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49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6 19:35
第二百六十九章 炸鍋

    該說的話越老太爺都說得差不多了。而越千秋即將當撒手掌櫃,所以自然不會長篇大論。

    所以,他對著一大堆或好奇或惱怒或不耐煩的臉,嘴角上翹,只嚷嚷了簡單的兩句話。

    「我宣佈,武英館從即日起就掛牌開學了!接下來,咱們歡迎武英館代理事長白蓮宗周宗主上來致辭!」

    周霽月正等著越千秋會有什麼驚人之詞,結果等到的卻是這麼一句,頓時哭笑不得。和她一樣,底下先是片刻的寂靜,緊跟著便是好一陣亂七八糟的起鬨。一時間,各派掌門深覺丟臉,而被皇帝差使過來站台的李長洪和葉廣漢氣歪了鼻子。

    可越千秋拱了拱手緊跟而來的一番話,卻讓原本想開口教訓一下人的葉廣漢有些狐疑。

    「周宗主比我年紀大,比我武藝好,比我威望高,又是群英會的各位公推出來的話事人,想來是一定能勝任的。至於我,真不是把大家拐進了武英館就丟下大家不顧,而是另有要事,分身乏術,武英館就只能交給周宗主了。」

    還沒來得及擠出人群,周霽月就聽到了這話,頓時又好氣又好笑。見周圍那些年輕的少男少女們頓時一片嘩然,不少人幹脆圍著她問究竟,她實在不可能一個個解釋,索性高喝了一聲,繼而就一個翻騰躍出人群,穩穩當當地落在了高台上。

    她不由分說一把拽住了玩了一招禍水東引就想溜的越千秋,隨即方才對下頭說道:「九公子即將隨嚴掌門出使北燕,所以才把武英館丟給了我。雖說他就起了個頭便丟了包袱,但蕭規曹隨,我當然一切都照著他之前的安排去做,大家不用擔心。」

    越千秋沒想到周霽月如此眼疾手快,自己想溜竟然沒能溜成,還是不得不站在台上,頓時大為懊悔。果不其然,聽說他要去北燕,下頭一時翻了天,也不知道多少人嚷嚷著希望同去,而且如神弓門慶豐年等人的眼神中,更是閃動著極其心動的光芒。

    這下子,他只能惱火地衝著旁邊這位素來可靠,今天卻太不可靠的小夥伴低聲抱怨道:「我是讓你找機會把這事情捅出去,可你也沒必要這時候當眾嚷嚷出來啊!你看眼下大家喧鬧起來,那是多大的麻煩?」

    「誰讓你先給我惹麻煩?」周霽月沒好氣地橫了越千秋一眼,「你現在瞞著,回頭爆出來你丟下他們跑去北燕,你這個剛剛把名聲提升得無以復加的玄刀堂大師兄還要不要人品?而且,你不覺得如此一來,如若有想跟你去北燕的,全都會立刻提出來?」

    越千秋頓時啞然,隨即無可奈何地悄悄晃了晃大拇指道:「你這如意算盤比我還精……」

    上頭兩個人正在拉拉扯扯討價還價,下頭事先一點都沒有得到消息的葉廣漢和李長洪,已經是不可思議地瞪著越老太爺。畢竟,之前嚴詡想當副使,越千秋也想跟著的事,裴旭攛掇歸裴旭攛掇,哪怕還有一大堆人也在那瞎嚷嚷,他們壓根沒覺得此事能成。

    就算素來覺得越千秋太會耍人的李長洪,此時也不由得壓低聲音質問道:「越老相公,北燕那是虎狼之地,千秋才多大,你怎麼能放任他去胡鬧!」

    他這話還沒說完,葉廣漢就硬梆梆地附和道:「嚴詡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東陽長公主那兒,你能交待?」

    東陽長公主此次在武英館掛了個名,今天竟然沒來,否則現場鬧起來怎麼辦?

    越老太爺斜睨了兩人一眼,最終嘆了一口氣:「我家老大確實是我支持他去的,可這師徒倆偏要去湊熱鬧,還真是和我沒有一丁點的關係。他們先斬後奏,說服了皇上和長公主,到最後才來和我說。再加上有政事堂裴相公竭力搖旗吶喊支持,我能不許嗎?」

    「可這簡直是兒戲!」葉廣漢終於忍不住了,吹鬍子瞪眼地叫道,「這次的使團豈不是變成了你越家人說了算的?」

    「是又怎麼樣?」這次越老太爺卻毫不客氣地反問了一句,「之前被點到去當副使的,資歷又足夠的那幾個,不是摔折了腿,就是突發重病,再有就是破罐子破摔力陳此行不可,嚴詡不去誰去?至於少有的幾個主動提出,願意當副使出使北燕的,無不是剛剛出仕沒多久的愣頭青。哼,也只有年輕人才有這樣的銳氣。可相比他們,還是嚴詡更合適些。」

    見李長洪和葉廣漢頓時沉默了下來,越老太爺方才帶著幾分自豪,幾分不甘心說:「至於我家千秋雖說年紀小,但有志不在年高,我就算不樂意,也不得不答應了他。」

    葉廣漢惱火地哼了一聲,可終究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至於李長洪,作為蕭規曹隨的戶部尚書,他終於發現,自己這位老上司緣何能夠一路扶搖直上,最終躋身政事堂。

    這已經不只是敢打敢拚了!

    這三位高官言辭交鋒的時候,底下也不知道多少人向越千秋自薦,想加入出使北燕的使團。這一刻,什麼武英館,什麼將來的前途,全都比不上少男少女們前往敵國異域歷練一番的期盼。要不是各派長輩忙不迭出來安撫情緒,這武英館的掛牌儀式險些被攪得一團糟。

    可以想見,那幾個越千秋想盡辦法招來的學官和教授們,此時是何等無奈。

    總算這裡頭沒有蔑視武人,不知變通的腐儒,當現場那熱烈到炸鍋的氣氛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周霽月象徵性地說了幾句,接下來輪到他們之中推舉的代表明守一說話時,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把下頭兩位尚書大人氣了個倒仰。

    「我是為了越家捐獻的這些古籍,這才來武英館當這教授的,其他學官和教授亦然。你們學與不學,用心與否,全都與我不相干。可每月每季,按學業進度定等的榜單,都會貼在武英館門外,金陵百姓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是否願意被人罵成草包,你們自己好好想一想。」

    「學而優則仕,我從來最恨這話,讀書讀得好就能當官造福一方?未必!放在你們身上,讀書讀得好,你們的武藝就能提升?無稽之談!可你們若不想當一個純粹只懂得舞槍弄棒的莽夫,那麼就沉下心好好學一學兵法,學一學律例,學一學詩賦,學一學經史。就算一時覺得沒用,以後至不濟你還能給自己的孩子啟蒙!」

    「這叫什麼話?朝廷是讓他們給武夫講忠義的,他居然說什麼沒用……」葉廣漢終於忍不住再次吹鬍子瞪眼,「這人越千秋哪兒找來的?」

    「金陵名士,家裡還有太祖皇帝的丹書鐵券。」說出這話的時候,越老太爺臉上笑呵呵的,等看到葉廣漢頓時啞然,他聽到年輕人們議論紛紛,卻有不少人讚同,他方才淡淡地說,「別指望武人和那些監生一樣老老實實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他們又不考狀元!」

    「忠君報國不用灌輸,天下百姓大抵知道忠義,在武英館這種地方,耳濡目染之間,他們自然而然更懂得這一點。你想想剛剛多少人爭著想跟千秋去北燕?若不是想著忠君愛國,想著建功立業,誰願意去那種地方?找死嗎?相形之下,某些畏難畏死的讀書人差多了!」

    葉廣漢只覺得胸口噎得慌,可情知辯不過越老太爺,他只能悻悻罵道:「隨你們折騰,我不管了!」

    只有這對亂七八糟的祖孫,能折騰出這亂七八糟的武英館!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9 17:40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七十章 兒行千里母擔憂

    武英館盛大開學的這一天,原本最應該到場的一家三口,卻全都窩在家裡。

    也正因為如此,東陽長公主府從前到後,統統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

    雙胞胎兄弟倆過了年才剛剛四歲,難得偷閒一天,沒有去越府大太太那兒。雖說往日他們是上竄下跳猶如沒安生的皮猴,可在這種關頭,兄弟倆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大對勁的氣氛,從早起開始就老老實實不大吭聲,甚至在早飯結束後就溜回了屬於他們的東廂房。

    可他們把婢僕都轟出去後,誰都不知道,兩個人正一邊一個擠在東廂房門簾後頭,透過門縫往外頭張望著,兩隻耳朵豎得高高的,仔仔細細聽著正房那邊飄出來的隻言片語哪怕大多數時候他們根本聽不到,聽不懂,可並不妨礙他們繼續紮在那兒偷聽偷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兄弟倆全都覺得腿酸了。小雙不由得放下自己這邊的門簾,衝著哥哥叫道:「真沒勁,爹娘都怪怪的,要不,我們去找諾諾姐姐,讓她幫我們想一想?」

    「那多丟人!」大雙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頭,「我一定會搞清楚怎麼回事……啊,祖母來了!」

    聽到這最後一句,小雙立刻想都不想就扒到了門簾邊上。眼見得從來都是昂首挺胸氣勢十足的祖母從外頭進來,沿著寬敞的主道徑直來到燕水閣正房門口,他發現沒人通報,不禁有些猶豫。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門簾另一邊的大雙竟是突然嚷嚷了一聲。

    「祖母!」

    隨著這叫聲,小雙就只見大雙一溜煙跑了出去。傻眼的他直到孿生哥哥纏著東陽長公主說這說那,這才恍然醒悟了過來。祖母過來明明沒有任何人通報,眼看就要殺到爹娘面前了,大雙這一聲等同於報信,回頭爹娘一高興,肯定會獎他!

    真狡猾!真可惡!

    心裡這麼想,打著拖延時間也肯定會有獎勵的主意,小雙也一溜煙竄了出去,毫不猶豫一把拽住了東陽長公主另一邊的手,竟是也撒嬌賣痴了起來。

    往日一對小魔星只要對祖母使用這種招數,那是無往不利,東陽長公主必定會眉開眼笑摟著他們,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可這一次,大雙和小雙雖說如同秤砣似的吊在東陽長公主手上,卻是沒能阻止祖母一步一步往前挪。

    「阿詡,東西都收拾好了,也不出來見我一見?真不當我是你娘了?」

    隨著這一聲喝,正房裡頭終於有了動靜。不多時,門簾被蘇十柒打起,緊跟著出來的嚴詡面色有些尷尬,卻還是狠狠瞪了東陽長公主左右的那些丫頭僕婦一眼。直到這些人全都慌忙魚貫退出,偌大的燕水閣中就不留有半個外人,他才匆匆上前,低頭叫了一聲娘。

    而東陽長公主側目看了一眼左右如同牛皮糖似的一對孫子,沒好氣地說道:「看看,連你這兩個兒子都知道給你通風報信,以為我這個娘會吃了你嗎?」

    蘇十柒見東陽長公主連兩個年方四歲的孫子都編排上了,頓時哭笑不得。她上前一手一個把大雙小雙給拽了過來,一人賞了一個暴栗,隨即才板著臉對他們說:「跟我出去,讓祖母和爹單獨說話,以後再玩這種小花樣,仔細你們的屁股!」

    眼見蘇十柒把傻了眼的大雙和小雙給拽了走,嚴詡這才抬起了頭,原本唯唯諾諾卻又有些不服氣的表情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猶如硬撐出來的平靜。而他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面前的母親同樣是面色沉靜,根本看不出她心底在想什麼。

    「喏。」東陽長公主從袖子裡拿出一把短匕,強行塞到了兒子手中,這才淡淡地說,「自從知道越小四在北燕,我就提防著有這一天。這是北燕商行天豐號的信物,雖說在北燕上京只能勉強吊在前十中的倒數,到底還有點人脈。」

    嚴詡這下子再也維持不住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了,勃然色變道:「娘,自從上次那一仗之後,和北燕貿易乃是朝廷嚴禁,你這是……」

    「這是什麼?你還擔心你娘犯禁?」

    東陽長公主登時鳳眉倒豎:「你娘一個人能幹得了這件事嗎?皇上當初就嘉賞越小四,知道他竟那麼能幹,少不得也要在北燕有所布置。樓英長能來咱們的地盤興風作浪,就不許我們想個辦法在北燕撬出一條口子?那個老頭子也有份參與,天豐號是北燕回來那四大家從前就悄悄經營的,他們過來之後,如今從東家到管事,不少人的家眷老小全都在我朝。」

    嚴詡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他尷尬地撓了撓頭,可隨即就將匕首鄭重其事地放入了懷中,又朝母親深深做了個揖。可等到他直起腰時,卻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娘要不是今天說了,等我到北燕,還非得犯錯誤不可。不瞞你說,天豐號在北燕的那個死對頭,嗯,就是那個專做人參生意,名字土裡土氣,剛崛起沒幾年的老參堂,是我的。」

    這一次,換成東陽長公主瞠目結舌了。她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那個一直都認為叛逆衝動長不大的兒子,老半晌才聲音乾澀地問道:「你一步都沒離開過金陵,怎麼就是你的?」

    「這個麼……」嚴詡眼神有些飄忽,「您就只當我是不想讓越小四專美於前,想和他別苗頭,所以就奮發圖強……」

    「給我好好說話!」東陽長公主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要是有那本事,當初離家出走,怎麼可能在金陵混得這麼落魄?」

    被母親一言戳中這最大的軟肋,嚴詡頓時急了:「我當初那不是破罐子破摔,只想著給玄刀堂延續香火嗎?那時候我的願望是重建玄刀堂,是找個徒弟,可後來既然有了千秋,玄刀堂也在石頭山重新建起來了,我的願望當然就是不能讓越小四給繼續比下去!」

    說到這裡,他就冷哼一聲道:「再說了,他日越小四窮途末日的時候,要是我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幫他逃出生天,等他如釋重負踏上我吳朝土地的時候,我神兵天降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一切都是靠我,那時候多威風,多帥氣?」

    面對這種極其樸素,或者準確地說極其傻氣的願望,東陽長公主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仍然用極其不相信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兒子。

    「你就一個人,哪來的本錢,哪來的人手?最重要的是,隔著千萬里,就你一個人,憑什麼能夠遙控北燕那邊的老參堂?」

    就連我都是背靠的皇家,還有北燕那四大家舊底子,你小子怎麼可能輕輕巧巧創出這老大的基業?

    「這個……」

    嚴詡又開始眼神飄忽。然而,面對一貫又敬又怕的母親,他最終還是吐露了真話。

    「本錢是我拿出來的,但那是千秋給我做的規劃,通過秦家篩選有經營潛質的人,韓昱做的……千秋說叫什麼背景審查……當然,韓昱只以為我們是去北邊做生意,不知道別的。然後杜白樓在北燕找到的資深采參人,又把那幾個很善於經營的人送過去,逐漸鋪開的渠道……」

    「唔,杜白樓當年曾經滿天下亂跑過,曾經喬裝打扮遊歷北燕,還結識過幾個南邊過去的武人,他之前不是正好去北邊出過幾趟隱秘的公差嗎?如今朝廷不再設巡武使,他認識的那幾個人覺得前途光明,打算回來……」

    聽嚴詡非常沒條理,絮絮叨叨在那說著,東陽長公主頓時臉色精彩極了。

    事到如今,她要是再不知道越千秋才是這其中最重要的串聯人物,她就白活了這幾十年!

    她還以為這七年裡,這小傢伙收斂不惹事了,也就是跋扈張揚一點兒,誰知道不聲不響做下這好大的場面!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9 17:41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七十一章 架空版天龍八部

    「一,二,三,四,五,六……」

    手指頭一一點過面前昂首挺胸的六個人,越千秋放下手,隨即沒好氣地斥道:「我也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勁,這才總算把師父和我弄進了這次的使團,你們六個來添什麼亂!」

    見六個人完全不吭聲,他不得不一一點名道:「阿圓你給我死了這條心!別忘了你是怎麼和阿寧從北燕千里迢迢跑回來的,路上經歷了多少危險!現如今你爹和戴師伯還在鎮守安肅軍,又是北燕必殺而後快的人,你回去北燕幹嘛?送死嗎?」

    罵過劉方圓,看到人啞口無言,終於耷拉腦袋不做聲了,他就瞪著慶豐年道:「慶師兄你是最穩重的人,應該知道神弓門現在被武品錄除名了!你不好好帶著師弟們在武英館讀書歷練,將來進神弓營去建功立業,重新將神弓門建起來,卻跑我這湊什麼熱鬧?」

    慶豐年卻不像劉方圓這麼好對付,想都不想就沉聲抗辯。

    「徐厚聰叛逃北燕,神弓門因此除名,二位長老本待前去北燕斬殺叛逆清理門戶,可如今神弓營將建,百廢待興,他們離不開,所以才託付給我。我不奢望憑這點微末武藝能夠一舉建功,但神弓門中上至徐厚聰,下至一個微末僕役,我都認識。這些人新投北燕,很可能會被用來當成試探使團的籌碼,關鍵時刻,我能幫九公子你的忙!」

    越千秋眼珠子一轉,卻再不看他,而是轉向了慕冉和小齊,隨即用不由分說的語氣斥道:「神弓門就只剩下你們這點寶貴的種子了,萬一徐厚聰把你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屆時有點什麼閃失,你們對得起曲長老和應長老嗎?」

    慕冉連忙搶著叫道:「我們也能幫九公子你的忙!」

    「慶師兄的夜箭,你們會?慶師兄能隱忍藏得住話,你們能?」兩句話把他們問得作聲不得,越千秋才沉下臉道,「慶師兄我還能勉強考慮考慮,你們兩個想都別想!給我好好去武英館呆著,有那心思不如多磨礪一下武藝,多學一些東西,也好讓曲長老應長老欣慰欣慰!」

    慕冉和小齊頓時急了,可還不等他們分辨,就被慶豐年一把拽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越千秋那手指幾乎戳到了宋蒹葭的鼻子上。

    「還有你,你來湊什麼熱鬧!武英館還能離經叛道收女學生,使團裡卻絕對不能收女人!」

    「你這是歧視!我會醫術,一般的庸醫絕對比不上我!」宋蒹葭氣得臉都紅了,可緊跟著卻被越千秋拿話給堵了回來。

    「你跑我這來吵鬧,你師父知道嗎?你家觀主知道嗎?使團要真的能收女人,我師娘肯定第一個捋袖子上,輪得到你?」看到剛剛氣鼓鼓的小姑娘一下子變成了洩氣的皮球,越千秋這才放軟了口氣道,「再說,北燕可不像咱們這兒守規矩!」

    「他們不守規矩,關我什麼事?」

    越千秋看著這氣呼呼的小丫頭,似笑非笑地說:「你在咱們這邊是回春觀弟子,雖說不見得人人見你讓一步,可總歸還多幾分忌憚,縱使權貴強搶民女,也輪不到你頭上。可我聽說北燕王族和武將最是跋扈,強搶女子的事層出不窮,讓你碰上你打算怎麼辦?」

    宋蒹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到了嘴邊的堅持不由得吞了回去。小丫頭終究還不傻,沒有嚷嚷說我會武藝,跑到異域敵國,要真是惹來權貴惡霸,那點武藝有個屁用!

    用似真似假的傳聞把宋蒹葭嚇了回去,越千秋輕輕舒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了最後頭的兩個人身上。袁侯還不等越千秋說話就舉手說道:「九公子,是我師父允許我去的。我鼻子很靈,耳朵也很好,輕功也不錯,跑得最快了,是天生當斥候的人選!」

    越千秋頓時啞然,心想彭明推薦來的人,他欠那倔強老頭子一個人情,捏著鼻子也得收。更何況,他之前讓周霽月幫忙放風聲,其實也是想招攬幾個人。此時此刻,他也懶得在這小猴子身上費功夫了,徑直端詳起了最後一個人。

    他怎麼也料不到,甄容竟然會跑來……青城派不是已經把這個得意弟子禁足了嗎?

    反正自打把群英會從人家的變成武英館的,他就不怕得罪這幫憤青了,此時便直截了當地問道:「落英子道長,你又不像慶師兄是神弓門的,好歹有宗門之恨,又不像小猴子會當斥候,就算你武藝超群,可總歸還不是大吳第一高手,你跑去北燕幹什麼?」

    甄容沒有被越千秋那顯然有些敬謝不敏的口氣給嚇退,一字一句地說道:「九公子,我有話想單獨對你說。」

    還不等越千秋答應,劉方圓就硬梆梆地頂道:「不行!我怎麼知道你這傢伙是不是想行刺大師兄!你人品不好,我得寸步不離看著你!」

    有劉方圓做表率,小猴子立刻鸚鵡學舌地叫道:「我師父讓我寸步不離跟著九公子!」

    宋蒹葭眼睛忽閃忽閃,笑吟吟地說道:「甄師兄,什麼天大的秘密要瞞著我們?」

    還是慶豐年從甄容那肅然到有些凝重的眼神中察覺到了什麼,當下朝著慕冉和小齊打了個眼色。儘管那兩個也很好奇,可在師兄的眼神暗示下,他們出其不意地一左一右拎住了小猴子的胳膊,把這聒噪的小子往外拽,緊跟著,慶豐年親自揪了劉方圓往外走。

    這下子,孤零零留下的宋蒹葭扛不住越千秋似笑非笑的眼神,終究不情不願扭頭離開。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越千秋再次抱手看著甄容,甄容方才開了口。

    「我想去北燕,是因為我不但會說北燕語,而且我的身上還有這個。」

    當著越千秋的面,他把袖子直接一路捋到了肩膀,露出了肩膀上那一隻青狼的紋樣。那刺青不過巴掌大小,乍一眼看去顏色並不算很深,可總體圖形仍然能讓人一眼認出來。

    「和你的身世類似,我是師父收留的孤兒。師父當年遊歷太行的時候,從一處狼窩裡把我抱了回來。他說,那麼多只大狼小狼,竟然不但沒吃我,還把我養得白白胖胖的。那時候見我毫髮無傷,他就只抱走了我,沒有傷那些狼子狼孫的性命。後來師父陰差陽錯救了個北燕人,就讓其在我肩頭上紋了這個刺青。」

    剛剛看到那栩栩如生青狼的一剎那,越千秋眼睛圓瞪,雖說照舊泰然自若,卻還是瞬間繃緊了神經。他當然聽說過,北燕有刺青習俗,第一反應就是甄容這傢伙竟然是北燕人!

    可聽到甄容這後半截解釋,他就不禁心中嘀咕了起來。

    這是甄容還很小的時候,青城掌門雲中子特意請人幹的?這是干嘛,紀念甄容是狼窩出身嗎?還是另有玄虛……

    心裡這麼想,他卻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相信你。如果這話是假的,回頭我一去問青城掌門雲中子前輩就拆穿了,想來你還沒這麼傻。」

    見甄容似乎微微鬆了一口氣,越千秋突然詞鋒一轉道:「可是,你不惜對我捅破這刺青的玄虛,我不禁想問一句,難不成當年令師雲中子前輩就曾經想過,讓你假冒北燕人前往北燕?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對我捅破這層窗戶紙,是不是太莽撞了一些?這事怎麼也該雲中子前輩去找我師父商量吧?」

    「師父已經去找嚴掌門了。」

    面對這麼個意外的答案,越千秋瞪大了眼睛。他就是隨口說說而已的,難道是真的?青城掌門雲中子夠可以啊,收了個關門弟子卻打算玩無間道?然後甄容還被人拉進群英會當了個掛名老大,沒事兒在吳朝這邊當憤青,這戲演得……嘖嘖,他該稱讚爐火純青嗎?

    呸,你演你的戲,惹到我就不行!可這劇情怎麼那麼一種奇怪的微妙感……

    越千秋心裡冷哼一聲,正打算一口拒絕,卻沒想到甄容突然對他一躬到地。

    「之前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被師父收養的北燕人,唯恐身份敗露被人不齒,所以大哥力邀我加入群英會之後,我才竭盡全力想做出一點事情來……沒想到做的卻是蠢事!我不奢望求得原諒,只希望能夠容我同行,至少不枉師父和諸位前輩多年栽培我的苦心!」

    聽懂了甄容的言下之意,越千秋頓時瞠目結舌。這麼說,甄容自從發現那刺青,還以為自己是北燕人,結果不是?甄容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學兼數門,不僅僅是青城掌門弟子,還是各派不少前輩一塊栽培的?

    他想起來了,敢情就差那麼一點點,這就成了天龍八部喬峰架空版!

    越千秋暗自咂舌,沉吟了好一會兒,他終究伸手把甄容拽了起來,這才伸出兩根手指頭,用非常市儈的口氣說:「既然你自己說不求我原諒,那麼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諾諾生日一次,上元夜上石頭山第二次,你前後攪局兩回,欠我兩次,這賬單先欠著。」

    甄容先是一愣,隨即登時感激涕零地一口應道:「好,我欠你兩條命,以後定會還給你!」

    面上裝得豪爽大度的越千秋聽到這慷慨激昂的話,簡直很想翻白眼。

    這甄容真是太好騙了,欠賬和欠命那是兩回事,要是每次都這麼還,十條命都不夠!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9 17:41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七十二章 老鷹捉小雞

    劉方圓也好,慶豐年和慕冉小齊也好,宋蒹葭小猴子也好,當看到越千秋笑容可掬送甄容出了親親居正房,五個人全都非常意外。

    哪怕並不是每個人都明白越千秋是什麼脾氣的人,可江湖人士講的素來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甄容差點讓越千秋背了那麼個黑鍋,越千秋還去興師問罪過,如今這就算揭過去了?

    「甄師兄好走!」

    只有嘴裡說著熱情洋溢告別詞的越千秋知道,過節就是過節,哪裡那麼快揭過,這兒還記著兩筆賬等著甄容將來還呢!可他想歸這麼想,當然不會對其他人挑明。

    把甄容送走之後,他回轉身見那五個人眼巴巴看著自己,就干咳一聲道:「好了,你們幾個也都給我回去。慶師兄去和曲長老應長老商量,要是那兩位同意,我就幫你去設法。小猴子也是一樣,請你師父來見我!至於宋師妹,你有那功夫,還不如好好在金陵看著北燕使團,別讓他們在金陵出幺蛾子,這比你去北燕實在多了!」

    小猴子頓時一蹦三尺高,想都不想就答應一聲扭頭跑了。至於慶豐年,他沒有再爭,帶著慕冉和小齊告辭離去。至於宋蒹葭雖說非常不服氣,可瞅見劉方圓比自己還要氣惱,小丫頭突然又高興了起來,不由分說把人拖了一塊走。

    「我不高興,你陪我去喝兩盅!」

    眼見劉方圓目瞪口呆地被宋蒹葭拖走了,越千秋這才如釋重負。可他雖說答應了甄容,對慶豐年和小猴子的主動請纓也有些動心,可他和嚴詡都是絞盡腦汁翻過三座大山,這才把自己塞進使團的,哪裡就真有這能耐。

    思前想後,他不敢耽擱,立時三刻就騎了馬趕去東陽長公主府,一到門口他還沒來得及下馬,竟是剛好看到嚴詡送了雲中子出來。

    不得不說,只要嚴詡願意裝,可以是小意奉承的小市民,謙和大方的掌門,和藹寬厚的前輩……只不過大多數時候某人不願意披著那層皮而已。這會兒在越千秋眼中,師父在雲中子面前就表現得便相當得體大方,說出來的話更是極其漂亮。

    「您從十幾年前就開始謀劃得這麼深遠,如今不過是讓我們幫一個舉手之勞的忙,我當然會全力以赴。您儘管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至於甄容和我家千秋那點小小過節,日後就再也不用提了。我家千秋素來虛懷若谷,寬容大度,肯定不會計較的。」

    撥馬上前的越千秋聽到嚴詡這大包大攬,順便拚命抬高他這個徒弟的話,縱使臉皮再厚,也覺得有那麼一點點不那麼自然,只能使勁咳嗽一聲,這才跳下馬迎上前去。

    而雲中子見越千秋過來,哪怕原本不打算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再說什麼,可還是笑容滿面地恭維道:「名師出高徒,有嚴掌門越九公子照應,甄容也能多多學到一些為人處事的道理,不至於再做出從前那些傻事。我就把他託付給你們了。」

    「總算是走了!」

    因為見的是雲中子這等不能馬虎對待的客人,嚴詡今天這一身行頭和他剛剛說出來的話一樣鮮亮而正經。可此時目送著人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所及範圍,他就立時哈哈大笑,隨即不由分說一把拽住了寶貝徒弟:「走走,裡頭說話,我可沒想到,雲中子這樣的前輩居然如此奇思妙想!」

    知道雲中子肯定也對嚴詡透露了甄容的身世,越千秋正想開口說我才剛見過甄容,都知道了,他突然只聽得背後傳來了一個平板寡淡的聲音:「嚴公子,九公子。」

    嚴詡才邁出去的一隻腳頓時僵在了半空中,腦袋卻轉了九十度,越千秋亦是毛骨悚然,同樣慌忙扭頭看去。下一刻,兩個稱得上是大小高手的傢伙便同時瞠目結舌。

    「影……影叔,你什麼……什麼時候來的?」

    越影淡淡地瞥了一眼另一邊沒說話卻分明流露出同樣疑問的嚴詡,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青城掌門來見嚴公子之前,我就來了。說得更準確一點兒,東陽長公主早起就請了我來府裡,有事情商量。沒想到雲中子會突然過來,我倒是托嚴公子的福,聽了一件奇聞。」

    嚴詡那張臉猶如掛了霜似的,好半晌才悻悻說道:「雲中子好歹是馳名天下的大高手,竟然沒注意到你在旁邊偷聽,他這幾十年功夫真是白練了……」

    可他隨之意識到,這話等於同樣打自己的臉,他自己還不是一點都沒察覺?再記起越小四的武藝全都是跟著越影練出來的,他只能沒好氣地嘀咕道:「都多少年了,你還是老這樣神出鬼沒的嚇人……」

    「誰讓你們功夫練得還不夠?」越影一句話把師徒倆全都掃了進去,這才淡淡地說,「雲中子倒是發現我了,只不過他到底前輩名宿,知道是誰偷聽,自然不為己甚,不會和我這無名之輩計較。」

    「影叔你要是無名,天底下就都是無名之輩了……」越千秋終於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可他總還知道重點,不至於被越影給帶偏了,當下立時追問道,「長公主找影叔有什麼事?」

    「可憐天下慈母心,她是希望有幾個穩重可靠的人跟著嚴公子去北燕,我若是能去更是最好。作為回報,她會把長公主府的那些護衛全都調了去保護老太爺。」見嚴詡和越千秋那表情分明不是驚喜,而是驚嚇,越影那嘴角就微微翹了起來,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只可惜老太爺習慣了萬事有我,我分身乏術,所以只能婉拒長公主美意。」

    「影叔,你嚇死我了!」越千秋按著胸口長長舒了一口氣,雖說心裡不是沒有遺憾的,畢竟若有這麼個大高手隨身跟著,哪怕到了北燕,他也可以無所顧忌,只不過,相比他,爺爺為官三十多年,政敵和各式各樣的對手更多,他當然更希望越影能夠留下來保護爺爺。

    嚴詡則是心有餘悸地咳嗽道:「娘真是太小題大做了。我都這麼大人了,她竟然還把我當成從前的時候,她有那功夫,還不如好好含飴弄孫……」

    這話還沒說完,他的眼睛就直了。因為母親不知何時竟是出現在了大門口,正用冰冷的視線盯著他,分明聽到了他的話。那一瞬間,在外頭威風八面的嚴大掌門突然很想轉身拔腿就跑。奈何還不等他把這打算付諸行動,後背突然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越千秋眼看著越影如同影子似的繞到嚴詡背後,不動聲色地推了嚴詡一下,而就是那麼看似輕輕的一下,嚴大掌門就彷彿背後裝了推進器似的,竟是跌跌撞撞快步衝到了大門口,東陽長公主身邊的兩個中年侍女不費吹灰之力,輕輕鬆鬆上前將其架住。

    直到看見東陽長公主眉開眼笑地朝這邊頷首致意,這一刻,他方才忍不住感到脖子有點涼。覺察到領子被人揪住,打了個激靈的他哭喪著臉叫道:「影叔,我又犯什麼錯了?」

    「回家再說。」

    「喂,影哥,影爺,你幹嘛害我!」嚴詡同樣大驚失色,可當他拚命扭頭去瞪越影時,卻發現越影如同老鷹抓小雞似的把越千秋拎上了馬,緊跟著那匹素來欺軟怕硬的白雪公主竟一聲不吭,四蹄翻飛馱了兩人離去。滿腦子糊塗的他只能再次轉過頭來,迷茫地看向母親。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和那老頭子突然搞什麼名堂。自從他聽到你和雲中子那番話,就有些不對勁了。」

    東陽長公主見嚴詡呆若木雞,這才沉下了臉,滿臉的慍怒:「早知道你們師徒倆色厲內荏這麼好對付,我會答應千秋讓你去北燕才怪!還有三天啟程,這三天我會讓府裡的護衛好好操練操練你!既然要出去,就絕對不能丟臉!」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9 17:41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七十三章 刺青

    「影叔,你說個明白啊,我犯了什麼錯,你說了我一定改!」

    「你和師父往常不是挺好的嗎?今天干嘛要害他?」

    「爺爺這幾天也沒說什麼啊……影叔,你突然這麼急急忙忙押我回去幹什麼?」

    一路上,越千鞦韆方百計沒話找話,可每次都彷彿蓄力一拳打在空氣裡,他只覺得腦袋都快爆了,完全想不通東陽長公主找越影去給他們當護衛,越影拒絕之後,卻又突然拎自己回家幹什麼。要知道,甄容的事情他還沒來得及和東陽長公主還有嚴詡商量呢!

    雖說這事越老太爺確實也能說話拍板,可影叔這態度太奇怪了!

    眼看越府大門漸近,一路在越千秋各種聒噪問題轟炸下,一直保持沉默的越影突然一屈身,隨即一手提著越千秋的領子,輕輕把人一甩,便讓越千秋伏在了自己背上,自己陡然之間棄馬翻上了牆頭。

    門前兩個門房看到這一幕,同時呆了一呆,等對視一眼後,年長的那個就聳肩道:「沒想到九公子都這麼大了,還這麼愛玩。影爺平素多冷冽的人,也只有對九公子才會這麼縱容。」

    年輕點的那個當然不想顯得自己沒見識,立刻附和道:「也不知道九公子又對影爺說了什麼,竟然大白天玩飛簷走壁……九公子自己也能飛簷走壁啊,為啥要影爺背著?難不成是崴腳受傷了?」

    此話一出,他立刻被前輩狠狠瞪了一眼:「呸呸呸,少咒人!九公子這都要去北燕了,萬一真的磕著碰著哪兒,你賠得起?」

    越府大門口這兩個門房的對話,越千秋雖說只捕捉到隨風飄來的一星半點,但他不用想都知道,越影突然這麼背著自己飛簷走壁回家,定然會在越府引來不小的騷動。

    不消說,十個人裡頭會有九個人認為他又耍什麼幺蛾子,可這次他明明沒有!

    當越影推開鶴鳴軒大門,背著他進去之後,越千秋就發現這裡一片空空蕩蕩。顯然,在這種剛到大中午的時辰,越老太爺還在政事堂。這下子,原本就糊塗的他只覺得更糊塗了,等到他從越影背上下來,伸了個懶腰剛想說什麼,就只見越影已經轉過身來。

    越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越千秋,沉聲說道:「呆在這裡不許亂跑,我去接老太爺。」

    咦?

    越千秋簡直傻了眼。可沒等他要解釋呢,人就已經如同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飄過,等他回過神看門外時,人早就沒影了。目瞪口呆的他望著空空蕩蕩的門外,最終沒好氣地走到正中越老太爺的主位上,一屁股坐下之後就開始發呆。

    第一次看到這麼神神叨叨,奇奇怪怪的影叔,真見鬼,到底出什麼事了?

    今天沒啥情況啊!不就是甄容和他師父雲中子分別找了他和嚴詡,準備去北燕玩無間道嗎?就算越影聽到這事情覺得非常有價值,需要把越老太爺請來一錘定音,也不用這麼急急忙忙!要知道他們又不是明天就走,這不是還有兩三天嗎?

    之前絞盡腦汁促成,四處奔波說服關鍵人士,這幾日又是忙著做臨行準備,此時此刻,越千秋忍不住大大打了個呵欠。想不出越影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有心溜回親親居去,又怕越老太爺和越影回來之後聯手整他,他思來想去,索性百無聊賴地趴在了書桌上。

    又餓又困……先睡會吧!

    當越千秋在深沉的睡夢中捕捉到一股誘人的胡椒香味,猛地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面前一個碩大的砂鍋,砂鍋裡那奶白的湯頭中,魚頭、豆腐、蔥花交相輝映,只第一眼就能勾起人無比的食慾。看到旁邊小碗和湯勺碟子都備好了,他不假思索立刻盛了一大碗。

    等到飢腸轆轆的他連著消滅了三碗,這才總算有力氣拿眼睛往旁邊看去。卻只見越老太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下首看他,越影則是不見蹤影。摸了摸肚子確定已經半飽,他就訕訕地站起身來,乾笑著挪上前說道:「爺爺,剛剛我是餓了……」

    「知道你向來是餓死鬼投胎。」

    越老太爺哂然一笑,卻是努了努嘴道:「繼續吃,涼了也就可惜了。」

    見越千秋猶豫了一下,果然還是繼續回去大快朵頤,越老太爺微微一笑,心想小孫子看似長大了,實則還是個孩子。從小到大,小傢伙就愛魚頭燉豆腐,魚頭燉粉皮,多放胡椒,每次都能吃得眉開眼笑,三斤重的魚頭,一兩斤的豆腐或是粉皮,餓起來一個人就能消滅光。

    吃起來就忘了心事,也是一樁幸福。

    等到小孫子風捲殘雲一般,幾乎把一整個砂鍋的魚頭都給裝進了肚子裡,人擦乾淨嘴和手,訕訕然來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呵呵笑道:「吃飽了?」

    越千秋趕緊點頭。可當點完頭後,他就聽到了一句讓他始料未及的話。

    「那就脫衣服吧。」

    越千秋滿頭霧水,說話都結巴了起來:「脫……脫衣服?爺爺,脫衣服幹嘛?」

    「就你問題多,讓你脫你就脫!」

    見越老太爺直截了當站起身來,竟是連他自己動手都來不及,伸手就手腳麻利地給他寬衣解帶,越千秋著實懵了。

    等到外頭那衫子和小襖先後被扒下扔在地上,他只剩下了一件貼身中衣,饒是這屋子裡還暖和,他的身體也結實,可突然之間只剩下這麼點衣服,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時候,越老太爺繞到了越千秋的背後,手指從他的頸椎沿著脊樑骨下滑,最終在他的尾椎骨上用力戳了戳。雖說力道不重,但越千秋簡直嚇得非同小可,下意識癢得慘叫了一聲。

    「鬼叫什麼!」越老太爺沒好氣地又戳了戳,「打從把你抱回來,你周身上下我也不知道瞧過多少回!還剩這最後一件,脫了!」

    知道今天和老爺子那是有理說不清,越千秋雖說越來越納悶,可還是不得不照辦。等到他精赤了上身站在那兒,卻沒想到越老太爺還是呆在他的背後沒挪窩。這時候,哪怕他之前心裡一片亂糟糟的,此時卻腦際靈光一閃,猛地生出了一個念頭。

    「爺爺,莫非我背後……」

    話還沒說完,越千秋就只覺得越老太爺那溫涼的手指再次戳在了他的背上。但這一次,那手指卻停在了他的後背心處。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聲深深的嘆息。

    「要不是小影對我說,我真是沒想到,有些事情會英雄所見略同。」

    越千秋只覺得倒吸一口涼氣,之前看甄容笑話那點輕鬆寫意全都沒了。一向最伶牙俐齒的他結結巴巴地說道:「爺爺,我背上……難道也有個刺青?」

    「你說呢?」直到這時候,越老太爺竟是還有閒心賣關子。眼見小孫子渾身都是僵的,他這才不緊不慢地呵呵了一聲。

    「自打撿了你回來,我就一直在琢磨,該給你安個什麼樣的身世。正好那時候北燕傳出消息,三十出頭的皇后難產,生下個小皇子就死了,那小皇子也沒熬過兩個月,就也跟著娘去了。一個月內,北燕好幾個地方有人聲稱小皇子在他們手裡,起兵造反。」

    越老太爺一邊說,一邊伸手在越千秋後背上繼續指指戳戳:「那時候他們都在想,皇后之前無子,太子之位早就歸了貴妃生下的大皇子,後面還有好幾個皇子,這小皇子一生下來就是嫡皇子,娘家勢力又不小,可怎麼就死了呢?既然死了,皇后娘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誰也想不到,皇后娘家沒鬧騰,上京也沒亂。這下子,那些造反就都成了笑話,三下五除二,北燕皇帝出兵平了個乾乾淨淨。可流言蜚語卻沒能完全禁絕。北燕有刺青的習俗,歷來皇子也好,貴介子弟也好,出生後滿月,就會請紋身匠打個家族固有的紋身印記。」

    知道越千秋一定在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老爺子就收回手指,照舊攏手在袖中,淡然自若地說:「各家的印記都有特殊之處,旁人很難仿冒。可那位小皇子一死,那個隸屬皇家的匠人就失蹤了。唔,十有**就是雲中子碰到的那個。但在雲中子之前,人是撞在了你影叔手裡。撞見了怎麼能錯過,於是麼,你背上就多了這麼個東西。」

    越千秋越聽,心中越是發沉。哪怕越老太爺說得煞有介事,活靈活現,可他和別的孩子大不相同,自打第一次睜開眼睛到現在,每一刻的記憶都牢牢地記著。

    至少在他那十四年的人生經歷中,絕對沒有任何被人刺青紋身的記憶,一點都沒有!

    可他正這麼想得咬牙切齒,卻不想越老太爺又繞到了他的身前,笑吟吟地瞅著他。

    「你小子當年就知道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一天十二個時辰,至少四分之三的時間都在睡,睡夢之中別說多一塊刺青,就算多十塊,你也不知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9 17:41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天花亂墜的老爺子

    越千秋瀑布汗,第一次覺得所謂記憶這玩意並不是那麼牢靠的。

    他雖說是重活一世,可最初的幾年經歷那實在是催人淚下。因為人太小,精力有限,根本不可能一天到晚思考個沒完,更幾乎沒辦法看書娛樂,當然只能吃了睡,睡了吃。就算是刺青這玩意很疼,可只要老爺子有心,三歲以前讓他事前事中事後全都覺察不到並不難。

    可問題就在於,越老太爺這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完全沒辦法確定。

    他可不想變成喬峰第二,頂著國仇家恨兩面為難啊!

    看到小孫子眼神閃爍,繼而露出了煩躁的表情,越老太爺突然嘿嘿笑道:「你背後的刺青想必自己從來看不見,要不要我去弄兩塊鏡子來,前後對照讓你先好好看看?」

    越千秋虎著臉氣呼呼地說:「當然……要!」

    這年頭的銅鏡照人很不清楚,更何況要通過一面鏡子,來照準那正對另一面鏡子的後背上,那塊僅僅只有大拇指甲蓋大小,好像是刺青的玩意,那更是絕對高難度。而哪怕越千秋自忖自己的視力能有2.0,透過兩面鏡子的反射效果分辨,那也差點沒讓他瞪出眼珠子。

    越千秋極盡目力,也只能影影綽綽捕捉到那刺青一個大概的輪廓。等照完了抓起衣服隨便披在身上,他才狐疑地問道:「我小時候落霞還給我洗過澡呢,她怎麼從來沒提起過?再說了,我看甄容肩頭那刺青至少有半個巴掌那麼大,為什麼我背後的就這麼一丁點?」

    「呵。」越老太爺照舊是皮笑肉不笑,「落霞是誰給你的?我囑咐的事,她敢亂說?至於這麼一丁點……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甄容要不是因為那刺青目標太大被人瞧見,至於攪和到群英會那一趟渾水裡頭?你還想多大,刺滿你整個後背?」

    越千秋頓時啞然。可越老太爺卻沒有善罷甘休,而是幾乎把手點到了他的鼻子上。

    「如果你真的是一開始就有這刺青,想當初你被人從火場抱出來,後來又抱了給我,至於沒人瞧出你背上有這扎眼的玩意?」

    越千秋若有所思地蹙著眉頭。當初那個疑似母親的婦人把他從火場抱出來之後,就此撒手黃泉,是有好幾個街坊鄰居抱過他不假。然而,在那種兵荒馬亂的當口,只要不是佈滿胸前背後又或者肩頭的刺青,誰會注意那小小的玩意?

    他是知道的,可越老太爺卻不知道他知道,所以拿這當成了理由。

    然而,老爺子既然一再強調那是後來刺上去的,和雲中子對甄容說的話如出一轍,越千秋還能說啥?他一聲不吭轉身回去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回去,等越老太爺再次轉悠到了他跟前,老爺子那臉上分明是一如既往有些狡黠的笑容,他便沒好氣地別過了腦袋去。

    「和雲中子一樣為老不尊!這種事情不應該早說讓我有個心理準備的嗎?我這都要去北燕了,影叔這才火燒火燎把我帶回來,然後爺爺你才說出來……真是的,當我什麼了?」

    「當你是孫子,才一直都瞞著你。」越老太爺微微眯起了眼睛,伸出手來想揉揉越千秋的腦袋,見小孫子突然把頭一撇,就這麼讓了過去,他才收回了右手,唉聲嘆氣道,「當初給你刺青,是我一開始想不能白養你,總得讓你對家國有點貢獻,可誰讓你小子太招人疼?」

    越千秋猶猶豫豫扭過頭,露出了半邊臉,滿臉狐疑不信:「爺爺,別忘了當初金枝記鬧得滿城風雨時,你明明對我說,你知道我的身世!那你不怕這刺青弄巧成拙嗎?」

    「我是知道你的身世啊!可你自己也說,不想找親生父母,把我當成了親爺爺。那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老爺子嘴裡這麼說,表情卻顯得更可憐了些:「你爺爺我有那麼多兒子孫子,你也瞧見了,你大伯父板正,二伯父三伯父自私,小四一跑就是那麼多年,那麼多孫子瞧見我都和老鼠見貓似的。只有你從小養在我那書房裡,就是小狗小貓也養出了感情,更別說你小子就會哄我開心,我哪還捨得再把你丟到北燕去和人死磕?」

    越老太爺一面說一面往越千秋背上那刺青的位子又戳了戳,直到小孫子一溜煙跑出去老遠,等轉過身後就再次對他瞪眼,他這才惘然而又傷感地說:「人老了,心軟了,要不是你影叔聽到了雲中子那計畫,心急火燎跑來和我說,我都快忘記你背上這塊東西了。」

    面對這麼個耍嘴皮子耍到爐火純青的爺爺,越千秋終於不得不投降。他拖拖拉拉穿好了那繁複的繫帶衣裳,隨即挪到越老太爺面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老爺子好一會兒,這才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爺爺直說吧,要我去北燕做什麼?」

    「呸呸,如果真要你做什麼,我還會攔著你去北燕?小兔崽子,要不是甄容給你看了他肩頭的刺青,我生怕回頭真要有別人瞧見了你自己背後那刺青,然後對你說了,你惹出點事來,這件事我才不會告訴你!你給我聽著,甄容要折騰什麼,你只管冷眼看著,不許逞能!」

    越千秋輕輕吸了一口氣,心裡知道,越老太爺這回說出來的才是真心話。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摟住了越老太爺的脖子。敏銳地察覺到老爺子先是身體一陣僵硬,緊跟著就完全鬆弛了下來,他就低低說道:「謝謝爺爺。」

    如果是別的孩子,比如說越秀一那樣優秀卻敏感纖細的,越老太爺寧可冒著將來發現時翻天覆地的可能性,也不會把這件事捅出來,可既然是越千秋,他在得到越影緊急傳話之後,還是選擇了捅破那層窗戶紙。

    此時此刻,看到越千秋果然不再問了,又是這般態度,而這赫然是哪怕在他預先猜測時,也只是相對可能性微小的情況,一把年紀的老爺子不禁五味雜陳。就算知道小孫子素來孺慕他,可僅僅是這樣克制的抱怨和反應,這代表何等信賴?

    他素來不習慣如此直白的情感表露,可此時卻忍不住用力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背:「好了好了,趕緊放開,都快是大人了,竟然還撒嬌!哎,就你這亂七八糟的性子,混在使團裡當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普通隨員還湊合,想假裝知道身世去北燕尋親當諜子,那簡直是找死。」

    「我有這亂七八糟的性子,那也是爺爺你慣的!」

    越老太爺被越千秋噎了個半死,可心裡卻著實如釋重負。等到越千秋鬆開了手,他幹咳一聲,正打算擺出爺爺的架勢來,卻沒想到小孫子對自己嘿嘿一笑。

    「爺爺雖說不要我做什麼,可你在我身上給我捅了這麼一個大婁子,總得有點補償吧?甄容且不算,慶豐年和小猴子怎麼安插進使團,你幫我解決了唄?好歹也能給我和師父多兩個幫手。」

    「混賬小子,你以為使團是你爺爺我開的,說把誰塞進去就能把誰塞進去?已經有人說,這回去北燕的使團乾脆姓越得了!」雖說氣得直敲越千秋的腦袋,但越老太爺心裡卻盤算著,怎麼藉著裴旭的私心,把這件事徹底敲定下來。

    事關幼子,事關孫子,他怎麼會不幫?

    他往門外看了一眼,雖說隔著厚厚的門看不清越影的位置,他卻知道對方一定站在那兒,用耳朵代替眼睛,不曾漏過剛剛的每一字每一句。

    越影也確實沒有漏過屋子裡的每一點細節,原本緊繃的臉上漸漸鬆動下來,嘴角也微微上翹,流露出一點若有若無的笑容。儘管今天雲中子和甄容師徒透露的謀劃實在是讓他大吃一驚,又或者說猝不及防,可攤開來說之後,能夠有如今這樣的結果,那無疑是最理想的。

    小傢伙一直都和當年一樣,沒有枉費越老太爺那番苦心。

    不管越千秋是否相信了背上的那個刺青是後來紋上去的,是否懷疑自己是曾經的北燕小皇子,但相比那刺青背後,小傢伙真正深層的身世,總還是要好辦得多!

    那才是絕對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20 09:13
第二百七十五章   踐行宴還是誓師宴



    臨行的最後一夜,越千秋並沒有安安生生地在越府打點行裝做預備。

    該收拾該准備的東西,早就全都妥當了,此時此刻,他正在參加的這場踐行宴,卻不是那些親朋好友自發給他舉辦的,而是赫然在宮中的一場私宴。哪怕他一點都不樂意這麼招搖,可架不住這始作俑者並不是他一直都想甩掉的牛皮糖小胖子,而是皇帝。

    私宴的地點設在景福殿任貴儀處。最初聽到時,任貴儀不是受寵若驚,而是著實受到了莫名驚嚇。

    怎麼就輪到她來操辦這事了?

    可這宮裡如今沒有皇後,馮貴妃也死了,她聽到東陽長公主私底下傳話,說是她即將晉封淑妃,於是,哪怕她很有些心中沒底,卻也根本不能推卻這樁殊榮。

    而且,越千秋第一次進宮就是被嚴詡帶到了她的景福殿,這緣分也是別的妃嬪根本就比不上的。如今想來,那一次嚴詡狠狠教訓了曾經驕縱跋扈的李易銘,她這個一度被小胖子鬧得雞犬不寧的老嬪妃也總算得了安寧,那也算是一段善緣。

    此時此刻,她和皇帝居中,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倆分侍左右,左下首是東陽長公主和嚴詡一席,右下首是越老太爺、越大老爺和越千秋祖孫三代,瞧著非常像是普普通通的家宴。可這真正的主角越大老爺、嚴詡和越千秋都表現得挺低調,李易銘和李崇明卻再次爭了起來。

    「明日使團出行,當然應該我這個英王親自去送。這能表露出我朝對使團的重視!」

    「四叔此言差矣。此番使團有鴻臚卿越大人親自領銜,表叔為副,規格之高從未有過,再大張旗鼓迎送,無疑告訴北燕使團中人非常重要,若屆時北燕皇帝發失心瘋,把人扣下,那到時候豈知不是現在張揚太過的緣故?」

    面對這麼一番振振有詞的大道理,小胖子冷笑一聲,不屑一顧地說:「如果像你這樣怕張揚,一開始父皇就不會同意讓越大人和表哥一塊去,更不要說捎帶上最會惹事的越小九了!這次出使的宗旨不是息事寧人,而是有多大就鬧多大,父皇,我說得沒錯吧?」

    越千秋才不想在離開前一天晚上攪和到那叔侄爭寵中去,再加上今天這些酒菜都是景福殿的小廚房做出來的,熱氣騰騰,還算可口,所以他一直在埋頭苦吃,希望能夠彌補自己犧牲寶貴時間跑到宮裡浪費這個晚上的損失。可他不想說話,卻有人不打算放過他。

    「千秋,你覺得大郎和崇明誰說得有道理?」

    對於皇帝這突然禍水東引,越千秋頓時不痛快極了。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嚴詡就搶在前頭一拍桌子道:「兩個人全都只說對了一半!」

    這種兩邊齊打五十大板的話,越千秋說出來顯得太狂妄,可嚴詡是小胖子的表哥,是李崇明的表叔,他這一拍桌子,縱使小胖子滿臉不高興,李崇明則是低頭掩去了眸子裡的失望,卻都不敢正面反駁他。因為,叔侄倆全都看到了東陽長公主那似笑非笑的臉。

    「哦?」皇帝仿佛不介意外甥搶去了自己丟給越千秋的問題,饒有興致地問道,「阿詡你說說看?」

    「使團出發,按照規矩陛辭之後就走,該送行的這一天天都送過了,皇上今天又特意設宴踐行,還需要明天去送什麼送?」嚴詡一面說,一面朝小胖子瞪了一眼,隨即又看向李崇明道,「至於崇明說不要太張揚,北燕使團這次難道就不張揚?」

    越大老爺見越千秋還在大吃大嚼,當下干咳道:「之前邊境來報,只說秋狩司副使樓英長是副使,卻不曾提到正使竟然是北燕三皇子,幸好總算武德司還是打探了出來,那位三皇子不得不過了明路。相形之下,我朝幸好定了嚴大人為副使,否則微臣這個名不見經傳之輩此去北燕,確實有些身份不對等。」

    斜睨了師父一眼,見其果然眉飛色舞,顯然被越大老爺這話搔到了癢處,越千秋忍不住插話道:「但英小胖你有多大鬧多大說得不對。那是北燕敵國,不是金陵,鬥智鬥勇沒錯,但要按照你說得那麼來,我們豈不是去送死?北燕皇帝可不像皇上,不是一直都有傳言說,他這個人砍腦袋和切西瓜似的!」

    李易銘有些不高興得挑了挑眉:「你在金陵不是挺橫的嗎?怎麼這回主動請纓出去了,卻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越千秋毫不客氣地頂道:「那你去北燕對上北燕皇帝試試?」

    李易銘被噎得臉紅脖子粗,等瞥見李崇明流露出一絲得意,他才硬生生按下惱火:「不送就不送……我倒要看看,你這家伙不是正使也不是副使,大老遠跑去那兒能干出點什麼!」

    「能干什麼就干什麼。」越千秋笑眯眯地擠了擠眼睛道,「打不掉老虎,打兩只蒼蠅也好。打不掉蒼蠅,掃除一點臭蟲也好。反正我都聽大伯父和師父的,讓我打哪兒就打哪兒!」

    眼見越千秋和小胖子又開始抬杠,越老太爺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聲。等到越千秋又開始專心致志地掃蕩飯菜,而小胖子亦是消停了下來,埋頭苦吃生悶氣,他方才輕聲說道:「與其說太遠的,不如說近的。算算兩邊的路程,恐怕他們這次會和北燕使團迎頭碰上。」

    「不錯。」東陽長公主也懶得再聽剛剛那拙劣幼稚的鬥嘴,頷首說道,「之前一路接待的文武官員無不聲稱,北燕三皇子容止閑雅,談笑風生,相形之下,樓英長仿佛只是個面目陰鶩的影子。倒是三皇子身邊一個號稱是北燕大公主塞過去的內侍難纏得很。屆時若是碰見,越大人想來能應付裕如,可阿詡你該怎麼做,你不妨想一想。」

    「放心,不就是裝嗎?」嚴詡哂然一笑,輕蔑地說,「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北燕三皇子一個人會裝!要裝出口成章的才俊,我在行!要裝衝動易怒的紈绔,我也在行。這次去北燕,我准備了很多層面具,越大人到時候說用哪個我就用哪個,絕對不會露出破綻!」

    越千秋此時已經差不多混了個七八分飽,見皇帝因為嚴詡這話饒有興致地考校,嚴詡竟是真的在現場開始角色扮演,他又好氣又好笑,索性自顧自地想起了心事。

    玄刀堂的餞別宴是在昨天,那時候作為大師兄的他被下頭一堆人灌得很慘,尤其是想要跟從卻沒能獲得批准的孫立,更是在醉倒之後說出了真心話。

    其中一句話他只覺得猶在耳邊若是你們師徒全都失陷在北燕,玄刀堂怎麼辦?

    而嚴詡的回答,則是一如既往地充滿了樂天派精神:「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只不過,在踐行宴之後,在人前表現得完全無所謂的嚴詡卻特地找戴展寧和劉方圓嚴嚴實實囑咐了一大堆。他雖說沒去偷聽,但事後看到戴展寧那凝重的面孔,劉方圓那微紅的眼圈就知道,平素不著調的師父這一回的交待卻很著調。

    可以想見,嚴詡是做好最壞打算才過去的。

    而周霽月和他的道別,則是同樣有些傷感。

    他把群英會從甄容等人那兒搶了過來,塞給周霽月去立威揚名,又把新生的武英館給了周霽月去代管,那當然是最信得過的伙伴才有的待遇。想起周霽月當胸擂得那一拳,說別死了那三個字時,眼神裡赫然流露出的擔憂,他就忍不住暗自呸呸了一聲。

    也不看看他是誰,行走的災禍,沒事也要惹事的麻煩精,天下人都死了他也不會死!

    越千秋一面想,一面不自覺地伸出右手探去背後,從下往上摩挲著自己背心那個刺青的位置,腦海中浮現出他死活拜托越影繪出的自己背上那刺青原圖。

    那是一只看上去不夠凶猛也不夠威風的小狼。只看圖樣,怎麼都不像北燕皇族的印記。

    可就在他思緒越來越遠,越來越亂的一剎那,他突然聽到了咣當一聲。

    定睛看時,越千秋不禁驚呆了。

    地上赫然散落著星星點點的碎片,再看嚴詡那定格的動作,分明是人把杯子砸了!

    「越老大人之前捐給武英館的那些絕本裡頭,我最喜歡裡頭的一首……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我們這次出去,如若一事無成,那就不用回來了!」

    越千秋不由得很想捂臉。能把宮中好好的踐行宴演繹成誓師宴,大概也只有師父了!

    第二卷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20 09:13
第二百七十六章   誰比誰更橫?



    京東東路,滕縣。

    作為一個地處京東東路和京東西路之間,不大不小的縣城,在這二月中的一天,卻是一下子陷入了一種雞飛狗跳的氣氛中。雞飛狗跳的不只是官場,還有民間。因為自從午後開始,官府就派出大隊兵馬在路上驅趕行人清道,引來一陣怨聲載道。

    而等到傍晚時分,一隊全副武裝的兵馬護送著一行人住進了驛館。盡管平民百姓暫時被封鎖了消息,但對於城中大戶來說,要打聽到底來了什麼人,那卻還是不難的。

    北燕使團來了。正使是北燕年方十七歲的三皇子,副使乃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

    此時此刻,驛館門口,一個尖嗓門的中年人便冷嘲熱諷道:「南朝不是一直都誇耀富庶嗎?這麼大的縣城,連新鮮的羊奶都找不到?再看看這屋子,都發霉了!好在我家殿下此來帶了氈帳,還不如直接找塊空地支起氈帳,也比住這破房子舒服些!」

    這一口中原官話字正腔圓,若是不知道的人,絕對不會認為那是北燕皇宮的內侍。可是,沿途護送至此的竺汗青已經不是第一次領教這家伙的刻薄了。如若按照他的本性,直接就是兩馬鞭抽過去,奈何行前老父親反復告誡在先,他只能咬牙切齒一忍再忍。

    他這個隨行護送的小將都尚且面色鐵青不吭聲,驛站的馬驛丞那就真的是焦頭爛額了。他剛剛已經低聲下氣地解釋了那是驛站騰換出來的最好房子,奈何那個尖酸的北燕內侍牙朱根本不聽,打躬作揖的他只覺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背上已經全都汗濕了。

    滕縣只是小地方,驛站雖說年年都有小修小補,奈何房子是真的老舊了。如果這次北燕使團住得不舒心,一狀告上去,他這微末驛丞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哼,我家殿下若是有個頭疼腦熱任何閃失,到時候唯你們是問!來人哪,支氈帳,若是延誤了殿下休息,以至於耽擱了明天的行程,你們誰也承擔不起!」

    竺汗青終於遽然色變。那位北燕三皇子雖說看著還挺好打交道,可隨身帶著的這個內侍牙朱卻最會挑刺,奈何三皇子私底下對他也訴苦不迭,說人是北燕大公主推薦給他的,他這個無權無勢的皇子根本轄制不了。此話真假他不知道,可這閹奴每到一地卻必要折騰!

    現如今,這該死的閹奴更是把挑剔房子和明天的行程掛鉤……該怎麼辦?

    就當竺汗青的忍耐力已經全都到了極限的時候,他只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冷冽的聲音。

    「嫌我們大吳的驛館不好,那就窩在北燕別出來!出門在外還這麼挑剔,什麼德行!」

    聽到這個聲音,竺汗青第一時間回頭,卻發現後方不知何時來了兩個騎馬人。其中一個是三十出頭的白衣年輕男子,這會兒滿臉的譏誚,顯然剛剛出言諷刺的就是此人。而另一個是年方十四五的少年,臉上笑眯眯的,好像在看熱鬧。

    乍一看去,兩人就仿佛是隨處可見的父子倆。

    竺汗青還沒來得及提醒這兩位不要胡亂說話管閑事,剛剛那找茬的北燕內侍牙朱便立時惱將上來,想都不想就張口罵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大放厥詞?來人,把這狂妄的狗東西拿下抽一百鞭子,到時候我要把人送去吳朝皇宮,治他大不敬之罪!」

    「我呸,放你的狗*******見那疑似父親似的年輕男子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張口就罵了回去,竺汗青再看到牙朱指使了幾個北燕侍衛撲了上來,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可還不等他動手,他就只覺得肩膀被人輕輕按住,側頭一瞧,卻只見是剛剛那年輕男子身邊的騎馬少年不知何時下馬到了他身後。

    「沒事,我師父憋壞了,讓他先好好活動活動!」

    竺汗青見那少年笑嘻嘻的,渾然不把這天大的事情當一回事,他忍不住惱火起來。意識到那出手的年輕人是少年的師父,而不是父親,想來絕對不屬於官場,他更是為對方捏了一把汗,立時低聲喝止。

    「那是北燕使團的人,就算是過往投宿驛站的官員,打了這些人之後也是要丟官去職的!更何況你們這些武林中人!」

    「沒事,不就是幾個狗腿子嗎?我師父連宮裡皇子都教訓過,教訓幾個北燕的狗腿子有什麼關系?」大約是看著竺汗青頂多十七八歲,比自己年紀大不了多少,那少年竟是滿不在乎地和竺汗青勾肩搭背道,「咱們看戲,看戲!」

    竺汗青不由自主地被人拽著後退了幾步,正要痛斥少年信口開河,可聽到場中拳**擊聲不斷,他連忙回過神去看戰況。就只見那乍一看去猶如白衣秀士似的年輕人面對那幾個虎背熊腰的北燕侍衛,非但不落下風,反而拳來腳去,打得有聲有色。

    可就算如此,他仍是心中焦急,可就在這時候,他又聽到身邊傳來一聲大喊。

    「師父,別玩了!就幾個狗腿子都要打這麼久,你也不怕人笑話!你不行就換我來!」

    「我難得有個機會動動腿腳,你可別和我搶!」

    隨著這個氣惱的嚷嚷,竺汗青就只見那年輕的白衣男子驟然之間動作加快了一倍不止,這下子,原本就只是堪堪支撐的幾個北燕侍衛頓時兵敗如山倒。

    隨著第一個人被撂倒在地,第二個第三個相繼撲街,到最後,地上竟是躺著哀哀呻吟的六個人!而那年輕男子收勢而立,頗有幾分淵渟岳峙的風采。可一聽到身邊傳來的鼓掌聲,竺汗青剛剛生出的痛快立時打消得干干淨淨。果然,他立刻聽到了牙朱那扯開喉嚨的叫聲。

    「來人哪,有刺客!南朝的兵馬放縱刺……啊!」

    最後一個客字還沒出口,牙朱的叫嚷就猶如被掐斷脖子的鵪鶉一般戛然而止。

    竺汗青驚駭欲絕地發現,剛剛還站在那堆北燕侍衛當中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牙朱跟前,此時正用右手死死掐著人的下頜將其高高舉起。而那個剛剛還趾高氣昂飛揚跋扈的閹奴,這會兒猶如待宰羔羊似的拼命蹬腿,臉色一片赤紅,仿佛隨時都會窒息。

    此時此刻,他再也不敢袖手旁觀了,一個箭步就要衝上前去。奈何他再次忘了身邊有個眼疾手快的少年。他那步子才剛剛邁出去,胳膊就被人死死拽住,他竟是難以挪動一步。

    「兄台別急,別生氣,出不了大事!」

    聽到耳邊這照舊沒個正經的聲音,又見那白衣年輕男子抬手對著牙朱劈裡啪啦就重重扇了四個大嘴巴子,竺汗青頓時整個人都懵了。盡管這是他盼望已久的,可想也知道,那個該死的閹奴又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恍然驚醒的他拼命掙脫,奈何身邊那少年非同等閑,從小練武的他竟是輕易甩不脫對方,最後只能氣惱地大吼道:「你們闖大禍了!」

    幾乎是在竺汗青話音剛落之際,他就只聽得一聲「快住手」,等看到北燕那位儀表堂堂的三皇子竟是帶著副使樓英長匆匆衝了出來,他一顆心終於沉到了無底深淵。可就在他又恨又悔的時候,身邊剛剛還鉗制得他動彈不得的那少年,卻是松開手不慌不忙迎上前去。

    「三皇子殿下抱歉,咱們來遲了!」

    竺汗青被這句開場白鬧得滿頭霧水,可緊跟著,他的嘴巴就合不上了。

    「三皇子身為堂堂北燕皇族,卻被閹奴轄制,師父聽到你派人向朝廷求助之後,實在是氣得義憤填膺,這才撇下大吳使團,快馬加鞭趕了過來,代你好好教訓教訓這沒規矩的閹奴!」

    大義凜然地說了這幾句鬼話之後,少年這才笑吟吟地斜睨了一眼猶如丟一團垃圾似的隨手丟下牙朱的白衣年輕人,氣定神閑地說:「哦,忘了給你介紹,我師父便是此次我大吳前往出使北燕的副使嚴大人。他是東陽長公主之子,就連我大吳皇子年少時也被他教訓過!」

    目瞪口呆的不只是竺汗青,還有只來得及叫出住手兩個字,就被人砸了一大堆話回來的北燕三皇子。就連他身後落後幾步的樓英長,也不由得面色一變,隨即才回復了平靜。樓英長沒有貿貿然開口,而是冷眼看著三皇子那張臉從剛剛氣得赤紅漸漸變白,最後全無血色。

    「我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派人求助過!」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1 20:03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七十七章 強詞和誤算

    面對一國皇子那氣得幾乎完全慘白的臉,越千秋完全沒有什麼畏懼。

    在他眼裡,年方十七八的三皇子長身玉立,比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長得俊美多了,可想而知北燕皇帝和某位嬪妃的基因著實不錯。只不過,即便再俊美的臉,這會兒已經人都氣得再哆嗦了,那張臉自然也就顯得分外扭曲。

    他連身為皇帝獨子的英小胖都懟過無數次,怎麼會畏懼北燕一個籍籍無名的三皇子?別說北燕已經有一位地位相當穩固,年紀也相當不小的太子殿下,三皇子這種名頭根本就只能唬一唬無知之人,就說人竟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派來出使吳朝,那就可以想見地位了。

    食之有點味,棄之不可惜……一枚可以任由北燕皇帝在關鍵時刻隨手發揮的棄子而已!

    他的目光,更多的反而落在三皇子背後那位疑似樓英長的中年人身上。只見其面容平板,屬於放在人群中一抓就是一大把的那種平淡無奇相貌,中等個頭,周身上下幾乎找不出半點特色。如果不是他死盯著對方,用盡全力記著那相貌,別轉頭恐怕就會忘記。

    所以,他竟是多看了樓英長幾眼,這才在三皇子那怒目以示下,驚愕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沒有嗎?可之前沿途幾座驛館中都有人說,三皇子逮著機會就對人哭訴刁奴欺人,這才有好幾位驛丞接連上書,請求皇上本著兩國之誼,為三皇子主持公道。要不是為了這個,師父吃飽了撐著管閒事!」

    嚴詡負手身後,聽到越千秋這話,他嗤笑一聲,隨即非常矜持地微微挪動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顯得高傲而又不太喜歡理人。

    只要熟悉他的人全都能知道,這位最不靠譜的貴公子又開始裝了,可此時此刻在場的人,真正知道嚴詡為人處事的人絕對不包括那位年紀輕輕的北燕三皇子,因此人還在那又氣又恨,可竺汗青卻因為這鬼話暗自抹汗,唯有官卑職小的馬驛丞深以為然。

    那可是朝中赫赫有名的東陽長公主之子,如果不是皇帝囑咐,吃飽了撐著來幫三皇子處置刁奴!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三皇子氣得渾身直哆嗦,卻是抬手指著剛剛把牙朱打得鼻青臉腫牙齒都掉了的嚴詡,又惡狠狠瞪著顛倒黑白,信口開河的越千秋,可還沒等他找出豈有此理之外的詞來,越千秋就又接上了。

    「三皇子莫非還不認賬?我這兒不但有你之前一路經過的好幾個驛站驛丞的上書,還有你一個隨從用北燕文字給皇上寫的陳情表……算了,你要是不認賬,我和師父回頭等到了北燕,去向北燕皇帝陛下問個清楚!」

    「你……可惡!」

    眼見得這個身姿俊逸的皇子殿下終於氣得連話都不想再說一句,扭頭拂袖而去,卻是根本不看地上的牙朱一眼,越千秋就笑了起來。

    尤其是眼角餘光瞥見剛剛被嚴詡隨手扔在地上的那個牙朱,此時掙紮著爬起了一點,眼神裡凶光畢露,他就更呵呵了。

    三皇子殿下,既然覺得自己被陷害了,那麼就應該表現得更加逼真一點,至少也把你討厭的這個閹奴攙扶起來啊!

    我說你對驛丞抱怨受刁奴欺壓,於是有驛丞上書,這是武德司暗地操作過的,自然有一份份上書為證。可我說你的隨從裡頭有人用北燕文字上書皇帝為你請援,那就都是瞎話,你竟然也沒和我理論甄別,這就說不過去了。

    你這扭頭一走,刁奴也得罪了,更讓人看了笑話,太幼稚了!

    但最重要的是,一旁那位疑似樓英長的中年人,竟是自始至終一聲不吭,半點沒有提醒頂頭上司的意思!

    心裡這麼想,把人家三皇子給擠兌走了之後,越千秋卻立時上前躲到了嚴詡身後,彷彿做錯了事情一樣低聲說道:「師父,是不是我的話說過分了?你看人家三皇子殿下都走了。」

    「你和英小胖不也是這麼說話的?」嚴詡這些年一直都沿用越千秋給李易銘起的那個綽號叫人,此時自然也不例外。他一面說,一面還沒好氣地挑眉說道,「堂堂一國皇子,居然還治不了一個刁奴,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幫他治了他還不領情,什麼德性!」

    直到這時候,剛剛旁觀這一幕,看到目瞪口呆的竺汗青這才慌忙走上前去,張口問了一個字後,又很不自在地行了個禮,隨即恭恭敬敬地問道:「您是此次使團副使嚴大人?」

    「是我。」嚴詡彷彿完全不記得自己剛剛才暴打了人家一個北燕內侍,昂首挺胸的他盡顯貴公子矜持,微微打量了竺汗青一會兒,就語重心長地告誡道,「你是隨行護送北燕使團的吧?雖說是職責所限,也不用看著阿貓阿狗挑刺卻硬忍著,既然人家三皇子自己都看不慣這刁奴,那你何妨幫他料理乾淨?」

    見竺汗青目瞪口呆,再次聽到這顛倒黑白的幫字,樓英長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淡淡地說道:「久聞嚴掌門和越九公子大名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見那對師徒總算扭頭看向了自己,樓英長正要繼續說話,誰知道迎來的卻是異口同聲的三個字:「你是誰?」

    竺汗青已經有些領教了這對師徒的風格,此時差點沒笑出聲來。見那個從來淡定自若,讓他覺得猶如冷面狐狸的傢伙終於嘴角下垂沉下了臉,他只覺得很解氣,索性就裝模作樣地上前解說道:「嚴大人,九公子,這位是北燕副使樓大人。」

    「樓大人?」

    嚴詡微微眯起了眼睛,隨即便冷冷挑了挑眉,「居然和我朝通緝的要犯一個姓?之前在我家玄刀堂所在的石頭山,一大夥居心叵測的狂徒被我家千秋拿下送了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結果那個打頭的供述,幕後指使就是個姓樓的,我那時候就發誓,非得把人揪出來不可!」

    當著和尚罵賊禿,儘管竺汗青和馬驛丞都不明所以,可看到樓英長那張再也維持不住古井無波的臉,他們要是再不明白嚴詡罵的人是誰,那就真的是豬腦子了。

    「嚴掌門的脾氣我早有耳聞,沒想到還是聞名不如見面。」樓英長終究還是非常快速地把臉色給調整了回來。見嚴詡連眼皮子都沒眨動一下,他想到傳聞中這位貴公子脾氣急躁衝動,又見其剛剛打人如打狗,不禁有些摸不準對方。

    這到底是性如烈火呢?還是城府深沉呢?

    「眼下是在南朝,嚴掌門如此張揚自無不可,但到了大燕,豪雄遍地,請君還是收斂一點兒的好。再者……」樓英長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要知道,我朝皇帝陛下送給南朝皇帝陛下的國書可是在三皇子手中。」

    這國書兩個字,他著重強調了語氣,可得到的卻是嚴詡輕蔑的一聲冷笑。

    「這位三皇子先被刁奴轄制,我幫他出氣,他卻反而還甩臉子,這樣不成熟的人來掌管國書做正使,著實不如樓大人你這個副使啊!北燕到底還是更注重這種身份名義,哪像我朝,雖說我和正使鴻臚卿越大人品級平齊,但論資歷才幹卻遠遠不如,所以越大人為正使,我為副使,這才是理所應當!」

    這一番冠冕堂皇的鬼話,嚴詡說得義正詞嚴,越千秋就只見地上那個仍然爬不起來的牙朱臉色猙獰,目露凶光,哪裡還不知道這傢伙恐怕不止恨上了三皇子,很可能連樓英長一塊恨進去了?當然,那也可能是假象,於是,他不動聲色上前拉了拉嚴詡的袖子。

    「師父,少說兩句吧,這到底是人家北燕的事務……」

    「你以為我想說!」嚴詡重重冷哼一聲,繼而方才看著馬驛丞道,「北燕三皇子既然看不上驛館的屋子,要睡氈帳,那就隨他去!把原本預備給那位三皇子的屋子收拾一下,一會兒給我朝正使越大人住!」

    馬驛丞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呆頭呆腦地問道:「那嚴大人您……」

    「出門在外,隨處可安家,我這人沒那麼挑剔!」嚴詡滿不在乎地一甩袖子道,「既然兩家使團剛巧擠在一個驛館裡,房子肯定不夠住,你先把越大人等人都安置好就夠了,我在哪湊合一晚上都無所謂!哼,若是換成我到了北燕,至少做不出挑剔住處飲食這種丟臉的事!」

    面對這麼一齣戲,樓英長終於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位東陽長公主之子和他得到的情報似乎有些微妙的差別,是他誤算了嗎?

    當越大老爺所在的使團大隊人馬趕到之後,作為正使的越大老爺,卻和唱黑臉的嚴詡一搭一檔,唱起了白臉。北燕使團的氈帳終究還是沒有支起來,騰換出來的屋子照舊安置了那位三皇子,而越大老爺充分發揮禮待客人的高風亮節,直接把自己的使團安置進了一家客棧。

    當天明時分,兩撥人各自上路的時候,作為北燕正使的三皇子和作為吳朝副使的嚴詡兩個人彷彿鬥氣似的避而不見,只有越大老爺和樓英長兩人「依依惜別」。

    而混在人群中的越千秋瞥了一眼北燕三皇子馬車之後的另一輛馬車,發現某個下頭沒有了的傢伙不見蹤影,情知人肯定在那輛馬車中暗自腹誹。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測還是有些偏差,因為那個腮幫子紅腫至今不退,幾乎不能說話的牙朱,此時此刻不但在腹誹,而且赫然如同宮中發怒的妃嬪一般把手帕撕成一條一條。

    「你們一個個全都洗乾淨脖子給我等著,只要我回去,大公主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1 20:03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七十八章 迎接還是圍觀

    從古至今,出使素來並不是一件省心的事,更何況此番是去往北燕敵國。就連邊疆將士,對於過境去往敵國的使團,往往也都是一種不冷不熱的疏遠態度。因為往往是這邊使團出使,那邊敵兵犯境,哪怕不是大仗,打起來總要有死傷。

    也正因為如此,使團這種生物,在底下就有一種非常不好聽的綽號送禮團。

    沒見有用,只見送禮!

    可這一次,安肅軍的士卒們卻發現,即將出使北燕的使團還沒到,自家的將軍校尉們卻都忙碌了起來。有督促下頭清掃整理營房的,有加緊操練兵馬的,也有擦槍磨刀更換行頭的……隨著消息靈通人士的口耳相傳,很快從上到下就都恍然大悟。

    此番出使的不是什麼微末小官,正使是當朝次相越太昌的長子鴻臚卿越宗宏,副使則是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

    別人也就算了,安肅軍上下誰不知道,安肅軍的主將和副將,正是七年前北燕大舉南侵時,率軍突然從北燕殺回來,於是將那場北燕皇帝苦心孤詣的戰事完全攪黃了的?

    而這兩位恰是出身昔日被武品錄除名的玄刀堂,如若不是越老相爺和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合謀,把刑部尚書侍郎一同拉下了馬,玄刀堂的案子翻不過來,戴劉二位也十有八九不會歸來。那時候,說不定就沒有如今的安肅軍了。

    要知道,那時候大戰一起,相鄰的廣信軍因為是北燕兵鋒所向,雖說死戰不退,最終成功阻擊了北燕大軍,可那一仗是竺大將軍親自坐鎮,自己披創十餘處不說,死了多少人?

    而此時此刻,身處安肅軍的,不止劉靜玄和戴靜蘭,還有奉命扈從北燕使團南下的小將竺汗青的父親,鎮守河北西路,起家自廣信軍的大將軍竺驍北。

    這會兒他大馬金刀坐在軍營正堂,聽到哨探進來報說,原本該在真定府的河北西路安撫使杜懷珍竟親自護送使團過來了,他不禁呵了一聲。

    「這些文人就是如此,拍起馬屁來,手頭的事務可以不管,臉皮更可以不要!」

    嘴裡這麼說,他卻笑眯眯地看著劉戴二人道:「我們也一塊去迎一迎?」

    劉靜玄和戴靜蘭事先早就知道,使團會經由安肅軍邊境入北燕,可卻壓根沒想到竺驍北這位大將軍也會突然跑來這小小的安肅軍巡查。此時聽到這位竺大將軍先罵人家,隨即又自己也厚臉皮地說要去迎一迎,他們對視一眼,全都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既然罵別人拍馬屁,自己好歹別去啊!

    心裡這麼想,更善謀的戴靜蘭便乾咳道:「那自然好,竺大將軍請。」

    竺驍北哈哈大笑,當即二話不說走在前頭。見他大步飛快,劉靜玄便忍不住苦笑道:「這位大將軍的脾氣讓人摸不透啊!他是篤定我們是一度降了北燕又歸來,文官口中反覆無常的之輩,不管背後說他什麼,人家都不會信,還是本來就不怕別人說閒話?」

    「師兄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戴靜蘭一攤手,和戴展寧如出一轍,文靜秀氣猶如女子的臉上流露出了幾分無奈,「我只知道,七年前在廣信軍力阻北燕大軍的就是竺大將軍,他至少是有擔待有本事的人。若非他幫忙說話,單憑京城那兩位,我們必定要被打散拆開。」

    「如果打散拆開,分別鎮守兩地,那倒好了,至少你不用這麼屈才。」劉靜玄想到師弟大才,在北燕官階尚且一直和自己平齊,如今卻不得不屈居他之下,此時就覺得大為過意不去,「你在這小小的安肅軍做一個副將,真的太委屈你了!」

    「我們畢竟在別人看來是變節之人,若非咱們打回來時正好收復安肅軍,怎麼能正好鎮守此地?我若是去別地,絕不可能一上任就是主將,頂了天也不過是一個鬱鬱不得志的副將,誰能像師兄你這麼容我?」

    戴靜蘭看竺驍北已經走得越來越遠了,當下也不再提這一茬,連忙拉起劉靜玄快步追了上去。儘管兩人誰也沒有知會下屬兵馬去迎接,可他們倆尚且跟著那位大將軍出了軍營,一時間一傳十,十傳百,須臾就驚動了上下好些軍官和士卒。

    使團來了!

    一時間,等遠處官道煙塵滾滾,繼而一行隊伍出現在視線中時,竺驍北突然回頭一看,就只見身後黑壓壓一片人群,何止三五百人。這下子,他忍不住笑罵道:「都沒有正經事了嗎?全都擠在這兒,不怕回頭被人參你們一個諂附權貴!」

    見麾下軍官士卒們無不訕訕,劉靜玄便乾咳了一聲:「大將軍都不怕,我們怕什麼?」

    隨著一片哄笑聲此起彼伏,竺驍北只能張口又笑罵了一聲湊熱鬧,當下別轉頭去,再不理會身後那些亂七八糟的嚷嚷。等到車馬漸近,目光敏銳的他一眼就捕捉到,其中一個一馬當先身穿紅色官袍的中年人。

    他自然認得那是越宗宏,更發現老好人似的河北西路安撫使杜懷珍跟在後頭。眼見曾經打過交道的老友在這四十出頭年紀意氣風發,一身緋紅官袍異常得體,他不禁捋鬚笑了起來。可即便如此,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不錯,竟然是騎馬來的,我還以為這些讀書人只會坐車!」

    竺驍北正在那用幾乎比擬嚷嚷的聲音自言自語,卻只見一騎突出疾馳了過來。看清楚馬上騎手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他立時想起了傳聞中的那個小傢伙,眼睛不禁微微眯縫。須臾,那一騎人就已經飛馳到了他面前十幾步遠,幾乎在勒馬的同時,馬上人也一躍跳了下來。

    見人快步上前拱手行禮,他正要開口,對方卻一本正經搶在了前頭。

    「敢問各位將軍,眼下是來迎接的呢?還是來圍觀的呢?」

    此話一出,不但竺驍北笑了,就連劉靜玄和戴靜蘭也不禁啞然失笑。後頭更是有年輕的校尉覺得來人年少,起鬨似的嚷嚷道:「迎接和圍觀還有什麼不同的嗎?」

    「當然不同。」率先疾馳過來接洽的越千秋笑吟吟地說,「如果是迎接,越大人傳話,只不過是過境安肅軍,不敢當將卒們如此多禮,大家請回。如果是圍觀,那麼越大人傳話,大家儘管看個夠,有什麼話想問的也不妨直言,只要能說的,他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此話一出,如果說之前竺驍北和劉靜玄戴靜蘭之外的其他將卒純粹是好奇來湊熱鬧,那麼這會兒他們就是完完全全大生好感了。這年頭的文官,十個裡頭有九個都瞧不起他們這些赳赳武夫,迎接是應該的,要敢說圍觀,不被疾言厲色訓斥一頓才怪!

    還不等有人說話,竺驍北這位大將軍就聲若洪鐘地說:「越大人如此大度,那還有什麼說的?我們自然是來圍觀我大吳前所未有高規格的使團!還請越大人和嚴大人不要嫌棄我們這些粗人,讓大夥兒好好看看,敢在這節骨眼上前往北燕的,是何等英雄好漢!」

    越千秋頓時眉開眼笑:「各位等著,我這就去陳情!」

    眼看越千秋彎腰深深一揖,隨即轉身一溜煙就跑到坐騎邊上,一躍而上撥馬就往回路去了,加上七年前去金陵,這才是第二次見越千秋的劉靜玄忍不住看向了戴靜蘭。

    哪怕他沒說話,戴靜蘭也知道他什麼意思,只得苦笑道:「一晃咱們玄刀堂的掌門弟子也已經長大了,我剛剛都險些沒認出來。」

    「聞名不如見面……」劉靜玄也不知道從兒子劉方圓的信上看過多少有關越千秋的「豐功偉績」,當然,兒子也沒少抱怨被越千秋欺負。可此時此刻,這個笑臉常開的少年給他的第一印象雖說非常不錯,可他反而有些擔心,看上去並不魁梧的越千秋到北燕會不會被欺負。

    直到那浩浩蕩蕩幾十人的使團終於來到面前,他才暫且打消這點擔憂,跟著竺驍北迎上前去。眼見得頭前那個身穿大紅官袍的中年人利落地下馬,他還沒來得及打疊心情與人相見,可就只見竺驍北竟不由分說大步上前,竟是與人來了個熊抱。

    饒是劉靜玄半輩子戎馬,也不知道戰前戰後擁抱過多少袍澤,此時還是呆了一呆。

    竺驍北和越大老爺,竟然是認得的嗎?

    下一刻,他就只見竺驍北鬆開手之後,退後一步,目光似乎又在人群中打轉,不多時就鎖定了越千秋身邊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竟是又大步走上前去。正當他以為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將軍也要依樣畫葫蘆來上剛剛那一手時,他卻聽到人嘿了一聲。

    「我見過你!我當年回金陵時,你小子曾經跑來死乞白賴說要從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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