主母就全都匆匆穿戴齊整趕到了鶴鳴軒。越千秋之前突然出門的事,越老太爺關心,大太太也一直都吩咐了人留意著,可其他人卻大多并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越千秋又去哪胡鬧了而已。

所以,打著呵欠的二老爺和三老爺夫妻,進屋之后立刻有些不悅地瞥了越千秋一眼,還是大老爺和大太太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坐在老太爺膝蓋上的那個孩子。

只看小丫頭的相貌,一貫沉著的大太太就忍不住有些失態地驚咦了一聲,隨即立時問道:“老太爺,這孩子是……”

見其余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落在了諾諾身上,老二和老三很快就露出了驚疑不定的表情,越老太爺這才淡淡地說:“多虧了千秋用心,大晚上的急急忙忙出去了一趟,把這孩子背了回來。叫你們來就是為了認認親,這是老四的女兒,你們的小侄女,小名叫諾諾。”

頓了一頓,越老太爺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爹,連大名都沒給孩子起,我這個當爺爺的只能越俎代庖了。家里第三代的孩子,男孩子是從廷字,女孩子是從若字,但既然有了千秋這個例外,索性我也給諾諾破例一回。她就叫越千諾吧。”

越千秋正琢磨著這個名字是不是和爺爺當初給自己起得那樣,含義深遠,就只聽大太太笑著說:“老太爺這名字起得好,又合了孩子的小名,又頗有深意。千言萬語,不如一諾。”

原本對這個長媳就是一萬個滿意,此時越老太爺聽了這話,更是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他看也不看那些因為突然多了個侄女而滿臉發懵的兒子兒媳們,對大太太欣然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這孩子的母親是個沒福分的人,小四更是不負責任。如今諾諾才……”越老太爺突然一頓,隨即低頭對膝蓋上的小丫頭問道,“諾諾,你幾歲了?”

越千秋一拍腦袋,這才懊悔地醒悟到,自己之前連人歲數都忘記問了。

而其他人更是一臉要暈倒的表情,這都還不知道歲數,就已經認了孫女?

可在那些扎人的視線中,諾諾卻不慌不忙地眨巴著眼睛說:“諾諾是臘月二十七的生辰,過了年就五歲了。”

越老太爺頓時眉開眼笑:“喲,這是馬上就要過生日了?”

盡管兩個哥哥都已經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挑四房的刺,盡管娘家如今分明是在刻意交好越千秋,可三太太想到從前就仗著老太爺偏愛橫行無忌的越小四,想到越千秋這些年亦是如出一轍,如今還冒出了個身世不明就立刻認了下來的小丫頭,她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老太爺,這是四叔送回來的女兒?有他的親筆信嗎?可有說清楚四叔如今人在哪兒?他這一走就是十幾年,如今連個解釋都沒有就送了個女兒回來,這也未免實在是……”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大老爺打斷了:“四弟這女兒簡直長得和他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想來以他的脾氣,不是實在沒辦法顧念到女兒,也不會把她送回來。要責四弟不孝,日后等他回來,爹怎麼責備,怎麼行家法都好,現在卻是應該以孩子為重。”

說到這里,大老爺就看了一眼越千秋:“千秋雖說要做哥哥了,可四房就他一個人,總不能讓他帶孩子。依我看,爹不如把諾諾放在衡水居,兒子可以保證,誰都不會慢待了侄女。”

見大老爺主動把事情攬了上身,三老爺連忙拉了拉三太太的袖子示意她少說話,而二老爺也順勢說道:“爹,大哥說的是,大嫂教出的兒孫個個有出息,為人又公正明允,孩子交給他,您絕對可以放心,將來一定會是個落落大方的姑娘。”

反正不要自己帶,說幾句好話怕什麼?

越千秋頓時如釋重負,暗想有大太太這麼個最有主婦范兒的長輩帶孩子,這小魔女總能扭轉過來吧?他一萬個感謝主動攬事替自己解決了帶孩子重任的大老爺,連忙也幫腔道:“爺爺,大伯父和二伯父都這麼說,那就不如偏勞大伯母吧?”

“嗯,偏勞你大伯母,然后你這個當哥哥的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偷懶?”越老太爺沒理會別人,只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隨即卻是和藹地對諾諾問道,“諾諾你自己說,想跟著誰過?”

諾諾眼睛往越千秋瞥了一眼,隨即低聲嘟囔道:“我想跟著千秋哥哥……”

小丫頭沒發現一瞬間竟是冷場了,仍然認認真真地說:“但是,爹說過,千秋哥哥要學很多東西,我不能拖後腿,讓我多多向大伯母學我該學的東西,還有影叔。”

這最後四個字帶出了鮮明的越小四風格,一時間,在老太爺面前素來最穩得住的大太太忍不住笑了一聲。越老太爺身邊的越影發現人人都看著自己,他不禁無辜而又無奈地說:“四老爺是什麼樣的性子,各位比我更清楚,想來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越老太爺又好氣又好笑,隨即直截了當地拍板道:“千秋今天剛剛在國子監惹了一場大是非,這些日子白天是肯定不會有空的,諾諾白天就去衡水居,老大媳婦你多多費心,務必把小四帶歪的性子再給我扭回來。晚上就讓她回親親居,他們兄妹二人總該多親近親近。”

看到那小丫頭又驚又喜的樣子,越千秋簡直頭皮發麻。他就搞不懂了,越小四是怎么對那位北燕平安公主和女兒解釋他這個便宜兒子的,以至于眼下這個乖巧文靜的小魔女竟然一門心思偏要纏著他。可還不等他想方設法抗議,越老太爺竟又看向了越影。

“小影,挑那些女孩子可以練的小巧騰挪功夫,教她一教,強身健體就好,可萬不能讓她像她娘那樣,年紀輕輕就一身病。”

直到這時候,對越小四近況一無所知的二房和三房夫妻倆方才聽出來,越小四固然一出走就十幾年,可除卻之前沒頭沒腦送了一封信以及兩個孩子回來,竟是和越老太爺一直都有聯系。否則,越老太爺怎麼知道那位從來沒見過的兒媳婦是什麼光景?

大老爺倒是因為大太太的緣故知道一星半點,可老父親既然不肯說,他當然也不會隨便開口去問。直到老太爺把他們又給統統趕走,他在回了衡水居之后,這才屏退下人,面色凝重地向大太太問道:“你能確定,老四真的是在北燕?”

“十有八九。當初劉戴二位將軍率軍南歸,劉方圓和戴展寧就被留在了金陵,和千秋常來常往,還常常一塊去玄刀堂。若不是四弟當初在北燕,怎會幫著劉戴兩家把兩個孩子先送回來?三弟妹不上心,而且劉方圓和戴展寧當初蓬頭垢面,和后來的樣子大不相同,所以她才沒認出來。”

大太太說到這里,見丈夫赫然有些憂心忡忡,她少不得又寬慰了兩句。

畢竟,她和大老爺這長兄長嫂比越小四大太多,而他們的長子越廷鐘和越小四年歲相仿,大多數時候,她也是把小叔子當兒子那般看待的。無奈的是越小四太有主意,她也管不了。

而親親居中,越千秋見追星和逐月忙得團團轉,諾諾跟在屁股后頭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人,把兩個丫頭喜得無可不可,把這位小小姐看成了掌上明珠,他不禁黑了臉轉身就走。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剛回了自己房里泡了腳打算睡覺,光腳穿拖鞋的諾諾就追了進來。

眼見抱著一個引枕的小丫頭一臉的不安,越千秋忍不住暗罵自己作繭自縛。

早知道如此,這麼急吼吼把人抱回來幹嘛?

他無奈地轟了跟來問怎麼回事的追星和逐月出去,正打算打疊精神拿出當初哄周霽月的本事,把小丫頭給糊弄過去,沒想到的是,諾諾趿拉鞋子踉蹌上前,卻是低聲嘟囔道:“爹還有一封信,說是先給千秋哥哥,千秋哥哥想看嗎?”

我能說不嗎?

越千秋很想拒絕,可話到嘴邊,他還是嘆了一口氣,認命地伸出了手。

當接過那張只能稱得上是便條的紙,將其展開一看,他就擰緊了眉頭。

越小四這次沒寫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只提醒了一件事。

北燕秋狩司二把手樓英長之前潛入了吳朝,後來追剿時此人早早逃脫。如今時隔六年,秋狩司中再也沒見過樓英長回來,而北燕南下的呼聲又再次高漲,因此需得提防此人再次興風作浪,尤其是如今重修武品錄的當口。而信的末尾卻留了更重要的一句話。

越小四在一年之內妻女雙雙“亡故”,隨即被調往前線,也許并非是純粹的翻舊帳,而是可能已經受到秋狩司懷疑!

“千秋,如若老頭子得悉,務必插科打諢,蒙混過去,不可令其掛心于我,切記切記!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3:12
第一百七十七章 學生總動員

    金陵城西隅的石頭山,是金陵二字的由來。從周朝開始,楚威王便在此地營造了金陵邑,後來孫權又營造石頭城作為王都,可隨著隋末大江西移,這座石頭城戰略意義大減,也就漸漸廢棄了。如今石頭山上最多的就是寺廟,此外還有一座書院,可現在又添了一座玄刀堂。

    而這地方還是越千秋幫著嚴詡選的。按照嚴詡最初的本意,當然是希望把玄刀堂重建在當年的舊址黎陽,可越千秋卻振振有詞地把師父給駁了回去。

    “玄刀堂都已經武品錄除名那麼多年了,當初的地產和房子,早就有了新主,師父你就算是玄刀堂掌門,又是長公主之子,跑去當地和人相爭,累不累啊?師父你是玄刀堂掌門,你在哪,玄刀堂就在哪,何必非要把培養弟子,復興玄刀堂的寶貴時間花在和人斗上?”

    “你讓長公主挑個厲害人回去,和那些當初絕對是低價買了玄刀堂房產和地產,佔了老大便宜的人接洽,讓他們吐出一筆錢來,然後我們就在金陵重建玄刀堂!有長公主的面子,金陵城內外,你想把玄刀堂建在哪,就可以建在哪,輕輕巧巧就能把玄刀堂的牌子打出去!”

    听了越千秋的話,嚴詡尋尋覓覓,第一時間看中的,竟然是那座依山而建,如今只剩下了鑿開石牆的石頭城。越千秋本想著石頭城到底是從前的要塞,私自佔了未免犯忌,可跟著嚴詡走了一趟皇宮之後,聽說嚴詡看中了那地方,皇帝哈哈大笑,竟是大手一揮就直接準了。

    這座玄刀堂的最新堂口,原本很容易刺激到那些動不動噴唾沫星子的文官。可嚴詡這個掌門這幾年白天抽不出空,晚上也不住在這;越千秋這個第二代的大師兄兼掌門弟子白天來晚上走;孫立這個第三代的大師兄同樣是常住越家;于是,石頭城更多時候是個集體宿舍。

    所以御史們噴了幾次,發覺人家根本不理會,大沒意思,只好悻悻然地暫時偃旗息鼓。

    今天第一次跟著越千秋來石頭山上石頭城參觀,聽戴展寧講玄刀堂過去和現在的故事,白不凡不禁大有興趣。可劉方圓卻耐不住性子聽這些陳谷子爛芝麻,挑動了幾個小伙伴們起哄似的打斷了戴展寧的話,他就沖著越千秋嚷嚷了起來。

    “師兄,你到底要把關子賣到什麼時候?皇上可說了,只給你一個月時間,你這八字沒一撇的武英館,到底準備怎麼辦?”

    越千秋今天從早上出來就是一副睡眠不足,心不在焉的樣子,此時等到劉方圓說完,他才茫然抬頭,一副不知道人家說了什麼的樣子。他這個小圈子的人從未看到過這樣無精打采的他,頓時有人浮想聯翩。

    還是心細如發的戴展寧阻止了其他人咋咋呼呼,率先問道︰“九哥,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就是我被那個專會坑人的爹坑死了。”

    越千秋打了個呵欠,見戴展寧和劉方圓面面相覷,其他人全都有些錯愕,知道這些人的長輩中,不少也許和越小四的馬甲打過交道,可大多數只知道他有個便宜爹而已,他自然不會對人抱怨自己多了個小魔女妹妹,更不會說自己在擔心越小四的處境,晚上完全沒睡好。

    等到戴展寧非常見機地把劉方圓之前那話重復了一遍,他方才打起了幾分精神。

    “大家來自五湖四海,都是我的好兄弟,可在這金陵城里,卻有很多人看不上我們,為什麼?”

    越千秋提高了聲音,滿臉激憤地說︰“就因為我爺爺二十歲之前還是個小伙計,二十歲之後也不過是個小吏,就因為你們的長輩不是軍中出身,就是寒微出身,再要麼從北燕遷回來,沒有根基!所以,他們不屑于和我們為伍,可我們也不願和他們混在一塊?”

    白不凡想到自己回京之後一直都被排擠,頓時感同身受︰“說得好,我們不和他們為伍!”

    越千秋拍了拍白不凡的肩膀,但卻突然話鋒一轉道︰“可如果就只有我們這點人,那就實在是太少了。固步自封的結果,就是咱們的力量越來越小。但要擴充我們的隊伍,又瞧不上那些家伙,怎麼辦?那就把我們看得上的人,拉到我們這兒!”

    劉方圓心直口快︰“可這金陵城多的是眼楮長在頭頂上的家伙,多的是會吟詩作賦就以為了不起的家伙,多的是會讀書就天下第一的家伙,多得是說得好听祖上世代從軍,說得不好听就是世代老兵油子的小兵油子,沒什麼我們看得上的人了。”

    “金陵沒有,但天下有啊!”越千秋這才笑眯眯地說,“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們,武品錄要重修了,天下各大門派都要派代表來金陵,你說除了那些老一輩的,年輕一輩的會不會來?朝廷從前不重視他們,現在如果我們這些人使點勁,把那些和我們年紀差不多的留下呢?”

    此話一出,四周圍頓時一片嚷嚷聲,其中叫得最大聲的,無疑便是劉方圓。

    “我怎麼就沒想到!”

    “所以,今天咱們大家到這里來,就是要群策群力,商量一個呈給皇上的計劃。比方說,武英館地方設在哪兒?我們希望請誰來出任老師?每年需要多少預算?武英館可以招收各大門派的年輕弟子?除此之外,我們怎麼爭取到支持……”

    一口氣提了一系列問題之後,越千秋這才拿出了殺手 ︰“我昨天就對爺爺說,我可不希望我辛辛苦苦爭取來的武英館,到頭來卻被別人從頭管到腳。六年前,我當初拼死拼活和北燕的刺客打了一場,這才有現在的六品出身,所以這武英館,還不如我自己來管!”

    戴展寧不禁怦然心動,可說出來的話卻相當冷靜︰“這行得通嗎?畢竟,你那個是六品出身,並不是立刻就有當官的資格。”

    “那有什麼,想當初我才七品的時候,還和英小胖一塊審過案子呢!再說了,我就是擔個名義,又沒打算大權獨攬!”越千秋說到這里,便笑眯眯地看著其他人道,“我們可以選一個學生會,然後有什麼大事拿到學生會上討論通過,簡而言之,我們自己管自己!”

    即便是在後世,這種完全學生會自治的學校,那也是稀罕到鳳毛麟角,更何況如今。

    可是,這些年越千秋看得上的,千方百計拉到自己這個小圈子的,就沒有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大多數都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此時叫好聲佔了絕大多數。

    可終究也有和戴展寧一樣的冷靜派。南歸的北燕四大家朱、馮、方、馬四家,年紀最大朱大少爺朱鵬俊,便忍不住開口問道︰“九公子的設想固然好,可怕就怕朝中老大人們看我們不順眼,就算戶部李尚書在撥款上不卡我們,可到時候沒有好的老師,武英館會淪為笑話。”

    “朱大哥顧慮的非常有道理,我也當然想過。”越千秋微微一笑,這才眨巴著眼楮說,“可我們要是眼光不止放在朝中呢?金陵城里,有多少懷才不遇,屢試不第的人?憑借我們各自的手段,家里的背景,還怕找不到有真才實學,卻不容于朝中老大人的老師?”

    “那麼多人為了長公主一個舉薦,恨不得在門口排起長隊來,那麼,如果別人覺得,只要盡心竭力教我們兩年,回頭我們就可能把他們舉薦給皇上,人家會不會主動自薦?”

    眼見得四周圍都是贊同和叫好,朱鵬俊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

    越千秋這說話的口氣,真的不是皇二代,勝似皇二代啊!
yensing 發表於 2017-4-29 03:21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武英館辦學可行性報告

    越千秋在國子監冬會上砸場子,皇帝得以通過兵部侍郎鐘亮,把國子監改革方案拋出來,不但重申了縣學和州學的重要性,而且還把原本官宦子弟壟斷的國子監,擴充成了擁有眾多學府的最高教育機構。樂—文

    可皇帝嘴上說要給越千秋座學校,也開玩笑提出了期限讓他拿出有說服力的條陳,實則他壓根不認為,還不到十四歲的越千秋真的能拿出什麼東西來。當然,如果越千秋真的拿出了越老太爺又或者嚴詡支持的某個方案,他也不介意劃點資源讓小孩子去胡鬧下。

    然而此時此刻,看到陳五兩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厚厚本奏疏,皇帝實在是莫名驚詫了。

    “這是什麼?”

    陳五兩苦笑道︰“武英館辦學可行性報告。”

    見皇帝听著這簡簡單單的十個字,臉色卻分明有些茫然,陳五兩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道︰“是早起東陽長公主親自送來的,說是越九公子帶著群朋友折騰出來的東西,先呈給皇上過目,皇上可以隨便改。改完了越九公子就名正言順地往上遞,不行他就回去再寫份……”

    皇帝頓時氣樂了︰“他竟然讓朕先給他把關?就連那小胖子都沒他這麼大膽!”

    陳五兩垂頭不吭聲,心里卻想道,您還拿他和您的大胖兒子比?那小胖子您至少還管管呢,可這大膽小子您連管都不管,這不是皇上您自己慣出來的嗎?

    嘴上笑罵,皇帝終究還是翻開了越千秋的奏疏,可看格式,他再次愣住了。和那些對仗工整,炫耀文采的奏疏不同,越千秋的這篇文章可以說完全干巴巴的,可就是這樣干巴巴的東西,卻讓原本只是漫不經心的他變得聚精會神。

    一、辦學對象

    已有初步經史基礎,年在十二到十歲,文武兼備之適齡少年。初定招生人數百名。

    二、辦學目的

    培養禮樂射御書數全面展之復合型人才,為朝廷出力。

    三、辦學條件

    管理︰正六品上朝奉郎越千秋任武英館館長,另聘請德高望重官員數人,學官數人為名譽理事,組成理事會。百名學生推舉十二人,為學生會。理事會和學生會共治共管。

    師資︰向天下禮聘有才有德,文武兼備之士人。

    經費︰武英館隸屬于國子監,每年第四季編制經費預算表,戶部根據預算表撥款。若有不足,則從各生家中募集捐助,又或由學生入學繳納之費用補足。每年前二十名優等生免費,獎學金助學金條例見附錄……

    等長長篇奏疏,一二三四五六七條條看完,見林林總總上千言,文采固然談不上,可條理清楚,遠勝過抹些囉囉嗦嗦的公文,皇帝忍不住輕輕用手敲擊著桌面,似乎正在躊躇。
    君無戲言,更何況他是當眾對越千秋許諾的。而以越千秋那脾氣,自然會當真把這奏疏送到他面前。如果只是前頭那幾條,也許他就置之笑了,偏偏越千秋在奏疏末尾夾了張夾片,提出把各大門派的少年子弟納入武英館學生範圍,他就不能把這當成是兒戲了。

    “怪不得叫武英館,這小子原來是早有伏筆!”皇帝似笑非笑地把奏疏合上輕輕丟在案頭,隨即若有所思地說,“五兩,你親自去見見那小子,問問他這奏疏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怎麼著?”

    頓了頓的皇帝沒好氣地說︰“他十四歲就想撈個官當當?簡直無法無天!阿詡不是還閑著嗎?他不知道讓自己的師父出來掛個頭頭的名?否則他那小身板扛得住眾口鑠金?”

    陳五兩苦笑了下,隨即低聲說︰“听長公主剛剛帶話的口氣,這份奏疏,說是大家參詳,其實主要是九公子個人的主意。嚴公子大概沒那功夫,長公主說,嚴公子似乎想借著這次重修武品錄的機會,會會各大門派掌門,來樁大動作……“

    他這話還沒說完,皇帝就氣得拍了扶手︰“阿詡這個從來不讓人省心的臭小子,他怎麼就陷在這武林的圈子里出不來了?他要離經叛道,還不如學越小四,那小子出走這十幾年,終生大事沒耽誤不說,在北邊搗騰出多大的局面?”

    “可長公主似乎挺高興的,真要是越四老爺那樣,長公主不得找皇上您訴苦?”陳五兩見皇帝已經氣餒,他就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剛剛說到越四老爺,似乎越老太爺這兩日在政事堂和人炫耀,說是他又多了個孫女,結果把趙相公氣了個倒仰……”

    相趙青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和他這個皇帝相反,家里都是兒孫,沒有個女兒孫女!

    趙青崖雖不至于在他這皇帝面前抱怨這個,可在外頭對老友們說過好幾回了,道是家里簡直如同和尚廟。

    皇帝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想了想干脆說道︰“這樣,你也不用特意去見千秋了,先去趟政事堂,把千秋的這東西給趙越裴三位相公看看。千秋既然不怕做眾矢之的,朕就給他推波助瀾,有他在前頭吸引注意力,這州學縣學,包括太學招生,應該就能少些波瀾。”

    他算是明白越老太爺從前幹嘛寵著越千秋上躥下跳了,那小兔崽子在前頭惹是生非吸引別人注意力的時候,他們在背後能悄悄做成多少事情?

    越千秋當然不知道,自己拍腦袋搗騰出來的辦學可行性報告,先由東陽長公主預審,皇帝二審,隨即又被打到政事堂三相面前再審,緊跟著還要拿到朝會上去討論。

    對于並不是深謀遠慮,而是喜歡背靠大樹好乘涼的他來說,搗騰這份東西,最初純粹是被之前的國子祭酒周大康逼的。可當他先後對越老太爺和小伙伴們說到這個武英館時,他想到的還有另個假公濟私的好處。

    那就是回頭能否把周霽月留下來!畢竟,那都是好久不見的小伙伴了!

    周霽月已經當了六年的白蓮宗宗主了,如今把白蓮宗交給親叔叔,自己來金陵上學深造應該沒事吧?至于什麼男女有別……實在不行還能男扮女裝去求學嘛!

    總而言之,在石頭山上石頭城,石頭城中玄刀堂泡了三個白天,和白不凡打了前後四場,和其他人打了無數場,順便炮制出份可行性報告之後,越千秋覺得自己之前被越小四弄得有些抑郁的心情,終于有些好轉,就連那乖巧小魔女似的妹妹,他也摸索出了解決之道。

    畢竟是個還不到五歲的小丫頭,他只要每日早出晚歸,人還沒起來的時候出門,人睡下之後再回家,減少見面的時間,那就足夠了。

    至于磨合和加深兄妹感情之類的,暫時被那小丫頭坑怕了的他完全提不起興致。

    可這天晚上,踏著漫天星斗回家的越千秋,卻在親親居門口被截住了。見親自堵門的不是別人,竟是越老太爺,他不禁呆了呆。

    “小兔崽子,能耐見漲啊,你那份奏疏皇上原封不動地轉了政事堂,政事堂又送到禮部,禮部轉戶部,然後整個六部統統轉了圈,片軒然大波,你倒還安安心心泡在你的玄刀堂當你的大師兄?”

    越老太爺說到這里,冷不丁個箭步上了前來,見越千秋第反應便是縮腦袋捂耳朵,他不禁想起了和這小子模樣憊懶模樣的幼子越小四,頓時又罵了句。

    “丟下你妹妹個人在家里,你這個當哥哥的也好意思!”

    听出後半截才是越老太爺話里的重點,越千秋雖知道自己犯不著和個四五歲的小丫頭記仇,可還是低聲嘀咕道︰“爺爺,家里還有其他弟弟妹妹能陪諾諾,我這不是事忙嗎?”

    “哼,要不是看在你這武英館什麼報告讓朝中亂成鍋粥,信不信我捶你?”

    越老太爺盯著越千秋看了好會兒,最終長嘆聲道,“在這家里,除了你大伯母還有長安,你就沒什麼親近的人了。我看你那天這麼急急忙忙地出去帶了諾諾回來,還以為你終于想通了,倒是挺高興,可你這幾天又不管她,你這不是半途而廢嗎?”

    “要知道,諾諾確實和她嘴里說得那樣,很想親近你這個哥哥。你大伯母說,諾諾在她那兒的時候,雖說學什麼背詩之類的都很用心,但說話不多,背地里都哭過兩次了。”

    “她雖說是你爹的女兒,但你才是我手帶大的,真要說我偏心,那也定是偏心你,而不是偏心她。可我為什麼如今對她比對你還好,常常把她叫到面前去問,還不是為了你?千秋,爺爺總有天要去的,你個人縱使朋友再多,可沒有親人能行嗎?”

    “你爹上次來的這回,我就察覺到,他對你還是關心的,並沒有因為我把你記在他名下,就對你這個兒子耿耿于懷。而今他只有這個女兒,我不是要你去討好她,她既然倚賴你,你只要略施小計,還不能和個小丫頭相處得好?”

    越千秋听著這些掏心窩似的話,不知不覺就覺得心里熱,臉上紅。當老爺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聲不吭轉頭就走時,他終于真心實意地躬身行禮道︰“多謝爺爺提醒,千秋知道錯了,以後定改!”

    越老太爺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知道了就多陪陪那丫頭,帶她出去逛逛,也讓她認識認識你那些小伙伴。以你的本事,讓那丫頭信你更勝過信她爹,那是最容易不過的事!”

    哼,他定要讓那小丫頭日後只知道千秋哥哥,不知道她那個爹,看氣不死那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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