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19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7 20:07
公子千秋 第二百二十九章 黑臉和白臉

    如果告訴越府的其他人,越影也能作為調停糾紛的中人,一定會收穫一片白眼。可此時此刻,這個大多數時候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感覺,猶如影子似的,在越府大多數人見著繞道走的煞星,卻貨真價實扮演著調停的角色。

    至少,如果不是越影在,彭明不知道自己在踏進親親居的時候,會不會忍不住砸掉那塊他一眼看去就覺得很不順眼的招牌。而更讓他惱火的是,越千秋在院子裡和那個他昨天看到過的小丫頭諾諾打了個招呼,隨即就頭也不回地甩下了一句話。

    「諾諾,來,給這位彭會主解釋解釋,什麼叫做親親。」

    「哦。」諾諾之前才給宋蒹葭和紫葭三姐妹上過課,此時大有為人師的興奮,清了清嗓子就大聲說道,「詩經‧小雅‧伐木序中說,『親親以睦友,友賢不棄,不遺故舊,則民德歸厚矣』。所以,親親兩個字的意思是,要親近自己的親人。」

    縱使越影當初在親親居牌匾掛上去的時候,就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此時聽諾諾裝大人似的解釋,再看到彭明那拉長臉的表情,他仍然覺得有些好笑。

    越千秋的性格,越影是最清楚的,只要能入眼,那就是朋友和兄弟,而只要你和他好好說話,他也會對人客客氣氣。哪怕是曾經敵對過,只要你事後好好道歉,又或者乾脆認輸,他也不會不饒人,白不凡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可問題在於彭明到底是一派之主,年紀又一大把,怎麼會隨隨便便認輸認錯?

    於是,這一老一小,就這麼扛上了!

    越影雖說替越老太爺帶話,但他對於這種鬥嘴鬥心眼的事,卻沒有半點興趣,此時就徑直撇下那一老一小,走向了諾諾。當他一把將諾諾抱在手中,帶著她跟在越千秋和彭明後頭進了正房時,諾諾早已經笑著摟緊了他的脖子。

    「影叔,影叔,今天好幾位姐姐來看我了,她們都說要我給她們當小師妹!」諾諾沒頭沒腦地說著,恰是眉飛色舞,「她們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後來還是千秋哥哥有辦法,千秋哥哥說,她們還不如留在金陵,這樣以後就能和我抬頭不見低頭見。」

    跨進屋子的越影不禁莞爾,可當他瞥見落座的彭明面上裝成若無其事,但耳朵明顯在聽他們說話,他就順著諾諾的話問道:「那你千秋哥哥留她們在金陵打算幹什麼?」

    「千秋哥哥說……嗯,好像說留她們讀詩經和楚辭!」

    諾諾沒看到越影那極其詫異的表情,冥思苦想好一會兒,竟然一字不落地把越千秋的原話給複述了出來:「嗯,射一箭後,念一句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一劍飛仙之後,念一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不是很有高手風範?」

    正接過逐月送來的茶,喝了一口就聽見這話,彭明忍不住被嗆得一口噴了出來。把茶盞往旁邊重重一頓,他就惱火地斥道:「這是歪門邪道!」

    「我當然知道這是歪門邪道啊!」

    越千秋非常無所謂地回了彭明一個白眼:「耍帥扮酷嘛,否則就像青城的那個落英子甄容一樣,打扮得那麼風騷幹嘛?可這種門面上的東西,就如同很多招式也有個漂亮名稱一樣,學一點有什麼不好?堂堂大派弟子,走出去被人笑話胸無點墨,很光彩麼?」

    「對了,和彭會主你打個招呼,小猴子很不錯,留他在國子監武英館讀書吧!」

    彭明聽到胸無點墨四個字,就只覺得越千秋是在諷刺自己,當聽到下一句話,發現越千秋竟然要搶自己的徒兒,他更是氣得跳了起來:「你休想!」

    「那你是想小猴子一輩子窩在那麼一個小地方,名義上是你這個鐵騎會會主的關門弟子,結果卻連一匹馬都沒有?鐵騎會現在還剩幾個人,連功力相當陪他練武的都沒有吧?都說窮文富武,他都十三歲了,個頭才多高,身上才幾兩肉?要不是沒得吃,他至於看到點好吃的就垂涎欲滴?」

    幾句話噎得彭老頭面紅耳赤,越千秋方才一本正經地說:「要是你真當他是你徒弟,真心對這個徒弟,就應該為他著想。我已經說動了峨嵋派和回春觀的幾位姑娘,接下來還會力邀各大門派的年輕英傑加入武英館。小猴子在金陵可以開闊眼界,可以學騎馬射箭,可以學詩詞歌賦,我不怕說一句大話,他想學什麼,武英館就能提供什麼!」

    彭明終於徹底說不出話來。越千秋的一字一句,都戳中了他心中軟肋。他冷著臉坐了下來,但到底沒有再堅持什麼絕不讓小猴子留在金陵的話,可那隻緊緊抓著扶手的手,卻顯出了他那極度掙扎的心情。

    眼見氣氛又僵住了,越影無奈地發現,自己今天這個和事佬竟是當定了。他不得不咳嗽了一聲,等到把那一老一小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方才說道:「彭會主,九公子關於武英館的奏疏是早就呈遞給了皇上的,皇上還傳給政事堂以及各衙門看過,並不是臨時起意。」

    影叔平常話很少,今天這一會兒說出來的話,比平常三天的份量還多,越千秋當然感覺得出來。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唱黑臉,影叔不得不出來唱白臉,他在心裡偷偷笑,可這胡攪蠻纏的黑臉他就打算繼續裝到底了。

    「當然不是臨時起意。就金陵城裡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官宦子弟,我還不要呢!影叔,你知不知道,今天鐘小白那廝還跑到了玄刀堂示威,說是他上書請辦一個文華館……我呸,都已經有國子學和太學了,他以為這學校是大白菜嗎?國子監裡想加一個就能加一個?」

    聽著這些讓他難以取捨的消息,彭明終於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砰的一聲重重一拍扶手。然而,大約是勁頭用得太大,他就只聽刺耳的嘎吱一聲,緊跟著,那扶手便應聲斷裂,掉落在地。

    面對越千秋那詭異的目光,越影的苦笑,他只覺得今天諸事不順,憋屈極了。

    「樓英長並沒有回北燕,他還在我大吳的地盤沒走,而且很可能已經潛入了金陵城!我想說的就這麼多,信不信由你!」

    「欸!」

    彭明說完扭頭就走,可當聽到身後這聲叫喚,他還是腳下不由自主一停。可緊跟著傳來的一句話,再次把他氣了個半死。

    「這張椅子你難道不賠給我嗎?影叔你別瞪我,那扶手又不是我拍碎的……」

    越千秋嘴裡和越影抬槓,人卻快步走上前去,直接攔在了彭明面前。他盯著對方那彷彿在噴火的眼睛,今天頭一回對這位鐵騎會會主露出了笑容。

    「好吧好吧,椅子不用你賠了,回頭你可得把袁師弟賠給我。我不妨明明白白給你一句實話,我可不是挑手下,是交朋友,他這性情很對我胃口!最後,請彭會主放心,只要有你提供的這一絲線索,我們就一定會把樓英長給揪出來!」

    聽到越千秋讓自己賠人,彭明臉色遽變,可等聽到越千秋明確表示和袁侯很投契,他不由得又漸生黯然。在如今情況越來越窘迫的鐵騎會,小猴子沒有對手,沒有玩伴,那般沒心沒肺的青蔥歲月還能過多久?因此,默立良久,他終究決定放下那點無謂的自尊。

    「樓英長沒來親自見我,來遊說我的那傢伙後來也被我宰了,可我曾經嚴刑拷問過那人,僥倖問出了點東西。當初劉靜玄戴靜蘭和那四大家成功南下,樓英長這個秋狩司的二把手卻一無所成,所以很難堪。此番神弓門的叛逃怎麼比得了上次的大動靜,所以才來遊說我,當然,他仍不滿足。」

    發覺越千秋聽得聚精會神,不時微微點頭,彭明只覺得心頭好受了一些,遂又繼續說道:「徐厚聰既然敢叛逃,肯定是和他親自接洽過的。如此一來,哪怕他藏得再好,但也許神弓門那留下來的八個人總會比別人多察覺到一些線索。我言盡於此,你們好自為之吧!」

    沒等彭明轉身走出門去,越千秋就笑呵呵地說:「多謝彭會主專程提醒。您要早這麼通情達理不就好啦?那荒宅野屋住得不舒服吧?要不要也住到玄刀堂去?我那兒空屋子可多了,有白蓮宗的五個人和神弓門的七個人,再多鐵騎會三個人反而更熱鬧……咦,彭會主你別跑啊,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又不打算收你房錢!」

    看著落荒而逃的彭明,越影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而他手中的諾諾也一下子樂了起來。在他們這兩張笑臉映襯下,越千秋那表情顯得尤其無辜。

    我是真的很歡迎客人呀!幹嘛不相信我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7 20:07
第二百三十章 私心

    對於那些在朝中權勢赫赫的大臣們來說,武品錄重修是一件無關緊要,卻又至關緊要的事。哪怕各派人士早已不像是立國初年那樣,對太祖皇帝具有很大的影響力,可首倡這次重修事宜的人是次相越太昌,這就足夠每個人繃緊神經了。

    所以,神弓門的突然叛逃,對於一貫視某位老爺子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不少官員來說,可以說是最好的機會。哪怕那場朝會一度被帶歪了樓,可事後雪片似的彈劾還是蔚為壯觀。

    可在別人看來絕對是焦頭爛額的大事,越老太爺卻是好似渾然不放在心上。把越影派去給越千秋解圍,繞道後門回到鶴鳴軒的他,在見過專程過來的大太太之後,他甚至還有閒情逸致爬著梯子上書架找書。

    當二老爺和三老爺聯袂進門時,看到的就是老爺子坐在一人多高的梯子最上層,興致盎然看書的情景。兩個加在一塊比老爺子年紀還大的兒子幾乎是下意識地衝了上去,一個伸開雙手護著自家老爹,另一個則是緊張得連語調都發抖了。

    「爹,您怎麼坐在那地方?趕緊……趕緊下來吧!」

    見這倆兒子猶如護雞仔的母雞似的,越老太爺不禁眉頭一挑。然而,看在他們總算還是著緊自己安危的份上,他終究慢吞吞地爬下了梯子,隨即將手頭一本書往案頭一扔,這才拍拍手道:「這麼猴急來見我做什麼?連在門外打聲招呼都不會?」

    「爹,大哥的事我聽說了。」二老爺搶著說了一句,見老爺子面色如常,他輕輕吞了一口唾沫,隨即陪著笑臉說,「大哥此次主動請纓,為爹分謗,這份孝心我和三弟全都不能及。可他若是這麼一走,危險不說,身下的位子就空了出來,實在是犧牲太大了……」

    「就是,憑什麼那些武夫叛逃鬧出來的紕漏,要怪到爹頭上,還要大哥去北燕那麼危險的地方彌補?」三老爺立時緊隨在二老爺之後,滿臉的義憤填膺,「大哥這麼多年辛苦,總應該有點補償才是!」

    一個說犧牲,一個說補償,若到這個份上,越老太爺還不知道兩個兒子是什麼意思,那他也枉在朝中廝混了這麼多年。他眯縫眼睛冷冷看著這兩個孝子賢弟,見他們先是滿臉正色,隨即那正色變成了討好,討好又最終成了不安,他方才呵呵笑了一聲。

    二老爺和三老爺對自家老爺子那是最熟悉不過的,一下子就發現那笑聲中分明帶著深深的惱怒,頓時噤若寒蟬。可他們不說話,不代表老爺子就會放過他們。

    「你們的大哥主動請纓前往北燕,你們就不想著他建功立業,只想著他這一去就犧牲了?就開始搗鼓著要補償了?他要犧牲了,補償給你們?呵,還真是新鮮!」

    「爹,我和三弟不是這個意思……」

    「我們真不是這個意思,大侄兒也年紀不小了,如今正在外任,這不是正好……」

    兩個人想要辯解,卻在越老太爺的目光逼視下滿頭大汗,最終竟是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好了,你們那點小心思我沒時間搭理。要想得好處,首先稱量一下你們有多少本事。滾吧,別紮在這兒讓我看著煩!」見二老爺和三老爺耷拉著腦袋往外走,越老太爺突然想起剛剛大太太過來提到的事,立時開口叫道,「等等,還有一件事和你們說一聲。」

    二老爺和三老爺剛生出了一絲希望,可老爺子緊隨而來的話,卻讓他們齊齊色變。

    「接下來就要過年了,家裡事情多,老三,聽說你的兒媳婦有了身孕,你那媳婦不妨好好照管著,這家務事就先讓老大媳婦接手。老二,你讓你媳婦幫著她大嫂一點。這當口家裡要是再出點什麼事,我唯你們是問!」

    三老爺簡直快瘋了。家裡一貫是三太太主持,老爺子卻一句話交給大太太不說,還讓二太太也來摻一腳,這到底什麼意思?想到二老爺剛剛攛掇了他同來,這會兒卻出現如此變故,他忍不住惡狠狠地瞪向兄長,恰好將其一閃即逝的驚喜收進眼中。

    這下子,他心裡已經完全給二老爺打上了居心叵測的印記!

    用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打亂了二老爺和三老爺之間的默契,等到兩個人明顯一個前一個後出了鶴鳴軒,越老太爺才有些惱火地揉了揉太陽穴,心想兒子生得太多也不是好事。

    他是希望四個兒子都成才,可惜那真是痴心妄想!老大穩重,小四跳脫,都是能幹事的人,這就已經很難得了。可現如今,他卻不得不把寄予厚望的長子也一塊送去北燕,只希望人不但能把小四帶回來,還能同時解決另一個絕大的難題。

    他終究沒辦法把這種危險大於機遇的事推給別人。

    「爺爺,爺爺!」

    聽到外頭這兩聲明顯出自不同人嘴中的叫喚,越老太爺終於從恍惚中回過神,當即笑罵道:「什麼時候這麼講規矩了?還不給我滾進來?」

    隨著大門推開,見越千秋在前,越影抱著諾諾在後,越老太爺一手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地說:「千秋,你可以啊!鐵騎會的彭明那樣一個又臭又硬的老古板,竟然被你擠兌成了那樣子,傳出去你這玄刀堂掌門弟子可是威風凜凜!」

    「這還不是多虧了爺爺英明神武,特意讓影叔過來幫我?」

    越千秋立馬將馬屁不要錢似的送了上去,隨即又溜過去替越老太爺揉著肩膀,等手背被老太爺沒好氣地反手拍了一下,他卻沒松開,而是笑眯眯地說:「再說,這種老頭吃硬不吃軟,我裝作受不了氣的衝動小孩子,影叔在旁邊苦口婆心勸著,他最終什麼都說了。」

    「坑蒙拐騙,好的不學,壞的盡學你爹!」

    嘴裡這麼說,越老太爺臉上的笑容卻不像先前面對二老爺和三老爺,顯得真實而又溫暖。等到越千秋說了彭明透露的消息,他呵呵笑了一聲就對越影點了點頭。

    「我眼下不適合直接見那些武人,免得又有人叨咕個沒完,小影你辛苦一點,當初北燕那條線你曾經跟過,你再去用心查一查。千秋,彭明的話你聽見了,好好問問神弓門那些弟子,看看他們是否有線索。唔,我再想想還有什麼事……」

    「爺爺,還有我,還有我呢!」

    諾諾立刻從越影懷中跳下地竄過來,嘰嘰喳喳說著宋蒹葭等人過來搶她入門的事情,越老太爺頓時拋開了那些思量,笑得眉眼彎彎,哪有半分老謀深算的相爺風采?

    而趁著老爺子心情好,越千秋就把今天鐘小白跑來尋釁提到的文華館給露了出去。

    「呵呵,你一個武英館鬧得沸沸揚揚,他居然又想來一個文華?他以為他伯父是我這老頭子,會無條件支持他胡鬧?他就是被人推出來當槍使的笨蛋而已!」

    越老太爺嗤之以鼻,沒好氣地說:「別理他,你只管好好給你的武英館招攬學生才是正經!至於老師,先看一看再說,不用太急。實在不行你去找你師父他娘,她隨手一撥拉也能給你挑一二十個!」

    雖說因為鐘小白的挑釁,越千秋肚子裡已經有些小盤算,可既然爺爺這麼說,他便打算先好好把生源敲定,再去解決老師的問題。至於神弓門那幾個年輕弟子那邊……不是有最可靠的小夥伴去幫忙打探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8 20:20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三十一章 拉生源的吉祥物(上)

    當嚴詡帶著媳婦蘇十柒,忙著與各派掌門長老之類的實權人物商討如何成立武盟的時候,在臘月僅剩的這兩天裡,越千秋也沒有閒著。

    他帶著諾諾,先後去造訪了前一天跑他家裡來搶人的那四個小丫頭所屬的門派峨眉和回春觀。

    峨嵋派掌門青靈師太今年五十有六,卻是保養得宜,頭上幾乎看不見一根銀絲,在他和諾諾面前更顯得慈祥和善,如同鄰家奶奶。雖說對於收徒的事,她只推說是白葭紅葭紫葭三姊妹自作主張,可給諾諾的見面禮卻露出了她的本意。

    因為那不是別的,竟然是一把峨眉內門弟子常用的短劍,儘管那是給越千秋用剛剛好的尺寸,給如今的諾諾當長劍用都綽綽有餘了,可即便如此,諾諾仍然眉開眼笑地抱著那把劍,衝著青靈師太認認真真地躬了躬身。

    「謝謝前輩,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練劍的!」

    「有你這句話,那我這把劍可就送對人了。」青靈師太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見越千秋正笑呵呵地看著諾諾,她就意味深長地說道,「世上當哥哥的多,可像九公子這麼寵愛妹妹的卻少,諾諾你真是好福氣。只不過,若是能練好武藝保護自己,幫著你哥哥就更好了。」

    諾諾先是使勁點了點頭,可隨即就想到了什麼。她側頭看了滿臉意外的越千秋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聲說道:「可爹爹說,讓我和千秋哥哥多學學,先動腦子再動手。他還說,要是只會蠻力,就會像鸚鵡叔叔那樣武力超群,腦袋裡都是大刀片子……」

    「咳咳!」

    越千秋非常懷疑,他要是再不制止,在小魔女這番渲染下,他遲早會被人誤解為諷刺各派武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那時候成為武林公敵就不遠了。於是,他少不得使勁咳嗽了幾聲。

    「前輩別聽諾諾瞎說。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光會動腦子,不會動手,萬一遇到嘴皮子派不上用場的時候,那可就慘了。我從前就是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可碰到一個北燕的傢伙出手擄劫,那時候我就險些吃大虧。我爹那也就是隨口一說,否則,他又怎麼會教諾諾武藝?」

    聽到這裡,想到白葭三姊妹回來之後說起的諾諾生日會那天,小丫頭耍過一套小擒拿手,青靈師太那不自然的表情頓時消解了幾分。尤其是看到越千秋板著臉教訓了諾諾兩句,小丫頭乖乖地點了點頭,她只以為之前是小孩子童言無忌,沒有放在心上。

    眼看話已經說開,越千秋方才笑嘻嘻地說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話:「若是可以,能否請峨嵋派哪位前輩收諾諾當個記名弟子?」

    青靈師太到底是一把年紀的峨眉掌門,當然不會和白不凡似的,來一句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她敏銳地注意到了越千秋的最後四個字,不禁挑了挑眉道:「哦,只是記名弟子?」

    越千秋本來就沒有指望過青靈師太會好糊弄,當下也不矯飾,直截了當地說:「之前回春觀的宋姑娘也跑來過我家,差點沒把諾諾抱回去。師娘畢竟是出自回春觀,她雖沒開口,可我也不能就當成沒這一回事。所以,我希望前輩能夠體諒一二。」

    年紀一大把的青靈師太頓時給氣樂了:「我體諒你想腳踏兩條船嗎?」

    雖說諾諾還小,可這位峨眉掌門終究還是嘴上留情,沒有把顯然被哥哥論斤賣的小丫頭給捎帶進去,反而還對她露出了一個善意的笑容。

    「我知道,腳踏兩條船實在不厚道,師太也許要說,我當初幹嘛不多拜一個師父,可當初不是就只有我師父瞧得上我嗎?」越千秋苦著臉一攤手,一副我當年沒人要的表情。

    「再說,太師父雲掌門收我師父當徒弟,正是玄刀堂人心散了,底下的弟子們紛紛各謀生路,誰都不肯接擔子的時候,他跑來教我師父,也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最終把玄刀堂傳給師父時,玄刀堂都已經武品錄除名了。而師父收我入門的時候,玄刀堂也尚未重回武品錄。」

    越千秋頓了一頓,非常誠懇地說:「可現在的峨眉和回春觀不一樣,因為兩家全都是赫赫有名,傳承多年的大派,諾諾更是爹爹送回家來,爺爺親自記上族譜的孫女。爺爺現在又是政事堂次相,總得避嫌吧?再說,難道峨眉和回春觀能和師父那樣,讓諾諾當掌門弟子?」

    這下子,青靈師太終於啞口無言。嚴詡這個玄刀堂掌門已經夠顯眼了,再加上越千秋,確實是讓玄刀堂獨樹一幟。可是,峨眉也好,回春觀也好,需要諾諾這樣一個弟子,不過是需要一條和朝廷緊密聯繫起來的紐帶而已。

    如此一來,記名弟子確實很合適。只不過要和回春觀分享弟子,實在是很讓人窩火!

    可就在青靈師太頗有些意興闌珊時,諾諾卻冷不丁開口問道:「前輩,白葭姐姐紅葭姐姐和紫葭姐姐能留在金陵嗎?」

    「留在金陵?」青靈師太頓時警醒了起來,立時皺眉盯著越千秋,「你打她們的主意?」

    越千秋暗嘆妹妹真是神助攻,連忙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前輩,諾諾是很喜歡三位師姐,所以才開口留人。國子監如今正在變革,下頭即將設國子學太學和諸多學堂,我也遞了請設武英館的奏疏上去,皇上多半會答應。既然叫做武英,當然應該多多招收咱們各大門派的英傑入學!」

    青靈師太昨日見三胞胎回來時鬼鬼祟祟,還以為是沒能把諾諾帶回來當師妹,沒臉見人,可現在越千秋把這意頭露出來,她頓時愣住了。她天性好強,從來不覺得女子不如男,此時當然不會覺得女子不能和男子一樣入學,於是在沉吟片刻之後,她就拋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回春觀之外,你還說動了誰?」

    「神弓門那僅存的六個弟子,鐵騎會的小猴子,還有翠微山莊的幾位師兄也被白蓮宗的周宗主說服了。徐老師又去見了追風谷的幾位師兄弟,預期應該能有更多人加入。其他各派我雖還沒有一一拜訪,師父也正在忙大事,顧不上這些,可我想,各位前輩應該不願意看到,曾經建功立業的各派弟子越來越被人視之為單純的草莽武夫吧?」

    最後這句話,就猶如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拜別了顯然已經動心的青靈師太,越千秋帶著諾諾馬不停蹄,又去拜訪了回春觀觀主,也就是蘇十柒的師伯,那位越千秋印象深刻的美豔道姑岳盈。

    這位名字和越影乍一聽名字非常相似的觀主,同樣是一見面就和越千秋諾諾兄妹言笑盈盈,送出手給諾諾的見面禮赫然是一對雙股劍。這是尺寸剛好適合小孩子使用的雙股劍,臨時定製決計來不及,越千秋看到小丫頭那喜出望外的樣子,就知道她非常滿意。

    當岳盈一口答應讓蘇十柒收了諾諾入門,又答應讓宋蒹葭和另兩個女徒留在金陵進武英館「深造」,越千秋心滿意足地帶著諾諾告辭離開之後,他一出門就感覺到妹妹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千秋哥哥,岳觀主不會把原本準備送給大雙和小雙的禮物轉送了給我吧?」

    「呃……」越千秋先是一愣,可轉念一想,他瞅了瞅諾諾抱著的三把劍,心裡不禁覺得大有可能。畢竟,相比大雙小雙這對性別為男的雙胞胎,諾諾無疑更合那位岳觀主的心意。

    見越千秋沒說話,諾諾不禁小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他們成天被我壓著打,成天委委屈屈把好東西讓給我,現在我又搶了他們的見面禮,他們也太可憐了……」

    這一次,越千秋終於大笑了起來:「那好,一會兒我把你送回去,再帶著他們兩個出去要見面禮,你別眼紅就行!」

    「不去就不去,我一個人拜兩位師父已經很夠了,總不可能拜十個八個師父!」

    諾諾嘴裡這麼說,氣咻咻地扭頭時,嘴裡卻在那嘟囔個沒完:「就那兩個笨小子,不給千秋哥哥你拖後腿就不錯了,哼!」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8 20:20
第二百三十二章 拉生源的吉祥物(下)

    雖說諾諾滿心不忿,可當越千秋帶著她回家之後,被她說成是兩個笨小子的雙胞胎兄弟倆,卻在聽說越千秋要帶他們出門去拜客之後,立刻一蹦三尺高,別提多興奮和高興了。

    從前在東陽長公主府,他們那是貨真價實的小祖宗,成天上竄下跳惹是生非,父母頭疼管不住,祖母撒手管不了,可到了越府卻慘遭三重大山壓迫,早就快憋瘋了。

    第一重大山自然是不怒自威,不打不罵也能收拾他們的大太太;第二重大山是三兩下就能把他們摔個觔斗的諾諾;至於第三重大山……那當然不是心情好時就會逗他們玩的大師兄越千秋,而是論輩分還比他們矮一截,可卻不容違逆最講規矩的老師!

    現如今,終於能擺脫這三座大山壓迫了!

    因為下午是帶著這對三歲雙胞胎出門,越千秋自忖若是讓白雪公主馱三個人,他那匹傲嬌的坐騎非得動不動尥蹶子不可,因此當然只能坐車。此時,看著對面兩個小傢伙坐得端端正正,小眼睛卻時而偷瞟他,時而彼此交換眼色,他不禁生出了一絲捉弄之心。

    他冷不丁一探手,左手揪著大雙的右頰,右手揪著小雙的左頰,直把一對雙胞胎捏得哇哇亂叫,他才松開,輕哼一聲道:「今天你們兩個如果不打歪主意,不亂說話,乖乖巧巧跟著我一個個見人,我保準你們見面禮收得手軟。要是膽敢調皮搗蛋,呵呵,回頭我讓你們的老師罰你們。」

    越千秋這一聲呵呵,大雙和小雙不約而同打了個寒噤,大雙更是忍不住叫道:「別提老師,嗚嗚,老師不罰別的,一犯錯就罰我們背書!」

    小雙也附和道:「大師兄,長安老師也太可怕了!背不出就繼續背,不肯背就罰坐不許動,大太太和諾諾姐姐也沒他這麼可怕的……我們今天都聽大師兄的還不行嗎?嗚嗚,我不想回去背書……」

    「不想背書就乖一點。」越千秋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用腳後跟在作為底下一處機簧一磕,他身側一個抽屜立時猛地彈開。見大雙和小雙滿臉好奇,他就抱手說道,「這些好玩的,你們各選三件,算是我對你們這些天乖乖讀書聽課的獎勵。」

    說實在的,大太太居然讓越秀一那個最愛說教的引導這兩個小傢伙背書認字,他想想都覺得恐怖!

    「大師兄最好了!」

    大雙和小雙卻不知道越千秋正在深刻同情他們,歡呼一聲後,齊齊撲上來到那抽屜裡一陣亂翻,一時間兩眼放光,拚命在裡頭挑選了起來,不時還因為爭東西而鬥嘴動手。

    越千秋卻沒有勸解的意思,橫豎這種情景他見多了。深知這兩個太活躍的小傢伙喜新厭舊,如果全都送了他們,指不定回頭就不知道扔哪去了,可如今一大堆東西在那兒只能選三件,反而如同在魚兒前頭釣了香餌,應該能誘使兩人今天乖乖聽話。

    等到了地頭下車,他一手一個把兩個小傢伙從車廂中挾了出來,落地之後,他又親自給他們整理了衣服。直到雙胞胎看上去衣衫整齊,精神飽滿,雄糾糾氣昂昂,他這才示意這對兄弟緊跟著自己,衝著迎上前來的徐浩走去。

    看見大雙和小雙那老實乖巧的樣子,徐浩想到曾經幾次去東陽長公主府時,兩人那上天入地的猴樣,忍不住暗讚大太太到底教導有方。頷首之後陪著越千秋往裡頭去時,他就低聲說道:「我大略和谷主提過武英館的事,但我覺得,谷主恐怕顧慮朝廷這是留人質。」

    徐浩到底也是追風谷排名靠前的高手,這六年又有越影當對手陪練,較之當年武藝不退反進,此時這話束音成線,足以確保只有越千秋能聽見。

    見越千秋點點頭表示明白,他就繼續說道:「當然,因為九公子之前護著神弓門,嚴公子又豪爽仗義,谷主對玄刀堂還是有一定信賴的。」

    是一定信賴,而不是全部,越千秋當然聽得出其中分別。

    他笑了笑之後,回頭看見大雙和小雙一路走來目不斜視,大異於往日跟他學來的,到哪都是東張西望好奇寶寶的壞習慣,他不禁笑了起來。

    「追風谷距離金陵是最近的,老谷主又曾經在軍中立過功,我一向深為敬仰,所以今天這才特意帶兩個小師弟來拜會。」

    他這話聲音不小,兩側迎接的追風谷弟子聞聽此言,不約而同挺直了胸膛,深以為傲。

    至於大雙和小雙,他們只知道追風谷是中六門之一,別的一概不懂,可不懂不要緊,架不住他們會裝啊!憑著雙胞胎獨有的心有靈犀,還有越千秋在路上的耳提面命,兩人齊齊接口說道:「對,我們是特意跟著大師兄來拜見老谷主前輩的!」

    騙鬼呢!徐浩嘴角直抽抽。就你們兩個貪玩孩子,知道什麼老谷主前輩才有鬼了!

    可對於之前才去玄刀堂參加過諾諾生日會的幾個追風谷弟子來說,這會兒看著雙胞胎兄弟倆的目光就著實親近極了,心想玄刀堂雖說有一大堆貴介子弟,可到底還是武林門派。否則,當大師兄的怎麼會一心維護武人,當小師弟的怎會這麼點大就知道敬老尊賢?

    兩個小魔星願意配合,越千秋如願以償收穫了眾多善意的目光,當來到主屋時,他就再次見到了那位之前在東陽長公主府見過一回的追風谷老谷主。

    相比之前見過的峨眉掌門青靈師太,回春觀觀主岳盈,被人尊稱為老谷主的孟非凡,確實已經很老了。

    據嚴詡的講述,這位老人在吳朝開國太祖在位中期出生,足足度過了九十年歲月,經歷的比誰都多,更曾經在軍中闖出了莫大的名聲,率領征北軍遊騎,功勛彪炳,遠比曾經只是一寨正副將的玄刀堂弟子劉靜玄和戴靜蘭師兄弟強。

    只不過,英雄也敵不過歲月流逝,風吹雨打花落去,在武品錄面世之後,孟非凡就漸漸淡出了軍中。此時越千秋面對的,也就是一個膝蓋上蓋著厚厚毛皮毯子,看上去臉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褶子,老態龍鍾的老人。

    既然表示要聽話,大雙和小雙倒也乖巧,跟著越千秋行禮、寒暄,顯得非常禮貌有教養,甚至在越千秋落座之後,一左一右腆胸凸肚站在了他的身邊,像極了兩個小跟班。

    和越千秋寒暄說話時,孟非凡一直都在眯著眼睛打量兩個小孩子,等到那些客套話結束,越千秋提到武英館時,他方才淡淡一笑。

    「我知道,九公子這提議,是想要給武人張目,而且越老相爺和長公主嚴掌門都支持你,也許皇上也點了頭。可你想過沒有,這麼多年朝中武將都尚且沒有什麼話語權,更何況是我們這些草莽武人?這是一個武英館能扭轉的嗎?」

    「從前當然不行,但現在和以後卻未必不行。」越千秋非常誠懇地笑了笑,這才認認真真地說,「一來很可能就要打仗了,而且是大仗。二來,我爺爺和我師父都是認真的,皇上也許不可能力排眾議,可開一個口子,讓各派英傑能和當年一樣建功立業,卻還是能做到的。」

    孟非凡眯起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絲精光,但旋即就看向了越千秋下首坐著的徐浩。他早就看出了徐浩的不安和躊躇,此時沉默片刻就點點頭道:「也罷,既然峨眉和回春觀都願意,我區區一個追風谷又怎能置身事外?」

    「多謝老谷主深明大義!」越千秋如釋重負,可下一刻,他就只聽孟非凡吐出了一句話。

    「話說回來,這兩個是嚴掌門的愛子?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學一學追風谷的追風腿?」

    還不等越千秋說話,大雙就立刻嚷嚷道:「想學!」

    小雙也不甘示弱地接上了話茬:「我也要!我不想老被諾諾姐姐打得落花流水!」

    「小雙你不要亂用成語!什麼落花流水,我明明就只是略遜一籌!」

    「哪裡略遜一籌了,大雙你哪次不是被諾諾姐姐收拾得抱頭鼠竄!」

    眼看兩個小傢伙竟然開始比拚自個掌握的成語數量,越千秋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可當發現孟非凡那表情分明是欣悅而不是惱怒,他就知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兩個小傢伙的童言無忌讓那位追風谷老谷主很滿意。

    於是,早就對師父報備過的他笑眯眯地說:「我這兩個小師弟就是淘氣皮猴,不是誰都能管的,老谷主既然不吝惜追風腿絕學,我倒有個提議。」

    「哦?」孟非凡是經過深思熟慮,再加上越千秋帶了嚴詡的兩個兒子造訪,他方才不惜摒棄門戶之見,此時越千秋這一打岔,他不禁心中一動,竟是不慍不惱地問道,「願聞其詳?」

    「徐老師乃是赫赫有名的追風谷高手,這些年我多承他照應,可我早就說過,要給他找幾個資質好的徒弟,結果卻一直沒兌現。如今我這兩個小師弟就賠給徐老師當記名弟子,老谷主覺得如何?」

    徐浩先是意外,隨即不禁百感交集。

    想當初他勉為其難托庇於越家,不就是因為越千秋忽悠他會有弟弟妹妹要他教嗎?結果越千秋的老爹那混蛋,送來的卻是劉方圓和戴展寧,後來雖說北燕回來的人裡頭有不少孩子,可都被嚴詡的玄刀堂截胡了。

    兜來轉去這麼多年,越千秋竟然打算把嚴詡的那一對雙胞胎賠給他當徒弟?

    見老谷主微微一怔後衝自己點了點頭,越千秋笑得狡黠,大雙和小雙則是滿臉嘀咕地看著自己,徐浩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苦笑道:「老谷主和九公子都這麼說了,我豈不是只能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9 20:16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丟了包袱散心去

    「九公子你真是賣得一手好關子!」

    直到離開追風谷的駐地,那座京城富商的別院大門,來到了越府馬車前,徐浩方才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有這意思為什麼不早說?」

    「要是你那位老谷主不曾鬆口,你難道敢教我家大雙小雙追風腿絕學?」越千秋沒好氣地斜睨了徐浩一眼,他就回頭把剛剛糊裡糊塗認了個師父的大雙和小雙拽了過來,揉了揉他們的腦袋瓜子,「你不教追風腿,他們拜你當你師父幹嘛?」

    你話說含蓄一點會死嗎?

    徐浩頓時恨得牙癢癢,可想想這兩個徒弟總比那些之前連字都不認識,憨憨傻傻的伴當來得好,更比王一丁那種愣家丁強得多,他也只能嘴裡不滿地哼哼,心中說實在的滿意極了。

    要知道,上三門還有少林和青城,中六門中還有翠微山莊等排在追風谷前面的,嚴詡又或者越千秋大可把這一對雙胞胎拆了,一家送一個,又或者奇貨可居,如此誠心誠意地送到追風谷門下,這分明是因為他這些年在越府盡心盡力的緣故。

    總比他當年在余家做個空頭供奉來得好!

    「來,大雙,小雙,記著以後見著徐老師要叫師父,他要是肯教你們追風腿,以後你們要贏諾諾,那至少還有那麼一點希望……」

    「什麼叫有一點希望!」徐浩氣得再次瞪眼,「追風腿一旦練得大成,那不過是小巧功夫的小擒拿手怎是對手?」

    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徐浩背後傳來:「聽徐前輩的口氣,似乎瞧不起小擒拿手?」

    徐浩扭頭一看,發現來的是頭戴英雄巾,藍衣黑靴的那位白蓮宗周宗主,他頓時心裡咯噔一下。他六年前和周霽月交集不多,並不知道如今英華外露的周宗主乃是女兒身,可當面非議人家白蓮宗引以為豪的一門武藝之一,這總說不過去。於是,他立時打哈哈想岔開話題。

    「我只是說小小姐的小擒拿手還欠些火候,到底不是白蓮宗嫡傳……」

    「諾諾確實還小了些,她的小擒拿手也並非出自我白蓮宗嫡傳,是越四爺教的,可越四爺的功夫,據說是影爺教的。徐老師莫非是覺得,影爺教的功夫有瑕疵?」

    見徐浩那笑容全都凍結在了臉上,周霽月方才嘴角一挑,壞心眼地略過徐浩,看向了越千秋,用非常自然的口氣說:「咱們老友重逢,各忙各的,也沒多少時間聚一聚,明天就是年三十,你恐怕沒時間出來了,今天可否陪我在這金陵城中找個地方一醉方休?」

    越千秋哪裡不知道,周霽月拼酒是假,說話是真,當即笑呵呵地說:「你說得對,這幾天咱們忙得連好好說話的功夫都沒有。走,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徐老師,大雙小雙就交給你了,你可千萬好好看著你自己的准徒兒!」

    見周霽月對著自己微微一笑,隨即轉身離去,越千秋立時大步跟上,徐浩在最初的愣神過後,突然發現大雙小雙眼珠子亂轉,一左一右撒腿就跑,分明想趁機開溜去大街上,他不禁大驚失色,一把一個揪住兩個小傢伙的同時,恨不得破口大罵越千秋的不負責任。

    這一次,他深刻體會到,給自己找了這麼兩個徒弟,好像不是榮幸,而是……麻煩!

    不負責任地把兩個小魔星甩給徐浩這個師父,越千秋此時正閒庭信步地和周霽月並肩走在金陵城中一條寬敞的大街上。

    在臘月二十九這種年關漸近的日子,此時又已經天色漸晚,往日人來人往的街道竟是看不見幾個行人,沿途的店舖幾乎清一色下了門板。

    越千秋依稀能聽到不少地方噼裡啪啦放起爆竹,雖說這年頭的爆竹只是把竹節丟到火中,取一個意頭,真正的鞭炮也只有達官顯貴之家偶爾能見一二,煙花更是痴心妄想,可他還是覺得挺有過年的氣氛,雙手不知不覺攏在了袖子中,像極了老喜歡這麼走路的越老太爺。

    走著走著,他低低地吟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周霽月忍不住放慢腳步,見越千秋猶若未覺,她就輕笑道:「這又是哪來的好詩?」

    「當然是爺爺鶴鳴軒裡看來的。」越千秋聳了聳肩,想都不想就往越老太爺身上一推,見周霽月一臉信你才有鬼的表情,他卻毫不在意,「你急急忙忙來見我,是問出什麼了?」

    「如果沒問出什麼,就不能來見你?」

    見周霽月有點興師問罪的架勢,越千秋立時舉手道:「當然不是。最近這事情層出不窮,我忙得都快發瘋了,想當然地認為你也沒空找我閒聊。都是我說錯了話還不行嗎?」

    「你說對了,我還真沒空找你閒聊。」

    周霽月輕哼一聲,心中不無悵惘。那明明背負了很多,孤苦無依,卻因為有人伸出手來拉了一把,於是有人可倚靠的十二歲,終究是已經離她遠去了,如今的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哪怕和越千秋在同一座金陵城,卻只有初見的那一天能痛痛快快直抒胸臆。

    「慶豐年和他的師弟們全都一口咬定,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霽月清清楚楚看到,越千秋臉上並沒有任何失望,反而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知道他當年就是坑蒙拐騙小能手,現在也不是好蒙的,她很快就丟掉了賣關子的打算。

    雖說四周圍乃是空曠地帶,很難藏人,她仍是在看到越千秋打了個眼色後,方才詞鋒一轉,壓低了聲音說:「但應長老在聽說北燕秋狩司樓英長這個名字之後,雖然也只說他只看見過有人來秘密見過掌門徐厚聰,沒法給出太多的訊息,可他提出了一個建議。」

    越千秋對神弓門這兩位長老和六個弟子,印象都可以說非常不錯,當下立時問道:「什麼建議?」

    當週霽月輕輕動了動嘴唇,將比剛剛更低沉的一連串話語傳進了越千秋的耳朵之後,後者的臉色立刻就黑了。越千秋下意識地想要反對,可張了張嘴後,看到周霽月滿臉的冷意,分明已經懂了應長老的意思,懂了他在大街上討論此等事的真意,他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吞了回去,重重冷哼了一聲。

    「他要去北燕找死,那就隨便他!不管了,我反正已經對他們仁至義盡,他們愛怎樣怎樣!武英館的事遲早就能批下來,接下來就是禮聘教授,選任學官,我還有的忙,你這個宗主也要和各派掌門又或者長老商討重修武品錄事宜,乾脆別去管他們!」

    見越千秋說得憤憤,聲音又很不小,周霽月耳朵微微一動,隨即就嘆了一口氣。

    「好吧,人家既然不領情,那我們暫時撒手不管也好。」

    「不說這些煩心事了,明天年夜飯我必定得回越府,年中飯你不如帶著師弟和徒兒到長公主府去聚一聚如何?我再叫上阿寧和阿圓他們那些人,大家熱鬧一回。」

    「也好。」周霽月若無其事地剛答應了一聲,就被越千秋下一句話給噎了個半死。

    「可惜呀,你妹妹沒來金陵。」越千秋遺憾地一笑,臉上滿是失望,「要知道,我們是青梅竹馬,我可想她了!」

    想什麼想,什麼青梅竹馬,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即便知道越千秋這話是說給暗處可能藏著窺伺的人聽的,周霽月仍是不禁額頭青筋一跳。

    然而,她只是小小的羞惱,可在她和越千秋目光不能及之處,若不是被落英子甄容按著肩膀,五行宗的某位少宗主幾乎就要衝出去了。忍了又忍,等到那兩人並肩遠去,他才扭頭對著甄容低吼道:「為什麼攔著我?那兩個簡直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我未必勝得過周霽雲,你肯定贏不了越千秋,難道出去自取其辱?」甄容冷冷把錢若華給堵了回去,眼神中卻儘是煩躁。群英會的名頭已經被錢若華暴露,他也沒能完成兄長交託的打敗越千秋的任務,現如今探知越千秋和神弓門遺留者之間並不那麼愉快,又有什麼用?

    而且如此尾隨盯梢,實在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9 20:16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吹皺一池春水

    臘月三十這一天,在神弓門叛逃,各種消息沸沸揚揚之際,之前被拖延了好一陣子的《武英館辦學可行性報告》,終於得到了政事堂和皇帝的批覆。

    相對於政事堂那長篇大論的意見,皇帝的批覆只有簡簡單單一個字,可。

    而該出錢的戶部尚書李長洪卻哭窮,最後不情不願,遲遲疑疑地撥出了首年費用一千貫錢。這也讓不少看笑話的官員拍手稱快,更有不少人歡欣鼓舞地認為,這標誌著李長洪看到越老太爺可能會罷相,於是索性與其翻臉。這下子,在年三十這天,李家說客盈門。

    至於對國子監以及下屬學堂都有管轄權的禮部老尚書,則是一言不發,彷彿是默許。明眼人全都知道,這所謂的默許,不過是因為皇帝的偏袒而捏著鼻子閉著眼睛忍了下來。

    而頂替了委委屈屈去國子學的周大康沒幾天,如今仍算得上新官上任的國子監祭酒吳雲吳大人,倒是撥冗親切接見了史上最年輕的學官,武英館館長越千秋。

    他對於武英館要招什麼學生那是一個字都沒過問,只是著重強調了師資問題,言下之意只有一個,如今國子監下轄各學堂全都正在籌辦,學官和老師一個都抽不出來。

    不但如此,之前信心滿滿四處拉師資的小夥伴們,在年三十這天中午應越千秋邀請群集在長公主府時,也都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向他們的老大訴苦。

    「大師兄,人家說要參加後年的科舉,不敢得罪朝中那些可能會成為他座師的老大人!」

    「越九哥,那傢伙說什麼過年了要回鄉,我看就是推脫!」

    「我們請的還是沒什麼名氣的讀書人,那些有名氣的一個個更是眼睛長在頭頂上!」

    「你們這還不叫氣人,我明明已經快請來的先生,一聽到文華館也要辦,立馬改主意捧那邊的臭腳去了!」

    面對一群七嘴八舌,忿忿不平的小夥伴們,越千秋伸手壓了壓,隨即一本正經地說:「大家的苦處我都知道了。現如今人家正因為神弓門叛逃的事揪著爺爺不放,當然會在武英館上給我們使絆子。學生問題,我已經解決了一大半,可沒有老師確實不行。所以,我想請大家幫我個忙。」

    見周霽月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他就輕咳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張紙來,舉重若輕地拍在桌子上。

    當一個個腦袋全都湊過來看時,他才笑眯眯地說:「現在是過年,各種宴飲聚會是最平常的事。我想在五天之內讓這首詩唱遍金陵城的酒肆飯莊,青樓楚館,大家可能做到?」

    戴展寧頓時流露出了深思之色,抬頭想發問時,正好看到朱鵬俊也直起身來。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同時保持了沉默。

    可其他人就不像他們這般腦袋活絡,心思細膩了,仔仔細細讀了兩遍,白不凡就忍不住嚷嚷道:「這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實在是太有氣勢了,天底下誰能寫出如此好詩?」

    「這首《夢遊天姥吟留別》實在是……」劉方圓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說道,「道盡了鬱鬱不得志的忿然,這種事傳揚開去不會出問題吧?」

    一眾人中,劉方圓是素來最衝動的,他都這麼說,別人就更加擔心了。最終,還是戴展寧開口說道:「大師兄,這首詩確實是佳作中的佳作,想要一時傳唱並不難,可這是誰寫的?」

    「那當然是……秘密!」面對瞬間一片失望的嘆聲,越千秋便抱手說道,「放心,我是誰?怎麼會被人鑽空子?這詩宣揚出去,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

    「先把聲勢造起來,吊著大眾的胃口,讓大家去自己議論,猜度,尋找,這才叫炒作,一開始就說是誰寫的,那不是就沒有效果了?所以,你們先商量商量,在五天之內把那首《夢遊天姥吟留別》推廣出去,但有一點,絕不能暴露你們在後頭推波助瀾!」

    炒作這個詞,這年頭自然沒有,可眾人早就習慣了從越千秋嘴裡不時蹦出來的新鮮名詞,一時間壓根沒去注意這個。

    「好嘞,就看我們的吧!」白不凡如今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剛加入不久的小圈子了。不說別的,大家性情相投,愛好武藝,沒那麼多狗屁倒灶的勾心鬥角,最重要的是還能經常參與到各種好玩的事情裡,還有小夥伴能不時切磋,這比在家裡只能獨自悶頭練槍快活多了!

    而趁著十幾個少年正在熱火朝天地議論,怎麼把這幾首詩在五天之內傳遍全城,越千秋看到周霽月不動聲色攛掇了兩個徒弟和兩個師弟也去湊熱鬧討論,自己卻悄無聲息退席,他眼珠子一轉,就也偷偷閃人跟了過去。

    果然,才一出後門,他就看見這位身量頎長的周宗主正背手站在那兒,分明是料定了他會跟出來。他裝作沒發現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乾咳一聲道:「我差點忘了,你對這些詩詞歌賦之類的不感興趣。」

    「誰說我不感興趣?怎麼,你覺得我當年大字不識一個,現在還是胸無點墨?」

    周霽月見越千秋頓時訕訕的,她就伸出了三根手指頭:「我不但感興趣,還大膽猜了猜,這三首詩是誰寫的。第一種可能,老太爺招攬到了一位真正才華橫溢的高士,打算回頭把人放到你的武英館,一來為那個好容易招攬到的人才打名氣,二來也顯出老太爺慧眼識英才。」

    越千秋笑著聳了聳肩:「我倒很想點頭,只可惜,你猜錯啦。」

    對於自己一上來就失利,周霽月卻並不氣餒,屈下了一根手指,只留下了兩根:「我也覺得,這可能性不大。老太爺要舉薦人,直接把這首詩送到皇上面前就行了。至於第二種可能,那就是老太爺不知道今天的事。這詩是你招攬到的人寫的。」

    越千秋乾咳道,「你猜對了一半,這事情爺爺不知道,但我可沒那本事招攬人。你瞧瞧朝中那些老大人們,一個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我往來的都是什麼人?大多數讀書人絕對不會搭理我,有哪個眼瞎耳聾的能答應我的招攬!」

    周霽月眯了眯眼睛,這才屈下中指,只留下了最後一根食指:「第三種可能嘛……你忘了昨天在我面前吟的那四句詩?再加上剛剛這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雖說有些荒誕,可我還是想問,你剛剛拿出去給他們的四首詩,不是你寫的吧?」

    「呵呵……呵呵呵呵……你真會猜,真敢猜!」越千秋非常誇張地哈哈大笑,等笑過之後,看著這位從前到現在一直都非常可靠的小夥伴壓根沒有半點笑意,他直截了當地說,「很遺憾地告訴你,猜,錯,了!這詩可不是我寫的。我要有這本事,直接去考狀元得了」

    他上前兩步和周霽月並肩,這才懶洋洋地說:「如今這些讀書人,不論世家寒門,書香門第,一個個眼高於頂,還全都喜歡黨同伐異,既然如此,那我就丟出這首詩投石問路。你相信不相信,這東西能吹皺一池春水??」

    「不相信!」周霽月見越千秋瞬間拉長了臉,她默默唸著吹皺一池春水六個字,最終莞爾一笑道,「逗你玩的!你越九公子說出口的事,那一次沒能做到?你既然有這樣的把握,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直到兩人離開重新回席也沒有想到,就在一牆之隔的牆根底下,一直都有人貓著。

    確認人走了,一直都在和蘇十柒悄悄打手勢的嚴詡便冷哼一聲道:「真是年紀越大就越不可愛,什麼事都瞞著我這個師父。連大年夜跑到這吃頓飯,都要說什麼年輕人的聚會,我最好別摻和,自己卻在這和人說悄悄話……這小混蛋還嫌我老!十柒,你回頭得好好教訓他!」

    「你自己慣出來的徒弟,怪我咯?」蘇十柒沒好氣地橫了丈夫一眼,這才轉身往回走,「你有功夫在這聽壁角和千秋鬥氣,你這個師父還不如好好努力,別回頭做的事情還及不上千秋。」

    嚴詡的表情頓時凍結在了臉上,隨即拚命轉動起了腦子。

    不負責任的夫妻倆全都忘記了,今天是大年夜,他們那一對兒子還丟在越府沒接回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0 09:09
第二百三十五章 年關話親情,元日傳新詞

    年三十晚上,越府這一頓團圓飯,越老太爺很高興,頭一回在越府過年的諾諾很高興,越千秋是只要和爺爺在一起就好,別的都不放在心上,如今多了個跟屁蟲似的妹妹,他就更加無所謂旁人是什麼感受了。

    而大老爺和大太太言笑盈盈,彷彿對即將去北燕出生入死的遠行絲毫不擔心。

    長房的其他人雖說各有思量,但既然大老爺和大太太主意已定,越秀一守著自己的母親,活脫脫一本正經的小大人模樣,像極了大老爺,自然而然顯得氣氛融洽。

    可二房和三房就不一樣了。

    二太太時不時稱讚今天這團圓飯辦得怎麼怎麼好,盛讚三太太管家這些年的辛勞苦勞,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她真的非常喜歡這頓三太太親手張羅的年夜飯,好像從明天元日開始,她要去幫忙的,不是大太太而是三太太。

    於是,聽著這些口不對心的奉承,三太太忍不住一個勁虐待手中的帕子,倘若不是三老爺鄭重警告,娘家哥哥又再三提醒她好好忍耐,她簡直想掀桌子。

    她到底犯了什麼錯,老太爺居然一句話就要讓她讓出這管家大權!

    一頓有人高興,有人不高興的年夜飯之後,等到圍爐守歲時,便是各房歸各房,只有越千秋和諾諾被越老太爺叫到了鶴鳴軒。

    越千秋興致勃勃地烤著年糕分給爺爺和妹妹,眼看子時剛過,諾諾就從最初的精神奕奕到眼下的忍不住直打瞌睡,當越影抱了小丫頭去後頭床上歇息,他就笑眯眯地拎出了之前自己藏在書桌下的包袱:「爺爺,這是送您的新年禮物!」

    越老太爺斜眼看著笑得神秘兮兮的小孫子,努努嘴問道:「這是獻的什麼寶?」

    「爺爺看看就知道了。」

    見越千秋分明就是打算賣關子到底,越老太爺沒好氣地一把扯開了包袱,等翻了翻裡頭的東西,他的手漸漸就停住了,眼睛更是瞪得老大。足足老半晌,他才看向越千秋,手指了指那包袱道:「你小子,我不是讓你好好先把各門各派的事情理順嗎?你折騰這個幹什麼?」

    「好玩呀!就許別人一個勁給咱們使絆子,不許咱們給別人下套?」越千秋振振有詞地說,「人家瞧不起我們,可我倒要好好給咱們造一造勢!」

    越老太爺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心裡卻在犯嘀咕,越千秋這東西到底是從哪弄出來的。只不過,到了他如今的地位,敬畏之心常有,戒懼之心卻不常有,微微沉吟片刻就一鎚定音道:「好吧,你去做,出了問題爺爺給你兜底!」

    「我就知道爺爺最好了!」

    越千秋興高采烈地一下子撲過去,使勁抱了抱爺爺的脖子,等鬆開手站起身時,他就笑著說道:「有您首肯,我可就放心了。我現在先去補覺了,爺爺回頭見!」

    見越千秋打著呵欠往外走,越老太爺頓時沒好氣地叫道:「子時剛過,都這麼晚了,在我這兒湊合一夜,別回你那親親居了,身子被風吹涼了怎麼睡得好?去,在諾諾床前打地鋪!」

    這些年大多數時候作息良好,如今捱到這麼晚,越千秋雖說還不至於撐不住,可想想正月初一要四處拜年,睡不了多久,他想了想也就沒堅持,乖乖跟著越影去了裡屋。等到了溫暖的房間裡,鋪好被縟,他躺下挨著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而越影直到確定一大一小都已經睡熟,這才悄然出來。見越老太爺還枯坐在書桌後頭的太師椅上,他就走上前去,一如既往默然佇立在了椅子身邊。

    「小影啊,又是一年新年,千秋、諾諾,長安那些孩子,一個個又大了一歲,我又老了一歲。」

    越老太爺眉頭上的皺紋越發深沉,可那笑容卻清晰可見:「看著他們大了,有出息了,我實在是說不出的高興。我這輩子窮過苦過,爬過跪過,掙扎過奮起過,得意過失落過,如今坐在這位子上,兒孫裡頭,有人拖我後腿,可也有人在拚命幫我,我也知足了!」

    越影知道越老太爺不是想聽奉承,可他嘴角彎了彎,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千秋一直都是好孩子。」

    「是啊!」越老太爺呵呵了一聲,心裡卻生出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只不過,這小子的秘密,還真是一直都很多!

    正月初一,當朝中有頭有臉的各家各戶開始忙忙碌碌過年拜客的時候,各處酒肆以及飯莊茶館一大半關門歇業過節,還有一小半卻顧不得過節,照舊開門招攬生意。

    達官顯貴們在這時節多數沒時間下館子,可那些遊學金陵,博取功名的士子們,在這日子呼朋喚友聚會的人卻很不少,而也就是這麼一批人,是最會認認真真聽那些坊間小曲的。畢竟,給歌女留詩詞讓她們傳唱,這素來是打響名氣的不二法寶。

    甚至有時候,兩方爭鬥時,就是隨便點一個歌女出來,然後比誰的詩詞歌賦女唱得多。

    只不過,金陵那麼大,才子不計其數,大多數時候,歌女五六首唱下來,對戰雙方同時掛零湯糰,這也絕不稀罕。

    而這一天,兩個斗文鬥到鬥氣的士子,便最終拍桌子叫來了一個歌女。年紀大的那個怒氣衝衝地瞪著對手,輕蔑地喝道:「既然你要和我比,那我就成全你!來,唱首新曲兒聽聽!」

    年輕的那個卻也不甘示弱:「唱就唱,我還怕你不成?誰不知道你顧三郎江郎才盡,哪裡還有什麼新詞!」

    抱著琵琶的歌女見兩位客人全都是衣衫光鮮,知道必定家境殷實,不愁沒有賞錢。可她初來乍到,真的不認識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因此猶豫了片刻,她那素手在琵琶弦上輕輕一撥,隨即輕吐櫻唇,曼聲唱道:「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

    這四句一唱,兩個鬥氣的對手頓時齊齊一愣是新歌詞!不但他們倆如此,四周圍看熱鬧的人們不禁全都豎起耳朵傾聽了起來。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這等山水詩,原本並不是坊間歌女喜歡傳唱的,也不是客人們愛聽的,可如今在這琵琶輕攏慢捻之間吐出來的一字一句,大多數人卻不覺枯燥,反而有人和著節拍敲打桌面,有人不斷默背誦念,試圖把全文都記下來。

    當曲到終了,那歌女猛然擊弦,恰是用幾分鏗鏘的力道唱出了最後一句時,無論是周圍人的節拍聲,還是誦念聲,一時全都消失不見,剎那之間滿場皆靜。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兩個剛剛喚了歌女想要拼詩詞的對手面面相覷,許久,年長的顧三就頹然嘆氣道:「如此雄奇的山水詩,真是平生僅見,這最後一句更是我這輩子都不能及……真是貽笑方家了!」

    「我剛剛說話也是一時情急,若有冒犯,顧兄還請多多包涵。」年輕的那個也有些訕訕的,坐下來之後遮掩似的喝了一口酒,這才不自然地扭頭看向那抱著琵琶站起身的歌女,隨手抓了一大把賞錢遞了過去,「曲子是老的,歌詞卻是新的?誰寫的詩?」

    那歌女見四周圍一大堆人都在看著自己,放下琵琶雙手去接錢的她,不禁有些小小的慌亂:「是昨日傍晚剛有客人留下的,也沒說名字。我瞧著這詩實在是好,就配上老曲子,想著新年唱個新鮮。」

    這下子,四座頓時一片嘩然,不時有人嚷嚷了起來。

    「居然留詩不留名?」

    「詩是好詩,就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所作!」

    「他就不怕被人冒名嗎?」

    從這個初一開始,一首《夢遊天姥吟留別》,就這麼旋風似的傳唱了開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0 20:03
第二百三十六章 虛名誘人心

    正月初一到初三,首相趙青崖家的賀年帖子堆成了小山。

    他三十歲狀元及第,官場三十一年,去年剛過了六十歲整壽,比次相越老太爺年輕,又做到首相,在寒門書生看來那是一等一的表率,在世家子弟看來亦是要追趕的目標。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首相的位子有多不好坐。

    不說別的,政事堂那另兩位同僚,裴旭一直都致力於當世家的領袖,無奈刑部尚書余大老爺餘天成從六年前入朝開始崛起,大事不拖後腿,小事卻常常力爭,所以裴旭有那樣一個對手,他雖說不時要應對人家的爭權,可終究還不用太過費心。

    奈何那位連宮中陳五兩都常常以老太爺稱之的次相越太昌,卻是時時刻刻都會出幺蛾子。自從人進政事堂開始,他就只覺得自己比從前老得快。

    總算如今是一年到頭難得的休息日,作為當朝首相,又是文壇領袖,趙青崖的家裡匯聚了一大堆門生故舊,談詩論文,他難得安享了一段愜意時光。這會兒,他再次心滿意足地品了一口幼子剛剛孝敬的好茶時,突然捕捉到了一個說話的聲音。

    「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只聽意頭就知道心存憤懣,也不知道是哪個憤世嫉俗的名士寫的!」

    趙青崖雖說從不奢望野無遺賢,可此時身為宰相的敏感卻讓他一下子皺起了眉頭:「你們在說什麼詩?」

    「師相,是一首這兩天風靡一時,四處傳唱的《夢遊天姥吟留別》。」搶著答話的,是剛剛調任監察御史的趙青崖門生閔志遠。他根本沒給其他人反應的機會,用最快的速度將這首詩從頭到尾吟了一遍,末了才冷笑道,「這詩分明是有人借此抒發怨望,否則怎會匿名?」

    這一頂怨望的大帽子扣上去,在座也不知道多少人眉頭大皺。見此情景,趙青崖忍不住責備道:「本朝從來不因言治罪,若是一首詩就算怨望,也未免太過嚴苛。從古至今,自負有才華卻不為所用的隱士高人,多半都會寫一兩首這樣的詩,不足為奇。」

    趙青崖下了定論,閔志遠雖說怏怏,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其他人更是如釋重負,甚至還有人借此逢迎首相大人胸懷寬廣。可在這一片說笑聲中,卻鑽出了一個突兀的聲音。

    「這首詩可不是什麼怨望,只不過是有人心懷不平,直抒胸臆而已。」

    說話的是禮部主事馮昆,見眾多目光一下子聚集到自己身上,他就矜持地欠了欠身道,「首相大人,諸位大人,想來你們都聽說過邱楚安這個名字。想當初越老兒家中那對叔侄去邱家求學,事情不成就狠狠羞辱了他一頓,六年了,難道還不許這位金陵名士發洩發洩?」

    「是邱楚安寫的?」

    「倒是有可能,聽說這位文采出眾,曾經教過不少學生。」

    「這幾天大家四處打聽,也一直都沒打聽著這首詩的作者,若是邱楚安,倒也難怪。」

    「首相大人,當年越家小兒小小年紀就敢大放厥詞,說什麼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現如今他年歲漸長,越發囂張跋扈,足可見邱楚安當年那般狼狽,非他之過,而是越家小兒太猖狂,辱我等儒生太甚。」

    說到這裡,馮昆就霍然起身,慷慨激昂地說:「更何況,越老兒從六年前開始就偏向那些草莽武夫,此次更是縱容得神弓門叛逃,此等國賊若不剷除,簡直是我大吳之恥!」

    他本以為自己一言既出,必定四方附和,可讓他尷尬的是,在他說完好一陣子之後,四周圍既沒有響應,也沒有駁斥,有的只是一片冷場似的寂靜,就連趙青崖也沒說話。大為難堪的他很想用拂袖而去表達自己的風骨,可終究腳下如同生根似的沒法動彈。

    就在他漸生懊悔之際,上首終於傳來了趙青崖的聲音:「邱楚安當年也是一時名士,因孩童受挫,確實有些可惜了……」

    馮昆只覺心中大喜,立時接上話茬道:「首相大人今日文會,金陵城內英傑幾乎匯聚於此,何妨把邱楚安也請來?畢竟是這幾日風靡一時的那首詩的作者,如若他應召而來,首相大人坐鎮政事堂,野無遺賢的名聲,必定能讓無數人稱頌。」

    趙青崖本能地覺著馮昆如此攛掇,恐怕背後目的絕不單純,說不定就是受了邱楚安的好處,一時對剛剛那首聽來頗覺驚豔的詩也生出了幾分厭惡。然而,偏偏就在這時候,外間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通報聲。

    「相爺,外間越九公子來了,說是奉越老大人之命來送年禮。」

    剎那之間,屋子裡一片寂靜。這次卻不是冷場,而是不知道多少人想到了越千秋的「凶名卓著」這位九公子從六年前到現在,斬落馬下的人不在少數,就幾天前那朝會,裴御史也遭到慘敗。他們背後說人壞話可以,但當面和人對上,鬥嘴鬥得過,可拼背景拚得過嗎?

    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母子也就算了,可皇帝不知怎的也一心維護這個身世成謎的小子!

    趙青崖也同樣有些頭痛。好好的休息日,他可不想放進一個煞星來,當機立斷地說道:「請他去見夫人吧,讓夫人斟酌回禮。」

    雖說這等於把燙手山芋推給老妻,有些對不起她,可總比越千秋跑到這兒,攪和得雞飛狗跳來得好!

    趙青崖固然決斷做得快,可事與願違,門外下一刻就傳來了一個聲音:「首相大人今天高朋滿座,所以就容不下我這個不請自來的小子嗎?話說回來,剛剛我還聽到有人替邱楚安喊冤的,還說他來了,就能昭顯我大吳野無遺賢,那我這個當事人不應該湊個熱鬧?」

    此話一出,齊刷刷一大片目光再次聚焦在了禮部主事馮昆身上。這一次,馮昆感覺到的就不是之前那種一語驚人受重視的飄飄然了,而是額頭背後都有些冒汗。總算他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露出半點怯意,否則剛剛造勢就會成為笑話,因此只能把心一橫。

    「首相大人在此開文會,你一介黃口小兒居然不請自來,還在外聽壁角,更是妄議選才納賢的國家大事,越府家教就是如此放肆嗎?」

    「放肆還是放伍,不是尊駕上下嘴皮子一合說了算的。再者,你剛剛說得這麼慷慨激昂,我隔著老遠就能聽見,如今卻還來指責我聽壁角,豈不是惡人先告狀,實在沒人品?嗨,帶路的大叔,你可得給我做個證,我剛剛可沒有靠近過趙相爺宴客的這座大堂,耳朵好難道也怪我咯?」

    隨著這句話,越千秋直接把身邊那個苦著臉的管事給拽進了大堂,後頭還跟著手上捧了一個長盒一個方盒,整個人顯得雄糾糾氣昂昂的伴當虎頭。

    他從容自若地掃視了一眼滿座賓朋,隨即方才松開拽著那中年管事的手,對趙青崖做了個揖,笑眯眯地說:「相爺安好,我也不大想當不速之客的,可實在是爺爺之命不敢違。」

    趙青崖瞥了一眼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馮昆,心想沒那本事卻非要自取其辱,實在是不自量力,可他嘴上卻還不得不維護馮昆,當下沉著臉說:「越九郎,馮主事好歹是朝廷命官,年長你十幾歲的前輩,你就不能收斂一些,不要這樣不饒人?」

    「相爺責備的是,對不住,我實在是口快了。」越千秋這才斜睨了馮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我和邱楚安那點過節,早就過去了,既然馮主事想請相爺召人過來以表野無遺賢,那就請唄。說起來,都快七年沒見了,我也很想看看這位邱先生如今是何等風采。」

    前頭說邱楚安,後頭卻改口稱邱先生,誰都不會覺得越千秋那是尊老敬賢,趙青崖也不禁眉頭大皺。可他不想沾越家和邱楚安那點過節,卻禁不住門生中有血氣方剛的人,如閔志遠等年輕官員就先後站起身來。

    「師相,既然越九公子這麼說,何妨就把那位邱相公請來一見?」

    「學生也很好奇那位能做出夢遊天姥吟留別的名士。」

    「今日群英薈萃,何惜一個邱楚安?」

    在這些攛掇聲中,哪怕趙青崖看著氣定神閒的越千秋,心裡頗覺不對勁,可最終,他還是淡淡地說道:「既如此,就勞煩馮主事去代老夫相請,讓大家看看邱生如今是何風采。」

    聽到趙青崖開了口,越千秋頓時露出了淺淺的嘲弄笑容。

    他讓人宣揚李白的名篇是另有盤算,可既然有人見獵心喜欺世盜名,那就別怪他藉機再抽一次舊仇人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18:01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三十七章 碰壁

    多了個來意不明的越千秋,趙青崖只覺得今天這文會猶如變了滋味,再也沒了之前那舒心愜意的感覺。因此,眼見下頭那些吟詩作賦的門生和子侄們,也顯然不如之前活躍,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往越千秋身上一瞟,突然心中一動。

    「越九郎,你說是代你爺爺給我送禮的,人來了,禮物卻還捂著,這是什麼意思?」

    「相爺,真的沒什麼意思,就是我這人愛賣關子,所以遲點再送給您而已。」越千秋擠擠眼睛做了個鬼臉,一副頑皮少年的架勢,「反正我肯定不敢據為己有的,您儘管放心。」

    放心個屁,你小子絕對有花招!

    趙青崖輕哼一聲,終究不想以大欺小他還不想那個護短的越老頭打上門來討公道,更不想那個二十四孝師父跑來找他算賬,至於東陽長公主那女人他就更不想招惹了。

    可他有這樣清醒的認識,卻不代表別人有。剛剛才被越千秋噴了個滿臉花的禮部主事馮昆,就忍不住出言譏諷了一句。

    「聽說越府重長孫小小年紀就已經考出了秀才,不知道九公子何時下場去考?」

    「我為什麼要去考?」越千秋眉頭一揚,語氣赫然是說不出的理所當然。

    馮昆頓時被噎得胸口發慌,當即惡狠狠地說:「也是,天底下本來就不公平,多少儒生十年寒窗兢兢業業,苦苦拚搏,尚且可能落榜,卻有人落地便有出身,十幾歲便有六品,一步登天!「

    「嘖嘖,這話怎麼聽著像吃不著葡萄卻說葡萄酸呢?」

    越千秋掏了掏耳朵,滿臉的不以為然:「長安愛讀書,我喜愛武藝,所以他考他的秀才,我辦我的武英館,這就叫人盡其用,各司其職。要說不公平,這年頭考武舉還要參加文試,可儒生參加的考試卻沒有武試吧?豈不是說,有人忘了君子六藝不止禮樂書,還有射御數?」

    趙青崖眼看下頭一片嘩然,知道再爭下去就算僥倖贏了越千秋,那也徒勞無益,只能沒好氣地拍了拍扶手,把這點爭論給暫時按下了。就在他快速思量應該如何岔開話題的時候,外間恰是傳來了一個通報聲。

    「相爺,邱先生到了。」

    這麼快?

    正當趙青崖聞言剛剛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時,他只聽到旁邊又是一個嚷嚷聲:「這麼快?」

    嚷嚷出來之後,見好些人瞧著自己,越千秋就呵呵笑道:「敢情這位邱先生早就等著相爺召喚。原來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佩服佩服,果真好算計。」

    馮昆只覺得眾多視線又一次匯聚在自己身上,這一回,他比之前更加如坐針氈。情知就算一會兒邱楚安真把越千秋殺一個大敗虧輸,他還是必定會在趙青崖面前留下一個誘其入彀的壞印象,他終於有些懊悔不該貪圖邱楚安送的那份厚禮,來做這個引介的中人。

    「姜太公和文王一則賢臣名相,一則明君英主,越九公子這比方若是傳出去,不怕被人笑話?」

    隨著這句話,門簾高高打起,一個瘦削頎長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只見他鬢髮霜白,脊背直挺,額頭上較之六年前多出了幾根深深的橫紋,分明是歲月留下的深深痕跡。和當年相比,邱楚安的氣質更加深沉了許多,看向越千秋的眼神卻顯得很平靜。

    可誰都知道那是假象。如果不是越千秋,這位曾經風光無限,刷名聲刷得風生水起,只等一道招賢令就可以輕而易舉躋身朝堂的金陵名士,怎會混到眼下這地步?

    六年前,在始作俑者的余家父子被江陵余家拋棄之後,邱楚安遭到了越家和姻親金家的聯手打擊,曾經桃李滿天下的勝景不再,雖說有些學生會記得邱楚安過去的教導伸手相助,但更多趨炎附勢的人因為邱楚安名聲太差,再不提自己是邱門弟子。

    「邱先生說得對,我這比方打得確實不太恰當。」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越千秋竟是讓步了,可接下來的話卻更加犀利,「這世上只有一個文王,也只有一個姜太公,至於其他的,不過是東施效顰而已。」

    邱楚安早就從當年的經歷以及這些年的例子知道,和越千秋鬥口,鬥贏了要面對後頭老的,鬥輸了則更是難堪屈辱,此時心頭雖恨,他卻強迫自己從越千秋身上移開了視線。

    在正月初一那一天聽到這首詩,此後又發現三日之間席捲整個金陵城,他就意識到那是一種造勢的手段。類似的手段他也曾經用過,更知道這是籍籍無名之輩在京師這種地方立足屢試不爽的招數,因此在輾轉反側一晚上後,他就做出了截胡的決斷。

    他這幾年著書立說,雖也有拿得出手的著述,但還有什麼比這首風骨硬挺的山水詩拿來當敲門磚更妙?

    至於得罪人……他已經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怕什麼得罪人!再說就算原作者出來站在他面前又怎麼樣?一個籍籍無名之輩,和他這個一度受重挫的名士比起來,誰的話更可信?

    過去的關係他只是不動用而已,一旦動用,他輕易就能找出一堆證人!

    正因為這麼想,邱楚安只當越千秋不存在,對趙青崖略拱了拱手,便沉聲說道:「相爺,我朝代衛立國,至今已經有百年。當年編纂衛史的幾個史官,多數都出自世家,於是也不知道多少文苑英華,今人竟是不得而知。我在家苦心十餘年,著衛史文苑傳補遺,為寒士張目。」

    此話一出,四座頓時傳來了無數驚呼聲,不少人看向邱楚安的眼神中便大見欽佩。

    歷朝歷代史書中總有文苑傳部分,記載的是儒林中有名的文士。而大多數沒有出仕,又或者出仕時間極短的人,自然而然把躋身其中作為人生目標。

    不論何時,能想到補遺文苑傳的人,總是相當受人尊敬的。

    而越千秋則是嘴角一挑,心中呵呵。想當初你邱楚安和余澤雲混在一起,不外乎是想抱江陵余氏的粗大腿,現在余家父子倒台,江陵余氏自然不會再理會你一個失敗者,你就拿出一部所謂的衛史文苑傳補遺,想對趙青崖為首的寒門黨搖尾巴?

    哪怕邱楚安此刻雙手空空,可人人都知道,他必定帶了東西來,只要趙青崖開口說一句,那所謂的衛史文苑傳補遺就會送進屋子。一時間,主位上的首相大人頓時享受到了集體注目禮的待遇,每個人都在思量首相大人會如何應對。

    「衛史補遺……名頭不小,想把私史變成國史,野心更是不小。」趙青崖看到邱楚安那陡然色變的樣子,他就淡淡地說道,「衛史重修是一件大事,我雖忝為宰輔,卻也不敢一言決之,邱生若是有這雄心壯志,不如上書直言。本朝從來不禁處士上書,你大可往直中取。」

    此話明顯是諷刺邱楚安行事不往直中取,偏向曲中求。這下子,四座嗡嗡嗡的聲音就更大了。越千秋大略猜到,趙青崖恐怕是因為邱楚安通過馮昆造勢遊說,心中不喜,故而做出了如此答覆,可當他看到邱楚安長嘆一聲,拱手行禮後轉身就走,他卻突然揚聲叫了一句。

    「邱先生還請留步。」

    眼見邱楚安身子一僵,停是停下了,卻沒有轉過身來,他就笑吟吟地說:「重修衛史這可是名揚千古的大好事,我回去一定好好對爺爺說說。畢竟,衛朝史書和典籍散佚這麼多,實在是有些可惜了。」

    邱楚安才不信越千秋會如此好心,此時干脆硬梆梆頭也不回地說道:「那我就多謝九公子熱心了。」

    「不謝不謝。其實我更好奇的是,邱先生這些年臥薪嘗膽,除了那首坊間傳唱的夢遊天姥吟留別,可還有什麼別的佳作讓大家賞析賞析嗎?」

    不好!

    邱楚安只恨自己剛剛在沒有打動趙青崖時,不曾當機立斷拂袖而去,更恨自己在越千秋出口叫人時停了一停因為只要他走得快,就不用面對這質疑了!

    然而,他除了買通馮昆通過那首詩造勢之外,很難有機會見當朝首相,此時也只能按下懊悔,把心一橫說道:「詩詞小道,我已經多年不曾涉獵了,那不過是遊戲之作!」

    「哦,原來是遊戲之作。」越千秋不以為意地咧嘴一笑,這才站起身來,從旁邊侍立的虎頭手裡接過了那個長盒子,「剛剛相爺問我今天送的什麼禮,我賣了關子,可現在見到邱先生,我可就不敢再藏著掖著了。這是爺爺偶爾得到的衛朝一卷古畫,贈給相爺賞析。」

    他親自打開盒子,取出了裡頭的長卷,雙手捧到了趙青崖眼前,又不由分說將其展開。等到趙青崖有些猶疑地接了右邊的軸頭,他就將畫捲往左徐徐打開,等露出了最左邊的題詩時,他方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而下一刻,就只聽當朝首相大人喃喃自語道:「這畫上的題詩……夢遊天姥吟留別?」

    剎那之間,邱楚安就如同被燒了屁股一般,倏然一蹦轉過身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18:02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意在我

    當趙青崖出聲之後,四座的其他人,也有不少驚呼出聲。至於那些遲鈍的,也有鄰座反應快的人立時低聲提醒。這樣彼此商量提醒,很快,每一個人都用異常古怪的目光看向了邱楚安。

    衛朝的古畫上,怎會有邱楚安作的《夢遊天姥吟留別》?

    邱楚安已經維持不住那古井無波的表情了。他惡狠狠地瞪著越千秋,聲音透出了難以名狀的痛恨和怨毒:「越千秋,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毀我名譽!」

    「你有名譽可言嗎?」越千秋懶洋洋地挑了挑眉,用氣死人不賠命的聲調說,「你是誰,我哪有功夫找你的茬?我吩咐我那些兄弟夥伴們去外頭宣揚一首詩,誰知道竟然會冒出個不知所謂的人聲稱這是自己寫的。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話用在別的讀書人身上也許不合適,但用在你身上實在是合適極了!」

    「你……」邱楚安一口氣上不來,險些被噎死。

    見此情景,馮昆只覺得面色煞白,可他已經上了賊船,此時要立刻跳下船實在是有些來不及。因此,抱著最後一絲僥倖,他強打精神質問道:「越九郎,你自己都說了喜武厭文,那為什麼還會平白無故宣揚什麼詩?你敢說不是和邱楚安有過節,於是故意壞他名聲?」

    「誰說我是平白無故?我當然是有充分理由的。」

    越千秋一面說,一面指了指趙青崖手中的橫捲,隨即又斜睨了一眼虎頭手中捧著的方盒子:「第一,那首《夢遊天姥吟留別》,本來就是這幅古畫上的;第二,我還在爺爺鶴鳴軒的故紙堆裡,翻出這位大詩人寫的其他詩,正打算印了出來給武英館當教材。這不是很多人都嘲笑我的武英館沒底蘊,沒老師嗎?就算沒底蘊沒老師,可武英館有誰都比不上的古籍!」

    說到這裡,他就將剛剛還拿在手中的軸頭塞到了趙青崖空餘的另一隻手裡,隨即才接過了虎頭遞過來的那個方盒子,輕輕屈指在蓋子上彈了彈,臉上笑得越發燦爛了。

    「如果邱先生說,那首《夢遊天姥吟留別》是你寫的,那我這兒似乎還有作者其他幾首驚才絕豔的詩,你不如當場再吟誦一兩首,讓在座的賓客們開開眼界?」

    一般來說,要生生造出一個在如今這歷史上不存在的人,那麼就要連其生平一塊造假,這實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然而,衛朝末年那位幽帝實在太奇葩,幾乎把歷史上所有亡國昏君作過的死全部都來了一遍,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他還一度效仿秦始皇焚書坑儒!

    而帶隊搜書燒書坑儒的,正是那位疑似出自彌勒教的戚悠然。

    最終,這位亡國昏君殺了不少反對他的儒士,燒了不少書,以至於衛朝以及前朝的典籍也被毀了很多,尤其是皇家和民間幾處赫赫有名的藏書閣藏書樓付之一炬,到最後吳朝建國的時候,衛朝的起居注和實錄幾乎不剩幾本,幽帝年間的更是完全找不到。

    要不是有這麼一位奇葩天子,要不是衛朝末年的歷史有大段空白和缺失,越千秋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把李杜元白之類的給硬造出來,還打算科普唐詩三百首……哦,三百首有點多,他自己都背不全,但三五十首傳世佳作是絕對沒問題的!

    至於別人是否會在潛意識中認為,本朝那些修史的傢伙是否故意漏掉這些名人,而雜談筆記中不見這些名人,是否也屬於政治打壓故意遺漏……那不是一舉兩得嗎?據越老太爺說,當年編衛史,本來就有一大堆人吃相難看,褒揚自己祖上和親朋故舊,順便貶低政敵。

    所以,他本來打算好好的塑造幾個生在前朝末年,出自草根,「被世家大族埋沒」的詩人文豪,然後往武英館捐一批詩集文集的孤本,騙一點嗜書如命的君子過來當老師!

    誰讓邱楚安硬跑出來往自己臉上貼金!

    看到邱楚安面如死灰,看到越千秋笑容可掬,在場每一個人都盯著越千秋手中盒子,心裡簡直覺得今天這事兒匪夷所思極了。

    之前先是鄙視過那首「怨望詩」,緊跟著卻又支持請邱楚安過來的監察御史閔志遠同樣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可他剛要開口打破沉寂,越千秋又說話了。

    「邱先生當然可以說,詩詞小道,你自己從前作的詩未必現在還記得住。那我可以給你提個醒。嗯,我送給相爺的這本簡版詩集裡有一首《月下小酌》,我起個頭唸給你聽聽。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後頭還有十句,你能記得嗎?」

    「還有這一首《關山月》,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後頭還有八句,你能記得嗎?」

    「還有這一首《宣州餞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後頭也有十句,你能記得嗎?」

    「還有……」

    越千秋每次都是念一首詩的前幾句,然後硬生生打住,這循環往復幾次下來,邱楚安固然被折騰得心灰意冷,其他賓客何嘗不是心癢癢的?能夠被趙青崖召來參加這種文會的,大多是一時才俊,誰受得了一首聽上去不錯的詩才剛開始就戛然而止了?

    就連趙青崖本人,此時都想把越千秋這個惡劣賣關子的小子給掐死。終於耐不住性子的他重重一拍扶手,眼見得越千秋終於閉嘴,而邱楚安耷拉著肩膀,整個人失去了所有精氣神,彷彿下一刻就會栽倒在地昏厥過去,他終究還是沒有痛打落水狗。

    「好了,邱生想來是閉門著史,有些精神恍惚記差了,還請馮主事送他回去。」見禮部主事馮昆張大了嘴巴,最終不得不站起身來,垂頭喪氣地把泥雕木塑一般的邱楚安給拽了出去,趙青崖耐足性子等到人一出門,旋即立時合上了手中的畫卷,面色不善地看向了越千秋。

    「送禮居然送一件留一件,你家老爺子凡事就愛賣關子的壞習慣全都給你學去了!還不把那盒子給我拿來?」

    「喏,這就送給相爺!」越千秋笑容可掬地把方盒子雙手送上,見趙青崖打開之後,翻著裡頭那本散發著新鮮翰墨味的詩集出神,他這才輕咳一聲道,「這是剛抄錄好,還沒來得及付梓的李太白詩集,只收錄了《夢遊天姥吟留別》和我剛剛唸過的三首詩,別的還來不及。」

    瞥了一眼四座賓客,他就攤手笑道:「至於原本,我爺爺打算捐獻給武英館。因為這書當年散落在外保存不當,所以爺爺正在請高手修補,大家要看原本,還得等一等。」

    「你說的這李太白是誰?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面對閔志遠的質問,越千秋氣定神閒地說:「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衛朝末年人士。那時被埋沒無人知的,又何止一個李太白?所以剛剛邱楚安千錯萬錯,唯有一句話是沒說錯的。衛史文苑傳,實在是遺漏太多了。」

    「爺爺鶴鳴軒裡的孤本書裡,除了李太白集,還有別的,爺爺沒時間一一看完,我小時候翻了記在心裡,直到現在才確認這些詩不為人知,否則早就拿出來了。不過現在也不晚,爺爺說,捐給武英館當教材正好!」

    說到這裡,越千秋方才笑意盈盈地對趙青崖拱了拱手:「首相大人可有閒暇功夫,提筆為這卷詩集寫個序言?」

    趙青崖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目光只停留在那僅有的四首詩上,心情著實複雜。可對他來說,相對於這四首個人風格鮮明獨特,確實稱得上一等一的詩,書中最後幾頁那洋洋灑灑上千字的李太白生平,這才是他最重視的。

    只有詩沒有生平,怎能還原出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直留意著趙青崖的眼神,越千秋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沒有當冒牌文豪的天賦,肚子裡的詩掏光之後就會成為啞巴,所以最初也就打算用這些別人肯定沒有的名篇,進行大規模古籍造假,把鶴鳴軒包裝成一個大圖書館,給爺爺臉上貼金。現在陰差陽錯變成了這樣子,他自己都沒想到。

    要不是幽帝的胡作非為,他怎麼把幾個這年頭不存在的人嫁接到歷史之中?要不是有人打算把他關進國子監讀死書,他怎麼會想到推出一個學生自治的武英館,把這些詩文拿去當古籍捐獻,一面當籌碼,一面吸引師資?要不是邱楚安跳出來,這一出造勢怎能如此成功?

    嗯,一切都是天意,絕對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