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20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3 09:28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針尖對麥芒




    如果沈錚知道小胖子心中的想法,從來冷硬如石頭的他定然會大叫撞天屈。

    武德司雖然不欺壓百姓,一直都以神秘的一面示人,可那是皇帝的鷹犬,怎麼能向皇子去搖尾巴?他可不是韓昱那種能夠被東陽長公主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甚至連越千秋這種乳臭未干的少年都能指使得動的人!然而,他也真心沒有任何藐視李易銘的意思。

    他只是為了避嫌!

    可惜沈錚不知道,而且他也沒有得到李易銘悄悄跑來玄刀堂的消息。此時此刻,帶著通身黑衣的武德司校尉堵在玄刀堂山門前,他看也不看一旁面沉如水的總捕司一等捕頭浮雲子杜白樓,再次吸氣提聲大叫道:“請玄刀堂越九公子把神弓門叛賊交出來!”

    戴展寧還來不及說話,劉方圓就已經氣衝衝地來到最前頭,怒聲叫道:“神弓門怎麼就成叛賊了,你把話說清楚!”

    劉方圓雖說在越千秋那個小圈子裡,素來以衝動易怒聞名,除了越千秋和戴展寧,其他人和他的關系都只是一般,但是,他此時心直口快的特性顯露出來,卻得到了近乎同仇敵愾一般的支持。

    正如之前二戒和尚特地跑來給嚴詡和越千秋報信時說的那樣,關於朝廷此次以重修武品錄為名,將各派代表召集到金陵,一直都有這是要一網打盡天下武人的傳言在流傳。

    盡管老一輩的名宿對此多數不以為然,覺得朝廷不會自毀長城,但私底下自然不乏議論。至於更加激進的年輕人,在悄悄交流時,還說過不少義憤填膺的話。可此時此刻,更加激動的顯然不是這些各派英傑,而是別人。

    劉方圓一馬當先,朱鵬俊和馬三林兩個素來和他不大和睦的,也立時挺身而出。

    “就是,證據呢?證據在哪兒?”

    “憑什麼就說神弓門的人是叛賊!”

    “早不抓人晚不抓人,偏偏現在跑我們玄刀堂來,你們是何居心!”

    眼見玄刀堂的弟子們率先站出來質疑,哪怕和神弓門弟子說過話打過交道的各派弟子很少,可誰都不願意落了聲勢,立時響起了無數附和聲。

    “沒錯,拿出證據來,否則就是污蔑!”

    沈錚沒想到會遭遇如此強烈的反應,一張臉頓時就黑了。想到皇帝這些年寧可重新整飭總捕司,把權限下放一部分給武人,他一面暗恨就是如此方才放縱了這些武人,一面迸發出了比之前更響亮的怒喝。

    “朝廷大事與爾等這些乳臭未干的小兒何干,若再不讓路交人,爾等就和叛逆同罪!”

    “沈都知好大的威風!”

    隨著這聲冷笑,一個黑影倏然從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之所以是砸,那是因為比人先落地的,是一把陌刀。刀柄重重地跺在地上,竟然將堅實的石面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小坑!

    緊跟著落地的人微微屈著膝蓋,很快站直了身子,正是越千秋。

    “你說朝廷大事與我們何干?須知古書有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嗯,就讓爺爺的鶴鳴軒再多一本古書好了!

    越千秋騎馬趕到石頭山就發現有異常人出沒,立時繞去了後山自己常走的一條小路,因為那不適合馬匹行走,他把那匹普通的坐騎交托給了那個隨行的玄刀堂弟子,自己直接來了一趟徒手攀岩。讓他詫異的是,原本以為必會逃跑的小猴子,竟是也跟了過來。

    可此時此刻,他顧不得不知道躲到人群中和誰混在一起的那小子,兩只眼睛死死盯著沈錚,一字一句地說:“沈都知應該知道,今天這麼多少年英傑都在這兒,你要是不說出神弓門是叛賊的理由,沒有人會心服口服,到時候有心人宣揚開去,你覺得會是什麼後果?”

    嘴裡這麼說,他心裡卻煩躁極了。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消息會這麼巧在這當口走漏?

    還有得到他的消息也到了這兒來的應長老,會不會半路被人截下抓了起來?

    沈錚自從當年那出金枝記開始,就始終對越千秋抱持著敵意,奈何皇帝不肯聽他的諫言,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頗多寬容不說,就連宮中妃嬪也有不少更喜歡越千秋勝過李易銘這個正牌皇子,東陽長公主的回護就更不用說了。

    可此時此刻,他卻半點不怵,冷臉挑了挑眉。

    “九公子要證據?呵,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帶著一群人突出邊境,叛投北燕,如今延安府的神弓門已經只剩下了空房子,這算不算證據?”

    “這不可能!”剛剛已經被叛賊兩個字狠狠砸得頭昏眼花的小齊,此時此刻更是覺得一顆心被刺得鮮血淋漓,那聲音尖利刺耳。他求救似的看向了身邊的師兄們,卻見慕冉喃喃自語,同樣念叨著不可能,慶豐年臉色蒼白,搖搖欲墜,至於其他三人,亦是失魂落魄。

    當他發現四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挪開幾步,剛剛支持他們,為他們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就沒了,他只覺得悲從心來,竟是情不自禁地跌坐在地。

    “不可能的,掌門師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事先毫不知情的劉方圓死死咬著嘴唇,不知道自己是該同情這些被拋下的神弓門弟子,還是該鄙夷他們的師長通敵賣國。而戴展寧則是望向了越千秋,可讓他失望的是,越千秋那張冷峻到極點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甚至不知道對方離開的那段時間是否辦成了事情。

    而周霽月敏銳地捕捉到了沈錚臉上一閃即逝的得意,心中不由得更加煩亂了起來。可就在這時候,她察覺到一個異常的氣息,猛然抬頭喝道:“來者何人?為何鬼鬼祟祟不敢露頭?”

    大多數人正震驚於神弓門叛逃,周霽月這突然一聲喝,卻是讓所有人的注意力倏然都轉向了她目光所視的方向,就連沈錚也不例外。可他一扭頭就意識到這可能是聲東擊西之計,然而,他剛想立時扭頭回來,就聽到一側的山石後頭傳來了一聲長笑。

    “我鬼鬼祟祟?不過是看到一出蹩腳的猴子戲,懶得現身而已!”

    隨著這個聲音,那塊山石上非常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他一身灰布直裰,容顏蒼老,脊背卻挺得筆直。不少人在見著他的第一時間便向左右詢問,卻竟是沒有一人認識這個老者。就在這時候,一個精瘦的少年突然從人群中竄了出來。

    “師父,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呵,我倒不知道你居然這麼大膽子,竟敢偷溜出來湊這種熱鬧!”

    一個騰躍上了那塊山石的小猴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這一聲厲斥罵得縮頭縮腦。

    看到這一幕,越千秋哪裡還猜不到對方是誰?他拱了拱手,高聲問道:“來的可是鐵騎會彭會主?”

    “老夫就是彭明。”在這言簡意賅的六個字之後,老者低頭看了越千秋一眼,淡淡地說道,“之前九公子來訪,我卻拒之門外,沒想到卻勞你照顧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徒弟。”

    這話旁人聽著不覺得什麼,越千秋卻不禁心中一跳,暗想莫非他拎著小猴子去見曲長老的情景,早就落入了對方的視線之中?可還不等他權衡此中利害,彭明就突然提高了聲音。

    “如若真的是神弓門叛投北燕,這麼多人從准備到行動,再到偷越邊境,即便有北燕密使從中牽線搭橋,可是,以刑部總捕司和武德司的能耐,事先會沒有查到一丁點端倪?會這麼順順當當地把人給放跑了?就如剛剛玄刀堂這位劉公子說的,想當初,玄刀堂的劉靜玄和戴靜蘭師兄弟,是怎麼降了北燕的?還不是因為有人賣了他們!”

    他那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如同滾滾雷音一般,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不遜於此的暴喝:“要我說,在指責叛賊之前,先捫心自問,你們自己是不是國賊!”

    直到這一刻,越千秋方才猛然之間醒悟到,當初爺爺為何會露出那樣的疲態。

    單單是神弓門叛逃,朝中可能會有人反攻倒算重修武品錄一事,可那卻不至於讓老謀深算的越老太爺那般光景。可如果這件事背後有人縱容,那意義就截然不同了!

    還是他想當然了,沒有察覺到越老太爺的疲憊和失望之後,那更深層次的東西!

    沈錚瞳孔猛地一收縮,幾乎想都不想地厲喝道:“來人,把這妖言惑眾的老匹夫給我拿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3 19:26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寸步不退


    看到杜白樓眉頭緊皺,抬手示意總捕司的藍衣捕快們稍安勿躁,而武德司的人卻立時朝那塊山石圍攏了過去,越千秋立時毫不猶豫地出聲叫道:“陌刀陣何在?”

    戴展寧早就預備停當,此時立時出了一聲尖利的呼哨。隨著兩排手持陌刀的少年倏忽間排眾而出,擋在了山門之前。一時間,剛剛蜂擁而上打算圍攻彭明的武德司校尉們不禁面面相覷,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越千秋便一字一句地說:“這是皇上欽賜給玄刀堂的地方,容不得任何人撒野。沈都知如果拿出蓋著皇上玉璽和政事堂大印的公文,那麼,這六位神弓門弟子我就親自帶人押送了跟你走。但你如果拿不出東西,那就請先去把手續辦齊吧!”

    沈錚頓時勃然大怒:“越千秋,關乎朝廷大事,豈容你胡攪蠻纏!”

    “請沈都知抬起頭來看看你頭頂上的牌匾,那是皇上親自寫給玄刀堂的!要不要再讓我請出皇上賜給玄刀堂的地契,讓你再好好看一看?這石頭城以及方圓五十步之內,全都是玄刀堂的地盤,沒有我玄刀堂邀約,又沒有聖命,不論任何人等不得亂闖!”

    越千秋**地把沈錚頂了回去,這才仰頭看了一眼山石上的彭明和小猴子師徒,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至於彭會主說的話,就算是其中有他猜測的成分,但似乎還達不到妖言惑眾的標准,沈都知干什麼像是火燒屁股似的,急吼吼在我玄刀堂動手拿他?”

    沈錚氣得眉頭倒豎:“你……”

    越千秋隨手一橫陌刀,眼睛卻看向了杜白樓:“杜前輩,咱們可是老相識了,難得您今天來,到我玄刀堂來坐一坐喝杯茶如何?今天來的這些少年英傑們,可是仰慕您多時了!”

    杜白樓見齊刷刷一堆少年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自己,又感覺到一旁沈錚那目光如同刀子似的射了過來,他頓時來了脾氣。

    刑部總捕頭如今是一等捕頭們輪換當的,他早就不是總捕頭了,但在這些年的改變之下,總捕司雖不至於從反派變成正面,可在他看來,總比如今越來越鬼鬼祟祟的武德司好得多。

    因此,他想都不想地輕哼道:“看在你越小九份上,我就到你玄刀堂中坐坐!”

    杜白樓這樣的武林名宿,本來就是少年人心目中的偶像,此時見他答應,剛剛還因為武德司和總捕司雙雙堵門而心中忐忑的各派弟子頓時出了小小的歡呼,緊張感也一掃而空。

    劉方圓更是來到了小齊身邊,用腳尖悄悄捅了捅小家伙的大腿:“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哭有什麼用?再說,有大師兄呢,只要真的是有人弄鬼,他一定會幫你們的!”

    幾個神弓門弟子聽到劉方圓這安慰,再看到杜白樓對左右吩咐了幾句,竟是大步走了過來,完全無視了兩排少年的陌刀很可能當頭落下,無所畏懼地走進了山門,心亂如麻的他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使勁安慰自己,一切都還沒有確證。

    而幾乎同一時間,躲在人群中的李易銘瞥了一眼被青城弟子簇擁在當中,面色凝重卻始終沒做聲的甄容,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在心裡罵了一聲裝腔作勢。

    這種關鍵時刻卻不知道站出來給自己立名聲,比越小九差遠了!

    話說李崇明竟是好死不死拜在了神弓門的曲長老門下,此番神弓門鬧出了叛逃的大事,不知道那小子會不會大義滅親?如果說李崇明大義滅親,他此次出門竟然剛剛好好遇到這種事,要不要表現一下?

    就在小胖子冥思苦想的時候,他本以為獨木難支之後,定然會知難而退的沈錚,卻是並不打算就此放棄。

    就只見這位武德司之主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說道:“杜捕頭既然要當自己是武人,忘了自己是拿著朝廷俸祿的總捕司一等捕頭,那我也無話可說。可我沈錚卻不是畏難之輩!”

    幾乎就在那之輩兩個字出口之際,沈錚便如同驟然飛躍而起,朝著越千秋直撲了過去。

    沒有人想到沈錚竟然會舍易取難,把越千秋當成了攻克的重心,除了越千秋本人。

    從登場現身和沈錚言語交鋒開始,越千秋的注意力從來就沒有一刻離開過沈錚。眼見對方凌空下擊,一直虛虛握著陌刀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歪歪偏向一邊的陌刀倏然向空中劃了一條閃亮的弧線。

    沈錚從來沒和越千秋動過手,但卻一直讓人關注越千秋在公開場合與人動手的情景。可不論是越千秋接下白不凡挑戰的那一次,還是在街頭和別人生的衝突,每一次都是拉開架勢和人對戰,他竟是第一次現,越千秋應對偷襲卻也有一套。

    可既然已經搶先動手,他自然不會再有半分猶疑,暴喝一聲“來得好”,他雙手縮回袖中,再探出時,手中卻已經亮出了一對極短的雙鉤,竟是以短搏長,試圖用最短的時間攻破越千秋的防御圈。

    然而,讓他極度失望的是,那些少年的陌刀陣並未回來支援,越千秋卻守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理會他故意賣出的破綻,一招一式穩扎穩打不慌不忙。眼見劉方圓和戴展寧雙雙搶上前來,他終於意識到事無可為,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加快攻勢,三招過後就飄然疾退。

    然而,就在他已經做好准備此次無功而返時,卻聽到了一個讓他大吃一驚的聲音。

    “來而不往非禮也,沈都知,你也接一接我這一招憑山望海!”

    疾退之中的沈錚慌忙一個千斤墜,雙鉤交叉一橫,自覺隨時可以接下任何攻勢,可剛剛落地的他緊跟著就聽到一句話,差點沒氣得一個踉蹌。

    “還當真了?我可不像你一大把年紀還玩偷襲,虛張聲勢懂不懂?逗你玩的!”

    嘴裡這麼說,手持陌刀的越千秋卻一點都沒有放松警惕,可垃圾話更是不用思考似的噴湧而出:“想拿住我要挾人?對不住,神弓門弟子今天是來做客的,又不是我的手下,不會因為我萬一失手被你抓了就投降。反而被你失心瘋這麼一鬧,他們魚死網破也未必可知。”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這才似笑非笑地說:“畢竟,英王殿下可是在這裡!”

    幾乎在越千秋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小胖子便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他一下子感覺到身邊傳來的森寒冷意,大罵越千秋禍水東引的同時,原本權衡不定的心意也一下子明朗了起來。他一把撥開身前如臨大敵的兩個侍衛,大聲咆哮了起來。

    “沈錚,就算是神弓門的那個什麼掌門真的叛逃了,既然他沒帶上這次到金陵來的這些人,那不就表示他把這些人給丟下了?一方是棄國棄家的叛賊,一方卻是赴京來參加重修武品錄,赤膽忠心的大吳子民,你把人當成叛賊抓回去,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果然不愧是陰險狡詐的小胖子,真有前途!沒浪費我把這話留給你來說!

    越千秋暗地裡舒了一口氣,眼見沈錚一張臉變得無比難看,他這才好整以暇地說:“沈都知,聽到沒有,英王殿下如此見識,這才是我朝之福……來人,給我擺好了陌刀陣,恭送沈都知!”

    眼見得兩排陌刀少年立時圍逼了上來,而刑部總捕司分明作壁上觀,杜白樓不管不顧地正在和那些青城弟子說話,沈錚不由得氣咻咻地狠狠冷哼了一聲,轉身拂袖而去。他這一走,武德司的校尉哪裡還會停留,立時紛紛跟上。

    等這些不之客終於消失在視線中,剛剛劍拔弩張的玄刀堂山門前立時傳來了一陣抑制不住的歡呼。越千秋卻沒功夫和人一起雀躍,他把陌刀暫時丟給一旁的朱鵬俊,兩個起落後縱身一躍上了彭明和小猴子師徒占據的那塊山石,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彭會主既然來了,能否也到我玄刀堂喝杯茶?”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4 09:44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動口不如動手



    當越千秋正在努力和鐵騎會會主彭明搭訕的時候,杜白樓正在審視甄容,至於與之同行的其他那幾個青城弟子,他只不過是略一點頭而已,根本就沒有太大的關注。四目對視良久,他就只見甄容微微低下了頭,但臉色分明不那麼好看。

    知道這是掌門師兄極其看好的弟子,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本來准備傾瀉而出的提醒也好,呵斥也罷,全都吞回了肚子裡。

    他少年的時候還不是一樣不撞南牆不回頭,自以為只要單劍在手,就能天下無敵?

    這天下最難對付的不是那些武藝一等一的高手,而是最險惡的人心!

    就在杜白樓微微走神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個嗓門不小的聲音:“杜前輩,你是青城名宿,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前輩,你為什麼要進刑部總捕司,給朝廷做鷹犬?這麼多年了,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還少嗎?之前總捕司鷹犬四處亂竄,武者惶惶不安的往事,你都忘了嗎?”

    李易銘正朝那邊邀了彭明師徒下來的越千秋迎上前去,聽到這個慷慨激昂的聲音,他差點沒氣得胃疼,立時也顧不得越千秋了,扭頭拼命搜尋起了那個敢說這種大逆不道話的家伙。

    可隨即他就發現,自己根本不用擔心人跑了,因為那人生怕別人沒看見似的,正昂首挺胸朝杜白樓走去,滿臉的大義凜然。

    “有點意思。”杜白樓眯了眯眼睛,丟下臉色復雜的師侄兒甄容,徑直看向了那個步步緊逼的中等個頭少年。他不知道對方是哪門哪派,也不想知道人是哪門哪派,因此他並沒有開口,而是直接動了手。

    他六年前和必答思一戰後斷了劍,進入總捕司後,就因皇帝點頭,去武庫中挑了一把削鐵如泥的無名寶劍,此時誰也沒看清楚他拔劍出劍,甚至連回劍歸鞘的動作,更多的人都是因為那叮的一聲方才醒覺過來。

    下一刻,那慷慨激昂的中等個頭少年竟披頭散發,而地上躺著的赫然是束發的半截玉簪。

    “我力強,你力弱,所以,我手下留情,你才只是斷了玉簪,而不是斷了頭發,又或者直接掉了腦袋。”

    杜白樓的聲音仿佛是冷颼颼的寒風,卷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們以為剛剛是你們這些人同仇敵愾,這才把那個沈錚給攆走的?簡直可笑!”

    “首先,因為你們是在這玄刀堂做客,這裡有皇上御筆親題的牌匾,這裡有皇上欽賜的地契,這裡還有越老相爺的孫子越小九,最重要的是,這裡有英王殿下!”

    聽到杜白樓把自己放在最後最重要的位子,小胖子只覺得心裡非常舒服。至於謙遜兩句給這些少年英傑留個好印像?抱歉,小胖子的思想覺悟還沒這麼高。再說他自認為剛剛被越千秋逼得不得不表態,做出的姿態已經足夠高了。

    “你在這裡大放厥詞,後果不過是被我削斷頭帶。可如若你在外頭也這樣大放厥詞,那麼後果就是去蹲大牢。如若你到重修武品錄時那盛會上,也敢說這樣狗屁不通的話,那麼,要麼你的門派把你逐出門牆,要麼就是你把自己的門派牽累到死!”

    杜白樓說到這裡,便再也不看那個又羞又怒的少年,冷冷說道:“要想有改變,要的不是動動嘴,指責這個指責那個,要的不是去尋釁滋事,是自己去真真切切做點什麼可以改變現狀的事情。總捕司黑狗四處亂跑那是過去,現在還有多少?你要瞧不起總捕司的那身狗皮,自己就進來試試,看看能不能真真切切地做點實事,少在那亂吠,比鷹犬還不如!”

    越千秋第一次知道,浮雲子杜白樓除卻師父當年說的好挑戰,原來還有一張刻薄到極點的嘴。瞧見人已經快要被罵哭了,他雖說覺得活該,可也不能把杜白樓寶貴的時間全都用在罵人上,因此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聲。

    “杜前輩……”

    可他才說了這三個字,身後就傳來了彭明的一聲冷笑。

    “你自己能做,還不能讓人說?你先是跑到余家做供奉,然後就去了總捕司做鷹犬,反而還在別人面前耍橫?哦,你們青城是上三門,永遠不會淪落到被除名的地步,所以當然能夠不顧別人死活。”

    “彭五,你少給我倚老賣老!鐵騎會淪落到現在這地步,還不是因為掌門是你這個執拗守舊的老家伙?都多少年的帳還一天到晚記在心裡,不知變通,你以為今天沈錚奈何不了你,他日後就不能拿你怎麼樣?你以為你有越小九這樣的底氣和靠山?”

    “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遍?”

    “怎麼,我還怕你不成?想當初你這樣的老家伙我也不知道打過多少!”

    “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杜白樓這鷹犬當到還剩幾分本事!”

    “總比你這鬧得整個門派只有三兩只小貓小狗的強!”

    眼見兩個人從鬥嘴到動手,隨即竟是發展到真真切切打一打了,四周圍的年輕弟子瞬間呼啦啦往後退去,讓出了當中的一大塊地方給這兩位。

    盡管鐵騎會會主彭明多年不行走江湖,年輕人都不認識他了,但一派掌門的地位放在那兒,誰也不會小覷了他。至於浮雲子杜白樓淡出江湖也有些年頭,可當年赫赫名頭還在,六年前在金陵敗了北燕劍手必答思,誰都想知道他在進了刑部總捕司之後,武藝是否退步。

    因此,每一雙眼睛都注視著從地上打到房頂,從房頂打到樹上,又從樹上打到空中的兩人。可就在戰況激烈,難解難分的時候,除了拳腳刀劍交擊聲之外再無雜音的這偌大地方,傳來了一個壓抑著怒氣的聲音。

    “兩位前輩夠了沒有?要打出去打,神弓門的事情還沒有善後,輕重緩急你們懂不懂?”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以至於所有聽到的人都忘了那激烈交鋒中的兩位名宿,把目光投向了說話的越千秋。而剛剛打到再次落地的杜白樓和彭明卻同時動作一滯,對拼一招後就雙雙後退了數步,拉開了一個還算安全的距離。

    下一刻,兩人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那邊廂一個非常明顯的六人小團體身上。

    不用說,正是神弓門的六個弟子。

    杜白樓微微眯了眯眼睛,隨即淡淡地說道:“消息是延安府的刑部分司報上來的,神弓門所有屋宅空無一人,從掌門徐厚聰到長老和大部分弟子,連同家眷一起,全都無影無蹤。此後延安府和綏德軍所有堡寨立時嚴查,可是晚了,北燕突襲土門,把百多號人接應了過去。”

    直到這一刻,幾個神弓門弟子方才面如死灰。可慕冉仍是抱著最後一點期望,聲嘶力竭地說:“可當年劉將軍和戴將軍的家眷,也不是被人出賣給北燕,這才……”

    慕冉話還沒說完,彭明就冷笑道:“劉靜玄和戴靜蘭雖說受排擠,可好歹也是主將副將,自然還有忠貞之心。可徐厚聰只不過是窩在一個小縣城,朝不保夕,郁郁不得志的小掌門,和那種清苦的日子相比,北燕許了高官厚祿,良田萬畝,榮華富貴和清貧冷落,這還用得著選?”

    見在場一群少年人個個色變,他就滿不在乎地說:“別問我怎麼知道的。鐵騎會和神弓門是難兄難弟,自然也有人拿著優厚的條件來游說過我,只不過給我一刀劈了。鐵騎會雖說已經只剩下小狗小貓兩三只,可我還不想讓祖宗被人戳脊梁骨,更不會讓某些人看笑話!”

    慶豐年的臉色已經更白了。他已經不想去弄明白留在老家的掌門和其他長輩以及師兄弟們在哪,他只是用懇切到幾乎哀求的目光看著越千秋,希望越千秋能告訴自己,師父和師叔眼下如何。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

    “神弓門曲長老剛剛被武德司韓知事帶了去見皇上,至於應長老,我已經帶來了。”

    越千秋率先循聲望去,就只見越影正架著灰頭土臉的應長老,靜靜地站在玄刀堂山門。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5 09:20
第二百一十二章 皇帝的厚賜




    “影叔!”

    越千秋幾乎想都不想便竄了過去,見應長老除卻灰頭土臉,還有些失魂落魄,他就知道,對方已經知道神弓門掌門徐厚聰等人叛逃的事情,只怕還差點被武德司又或者刑部總捕司的人拿住。他沒有再去刺激這個和曲長老一樣被扔下的可憐人,而是有些狐疑地看著越影。

    “影叔,你怎麼來了?”

    “小小姐第一次在金陵過生日,老太爺怎麼能沒個表示?”

    越影輕輕松開了應長老的手,見幾個神弓門弟子慌忙簇擁了上去,把人拉到一邊說話去了,他仿佛沒有注意到四周圍那些驚疑的目光,嘴角露出了微微笑容。眼見諾諾撒歡似的撲了上來,影叔影叔叫個不停,他就蹲下身來,一把將小丫頭抱了起來,一如當年抱越千秋。

    “影叔,千秋哥哥給我辦生日會,請來了這麼多哥哥姐姐,爺爺又送我什麼?”

    越影看了一眼越千秋,又瞧見杜白樓正黑著臉看自己,而鐵騎會會主彭明則是目光深沉,他就若無其事地說:“老太爺說,今天客人們都是因為小小姐你來的,不論誰用什麼借口,也不能驚擾了你的賓客。至於禮物,他卻是借花獻佛。”

    這前半截話已經讓眾多人松了一口大氣,尤其是聽出這弦外之音的神弓門應長老,只覺得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如釋重負,還是痛心疾首。可是,即便剛剛經歷過那樣的驚險,不少人仍然很好奇,那位經歷傳奇的當朝次相越老太爺,要送給小孫女什麼樣的生日禮物。

    越千秋卻直接在心裡嘀咕。借花獻佛……借誰的花獻給諾諾這尊大佛,這還用說嗎?

    想當初他那次過生日,可是因為爺爺哄了一大堆人來,收禮收得手軟!

    諾諾卻擰著小眉頭,仿佛在琢磨借花獻佛四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可終究對禮物的好奇占據了上風,立時使勁抱著越影的脖子:“影叔別賣關子嘛,爺爺到底要送我什麼?”

    越影被諾諾的撒嬌鬧得有些無奈:“我哪裡賣關子,是你自己沒耐心。老太爺對皇上提了提你過生日的事,說是一會兒要過來,結果硬是被趙相國幾個人給攔住了。”

    聽到這裡,越千秋忍不住莞爾,心想趙青崖肯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雖說那次他在東陽長公主府水雲天的生日宴,趙青崖並沒有來湊熱鬧,可並不妨礙此中內幕和細節傳出去。只怕一二十年裡,越府哪個晚輩過生日,誰都不敢來湊熱鬧。

    越影見越千秋笑得賊,若無其事地呵了一聲,這才繼續說道:“為了彌補小小姐你的損失,皇上選了一對小仙鶴,一對小龜,一對溫順的小馬,一對鸚鵡,都送去了家裡。除此之外,皇上把六年前抄沒的吳仁願舊宅賞了給小小姐你。”

    對於那些小動物,諾諾的臉上泛著又驚又喜的光芒,可聽到舊宅,她不禁迷惑地瞪大了眼睛:“我要那個誰的老房子干什麼?”

    越千秋心知肚明,皇帝哪裡是賞諾諾,分明是借此賞如今不能公布其存在的越小四!

    可他更知道,皇帝這是借此彰顯越老太爺的地位穩固。

    而且,吳仁願當年臭名昭彰,武人對其恨之入骨的不在少數。如今皇帝偏偏在今天這個節骨眼上,把吳仁願的舊宅賜給了諾諾這個請了一大堆武林少年英傑過生日的五歲小女孩,豈知不是在安武人之心?

    因此,不等越影回答諾諾的問題,他就笑著說道:“諾諾,皇上賞你一座房子還不好?以後你想請誰去做客,就請誰去做客。想請誰來玩,就請誰來玩。當年那個沒人緣家裡的房子可不比咱們越府小,以後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諾諾頓時眼睛大亮,可緊跟著就嚷嚷道:“我才不要一個人住,我要和爺爺影叔還有千秋哥哥在一起,還有大伯母!咦,那不是說,以後我和大雙小雙比武,地方就更大了!”

    越千秋為那一對可憐的小魔星掬了一把同情之淚,可死道友不死貧道,他巴不得有兩個人去給妹妹解悶,當即附和道:“說的是,以後你比武的地方大得很。”

    “紫葭姐姐,你們要不要來一起住!”

    見諾諾扭來扭去從越影的懷抱中掙脫了下地,一溜煙就跑去邀請玩伴了,越千秋不禁莞爾,緊跟著就拍了拍手道:“各位,剛剛不速之客擾了雅興,這會兒大家該怎麼樂,就怎麼樂,如何?”

    知道不少人還惦記著神弓門的事情,他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剛剛英王殿下的話,大家也應該聽到了。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帶人叛逃,卻不管曲長老應長老以及這些進京的弟子死活,這分明就是壁虎斷尾的招數。如果真的是北燕唆使,這招就更是陰毒了。”

    李易銘剛剛已經把沈錚給堵了回去,此時此刻也就不吝惜繼續給自己塑造一下英明神武的形像,竟是接著越千秋的話往下說。

    “叛逃的那些人跑去北燕安享榮華富貴,一無所知留下的人卻要被人稱作叛賊,這還真是冰火兩重天。要我說,你們剩下的這些人不如把神弓門的擔子跳起來,推選一個新掌門,把那些叛逃的家伙統統開革出去!”

    “英王殿下說得好!”

    這一聲附和讓小胖子非常得意,可發現聲音有點不對,他扭頭去看時,卻發現高舉右臂支持自己的,竟然是今天的小壽星諾諾。情知這麼丁點大的小丫頭指不定連北燕和吳朝是什麼都弄不清,他不禁有些媚眼拋給瞎子看的郁悶。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又一個贊同聲。

    “英王殿下確實說得好!各門各派常常有些不和睦的家務事,但像神弓門徐厚聰這種厚顏無恥的卑劣小人,卻是聞所未聞!”

    今天在場這麼多年輕弟子,唯有周霽月年紀輕輕便已經是一派宗主,此時說起話來,自然格外有力度:“曲長老和應長老是徐厚聰的同輩師弟,今天這些神弓門弟子是他的後輩弟子,他竟把人丟出來當誘餌,自己卻帶著親信潛逃北燕,此等叛賊,天下武林共棄同誅!”

    說到這裡,她就環視了眾人一眼道:“今日這麼多才俊英傑在此,何妨歃血盟誓,上窮碧落下黃泉,同誅叛賊?”

    越千秋聽著四周圍從最初的一片寂靜到頃刻之間的群起響應,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

    當年的小丫頭現在成了英姿颯爽的宗主大人,聽聽這一聲倡議,真是恰到好處!

    人群中,落英子甄容輕輕咬了咬嘴唇,想到之前在群英會眾人面前的倡導,他只覺得今日自己便猶如演了一場猴子戲,什麼都沒做到,也難怪杜白樓竟然會用那樣的目光看他。

    群英會的第一場戲,就這麼演砸了。等到回去見大哥時,他怎麼交待?

    如果不是大哥,他怎麼進得了青城,怎會有今天……他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候,甄容聽到耳畔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

    “對了,歃血盟誓之前,誰說要挑戰我來著?眼下閑著也是閑著,誰下來和我練練手!”

    甄容眼中厲芒一閃,正要開口答應,卻發覺肩膀上被一只手死死壓住了。一時大怒的他回頭看去,發現竟是杜白樓,那滿腔惱火頓時化成了驚疑。

    “越千秋可以輸,你卻輸不得,更輸不起。”

    杜白樓沒有給甄容半點掙脫的余地,嘴唇微微蠕動,但他說的每一個字卻全都清清楚楚傳入了甄容耳中:“因為玄刀堂掌門弟子並不是越千秋的全部,可年輕一代中幾無敵手的青城落英子,卻是你的全部。就算你贏過越千秋,贏得過白蓮宗的周霽雲嗎?人在江湖,不該動手的時候,少動手,否則等你落到我的地步,那就來不及了!”

    想當初他四處挑戰,只求一敗,何等意氣風發,可當真正的敗北之後,門派的光環再也庇佑不了他,仇家紛至沓來,名聲更是一落千丈。

    換成當年的他,何嘗想到自己會有這些年為余家供奉和總捕司一等捕頭的經歷?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5 09:20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車輪戰後的盟誓




    越千秋雖說中途離開了很久,可他耳報神眾多,自己不在的時候都生了那些事情,自有人對他說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倒是很樂意和青城的那個什麼落英子打一架,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差距,如果輸了,他倒希望自己以後可以多個追趕的目標。

    奈何他這提議一出,之前邀戰過他的甄容沒出來,卻激起了另一批躍躍欲試的家伙。一時間,站出來願意和他打一打的何止十個八個,二三十個都不止。

    越千秋來回跑了一趟,又應付了一趟沈錚的偷襲,一想到自己連今日邀請這麼多人過來,篩選武英館未來同學的目的都還沒達到,此時當然不會拒絕這些挑戰。他先吩咐孫立去溫酒烤肉,緊跟著兩串肉一杯酒下肚,他就一抹嘴,隨即平舉了手中陌刀。

    “你們這麼多人都想打,我人卻只有一個,那麼來個辦法,擊鼓傳花,你們推一個人出來蒙眼擊鼓,鼓聲停了,花到誰手上就誰下場!來來來,今日不分勝負,只論痛快,我輸了,是我技不如人,我贏了,就是你技不如人!”

    如果說越千秋這個辦法讓人轟然叫好,那麼,他最後這句話就讓一大群少男少女們滿意極了,一時間竟是有好幾個女孩子也跟著起哄,爭相加入了挑戰的隊伍中。等到擊鼓傳花真的開始,諾諾口中的紫葭姐姐,峨眉三胞胎中最小的丫頭竟被第一個挑中。

    這一場打得那叫一個蕩氣回腸……慢得如同老牛拉破車,不管紫葭如何變換劍法,越千秋自始自終守得平平淡淡,直到老半天,他才覷了個破綻,慢慢吞吞把紫葭的劍給拍飛了出去。

    可輪到第二個興衝衝的少年上場之後,越千秋又立時變得剛猛無匹,大開大闔不到十招就把人殺得片甲不留,以至於人下場時兩眼無神,顯然受了太大打擊。

    等到回春觀的宋蒹葭神氣登場,他又放手讓對方好好施展了一番全副武藝,這才“一不留神”磕飛了宋蒹葭的刀。

    這一男一女的組合足足持續了三對,連勝六場的越千秋方才再次迎來了一個比自己少說大三四歲的男對手。

    眼見對方仿佛汲取前人失敗教訓一般擺出了守勢,他就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隨即突然眼神一閃,左手一翻,信手就扔出了七八顆飛蝗石,趁著對方閃躲之際迅疾衝上,一招就把陌刀幾乎架在了對方鼻尖。

    “兵者詭道也,這位師兄,你打得太正直了。”

    可打完這一場,越千秋就笑眯眯地說:“好啦,我剛剛吃得兩串肉和一杯酒,差不多都耗完了,誰要有興趣繼續和我打,眼下就盡管在咱們玄刀堂登記時間日期,只要回頭時間抽得出,我保准一一應戰!天下武人一家親,咱們不學那些當官兒的,成天就彼此算計,切磋嘛,打輸了再琢磨著贏回來,自己贏不回來以後就收徒弟贏回來,這不就得了?”

    有了越千秋這爽快的說辭,哪怕之前他曾經有一段時間不見蹤影,可所有人都忘在了腦後。哪怕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因此認同了他這個出身相府的富貴公子,可大多數人都不得不修正心目中原本的定見。

    就連因為杜白樓按住方才沒有出去打一場的甄容,也不得不承認,之前翠微山莊弟子葉鳳傑說得確實有道理。這位越九公子,確實是一個很不一樣的人!

    盡管越千秋開玩笑說隨時恭候挑戰,可剛剛都已經打了七場,他沒覺得那麼多人有閑心再跑上門來挑戰他,可讓他意外的是,跑去找戴展寧登記預約挑戰時間的,竟然還人不少,幾乎之前沒排到和他打的全都一股腦兒去了,就連峨眉和回春觀的幾個女弟子也不例外。

    而在這種再次活躍起來的輕松氛圍之中,周霽月卻已經帶著自己白蓮宗的幾個弟子,取來了紙筆,搬來了一個大酒壇,還牽來了一只羊。當越千秋看到酒壇和羊都放在自己面前時,紙鋪開了,筆蘸好了墨,他就立時提筆在白紙上潑墨揮毫,一旁的劉方圓則大聲朗讀了起來。

    “元和四十六年冬,腊月二十七。今有少林、青城、峨眉……”林林總總二十個門派的名字念過之後,劉方圓忍不住在玄刀堂的名字上提高了幾分聲音,“玄刀堂等凡二十一門少年英傑齊聚石頭山。驚聞延安府神弓門掌門徐厚聰率眾叛逃北燕,棄門下八人於不顧……”

    慶豐年已經不知不覺用牙齒把嘴唇咬出了血。而在他的旁邊,幾個師弟們無一不是心如死灰。就在剛剛,他們從應長老處確證,這位神弓門唯二幸存的長輩在半道上和武德司的人迎面撞上,險些落入了沈錚手中。若非越影來得快,又手持天子令,只怕他們就見不著了。

    誰能想到,一次進京,昔日的師長和同門就從此天各一方,而他們這些被丟下的幾乎就要背負叛賊的名聲過一輩子?為什麼?憑什麼?

    當一篇文采不足,詳實有余的誓詞寫完,越千秋就使勁拍了拍手,等所有人的目光和視線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彎腰打開酒甕,這才開始說話。

    “周宗主之前提議歃血為盟,共誅叛賊,我自然是舉雙手贊成的。可周宗主意勉強大家,大家可以回金戈堂去吃喝玩樂,也可以離開玄刀堂。可如果願意向世人展示我等武人的志氣,那麼就請喝下一碗羊血酒,在誓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如今的歃血盟誓,早已不再是當年那般往嘴唇上塗牲畜的血那樣原始了,殺一只羊將其血入酒,不過是最最簡單的方式。

    當大多數人正在躊躇之際,已經有第一個人大步朝越千秋走去,正是面色沉重的應長老。當來到越千秋面前,他突然從懷中摸出一把匕,猛地高高揮下。伴隨著幾聲驚呼,他砍斷了那條拴著羊的繩子,眼見那只受驚的羊撒腿就跑,他這才轉身看向眾人。

    “我神弓門出了不肖掌門,卻承蒙這麼多人維護,方才讓我和這幾個弟子還能站在這裡,說一千道一萬,我都不能傾盡心中感激。更何況神弓門的事,卻要勞動大家盟誓,我更是問心有愧。歃血何必用這牲畜之血,就用我的血,來洗干淨神弓門此番背負的恥辱!”

    說完這話,他竟是橫刀在手腕上重重一劃。隨著汩汩鮮血流入了那剛剛打開的酒甕,他便臉色蒼白地說:“我一把年紀,死不足惜,但豐年這些神弓門弟子卻是無辜的,只望大家痛飲我這人血酒,把神弓門的事情當成是教訓!至於誅除叛賊,我不敢勞動大家,今日之後,我自當泣血懇請,充軍西北為死士,每戰爭先,誓取辱沒神弓門先人的徐厚聰級!”

    “師父!”

    “應師叔!”

    耳聽得幾個神弓門弟子悲憤的呼聲,又看到他們快步衝上前去,越千秋隨眼一掃,就只見各大門派的年輕弟子臉上,此時幾乎看不見多少幸災樂禍又或者事不關己的冷漠,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揪心,以及物傷其類的悲憤。

    在如今這個遠還未到圓滑的年紀,大多數少年郎的心是熱的,血也是熱的!

    “我要盟誓!誅除叛賊,不破北燕誓不還!”

    “一定要殺了那卑劣小人!”

    “說不定神弓門其他人也是被那個狗掌門裹挾走的!一定要將那叛賊千刀萬剮!”

    而這時候,李易銘也趁勢附和道:“既然如此,我給大家作見證!”

    應長老眼看著一個又一個人高高舉起了手臂,眼看著回春觀的女弟子急急忙忙上前替他止血包扎,眼看著一碗碗酒從酒壇中倒出來,眼看著一個個咬破手指用血書寫的名字落在了誓詞上,一大把年紀的他只覺得眼淚糊滿了眼睛。

    他和如今叛投北燕的掌門師兄徐厚聰,也曾經有過這意氣風的少年時代,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這些年來,他聽到的是越來越多的牢騷和抱怨,越來越多的悲嘆和不滿,越來越多的謾罵和爭吵……可他從來都沒想到,徐厚聰會選擇走那條不歸路。

    師兄,連家國都不要的人,北燕真的會禮待你為上賓嗎?

    我們在你眼裡,便是那死不足惜的豬狗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5 19:27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巧舌如簧,五雷轟頂


    景福殿中,嘉王世子李崇明正在陪著任貴儀閑侃。

    論理他今年十三,即便按照輩分算,是任貴儀的孫子輩了,任貴儀也已經年近五旬,可他出現在這裡仍然是犯忌的。可他從第一次進宮之後就以父命為由祈求了皇帝,說是任貴儀對父親有照顧之誼,請求常常來探望,來了三四次,任貴儀也就習以為常了。

    他長得畢竟像皇帝,再加上相比早年間給任貴儀留下太差印像的小胖子,他的形像也好,言行舉止也好,都讓任貴儀很滿意。更何況越千秋這些年來為了避嫌,饋贈不絕,可就算進宮也不能到景福殿來,寂寞多年的任貴儀自然而然便把李崇明當成了嫡親晚輩。

    此時此刻說笑了一會兒,任貴儀看著那大包小包的禮物,忍不住嗔道:“你一個人獨自進京,又要留下來進國子監讀書,花銷的地方多的是,用得著都摟到我這兒來?我一個都快五十的人了,平日又沒什麼地方要用錢,要什麼沒有,還用得著你送?”

    “娘娘,都是我一片心意。”這娘娘若是在別人,比如越千秋這樣的人叫來,大抵是表示尊敬,可李崇明硬是叫出了一種好似是在叫祖母的感覺。

    見任貴儀果然立時就心軟地嘆了一口氣,他便順勢跪了下來,低聲說道:“父親少年離京,我卻是少年進京,什麼都不懂,除卻往娘娘這兒送禮走動,我還能去找誰?”

    任貴儀頓時嘆了一口氣。想到那個昔年養在宮中,後來又在太後守孝滿日子之後,被皇帝飛一般地許配了一個王妃送出宮去的少年,她眼前忍不住浮現出了其辭宮時,那張蒼白消瘦的臉。饒是她在宮中呆了大半輩子,此時也不由得覺得皇帝有些狠心。

    “好了,我也就是說說,只以後不要再這樣,皇上既然許了你,你常來常往就好。”

    見任貴儀伸手來拉自己,李崇明知道此時火候其實還有些不足,可越千秋透露的那個消息實在是讓他恐懼得有些狂,因此不得不把心一橫,竟是就勢伏在了任貴儀的膝頭。

    “任娘娘,若不是因為有你,我在這金陵城中不知道該怎麼立足。皇上不過是接見了我一次,說了一次我像他的話,外間竟然就有流言散布,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察覺到膝蓋上又濕又熱,仿佛是李崇明在哭,任貴儀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然而,更讓她意外的是,李崇明這話中透露出來的一個訊息。

    皇帝竟然說李崇明像他?竟然說嘉王世子像他?這位天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盡管心下已經微微存疑,但任貴儀還是竭力心平氣和地問道:“有道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曾參殺人。流言蜚語這種事,從古至今都是沒法子禁絕的,你自己要看開點才是……”

    “可這不是普通的流言。”李崇明微微頓了一頓,聲音變得如同呢喃一般,“有人還想再瞎掰一出金枝記來!”

    盡管李崇明並沒有明明白白捅破這層窗戶紙,可當年金枝記那風波多大?更何況,皇帝還在事後把屎盆子一股腦兒全都扣在了北燕的頭上,隨即用不以為然的態度讓金陵城中各處都上演了那個北燕和尚寫的金枝記,所以任貴儀當然立時醒悟了過來。

    當初被說成是真皇子的,是越千秋……如今難不成李崇明竟然也被人算計了進去?

    她一時又驚又怒,可緊跟著就是深深的心悸和驚懼。她本來只是個閑散養老的嬪妃,皇帝雖說早就不再寵幸她了,她也不可能再有子女,可因為嚴詡一直都對她挺不錯的,越千秋也曾經來過她這兒,東陽長公主自然頗多照應,皇帝對她這老嬪妃也看顧三分。

    可要是別人認為她和李崇明往來是別有居心……

    不等她想得更深遠,她就只聽李崇明哀聲說道:“娘娘,我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藩王世子,只求過安安穩穩的日子。求您把這件事稟告皇上,讓武德司又或者刑部總捕司去徹查!越九哥還有爺爺和師父,可我的父母遠在河東,我不敢去見皇上,只能冒昧求娘娘了!”

    見李崇明膝行後退了兩步,隨即砰砰砰磕頭,任貴儀在最初的呆愣過後,慌忙起身把他強行拖拽了起來。看到少年的腦門上已經有些青紫,她不禁有些可憐他,再想想他所求確實也是把自己這個老嬪妃摘出去的唯一辦法,她最終點了點頭。

    “也罷,但我一個人說不合適,你要跟我一塊去見皇上。”她一面說一面審視著李崇明的表情,眼看他先是面色煞白,隨即打著哆嗦點了點頭,她才稍稍放下心來,“擇日不如撞日,有些事情拖不得,現在就去!”

    李崇明大前天回家之後找奶公劉達商量,結果駭然得知劉達早就聽說過越千秋提過的那種傳言,只是覺得有利無害不曾稟報他,他氣得當時就大雷霆,因此再也顧不得越千秋今日大會少年英傑給妹妹過生日,派人給神弓門的人傳信臨時有事,就匆匆入宮找任貴儀。

    此時任貴儀說立時就去見皇帝,他雖求之不得,可心中難免仍是惴惴。可想到這畢竟是探明皇帝心意,同時自證清白的最好機會,他還是把心一橫答應了下來。

    然而,當李崇明一路跟著任貴儀來到垂拱殿時,卻在側門看到一個小黃門匆匆迎了出來。

    那小黃門恭恭敬敬行過禮,隨即壓低了聲音說:“娘娘,世子殿下,如果沒有要緊事,你們不如改時間再來。”

    任貴儀知道事情輕重,立時笑道:“那我們就先回去就是。”

    李崇明心中一跳,卻忍不住問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那小黃門有些猶豫地看了李崇明一眼,見其知道說錯了話似的低下了頭,他想想皇帝對嘉王世子素來還算恩寵,一旁又有任貴儀,他想了想就決定透個底:“最近不是重修武品錄嗎?神弓門曲長老向武德司出,說是掌門徐厚聰結交了什麼不明底細的人,居心叵測……”

    此話一出,李崇明便遽然色變。他好不容易在諸多門派之中扒拉了向來不出眾的神弓門,挑選了穩重風趣的曲長老來教導自己射術,怎麼會突然出這種事?就算他和曲長老還未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可這麼大的事情,曲長老為什麼一點風聲都沒對他透露?

    那一瞬間,他心中生出了不小的怨恨,但緊跟著就立時壓了下去。

    任貴儀也聽李崇明說過,自己拜了神弓門的一位長老為師,打算學習射箭,此時見李崇明那又驚又怒的樣子,她不由得也多問了一句:“就算那個曲長老出,刑部總捕司又或者武德司料理就夠了,怎會驚動到皇上?”

    “這個……”那小黃門猶豫了老半晌,想想那消息終究會泄露出去,他就實話實說道,“刑部分司剛剛報上來,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帶了一群弟子,叛逃北燕了。”

    那一刻,李崇明方才只覺得五雷轟頂,整個人都木了。倘若不是身旁的任貴儀一把抓住了他,他只怕自己會失態到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一旁任貴儀的聲音,他在渾渾噩噩之間,也只本能地捕捉到最後的一句。

    “那豈不是說,神弓門這次來京的人,就要被那些叛賊連累了?”

    “誰說不是呢?若不是陳公公動作快,那位曲長老差點就為了自證清白當場撞死……”

    李崇明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聲音變得無比尖利:“你說什麼?”

    那小黃門被李崇明那太過惡狠狠的眼神看得有些慌,連忙解釋道:“韓知事為曲長老說了兩句好話,而且陳公公動作快,攔住了,那位曲長老只不過是撞暈了過去,皇上還嘆了一句只可惜此人不是掌門……”

    這一刻,李崇明終於做出了決斷。他拜曲長老為師雖說沒有張揚,可也不是秘密。在這種情況下,落井下石只會讓人覺得他刻薄寡恩,既然如此,還不如搏一搏!

    想到這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撥開那小黃門,徑直往裡闖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6 19:36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二打一

    「我妹妹過生日關你什麼事,你跑那麼遠去湊熱鬧?」

    「越小九你還好意思說!就因為你胡說八道,我差點被人當人質挾持了!」

    「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最後被人挾持了嗎?沒有!你還藉著這機會,狠狠給了沈錚顏色看看,在那麼多少年英傑面前好好提高了一下你這英王殿下的名氣!看看你走的時候,神弓門那幾個弟子對你多感激!」

    「照你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了?」

    聽著這毫不客氣從外頭一路吵進來的聲音,看到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剛出了垂拱門的任貴儀只覺得自己實在是老了。

    剛剛李崇明不顧眾多人的阻攔衝進垂拱殿,不管不顧為曲長老求情,而後甚至不惜站在武德司知事韓昱的一邊,和武德司都知沈錚針鋒相對,她在大殿門口聽到動靜,就已經覺得心情激盪了。而後聽到沈錚又告越千秋的狀,她更是頭皮一陣陣發麻。

    可此時此刻,聽越千秋和李易銘的說辭,她這才明白,不但越千秋,就連那個她曾經萬分切齒痛恨的小胖子,竟然也沒有因為李崇明和神弓門的牽扯落井下石。

    一個個都和她想像得不一樣,是她老了,還是現在的小孩子太人精了?

    越千秋是習慣性和小胖子吵架,即便早就注意到了任貴儀臉色複雜地站在垂拱殿門口,他也只當沒看見。反正他和小胖子不和那是人盡皆知的事,根本不怕被人圍觀。至於小胖子,他是貨真價實只顧著和越千秋慪氣了,直到距離任貴儀只剩下七八步,他這才反應過來。

    「任娘娘?」小胖子一下子變得非常不自然,行了個禮後就立刻裝老實似的探問道,「父皇這會兒心情怎麼樣?要是不好,我和越小九就不進去了。」

    越千秋見任貴儀那微妙的表情,就知道里頭肯定發生過激烈的交鋒,只不過這位娘娘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卻有些吃不準。於是,他接著小胖子的話頭就對任貴儀說:「娘娘,今天我在石頭山玄刀堂給諾諾過生日,出了點事兒,所以打算來稟報皇上。」

    任貴儀終於整理好了心情。她先是對越千秋使了個眼色,隨即敷衍似的朝小胖子點了點頭:「垂拱殿裡這會兒人很多,武德司都知沈錚和知事韓昱都在,還有神弓門的曲長老,嘉王世子……」

    對於小胖子來說,其他人都是那浮雲,而嘉王世子那四個字卻正中靶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仔細思量了一下自己打聽到的李崇明那性子,立時也顧不得在任貴儀面前再裝樣子,匆匆說了一聲謝謝任娘娘,整個人就如同旋風一般往裡衝去。

    而越千秋卻沒小胖子這麼著急。眼見小胖子已經跑進去了,他這才走上前去,等和任貴儀已經靠得挺近了,他就低聲問道:「任娘娘,嘉王世子是跟著您來的吧?」

    「你怎麼知道的?」任貴儀忍不住問了一句,見越千秋滿臉賊賊的笑容,她就嗔道,「和你師父一樣,大事不揣摩,就注意這些小節!沒錯,本來他是因為流言蜚語的事情求我稟報皇上,可一來之後,才發現撞著大事。他剛剛在裡頭死保曲長老……」

    任貴儀這話還沒說完,越千秋就立時瞪大了眼睛:「任娘娘是說,嘉王世子竟是不顧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帶人叛逃,死保曲長老?」

    「沒錯,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更沒想到不但是他,竟連你們也都對神弓門這般回護。」

    越千秋不禁啞然,隨即唏噓不已地說:「都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他的『真心』了……任娘娘,我得進去看看,先不陪您說話了。對了……」

    說了半截話的他不由分說將一樣東西塞到任貴儀手中,這才笑眯眯地說:「這是諾諾生日給所有客人的回禮,就是圖個好玩,還請您收下,可不是為了訛詐您補送禮啊!」

    見越千秋撂下這話就一溜煙跑進去了,任貴儀不禁哭笑不得。再看手中,卻是一根樣式精巧的女式木簪,想來是今天越千秋分男女給的回禮。她雖說在宮裡並不奢華,可也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用過這種不值錢的東西,拿在手中上看下看,卻不由得記起了很久以前的當年。

    任娘娘在垂拱殿前追憶往昔青春時光的時候,壓根沒料想自己平白無故勾起人回憶的越千秋,也已經到了垂拱殿門口。還沒進去,他就聽到了小胖子那招牌的嚷嚷聲。

    「什麼,他竟然替神弓門求情?」

    小胖子沒法不驚詫。在他看來,李崇明是個最懂得趨利避害的人,而不是看誰落難了就會伸出援手的濫好人。否則,這傢伙剛進京的這一天,就不會在碰到女子賣身葬父時,做出那種非常不符合人期待的反應了。可是,現在他父皇卻說,李崇明一直在替神弓門求情!

    這根本就不符合李崇明無利不起早的特點……這傢伙是在裝!

    領悟到這一點之後,小胖子恨得牙癢癢的。可他不可能後悔自己在玄刀堂中替神弓門這些被拋棄的人說公道話,更不可能後悔給那些武林新秀盟誓作見證,正如越千秋所說,他今天名聲噌噌噌的漲,那些武林新秀看他的眼神都比最初要順眼很多。

    因此,哪怕不情願和李崇明殊途同歸,他也沒辦法拋棄既定方針。

    於是,迅速整理好了心情,小胖子看也不看已經顯然撕破臉的武德司的沈錚和韓昱,鄭重其事地行禮下拜:「父皇,神弓門叛逃的徐厚聰等人,罪證確鑿,是為叛賊確鑿無疑。可神弓門這些進京參與重修武品錄的人,毫無疑問是被拋棄的……」

    李易銘這話還沒說完,沈錚就顧不得此時意見和自己相左的是皇帝的獨子,立時抗議道:「皇上,英王殿下這只不過是臆測。如若徐厚聰一面率眾叛逃北燕,一面卻留下心腹,意圖有用無辜的形象繼續如同楔子一般楔入我朝,那麼必定後患無窮!」

    「沈都知這話,我沒辦法苟同。」

    越千秋終於出了聲。他不慌不忙進了殿,從容不迫向皇帝行過揖禮,這才在沈錚那幾乎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說道:「首先,如果像沈都知說得那樣,一邊跑去北燕享受榮華富貴,一邊留下來頂罪送死,憑什麼定誰走誰留?要知道,這是生和死的區別。」

    他知道自己這論據遠遠達不到縝密完美,立時又加快了語速說:「第二,神弓門不管從前有什麼不滿什麼怨恨,可根子還在我大吳。現在人和細軟都可以帶去北燕,歷代長輩留下來的祖墳呢?徐厚聰是不是正等著我朝派人掘了他們的祖墳,殺了被拋棄的這些弟子,然後讓跟著他跑過去的人絕了念想,死心塌地為北燕效力?」

    而直到這時候,他才對皇帝深深一揖道:「皇上,臣等在玄刀堂中得到這個消息時,百多名各派才俊義憤填膺,最後歃血盟誓,立誓誅除國賊徐厚聰。原神弓門應長老刺血入酒,說寧可充軍西北為死士,只求能夠讓他死在戰場上!」

    沈錚頓時反唇相譏道:「這只不過是為求活命的裝腔作勢而已!」

    這次換小胖子惱火了:「殺人容易,收心難,沈都知你不要只知道殺殺殺!藉著神弓門叛逃這件事,逼出各大門派的真正態度來,把他們捏成一股繩,這才是解決之道!」

    李崇明跪坐在一邊照看著昏昏沉沉的曲長老,可精神卻根本沒有放在自己這個名義師父身上。李易銘和越千秋先後進來,態度竟然和自己差不離,這讓他不得不慶幸自己沒有落井下石,而是選擇了雪中送炭。可是,李易銘和越千秋這近乎相同的態度,卻讓他有些狐疑。

    儘管這可以用兩人雖在小事上水火不容,大事卻想得一致來解釋,可他就是覺得眼下小胖子和越千秋這種互補似的融洽有些扎眼。

    而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皇帝那明顯帶著怒氣的聲音。

    「照你們兩個的意思,出了神弓門叛逃如此大的事情,朝廷就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頂多是朝著北燕噴口水抗議?」

    這一刻,除卻沈錚又驚又喜之外,大殿上三個明面上意見一致,肚子裡卻各自打算盤的少年,連帶剛剛和頂頭上司徹底決裂的韓昱,全都呆了一呆。

    皇帝難不成是要窮究到底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6 19:36
第二百一十六章 語不驚人死不休

    李崇明沒想到皇帝的態度和預料不同。

    無論是他從懂事之後開始研究的皇帝為人,還是他從到京城之後和皇帝的那次相見,以及從別人那裡旁敲側擊得到的印象,他都覺得,皇帝是個輕易不動怒的人。而且,從六年前的事情來看,皇帝對於被壓制多年的各大門派,似乎還抱持同情態度。

    小胖子李易銘也沒想到父皇似乎不打算放過神弓門。

    父皇不是外人口中什麼事都聽下頭官員的傀儡,這是當年他在馮貴妃失勢之後就體悟到的。可父皇的性格,他自認為沒有誰比他這個常常賴在垂拱殿的皇子更清楚。所以他才會在玄刀堂中說出那樣態度明顯的話,所以他才會幫著神弓門,和沈錚針鋒相對。

    和那兩位好歹身上留著天家血脈的皇室貴胄相比,越千秋相對略鎮定一點。因為他知道爺爺對此是什麼態度,卻不能擔保爺爺的態度就是皇帝的態度,哪怕那對君臣一直以來都很有默契,那也不代表在每個問題上都能一致。

    所以,他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立時毫不猶豫地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保底方案:「皇上所言極是,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叛逃這麼大的事情,如果我朝只能對北燕提出抗議,那麼實在是顯得太軟弱了。借此重修武品錄之際,應該先將神弓門從武品錄除名!」

    李易銘愣住了,李崇明呆住了,就連之前還和越千秋吵過甚至打過的武德司都知沈錚,也同樣是呆滯了片刻,只有和越千秋略熟的韓昱,在最初那一瞬間覺得越千秋坑隊友之後,隨即心裡隱隱約約生出了一個念頭。

    是越千秋,還是越老太爺對此早有準備?

    而皇帝饒有興致地看著不慌不忙的越千秋,笑著抬了抬下巴道:「你倒是會見風使舵。」

    「皇上,這不是見風使舵,而是就事論事。神弓門是神弓門,徐厚聰既然是掌門,那麼,他帶人叛逃,神弓門作為門派,便要承擔責任,所以將神弓門從武品錄除名,便是朝廷的鮮明態度。」

    頓了一頓之後,越千秋就一本正經地說:「但神弓門的曲長老和應長老,還有六個弟子,他們是被徐厚聰拋棄的棄子,是被丟給皇上,讓您做出殺或者放這個抉擇的棋子,他們是無辜的。嗯,我打個不那麼恰當的比方。」

    眼下的場合說正式不正式,說不正式卻有那麼一點正式,他就決定丟掉太公式化的自稱,很自然地用起了我這個稱呼。

    「我當年拜師之前,師父說是玄刀堂掌門弟子,但玄刀堂其實早就沒有了。可我對侄兒長安說,只要師父在,玄刀堂就在。如今也是一樣,神弓門可以被一時除名,但只要曲長老和應長老還有那六個神弓門的弟子在,異日他們若是能夠建立功勛,神弓門一樣能夠重回武品錄。這就是,門派可以除名,人卻應該寬恕,而只要人在,異日神弓門就能夠繼續存在!」

    「神弓門那多年流傳下來的精妙射術,如果我朝摒棄不用,卻被北燕拿過去重建神弓營,那我朝就實在是虧大了!我想說的就是這些,請皇上明鑑!」

    捕捉到皇帝臉上一閃即逝的激賞,李崇明不得不佩服越千秋。當他還在震驚於皇帝很可能窮究神弓門,自己的求情除了樹立起重情義的形象,別的什麼都得不到,可能還要搭上沈錚這麼一個根本就得罪不起的敵人時,越千秋卻已經敏銳地抓到了側重點。

    他知道自己眼下沒有說話陳情的機會,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也有些小小的自怨自艾。可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注意到,剛剛經太醫粗粗看過後,就一直躺在地上的曲長老,雙手緊緊攥著拳頭。

    心中一跳,他立時意識到這位名義上的師父只怕已經醒過來了,而且十有**聽到了剛剛越千秋說的話。剎那之間,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較勁意識,猛地撲了上前。

    「師父,你醒了?」

    曲長老早就醒了,但他一直都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已經醒來。剛剛那拚死一撞,他是真的想一死以證清白,可既然活了下來,他就知道,自己必須要面對比死更加困難的現狀。剛剛乍一聽到越千秋說要將神弓門武品錄除名時,他第一反應便是跳起來質問回去。

    如果我的出換來的是神弓門從武品錄除名,我還要背負這樣沉重的原罪做什麼?

    可他忍住了,所以,他聽到了越千秋之後的說辭。當深刻理解到人在,神弓門就在這一點後,他終於明白越千秋之前勸他出的緣由。

    武品錄除名只是一時之痛,保留下一點種子,不論是他和應師弟,還有那六個弟子,神弓門將來就還有希望!

    因此,他順著李崇明的叫聲睜開眼睛之後,便竭力掙紮著坐起身,最後竟是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他之前已經跪過了,求過了,撞過了,此時此刻不想再彎下膝蓋,整個人竟是如同標竿似的筆直。

    「草民和師弟應熊兒年紀一大把卻一事無成,死不足惜,只求皇上看在神弓門先人的份上,饒過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們!他們都是天賦不錯的孩子,是徐厚聰和神弓門害了他們……神弓門從武品錄除名本是應當的,草民願意把這些孩子交託給玄刀堂。」

    聽到他這最後三個字,越千秋不由得大吃一驚。他為神弓門費這麼大心思,也許有義憤填膺,也許有為國為民,也許有同情憐憫……哪怕是那份誅除叛賊的誓詞,說是為了增強各大門派的凝聚力,但真正的目的,還不是為了幫爺爺把局勢拉回來?

    他可一丁點都沒有給自己的玄刀堂摟好處的意思!

    越千秋都如此意外,小胖子和李崇明同樣目瞪口呆。前者和越千秋假反目多年,早就習慣了和他做對;後者拆穿曲長老已醒,根本也是為了給越千秋找麻煩。因此,兩人幾乎不分先後地嚷嚷了出來,竟然異口同聲。

    「神弓門弟子怎能歸入玄刀堂?」

    可當嚷嚷了這麼一句話後,兩個人四隻眼睛立時彼此互瞪,繼而心有靈犀地察覺到了對方的目的。此時此刻,小胖子也好,李崇明也好,全都非常痛恨自己的敏感,要是他們能夠晚點兒叫出那句話,讓對方先去得罪越千秋,那豈不是妙極?

    而直到這倆貨反對,越千秋這才再次一本正經地反對道:「曲長老,你這不叫託孤,你這叫給我出難題。傳揚出去,別人就要說我玄刀堂自恃皇上恩寵,吞併神弓門這僅剩的一點有生力量,趁人之危之類的帽子全都要扣上來!事實上,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李崇明畢竟和越千秋相處得少,此時只是因為越千秋拒絕略鬆一口氣,同時有些狐疑。可李易銘就不一樣了,越千秋那鬼主意他這些年見識得還少嗎?就連沈錚,想到越千秋動不動就出一些天馬行空的主意,他更是眉頭擰成了一團。

    而一直都安靜到沒有存在感的韓昱,此時卻搶在所有人之前問道:「九公子有什麼主意?」

    越千秋嘴角微微一翹,用吃飯喝水一般的無辜口氣說:「很簡單,只要重建神弓營不就行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7 09:18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有其徒必有其師



    這種見鬼的主意,你怎麼想得出來!

    偌大的垂拱殿中,除了那些即便明白狀況也要裝成不明白狀況的內侍宮女,其他人幾乎清一色都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在眾多目光注視下,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眉頭緊皺,似乎在惱火越千秋的信口開河。曲長老的臉上綻放出了難以名狀的神采,但隨即又立刻低下了頭。

    “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皇帝重重一拍扶手,沒好氣地罵道,“軍國大事,你也敢胡亂開口!來人,給我把這小子押去阿詡那兒,讓那個做師父的好好管教管教徒弟!”

    陳五兩嘴裡答應,見沈錚氣得額頭青筋都快爆了,韓昱一臉毫不意外的表情,小胖子撇了撇嘴,唯有李崇明和曲長老有些錯愕,他不禁暗自嘀咕,說到底皇帝還是縱容越千秋。

    哪怕把這小子發回去聽越老太爺教訓,那都只不過一句空話,誰不知道當朝次相大人最寵愛這個撿回來的孫子,但好歹還能教訓人兩句。至於送到嚴詡那兒……呵呵,那位當師父的只怕圍著徒弟噓寒問暖都來不及呢,怎麼可能說一句重話?

    可看到越千秋耷拉了腦袋做老老實實狀,他還不得不裝模作樣把戲演全套,上前沉著臉說:“走吧,九公子!”

    真的把人攆出了垂拱殿,陳五兩就忍不住開口敲打道;“九公子,你不要每次都這樣,說出來的話一次次都能把人嚇死,就連那些老大人們在皇上面前硬頂時,都沒你這麼出口驚人的。如今皇上縱容你,不是把你攆回去聽越老大人教訓,就是讓嚴公子教訓,可萬一……”

    “如果皇上是那種‘來人,把他推出午門斬首示眾’的皇上,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越千秋笑著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見陳五兩滿臉無奈,他當下又鄭重其事做了個揖道,“陳公公放心,我知道分寸的,這麼多年多虧您照應了。話說您真的親自送我去長公主府麼?”

    眼見越千秋一句正經的道謝之後,又跟著一句不正經的調侃,陳五兩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我哪有那麼空閑,你小子給我自己去你師父那聽教訓,宮裡調不出人押送你這小高手!”

    “陳公公抽不出空,還是我順道走一趟吧。”

    隨著這個聲音,笑眯眯的韓昱出現在了越千秋和陳五兩跟前。

    沈錚還沒出來,韓昱卻先被支使出來了,陳五兩想也知道肯定是皇帝吩咐這位武德司知事送越千秋去長公主府,反正他也沒工夫和鬼主意太多的越千秋,還有辦事不著調的嚴詡打交道,故作嫌棄地揮揮手攆人,隨即轉身就走。

    這時候,越千秋方才如釋重負,也沒有一點避嫌,直接拖著韓昱就出了垂拱門。等拐到通往拱宸門那條行人較少的大道,他這才側頭說道:“剛剛韓叔叔你算是正式和沈錚鬧翻了?”

    “你還好意思說!”韓昱有些無奈地輕哼一聲,有些擔心,但更多的是輕松,“自從六年前金枝記之後,他就恨不得把我踢一邊去。如果不是他不能完全轄制我,長公主又給我撐腰,我這個知事早就靠邊站了。今天這麼大的事情,他卻唯獨瞞著我一個,那我還客氣什麼?”

    “韓叔叔不怪我就好。”

    再次收獲了韓昱一聲輕哼,越千秋呵呵笑了笑,隨即狡黠地抓了抓下巴:“反正沈都知早就勸說皇上殺了我鏟除後患,都已經是生死大仇了,我也不怕得罪他。”

    韓昱見越千秋把話說得這麼透徹,心中不禁一跳。沈錚對越千秋的反感,他是知道的;但沈錚對越千秋的殺意,他雖說隱隱察覺,卻並不能確定,越千秋卻分明知道得清清楚楚。那豈不是說……只怕沈錚前腳勸說了皇帝,皇帝後腳就直接告訴了越千秋?

    想到這裡,他不禁覺得沈錚那孤直到固執的性格實在很無謂。

    鷹犬這種生物,是只需要去執行,不需要去思考的,沈錚想的卻偏偏是那些文官才應該考慮的東西!

    越千秋懶得閑扯當年事。他學著爺爺最喜歡的動作,雙手揣在袖子裡,慢慢吞吞往前走,一面走一面低聲問道:“韓叔叔,神弓門出了這麼大的事,朝中風聲傳開之後,你可得幫我盯著一點。”

    韓昱想也知道越千秋是擔心越老太爺,見他說得這般直接,他就爽快地答應道:“好,你放心,我會留意。不過老太爺素來神機妙算,也許早有定計。倒是嚴公子想要成立武盟,當這個盟主。此次神弓門出事,他也不知道是個什麼主意。”

    什麼主意?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當韓昱和越千秋匆匆出宮,趕到東陽長公主府的時候,門上只一瞧是越千秋來,也不管他帶的人是誰,立馬讓路。然而,等到他們進府之後走了沒幾步路,越千秋聽到那比之前玄刀堂更熱鬧的喧嘩,他就感到事情不對了。

    東陽長公主確實有引薦人才給皇帝的伯樂美譽,可人家招攬的大多是懷才不遇的落魄寒士,這種人在長公主面前能說話豪氣干雲?可眼下你豎起耳朵聽聽,那分明是隔著很遠的距離,可扯開喉嚨嚷嚷的聲音,差一點兒就能傳到公主府大門口了!

    越千秋看看韓昱,見韓昱也在看自己,他也懶得走正路了,索性直接和從前一樣,翻上牆頭就開始狂奔著跑酷……不對,飛檐走壁。

    直到越千秋已經跑出去一段距離,目瞪口呆的韓昱方才回過神來,他也顧不得冒犯東陽長公主了,把心一橫,也躍上牆頭追了上去。

    當越千秋循聲來到水雲天時,就只見外頭院子裡正擺開大宴,那高朋滿座的場面絕不遜色於之前的玄刀堂。

    他忍不住呆了一呆,可隨之就聽到了嚴詡那明顯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

    “千秋怎麼說的,今天玄刀堂那兒是年輕人的盛會,只請年輕人,不請長輩。他娘的小兔崽子竟敢嫌我老了,我才三十一,老個屁!他們那些小孩子能大鬧一場玩自己的,我難道就不能?今兒個大家吃好喝好,盟主我也不是非當不可,反正大伙挨個門派輪,總能輪上!”

    “嚴掌門這個武盟的建議,還有各派掌門輪流當盟主是不錯,我回春觀第一個支持!”

    如果不是越千秋親眼看見,真的難以相信那位一面說話,一面豪氣干雲提著酒甕喝酒的,竟然是一個美艷的中年道姑。只看蘇十柒親自笑意盈盈陪著人的架勢,他就猜到,那估摸著不是蘇十柒的師父師叔,就是師姐,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師父師娘也這麼會拉關系!

    韓昱比越千秋晚到片刻,此時看見嚴詡居然請了那麼多人,也不由得呆了一呆。緊跟著,他就比越千秋更快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麼多明顯是各派長輩的名宿聚集於此,他們兩個早就被人發現了吧?這個念頭剛剛浮出腦海,他就只聽得一聲叱喝。

    “既然又有客人來,喝我一杯酒如何?”

    越千秋眼見得一個中年道士伸手一拍桌案,一杯酒倏然一跳,緊跟著人屈指一彈,那酒杯就打著旋兒往他這邊飛了過來,仿佛瞬息之間就到了面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本想伸手去取,可當看到那中年道士戲謔的目光時,以及旁邊的青英,他忍不住想到了那個青城的落英子甄容,心裡莫名地有些不爽。下一刻,他突然將嘴裡那口含著的勁氣猛地噴出。

    就是這麼一口氣,竟是奇異地阻了一阻那酒杯飛速的來勢。直到此時,他方才低頭一叼,輕輕巧巧將那杯酒一飲而盡。動作雖說輕巧,可酒入口的剎那,他卻出了一身冷汗。

    他娘的,幸好他沒有一開始就試圖直接用嘴巴去硬接,否則非被磕掉滿口牙不可!

    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好,他惱火地隨口吐出酒杯,眼見其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他方才翻身一躍,穩穩當當下了地後,大步走了上前。

    嚴詡早在越千秋剛剛出現在牆頭上就已經察覺到了,那番話便是有意說給寶貝徒弟聽的。此時見越千秋面色僵硬地上了前來,到了他身邊後,卻是執壺斟滿了一杯遞給他,他接了在手,心裡正美著,卻不想小徒弟攀著他的肩膀,把嘴湊到了他的耳邊。

    “師父,你還有功夫喝酒?神弓門叛逃的事已經鬧到皇上面前去了!”

    雖說沒有束音成線的本事,但越千秋此時聲音壓得極低,又是在嚴詡耳朵邊上說話,當然不虞外人聽見。而他很快就發現,嚴詡聽了這話,連眼皮子都沒眨動一下,照舊吃著喝著。

    “小看你師父了不是?你都能知道,我怎麼能不知道?”

    說到這裡,嚴詡便收起了笑容,隨即掃了一眼今日請來的二三十位貴賓:“千秋,就在你來之前,神弓門的消息剛剛傳到這兒,我們也一樣破口大罵,但最終卻是同一個意思。徐厚聰他以為過去就能做人上人?呸,從他叛逃開始,他就已經是一條喪家犬了!”

    他這話音剛落,剛剛借著一杯酒和越千秋鬧著玩的那位青城道士就呵了一聲。

    “沒錯,所以,神弓門那幾個無辜的,大家一起保,而這些個叛國的喪家犬,大家一起打!此次重修武品錄,嚴掌門說了,要修就修一個徹底,大家練了那麼一身武藝,總不能就浪費了,總得有個運用的地方!”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7 19:30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物降一物


    衡水居中,當大雙和小雙耷拉著腦袋從正房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神采飛揚的諾諾進了門,兩個小家伙不由得眼睛賊亮,也顧不得身後是一整天訓誡管束得他們欲仙欲死的兩位媽媽,一溜煙就衝了上前,異口同聲地嚷嚷道:“諾諾姐姐,你過生日竟然不請我們!”

    諾諾小大人似的皺了皺眉,隨即兩手食指一戳,直接頂住了兩個小家伙的腦門。??見他們同時哎喲一聲退後了兩步,她就收回手指拍拍手道:“我不是過生日,是為千秋哥哥做大事,做大事你們懂不懂?”

    “不懂。”

    面對這麼一個又是異口同聲的回答,她有些無奈地叉腰道:“總之今天我生日,一會兒少不了你們的長壽面吃!你們到玄刀堂湊那種熱鬧干嘛,今天一點都不好玩……”

    這最後六個字,道出了諾諾的心聲。前頭有自助餐,有比武,有挑戰,有鬧事,確實挺好玩的,但後來就別扭了,當看到沈錚偷襲越千秋的時候,她嚇都嚇死了,恨不得立時變成和父親越小四一樣的高手高高手,幫著千秋哥哥打壞蛋。

    而且,後來的什麼叛逃,什麼歃血盟誓之類的,她都不明白!只能看著周霽月在越千秋身邊,應付裕如地和那些人說話打交道,她就只能呆在紫葭等人身邊喝果汁。

    諾諾越想越覺得心頭憤憤,恨不得立時長大十歲。可看到她這憤憤然的表情,大雙卻想起了從前娘脾氣的樣子,不由自主都往後退了兩步。偏偏小雙還好死不死地問道:“那現在大師兄人呢?怎麼沒有一塊回來?”

    “我怎麼知道!”諾諾越氣鼓鼓的,冷哼一聲便不理會他們,一溜小跑衝到了門口,一把撲進了大太太的懷裡。她素來是喜歡誰就黏著誰的性子,大太太沒有女兒,帶她的那些天對她自然是真好,她離開母親這麼久,也就不知不覺把大太太當成了半個娘。

    “大伯母,千秋哥哥欺負我……大雙小雙也欺負我!”

    此話一出,大雙小雙頓時面面相覷,小腦袋裡全都是一片漿糊。他們不從來都是被欺負的嗎?什麼時候能夠搖身一變成為欺負人的小惡霸了?

    大太太哪裡不知道諾諾古靈精怪,嚴詡這一對雙胞胎兒子絕對不是對手?可是,一邊是能淘氣能乖巧的小魔女,另一邊是只會調皮搗蛋的一對小魔星,她的偏向自然非常明顯。於是,她一邊攬著諾諾,一邊用威嚴的目光掃過去一眼。

    於是,大雙和小雙立刻噤若寒蟬了。好歹大雙聰明狡猾一點,立時一本正經地說:“伯母,我們去觀摩一下長安讀書,先走了!”

    眼見兩個小家伙溜得飛快,諾諾輕輕哼了一聲,隨即卻立刻拉著大太太,可憐巴巴地說:“大伯母,今天生了好多好多事情,我想對您好好說說,行不行?”

    “行,當然行。”大太太這會兒哪有半分威嚴的模樣,恰是笑得如同慈眉善目的佛爺,又朝著向二娘使了個眼色,“你去廚房吩咐一聲,做諾諾最愛吃的玫瑰杏仁酥……”

    “還有大伯母最喜歡的杏仁茶。”

    聽到諾諾一本正經地吩咐這個,大太太不禁莞爾。就連她的幾個兒子也不清楚她愛吃什麼,長安也是埋頭讀書不懂這些,沒想到竟是這個小丫頭給記住了。想到長房清一色都是男丁,她一面忍不住暗自羨慕越小四兒女雙全,一面拉著諾諾回房。

    雖說仍然不管府中家務,但大太太素來是越老太爺跟前得意的人,就連大老爺也要往後靠,因此諾諾說到神弓門叛逃,早就得到公公通氣的她並不意外,可是,聽到沈錚竟然跑到神弓門要人,被越千秋強硬攆走之後,甚至打算擒下越千秋作為要挾,她的臉就黑了。

    “大伯母,那家伙很可惡是吧?他偷襲千秋哥哥的時候,我嚇都嚇死了!還有那個青城派的誰誰,竟然要挑戰千秋哥哥,我氣得跳出來說我來和他打……”

    諾諾說得有些沒條理,但大太太靜靜地坐在那裡,卻把一件一件事情在心裡仔仔細細地鋪開分析,心中又是欣慰越千秋如今已經有信得過的同伴和朋友,自己能夠獨當一面,又是惱火沈錚竟然足足六年都不曾放棄對越千秋的敵意。

    但她最重視的,卻是今天突然去給諾諾“祝壽”的小胖子。

    她伸手抱了諾諾坐到自己膝頭,笑吟吟地問道:“諾諾,英王殿下今天都說了什麼?”

    “英王殿下?”諾諾哦了一聲,不大感興趣地說,“就是那個小胖子啊!他挺討厭的,一見面就欺負我,不過我沒被他占到便宜!”

    諾諾用那種越小四招牌表情揮了揮拳,可因為大太太追問地很詳細,她不得不冥思苦想回憶小胖子的言行舉止,好在她的記性很好,竟然都記得差不離。可等都說完了之後,她有些迷惑地說:“大伯母,我覺得小胖子和千秋哥哥好像在較勁,是我看錯了嗎?”

    “你沒看錯。”大太太啞然失笑,摸了摸小丫頭的額頭,這才低聲說道,“你以後一定要注意,遇到英王殿下千萬躲遠點,盡量少和他打交道。不但是他,還有嘉王世子李崇明。”

    “李崇明……”諾諾復述著這個名字,仿佛要將其死死記在心裡。

    “你現在還沒見過他,但你要記住這個人,離他遠點!”

    “嗯,我記住了!”

    提醒了諾諾遠離那些心機太深的皇二代,大太太又留著她吃了些點心,等到得知大雙和小雙在門外張望著,她就把小魔女放了出去。

    果然,很快向二娘就進來報說,那一對雙胞胎乖乖地跟著諾諾回親親居去了。她莞爾一笑,隨即就吩咐道:“你去打聽打聽,嘉王別院那兒可有什麼動靜。”

    哪有這麼巧的事,李崇明選了神弓門曲長老為師,神弓門竟然就叛逃了?

    這一天,越千秋卻是挺晚才回來。這並非因為他在東陽長公主府逗留得太晚。那邊有嚴詡和蘇十柒夫妻招待一群武林名宿,他在年紀和輩分上全都不占優勢,當然是探聽到該探聽的情報就立刻溜回了玄刀堂。畢竟,其他的客人也許已經散去,神弓門弟子卻被他留下了。

    把人一一安撫到位,又有周霽月這位讓人信服的宗主照應他們,他這才放心離去。

    想到今天垂拱殿中已經針鋒相對,他自然是到二門下馬之後直奔鶴鳴軒,可才剛進院子,他就聽到鶴鳴軒中傳來了越老太爺中氣十足的聲音。

    “你以為你老子是病貓嗎?稱病在家躲事,我還沒那麼怕事!”

    越千秋見越影面無表情站在廊下,連忙竄了上前,打了個手勢指了指屋子裡,隨即伸出兩根手指,想了想又添上了第三根手指,意思是問二老爺還是三老爺在裡頭。而對於他這非常淺顯的手語,越影並沒有回答,而是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老太爺,九公子來了。”

    “讓這小兔崽子滾進來!”

    沒想到越影竟然會來這一招,越千秋不禁呆了呆,隨即便齜牙咧嘴地朝對方做了個鬼臉,隨即才上前掀開棉簾子一角,往裡頭張望了一下。下一刻,他就現自己猜測錯誤,老爺子固然正盤膝坐在居中的軟榻上,可屋子裡站著的人卻不是二老爺或是三老爺,而是大老爺。

    “爺爺,大伯父。”

    越千秋閃進屋子,隨即笑容可掬地行了禮,緊跟著就只聽越老太爺冷哼道:“當年我裝病,那是因為那女人沒事亂放風聲,逼得我險些就要尚主。現在頂多是被人攻譖罷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經歷,有什麼好怕的?你不想一想,我都六十七八了,多少人看我不順眼,到時候他們順勢逼我病休,你以為趙青崖那時候會雪中送炭?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越千秋見一向在二老爺三老爺面前非常強勢的大老爺此時一聲不敢吭,不由得在心中暗嘆老太爺就是積威深重。可下一刻,他就看到爺爺對自己招了招手。

    哪怕他有點怕被虐,可還是不得不乖乖走上前去。剛到近前,他就被老爺子一把拽住手拉了過去,緊跟著後腦勺就被拍了一下。

    “好小子,不錯,居然把沈錚灰溜溜趕回去了,我沒白養你這麼多年!”越老太爺毫不吝惜地誇了小孫子之後,隨即就伸出了手,“誓書呢?”

    “爺爺,你這才誇了我一句,就立刻要東西,太功利了!”嘴裡抱怨,越千秋卻自覺自動地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布包,非常鄭重其事地放在了越老太爺手中,“今天來的一共是一百一十三個人,一個不少,大家全都咬破手指簽了誓書。”

    越老太爺笑看了一眼孫子,緊跟著才把目光投向了長子,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老大,你雖說一步一個腳印上來,但還有很多人不服氣你。我已經老了,小四就算別的本事再大,將來也是不可能當宰相的。本朝沒有子承父業這一說,你能夠走到哪一步,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所以,你將來能不能力爭上游,我幫不上太多忙。但是……”

    一個非常突兀的轉折後,越老太爺仿佛沒看到一旁小孫子那好奇到極點的目光,死死盯著滿面凝重的長子:“你可以自己爭取一個危險卻有價值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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