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85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7 09:35
第三百零九章 翻牆和撞破



    蕭敬先也好,越小四也好,全都是最熟悉北燕宮城的人。此時此刻有這樣兩個老馬識途的向導在前引路,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嚴詡和越千秋能信得過的人,他們師徒倆自然是毫不遲疑地跟在後頭。反而慶豐年和甄容發現這一路越走越偏,不知不覺就有些疑慮。

    正當慶豐年打算用隱晦的方式提醒一下越千秋時,就只聽前頭的越小四說:「是不是以為我們會把你們帶到哪個僻靜的犄角旮旯裡,然後一堆刀斧手湧出來?想太多了,這宮裡頭有大路有小路,大路容易被人堵,抄近路再加上翻牆能加快速度,所以別掉隊了。」

    還要……翻牆?

    縱使小猴子,此時此刻也不由得瞠目結舌,更不要說素來做事老成的慶豐年,臨行前被師父囑咐了無數次謹慎小心的甄容了。而嚴詡和越千秋對視一眼,越千秋想到從前在金陵師父也老是不走正路飛檐走壁,越小四也翻牆來見過他,忍不住瞪著某人的背影多看了兩眼。

    蕭敬先就算再不守規矩,理論上也不至於這麼胡來,不是被某人帶壞了吧?

    果然,下一刻就只聽蕭敬先說道:「我是認識了長珙之後才知道,天底下還有比我更不守規矩的人!不過放心,不會帶你們誤闖妃嬪寢宮,都是些邊邊角角無關緊要的地方。」

    再無關緊要那都是皇宮!

    慶豐年和甄容對視一眼,同時在心裡大叫了一聲。可是,看到嚴詡和越千秋誰都沒吭聲,兩人最終強行壓下了不安和驚懼。至於同樣心大的小猴子,在驚訝過後就忍不住嘿然笑道:「以後等我回了金陵,一定對人炫耀,我在北燕皇宮翻過牆!」

    越小四聽了這話,險些腳下一滑,隨即冷不丁瞥了越千秋一眼,見人正在和嚴詡嘀嘀咕咕,發現他的目光時還做了個鬼臉,他不禁惡狠狠瞪了過去。

    雖說被「發配」到了邊境,可媳婦女兒有了著落,越小四做事就更加肆無忌憚了。當大公主追來之後,他在邊境上頭借著這位皇長女的東風,漂亮地揪出一個「圖謀叛亂」的元帥,可究其根本,那是用足了謊言、密信、騙術等種種手段,讓一群本來就對皇帝心存不滿的人鬧騰了一場而已。可在別人看來,他是制止了劉靜玄戴靜蘭之後又一次最大的叛逃。

    可自打知道親大哥要來出使北燕,他著實是大驚失色,等聽到嚴詡和越千秋也要,他就幾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現在看看嚴詡越千秋帶來的這小狗小貓小猴子,他已經懶得想老爺子同意這人手配置到底有什麼深意了,干脆在心裡再次迅速過了一遍計劃。然而,他一面想,一面分心二用飛檐走壁帶路,卻愣是沒有撞上一個巡行的人,以至於蕭敬先都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

    「你這是不是太過了?這是偷了今天的禁宮巡防圖?不怕皇上知道砍你的腦袋?」

    越小四這才側過了頭,咧嘴一笑道:「當然不會,因為今天管巡防的家伙和我有仇,誰能弄到巡防圖,那也不會是我。我知道這家伙是多愛偷懶的人,更知道他做事分派人手的習慣,所以今天之後,巡防宮中的禁軍左將軍,應該可以換人了。」

    用這種隨意的語調,說著掌管三分之一北燕皇城禁衛大權的實權將領,越千秋聽在耳中,不由得在心中思量,這是越小四潛伏上京十幾年的成就,還是最近這段日子官爵顯貴之後的收獲。然而,他很快就沒時間思量了,因為耳畔迅速傳來了蕭敬先的囑咐。

    「翻過牆再沿著大路轉一個彎,就是演武場,我要先過去打個招呼,你們跟著長珙。」

    見蕭敬先猶如一只大鳥似的先行翻過圍牆,越小四就停頓了一下,等到後頭眾人也一一停下了步子,他方才轉過身來掃了一眼眾人。

    「皇宮中有些地方是出了名的荒僻,也有些地方的人是出了名的怕惹事。比如說這個院子的那些房間裡,也許有不止一雙眼睛在看我們,但誰都不會出聲。」

    無論嚴詡或越千秋,還是慶豐年甄容和小猴子,都能感覺到此時此刻那些屋子裡的氣息瞬間急促,顯然裡頭的人不僅注意到了他們,更聽到了越小四的說話。可以說,此時此刻只要有人嚷嚷一聲,那後果就是毀滅性的。

    然而,那一間間屋子裡,卻偏偏如同無人似的寂靜無聲。

    越小四微微一笑,目光卻不動聲色地瞥了越千秋一眼,隨即仿佛不經意似的將眼睛微微眯起:「因為今天咱們這有那個殺人如麻的晉王,還有我這個惹事第一的蘭陵郡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一對對都是大白天在屋子裡鬼混的,何必招惹我們這種人?」

    說到這裡,越小四再次給了越千秋一個旁人難以察覺的眼色,旋即二話不說翻過了圍牆。

    盡管越千秋不是神仙,很難明白越小四這眼神到底代表什麼,可他卻立刻暗示慶豐年等人跟著嚴詡先過,落在最後的他躊躇良久,方才躍過牆頭。可在著地的一瞬間,他卻竟然又再次轉身翻了回去。當重新越過牆頭的一瞬間,他恰好看到一個匆匆忙忙開門出來的人影。

    出來的是一個大概二十出頭,半掩衣襟,露著大半個胸脯,面色慘白的女人,當和他目光對視的一剎那,仿佛張口就要嚷嚷出來,卻硬生生用手捂住了嘴。

    而在那女人捂嘴之後,落地的越千秋捕捉到一個人影倉皇地撞上了她的後背。隨著那張臉因為女人肩膀的挪動而稍稍露出一點,他赫然看到了一張讓人難以置信的面孔。那一瞬間,他幾乎下意識地就想撲上去,但最後,他只是對那人齜了齜牙。

    竟然是封了神箭將軍的徐厚聰!

    而眼看著越千秋再次翻牆離去,徐厚聰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如果可以,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將面前那個漂亮淺薄的女人扭斷脖子,然後偽裝成剛過去的越千秋那一行人所為,可是他不敢。

    不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畢竟是皇帝的前寵妃,而是因為越千秋能撞見這一幕興許是純粹好奇,可那位蘭陵郡王剛剛既然能說出那樣的話,說不定還捏著更多證據。

    要在這兒偷情,知情的畢竟不止他們兩個當事者。

    他當然不是那種好色到如此膽大包天的人,可身前那個女人卻是放縱無度,而且用他渴望的前程來誘惑他,一來二去他才不得不就範,誰曾想滿以為不會有人察覺的偷情,轉瞬間竟是如此大一個把柄!

    身為背叛者,徐厚聰清清楚楚地知道,在這偌大的北燕,很多人都瞧不起他。倘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把精挑細選出來的優秀弟子引薦給類似於大公主這樣的貴胄,更不會和身前那個人盡可夫的女人苟合,只為交好一切可以交好的人。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身前那女人卻是旋風似的轉過身來,緊貼著他的胸口低聲喝道:「那個蕭長珙是故意的!我要殺了他,你替我殺了他!」

    蠢貨!

    徐厚聰已經氣得肝疼胃疼哪都疼。被人捏住了把柄,不想著人家放過你,還想去殺人滅口?你一個早就過了氣,兒子死了,只有一個女兒的前寵妃,還想著去殺正當紅的那位蘭陵郡王……你要死別拉上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終究敷衍了這個曾經用各種手段討好過的女人幾句,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心裡卻在尋思越千秋那詭異的態度。初見時他就隱約發現了,越千秋似乎對他的敵意還不如對秋狩司汪靖南的敵意,而剛剛那僅僅是齜牙一笑,也同樣顯出了幾分詭異。

    只要越千秋叫一聲,不說別人,身兼東陽長公主之子和玄刀堂掌門雙重身份的嚴詡必定會不管不顧立時回來,屆時仗著蕭敬先和蕭長珙的勢,把他這個神箭將軍直接拖去御前,直接拆穿了這件非同尋常的醜事也有可能。

    當然,以北燕皇帝那尤其難以捉摸的性格,一半的可能是殺了他,但也有一半的可能是做出賞識人才的樣子,直接把這位已經根本就失寵了,卻出身名門的淑妃除去位號賜給他。這在從前也是有先例的。可他不能賭,賭不起!

    他得設法摸清楚蘭陵郡王蕭長珙還知道多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而越千秋又是個什麼意思!

    當越千秋重新追上前頭人的時候,慶豐年和甄容不會隨便開口,小猴子卻忍不住嘀咕道:「九公子,你怎麼又翻牆回去了?」

    「發現了一點很有趣的事。」越千秋嘴角翹了翹,見嚴詡也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就笑眯眯地說過,「不過這是秘密,可不能告訴你們!」

    「連我都不能說?」嚴詡顯然有些不滿,「什麼事要這麼鬼鬼祟祟的?」

    「放心,不是什麼大事,否則我肯定告訴師父你。」

    聽到背後越千秋在那搪塞嚴詡,想到自己給蕭敬先出謀劃策,定下的那個計劃,越小四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

    盡管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和越千秋還有嚴詡深入商量,可他知道蕭敬先應該已經對越千秋他們挑明了,而越千秋剛剛對發現徐厚聰那件醜事後表現出來的態度,足可見小家伙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於那位北燕皇帝來說,一個已經失寵的妃子算個屁,要靠這種風流罪過讓徐厚聰倒霉,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可對於更拘泥於中原禮法,又親眼看到秋狩司在蕭敬先面前吃癟的徐厚聰來說,現如今只怕已經覺得秋狩司不那麼可靠,所以為免事情敗露,遭到最可憐的下場,此人一定會冒險過來接觸他。當然,等到一會兒見過皇帝之後,說不定徐厚聰更會去接觸越千秋。

    不過,這些終究是日後的算計,當越小四帶著越千秋等人到了一處牆角,眼看就要拐彎時,他便頭也不回地說道:「皇上愛勇士,你們都不是那位正使越大人那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既然如此,那就別丟了南朝的臉。否則一會兒要是丟了命,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7 09:35
第三百一十章 強項的千秋



    雄踞北面的大燕皇帝這一年四十六歲,比那位吳朝君主年輕整整十歲。他在十八歲上和皇後生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大公主,如今膝下有十六個女兒,十四個兒子,年紀最大的大公主二十八歲,年紀最小的一位小皇子如今年方六歲。也就是說,這六年他再未有過子女。

    可即便如此,相比吳朝那位皇帝的膝下荒涼,活下來的只有三位公主,和身為皇子卻每每被人質疑身世的英王李易銘,大燕的這位皇帝需要發愁的不是兒子太少,而是兒子太多。當然,大多數時候,他根本就毫不在意這種事。

    那些年幼的皇子皇女,他甚至連名字都沒工夫記。蕭敬先和蕭長珙稱呼公主時那不甚恭敬的小十二和小十五小十六這種鄙俗之詞,就是從這位皇帝的口中開始流傳出來的。

    而且,三皇子那小豆子之類的綽號,同樣出自這位父皇之口。

    而身為一國之君,皇帝的名字大多數時候都沒有使用的機會,再加上這位皇帝在登基之後就給自己改了一個名字,而後每隔一兩年甚至半年都會突發奇想改一個。雖說有漢臣上書說如此不便避諱,可皇帝大手一揮道是不避就完了,所以就連皇子們也不大記得父皇的名字。

    而這些人當中,卻並不包括蕭敬先。不管皇帝怎麼改,每逢來皇宮見皇帝時,一開始時的行禮如儀之後,他總會偶爾說溜了嘴似的,叫一叫皇帝那少有使用機會的名字。可這等要被漢臣痛心疾首大罵失儀的事,皇帝卻反而有些樂在其中。

    名字這種東西,改了不就是為人叫的?

    此時此刻,懶洋洋盤膝坐在皇帝下手邊,支著腦袋心不在焉看下頭摔角的蕭敬先瞅見越小四帶著那一行人進來,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嚴詡身後的越千秋身上。見這少年郎還有余裕東張西望,尤其好奇得端詳了一番場中角力,他就不禁笑了笑。

    秋狩司的第一號人物汪靖南也見過越千秋,卻因為被人氣得七竅生煙,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某些東西。不過想來也是,汪靖南固然在這些年權威赫赫,但在十幾年前,汪靖南在秋狩司甚至排不到前三,見他那姐姐,大燕先皇後的次數少之又少,怎麼也不會注意到某些細節。

    「四兒,也就是你了,為了點不肯說出口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私自把南邊使團的人給帶到了這兒。」北燕皇帝沒好氣地用手指敲著扶手,見蕭敬先頭也不回地聳了聳肩,他就拿起面前一杯酒一飲而盡。

    等放下杯子時,他看也不看旁邊趕忙斟酒的內侍,隨意地掃了那些逐漸走近的人一眼。可只是這麼一眼,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微妙,隨即眼睛緊緊眯了起來。

    越小四低聲暗示嚴詡等人站住,自己卻熟不拘禮地從另一邊繞到了皇帝身前,很隨便地單膝跪下行了個禮,隨即就直接站起身來。見皇帝的眼睛明顯沒有看自己,他也不出聲,自顧自往皇帝身側一站,目光卻和突然側過頭來的蕭敬先碰了一下。

    只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皇帝的聲音:「站在下頭的都是誰,報名吧。」

    「若是作為吳朝使臣入見北燕皇帝陛下,自當報名。可如今我等隨晉王和蘭陵郡王入見,卻是為了討一個公道,如若北燕皇帝陛下不覺得丟臉,我自然不吝報名。」

    嚴詡不卑不亢地接過話茬,見剛剛歪著的北燕皇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臉上露出了森然怒色,左手玩弄的一把割肉刀甚至已經停了下來,他卻當什麼都沒看見似的。

    「我只想問一句,難不成從前吳朝使臣入住南苑獵宮時,所乘馬車都有被秋狩司的人奉旨拆解的規矩?」

    盡管剛剛蕭敬先早一步抵達時,已經說過是帶著怒氣衝衝來找秋狩司茬的吳朝使臣來的,可具體是找什麼茬,蕭敬先藏著掖著不肯說,皇帝也就姑且看看是什麼好戲,可聽到此時此刻嚴詡這後半句話,他一時為之狂怒。

    有人去拆南朝使團的馬車,他一點都不在乎,若有本事拆成碎片,他只會覺得這些臣下有種,當笑話一般圖個一樂,然而,多出奉旨兩個字就不同了。

    有本事去拆人家馬車,卻不願意一力扛起責任,還要栽贓在他這個皇帝頭上,要這種無能之輩何用?

    然而,心下雖說已經竄起熊熊怒火,皇帝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你們大費周章來見朕,就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皇帝陛下覺得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但對於我們來說,卻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這一次,接過話茬的是越千秋。見居中主位上那個中年君王的目光猶如利箭似的朝自己刺來,他和金陵城皇宮中那位見多了見慣了的那位皇帝暗中做了個比較,不得不承認北燕這位更有王霸之氣。可他本來就是被一個個牛人嚇大的,此時就氣定神閑地笑了一聲。

    「自從昨天下午我們入住南苑獵宮之後,先有大公主跑來找茬,再有十二公主尋釁誣賴,今天早上更有秋狩司的人來拆馬車,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如果越千秋說什麼魏國公主越國公主之類的封號,皇帝還得稍稍費點神才能分辨出那是哪兩個女兒,可越千秋直接拿排行來說話,皇帝自然輕而易舉就明白了是哪兩個女兒去胡鬧。

    盡管心下慍怒,他卻冷笑道:「哦,原來除了告秋狩司拆馬車,還要告朕的女兒鬧事?南朝的使臣難道就只會告狀嗎?」

    「好教皇帝陛下得知,告狀之前,大公主的那些侍衛被我都打趴下了,十二公主的馬鞭被我削成了爛草,至於秋狩司那些色厲內荏拆馬車的無能之輩,被我打得滿體找牙。可畢竟是在異國他鄉,教訓過之後,我當然還要稟報皇帝陛下一聲。」

    「呵,原來此次的南朝使臣如此大膽!」

    皇帝登時勃然大怒,竟是拍案而起。見下頭正在角力的兩個力士一時間都停下了動作,四周圍的侍衛們紛紛拔刀,他就沒好氣地喝道:「全都給朕退下!還有你們,繼續比你們的,全都出全力,少分心,戰場上要是這樣,你們就都死了!」

    他看也不看場中再次小心翼翼開始比拼的那兩個人,更沒有在意那些慌忙回刀歸鞘,低頭垂手而立的侍衛,只是死死盯著越千秋。

    「朕倒沒想到,素來柔弱的南朝皇帝這次倒是別出心裁,派了你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子過來,難道是南朝沒人了嗎?」

    越千秋坦然直視著那雙刺人的眼睛,泰然自若地說,「我朝能人輩出,小子只是個鬥雞遛狗,橫行霸道的紈绔子而已,當然算不得什麼,所以也只能做做出使北燕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其他那些有用的人才當然要留在國內。畢竟,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此時此刻,別說慶豐年和甄容,就連沒完全聽懂的小猴子,也冷不丁想到了越千秋之前打過的兩邊排開刀斧手,下頭燒著大油鍋的那個比方。

    盡管此時北燕皇帝高居主位,兩側只有侍衛,但那位皇帝不怒自威,那種逼問的口氣雖說不是對著他們,可帶來的壓力卻無比強大。

    可這時候越千秋竟然還敢反諷這位北燕出了名喜怒無常的暴君?

    越小四只覺得背後微微出汗,心中有點後悔沒敲兩下越千秋的腦袋。

    這強項得好像有些過頭了吧……你以為你是晏子見楚王嗎?

    果然,在不知道是氣惱又或者說憤怒的沉默之後,北燕皇帝便冷冷問道:「朕這些年來見多了各色使臣,嘴皮子比你溜的不計其數,可卻僅限於嘴皮子。敢動手的,你是第一個。」

    越千秋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非常隨便地做了個揖:「年少氣盛,不知道先禮後兵,只知道先兵後禮。」

    嚴詡沒想到越千秋比事先說好的還要更強項,此時倒很想開口給寶貝徒弟分擔一點壓力,奈何能說的話幾乎都被越千秋給搶去說了,他想想北燕皇帝剛剛都說南朝使臣就會耍嘴皮子,干脆閉口不言,心想還不如省省力氣,興許一會兒就得動手呢?

    如果不需要動手,越小四之前幾次三番暗示他干嘛?

    「好,好!」嘴上說著好,皇帝的臉上卻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激賞,仿佛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怒火,「既然說先兵後禮,那麼朕倒想看看,你們的先兵後禮到底是怎麼一個成色!如今這一場角力之後,還有一場赤手搏熊,你們若有膽量接了這一場,朕可以給你們一個公道。若是不能,便少來朕面前耍嘴皮子!」

    越千秋撇了撇嘴,暗想真是沒新意。然而,還不等他開口答應,他的身後就傳來了甄容的聲音:「皇帝陛下身邊的這些勇士原本打算的是單人搏熊?還是多人搏熊?」

    北燕皇帝原本只看到了一個越千秋,就連最初說話的嚴詡都忽略了過去,可此時聽到這個沉靜的聲音,他發現赫然是一個俊逸秀挺的少年,不禁眉頭一挑:「單人如何?多人又如何?」

    「若是單人,那自然是真正的勇士。但若是多人,那麼何以稱勇士?」甄容想也知道身後會射來多少憤怒的目光,可卻不慌不忙地說,「單人搏熊這種事,我甄容十二三歲就曾經試過,何足為道!」

    越千秋不由得啼笑皆非。他是該說甄容搶戲呢,還是拉仇恨呢?

    不過這也挺好,他可不想像角鬥士取悅貴婦人似的下場搏熊!

V123210 發表於 2017-7-7 20:29
第三百一十一章無懼

    當被人帶到演武場邊上的一處屋子,脫下那身禮服外袍,換了一身勁裝的甄容走出來時,他就只見四周圍的那些北燕軍中將卒全都死死盯著自己,那目光中有質疑,有輕蔑,有不屑,更有人打量著他那相比魁梧大漢來顯得單薄的身材,指指戳戳議論紛紛。

    若是在吳朝皇帝的面前,禁軍如此喧嘩,定然會引來文官好一陣亂噴,屆時就連統領的武將也會因此吃到彈劾甚至於被免職,可在北燕,他用眼角餘光一瞥,卻看見不遠處貴賓席的皇帝坐得歪歪斜斜,根本不在乎下頭猶如菜市場似的反應。

    又或者說,皇帝根本就是縱容軍中如此喧嘩。

    而皇帝身邊也多出了三個人。甄容剛剛只是掃了一眼,就發現沒有一個是認識的,可他卻從晉王蕭敬先和蘭陵郡王蕭長珙那分明不屑的表情上,大略猜出了這三個匆匆趕到的人中,應該至少有秋狩司的。

    之前在路上汪靖南和徐厚聰來見蕭敬先時,甄容沒像小猴子那樣厚臉皮跟過去看熱鬧,所以沒見過這兩人儘管徐厚聰是神弓門掌門,但偏居一隅,多年沒和吳朝其餘門派有過交流的情況下,年紀輕輕的他當然也沒見過徐厚聰。至於另一個青年,他就更不認識了。

    而越千秋這會兒和嚴詡、慶豐年、小猴子一同坐在皇帝下手左邊臨時加設的座位上。剛剛他眼看汪靖南匆匆帶人趕到,卻壓根不提所謂奉旨檢視馬車,而是直截了當地指斥越小四和蕭敬先帶人擅闖皇城和宮城,蕭敬先衝撞官員致重傷,越小四擅自窺伺禁衛防戍,不由得為那兩位捏著一把汗。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蕭敬先和越小四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蕭敬先的話無辜得很:「皇上知道的,臣眼神不好,皇城馳馬,臣也不是第一次了,誰知道這回有人會腦袋發昏攔在馬隊跟前,要知道,之前已經有人橫死的先例在,沒想到還會有人拿雞蛋碰石頭。」

    至於越話更是賴皮地把事情都推得乾乾淨淨。

    「臣只不過是因為晉王殿下請託帶路而已。雖說從我們進的長樂門到演武場是有空曠地帶,可理應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足可見有人在巡行的時候偷懶了!至於窺伺宮中防戍,皇上是知道的,今天輪值的是左將軍姬迅,他和我是死對頭,而且最喜歡臨時更改防戍圖,我哪有本事窺伺他的佈置?是他禦下無方,這才縱容得下屬偷懶,這才讓我們一路長驅直入。」

    說到這裡,越小四還耍賴道:「幸好來的是我們,如果是刺客,豈不是糟糕至極?」

    汪靖南強壓火氣正要說話,卻不防身後傳來了一個不忿的聲音:「蘭陵郡王這話未免太過分了。照你這麼說,闖進來的你們有功無過,負責防戍的左將軍卻有過無功,這是哪門子歪理?」

    「喲,汪公子要和我講理嗎?」越小四斜睨了一眼那二十出頭的青年,咧嘴一笑。

    他掐著手指頭,一本正經地算道:「左將軍統領宮城禁衛總共千人,再加上林林總總的帳下親衛,內侍,不算上不能擅自出宮苑的宮女,人人全都是他管,加在一起大概能有兩三千吧?而我們今天加在一起就六個人。兩三千人沒抓到我們六個人半點影子,他沒錯?至於我們,幫左將軍找到了防戍漏洞,而且告訴皇上有人跑到南苑獵宮假傳旨意,怎麼沒功?」

    蕭敬先見汪靖南右手立時背在身後,顯然是暗示兒子不要亂插嘴,他就似笑非笑地插了一刀:「小楓子,想娶小十二,想表現表現,也得看準時機,看準地方。」

    蕭長珙和蕭敬先兩人先後一撩撥,尤其是蕭敬先還叫了一聲明顯語帶雙關的小楓子,汪靖南生怕兒子汪楓一時暴怒失態,不由得為之大急,尤其是當兒子越前一步和自己並肩時,他更是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臣對越國公主是有些傾慕,但臣有情她無意,此事早就作罷了。再說臣不過是遊手好閒的紈袴一個,當然比不上蘭陵郡王先是癡情一片的閒人,又是潦倒落魄的鰥夫,搖身一變卻又成了平叛的功臣,一張張臉輪番變來變去,也不知道哪張是真的,哪張是假的!」

    反擊了蕭敬先的諷刺,反捅了蕭長珙一刀,汪楓深深躬身之後,就退到了父親身後。果然,他看到父親一面背手在後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一面誠惶誠恐替他請罪。雖說對父親不曾乘勝追擊有些可惜,可他見蕭長珙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歪著頭,心裡還是惱火異常。

    就算他並不是真的喜歡十二公主,可一想到十二公主竟然也和大公主一樣圍著這傢伙轉,心裡就不痛快極了!北燕又不是沒有男人了,憑什麼都便宜了這傢伙?

    「都夠了!」皇帝沒好氣地捶了捶扶手,見徐厚聰一直都沒吭聲,他才淡淡地說道,「神箭將軍怎麼也這麼巧過來了?」

    徐厚聰怎敢說自己生怕越小四又或者越千秋在御前露出點什麼口風,所以在演武場附近兜了一圈,遇到汪靖南和汪楓父子就立時一塊過來。

    他鎮定心神,微微躬了躬身說:「臣聽說此次南朝使團中有人主動提出單人搏熊,所以就來看看熱鬧,沒想到剛剛問了一聲領路的內侍,下場的竟是青城弟子甄容,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端的是少年英雄!」

    皇帝從之前到現在,大半心思都在越千秋身上,只因為甄容主動請纓,這才分出了幾許關注。此時聽到徐厚聰這說法,他不禁稍稍有了幾分興致:「哦,這個甄容很有名嗎?」

    不等徐厚聰回答,越千秋就搶著說道:「徐將軍說得沒錯,甄師兄當然很有名。他是青城掌門雲中子道長的關門弟子,年方十七卻有一身不俗的藝業,在南邊的年輕一代之中,他至少可排在前三。當然,具體第一第二還是第三,恐怕要和人打過才知道。」

    徐厚聰見越千秋只說甄容,對自己微微一笑,卻是半點都沒有捅破窗戶紙的意思,他心下頓時稍安,可說出口的話卻分外大義凜然:「如此勇士,在南朝卻不過是草莽武人,如若他真能單人搏熊,臣請皇上,用高官厚祿留下如此少年英才!」

    越千秋一把按在慶豐年的大腿上,發現人已經氣得在發抖,他少不得又拍了兩下,示意其稍安勿躁。而這時候,嚴詡卻是怒喝道:「徐厚聰,你以為人人都是如你這般拋下家國的卑鄙小人!」

    「嚴大人,你是東陽長公主之子,應該是讀過聖賢書的。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南朝君臣當我神弓門上下如同草芥,還指望我盡忠報國?」

    徐厚聰嘴裡說著這更加氣勢凌人的話,一顆心卻是高高懸起。只要越千秋接下來也是和嚴詡一樣怒不可遏的態度,那麼,對方一定會因為嚴詡對他的深惡痛絕而拿出那樁把柄來。到那時候,只怕就要賭一賭皇帝的態度了。

    而如果越千秋沒有,那麼就代表這位名門養孫其實有機可趁!

    他等到了嚴詡的拍案而起,卻發現越千秋非但沒有幫腔,反而使勁拖著嚴詡一個勁勸解,可同時眼睛卻偷偷瞥他,眼神中還流露出了某種意味深長的笑意。眼看著那對師徒總算是坐了下來,他只覺得心中巨石終於落地,之前被撞破姦情時的恐慌竟是散去大半。

    接下來就只要試探那位蘭陵郡王蕭長珙就行了!

    面對徐厚聰和吳朝使臣這點紛爭,皇帝只是冷眼旁觀,對招攬甄容這樣的提議卻不置可否,只是饒有興致地說:「既然神箭將軍說甄容如此了得,朕倒是要看看他本領。」

    這時候,越千秋見甄容正好回過頭來,連忙對其揮舞了一下拳頭。而小猴子更誇張,直接兩隻拳頭拚命揮動著。情緒內斂的慶豐年則是兩隻手緊緊絞著放在眼前。就連一貫對甄容挺冷淡的嚴詡,此時竟也翹起了大拇指為其鼓勁。

    儘管隔著太遠,不知道徐厚聰竟是對皇帝大肆渲染了一番自己的武藝,可想到行前師父囑咐過的計畫,甄容不禁按了按左肩,隨即哂然一笑。

    計畫趕不上變化!可是,這卻是比什麼都更好的機會!

    看到甄容神情自若地下場,看到一隻關著黑熊的木籠子被裝在滑輪車上,由四個壯漢運送到了場中,看到場邊有禁軍正在急急忙忙地圍起高大的木柵欄,越千秋突然嗤笑了一聲。

    「雖說沒有千軍萬馬,可今天好歹有這麼多軍中勇士匯聚於此,好歹有晉王殿下和蘭陵郡王這樣率領過兵馬的帥才,還有汪大人這樣的秋狩司頭號人物,就算有什麼萬一,這麼人平推過去也把那頭熊給推平了,還用得著圍木柵欄?」

    不等別人反駁,他就突然轉過身看著北燕皇帝:「恕小子這個外臣多一句嘴,如此高的柵欄把場邊圍起來,這不像是勇士搏熊,反而像是籠中囚犯掙命,豈不是羞辱了勇士?」

    皇帝一時遽然色變,見越千秋欠了欠身,直接轉回去坐了,他便怒聲叱喝道:「不用柵欄!南朝使團尚且有人敢單人搏熊,難不成朕和其他這些觀看的還不如他的膽量?」

    甄容已經下了場正在活動身形,當看到四周原本已經裝好的木柵欄竟然匆匆撤去,他忍不住往那邊觀戰的貴賓席望了一眼。見越千秋右手拇指食指圍了個圈,卻豎起了三根手指頭,他知道越千秋是向自己暗示萬事俱備,心下不由豪情萬丈。

    不論結果如何,至少能彌補他在所謂群英會中險些鑄成的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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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場內和場外



    隨著關黑熊的木籠被人用滑輪和繩索逐漸拉開門,眼見得那頭高大的黑熊徐徐出來,先是動作慢吞吞的,可緊跟著就突然暴怒似的朝甄容撲了過去,饒是越千秋知道那家伙的真實武藝應該比他還高上一籌,但就和他沒有陌刀一樣,此時甄容也沒有劍,他不禁捏了一把汗。

    雖說人家曾經陷害過他,他也不是啥事都能置之一笑的大度君子,可既然甄容說過欠他兩次,以後一定會還,而且眼下又是非同小可的時刻,他當然不希望甄容出任何問題。

    因此,眼看甄容一個輕輕巧巧的騰空躲過了那頭黑熊當頭揮下的巴掌,雙手還順勢在其肩膀上重重一按,耳聽得那一聲慘厲的嘶吼,他知道這趁勢進擊讓那畜生吃了個大虧,立刻想也不想就一拍桌子,隨即雙手放到嘴邊大喝一聲道:「甄師兄好樣的!」

    有越千秋做了個榜樣,小猴子也跟著附和嚷嚷道:「甄師兄好樣的!」

    慶豐年雖說平日絕不會這般咋呼,可此時被越千秋和小猴子一激,忍不住也跟著大吼應援。至於唯一的長輩嚴詡……他從來就沒把自己當成長輩過,這會兒那一聲暴喝比三個少年誰都響亮。

    「甄容,掀翻這頭狗熊,你就是英雄!」

    皇帝一手支著扶手斜倚在那兒,仿佛沒聽見這聲音似的,目光並沒有太多地關注場中的少年搏熊,而是若有所思地放在了今天這三撥人身上。

    見蘭陵郡王蕭長珙已經被晉王蕭敬先拉過去了,兩人正在那沒事人似的指指點點看熱鬧,而汪靖南和汪楓父子反而更關注場中那驟然激烈起來的比拼,他瞥見徐厚聰有些心不在焉,最終又把目光投向了下頭正在大呼小叫的越千秋。

    盡管最初只是第一眼的印像,可越千秋剛剛說話時那種滿不在乎,理所當然的神氣,以及那似曾相識的某點特征,卻讓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個已經過世的女人。

    此時此刻,哪怕只是對著越千秋的後腦勺,可他卻在恍惚中覺得仿佛有一張面容從那個背影中浮現出來,嘲弄地對他冷笑。

    沒想到他也會有胡思亂想的那一天,明明是不可能的……

    就在皇帝微微失神之際,就只聽突然又是砰的一聲,再看時卻發現越千秋已經站了起來,整個人激動得仿佛差點就要跳上桌子去:「甄師兄怎麼這麼不小心!」

    之前之所以要圍起木柵欄,就是因為皇帝觀戰的貴賓席,就在演武場邊上。雖說這會兒柵欄因為皇帝一句吩咐給撤了,可為了以防出問題,貴賓席的前頭裡三層外三層圍著整整百多名將士。

    即便有這層層阻擋,可皇帝坐得最高,看得最遠,此時定睛一看,便清清楚楚地瞧見了甄容右側袖子不知何時竟是被熊爪抓了下來,裸露在外的右臂上還能看見條條血痕。

    就在這時候,旁邊傳來了汪楓一聲小小的嘀咕:「不過如此……」

    然而,就是這個此字話音剛落之際,隨著甄容一聲厲喝,觀戰的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剛剛才現像環生的少年竟是趁著黑熊抬起兩只前腳趁勢進擊時,縮身往其腹部猛地一撞,除了幾個眼力很好的高手,余者大多沒看清楚,甄容那雙手驟然一下狠狠擊在了熊腹上。

    剛剛那犧牲了一個袖子外加右臂險些重傷之後,竟是如此凌厲的反擊!

    隨著一聲比之前更加凄厲數倍的嘶吼,那只笨重卻不失敏捷的黑熊一下子狂怒了起來,雙掌猛地朝後退的甄容狠狠拍了下去,可少年速度極快,竟是險之又險地脫出了那兩只前掌的攻擊範圍。

    而隨著他的疾退,跳上桌子站著的越千秋赫然看見,有星星點點的鮮血從甄容指掌間滴落了下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沒說話,卻只聽身側小猴子忍不住叫道:「甄師兄又受傷了嗎?」

    「傷的是那頭蠢熊!」答話的卻是嚴詡,剛剛和越千秋同樣緊張的他,這會兒卻松弛地靠在了椅背上,眉開眼笑地說,「我還以為青城只有劍上功夫厲害,沒想到甄容這一雙肉掌竟然也有摧山裂石的本事,剛剛他那一手五指如刀穿透進去,夠那蠢熊喝一壺的!」

    就在這時候,慶豐年卻輕呼一聲道:「還沒結束!」

    場中受傷的黑熊腹部已經被血染紅了,然而,已經完全陷入癲狂的它非但沒有因此降低速度,反而四腳朝地飛奔了起來。盡管甄容或閃躲,或騰挪,步履幾乎遍及全場,可那頭黑熊仿佛完全認准了這個傷了它的大敵,自始至終就沒有朝演武場外諸多觀眾投去半分關注。

    汪靖南身邊的汪楓看著甄容引著黑熊兜圈子,他又忍不住哂然道:「這是想要和黑熊比拼誰耐力更強麼?若是如此,我大燕有的是可以更短時間結束戰鬥的勇士!不過如此,神箭將軍剛剛對這甄容的稱贊,實在是有點言過其實了。」

    徐厚聰面上不動聲色,見汪靖南緊皺眉頭注視著蕭敬先和蕭長珙,根本沒有注意場中的人熊對決,更不要說此時替他解圍,他頓時想到那位如今正在出使吳朝的秋狩司副使樓英長,突然覺得這秋狩司的第一把手和第二把手的性格實在是截然不同。

    樓英長是招賢納才時對你表現得恨不得掏心掏肺,而汪靖南卻是忠君至上,即便有樓英長推薦,對他也總是帶著幾分審視和提防。

    可就在這時候,他便聽到了一聲嗤笑:「自己眼力不夠好,還說神箭將軍眼力不好?放風箏的戰術溜熊,那也不是誰都能做的,甄師兄如果願意,剛剛那一下就能剖心取膽,可皇帝陛下既然要看鬥熊,怎麼也得多溜一會兒吧?否則下場一招就斃熊,然後施施然回來,他是風光了,皇帝陛下也好,我們這些觀眾也好,多沒有趣味?」

    聽到越千秋開口譏刺汪楓,話裡話外卻對自己仿佛頗有善意,徐厚聰立時暫且拋開了那嘀咕。他現在已經不那麼擔心醜事被越千秋撞破之後,對方把這一茬揭出來。

    若是如此,不論越千秋是想要借機從他這兒打探什麼也好,另有目的也罷,這都是以後要考慮的事,今天斷然不至於有難關。

    汪楓卻對越千秋的胡攪蠻纏火冒三丈:「強詞奪理誰都會,若是最後輸了,那時候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甄師兄若是輸了,我就單槍匹馬親手去抓一只熊來賠你,若他贏了,你也同樣給我單人去抓一只熊來,你敢賭嗎?不敢賭就閉嘴!」

    見越千秋和汪楓竟是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徐厚聰卻已經謹慎地閉上了嘴。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他突然瞧見皇帝對他勾了勾手,他就立時上前去,微微彎下腰來。下一刻,他就只聽得皇帝在耳邊問道:「南朝那個正在和汪楓鬥口的少年到底是誰?」

    對於這個問題,徐厚聰有些意外。雖說越千秋盡管沒有下場搏熊,可實在是夠顯眼。然而,皇帝為什麼非要問他?在場的汪靖南也好,蕭敬先和蕭長珙也好,每一個人應該都能給皇帝一個詳盡的回答。可他來不及多想,更知道自己不宜在這其中玩什麼花樣。

    「皇上,那是越千秋,南朝政事堂次相越太昌的孫子……准確的說,應該是養孫。」

    心中驟然一跳,皇帝微微皺眉道:「越太昌朕當然知道,那是南邊有名的能臣。不過你說是養孫……他不是越家血脈?」

    「據說是那位相爺在路上撿回來的。」徐厚聰輕輕笑了一聲,隨即壓低了聲音,「越太昌的幼子不大成器,十幾年前逃婚離家出走,就再也沒回去過。老爺子大概是怕兒子有個三長兩短絕了後,所以就把這個撿來的孫子記在了幼子名下,將來承繼香火,祭祀也有個人。」

    「朕想起來了,原來是那個之前害得長珙挨了一巴掌的孩子?」皇帝終於想起之前這段時日在上京城一度沸沸揚揚的那個消息,當時他是又好氣又好笑,雖說明知道是有人故意給這位剛剛加封的蘭陵郡王臉上抹黑,可他也沒太往心裡去。

    至於當年使團回來時是否傳過這事,他早就不記得了。

    可現在,他的心情卻猶如怒海生濤似的,一只手不知不覺地緊緊抓住了扶手。

    偏巧在這時候,皇帝的耳畔又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甄師兄干得好,竟然抉了它的眼珠子!這下子,某些有眼無珠的人該知道你的厲害!」

    皇帝幾乎下意識地一推扶手站起身來,正正好好看見場中甄容從黑熊的肩膀上騰身躍下,而那頭原本凶悍勇猛的黑熊兩只眼窩處已經變成了血洞,一時徹底發起狂來,再也顧不得甄容這個罪魁禍首,竟是昏了頭一般,只顧著朝一個方向狂奔了過去。

    剛剛見兒子和越千秋針鋒相對,汪靖南也懶得理會,目光一直都在悄悄留心同坐一席始終在嘀嘀咕咕的蕭敬先和蕭長珙。

    此時見那黑熊失控,他本待給這些不受待見的南朝人下點眼藥,可偏偏那發瘋的黑熊並不是朝著皇帝這邊,他就算指摘甄容居心叵測,引熊行刺,卻也說不出口。

    就在那黑熊眼看快狂奔到了演武場西面邊緣的剎那,就只見一條人影猶如疾風似的從後頭追了上去,而在這狂奔之中,就只見人從左肘到左肩猛地拉後,隨即整條左臂猶如鋒利的長槍一般驟然前刺,整只手竟是從瞬間沒入了這只碩大的黑熊的後背。

    那一瞬間,汪靖南幾乎倒吸了一口涼氣。而他身邊的汪楓眼看那只黑熊頹然前衝了數步,最終倒地,他不由得失聲驚呼道:「這不可能,那熊皮又不是一撕就破的紙,他身上必定暗藏利刃!御前竟敢暗藏利刃,簡直心懷叵測,快拿下他!」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8 19:28
第三百一十三章 暴露



    此話一出,越千秋就不慌不忙地轉身對皇帝拱了拱手:「皇帝陛下,剛剛才看了一場精彩的搏殺之後,立時就喊打喊殺,是不是太煞風景了?甄師兄已經手刃了那頭熊,至於他是否暗藏兵器,立時三刻就可以讓人上去查。」

    他說著就斜睨了那邊廂的汪家父子一眼,隨即看向徐厚聰,笑容可掬地說:「徐掌門你這位神箭將軍親自去走一趟可好?」

    難不成越千秋沒有說出之前撞見他和人偷情,便是為了現在這一刻讓他幫甄容遮掩?

    徐厚聰只覺得心裡翻起驚濤駭浪,竟是不知道應該答應還是拒絕。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他就又聽到了晉王蕭敬先的聲音:「既然南朝使團的人推薦徐將軍,那麼還請皇上讓徐將軍去好好查一查!」

    越千秋和蕭敬先一前一後開口,汪靖南有些躊躇地看了一眼剛剛出口惹事的兒子,隨即不得不違心地說道:「皇上安危不可輕忽,讓徐將軍去清查,臣也贊同。」

    徐厚聰看到汪靖南一面說一面對自己投來了意味深長的一睹,他想到自己不惜把反對者都當成棄子丟在金陵,由此壁虎斷尾帶著……更確切地說是裹挾著剩下的神弓門弟子來到了北燕,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把門內事務清理干淨,卻又因為那樁醜事暴露被人逼到了萬丈懸崖邊上,他就一時進退兩難。

    稍有不慎,他之前的破釜沉舟就可能完全白費!

    皇帝眯著眼睛看著這涇渭分明的幾撥人,最終淡淡地說:「那就交給神箭將軍你了!」

    剛剛最後一下穿刺用去了甄容的所有力氣,當那頭黑熊重重僕倒在地時,他只覺得雙腿一陣陣發顫,也顧不得雙手滿是鮮血,就這麼支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然而,他畢竟比越千秋練武更早,多年來又刻苦錘煉自身,當察覺到有人過來時,他很快就站直了身子。

    他並不認識此時朝自己走來的徐厚聰,可今天可能會遇到的種種情況,他和越千秋在前一天夜裡是早就做過相應預案的只不過誰都沒想到會因為秋狩司的所謂奉旨檢視,突然就提前了而已。此時此刻,渾身繃緊的他一只腳稍稍拖後,做出了一個可攻可守的姿勢。

    見甄容警惕中並不見太深重的敵意,徐厚聰並沒有覺得奇怪。就和他之前沒見過甄容一樣,甄容也一樣沒有見過他。那一次他跟著徐厚聰去見蕭敬先,只有越千秋和嚴詡在,而甄容並沒有露面。可後來他大喝叫了慶豐年出來,那聲音甄容卻是一定聽過。

    即便如此,他仍然選擇了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微微頷首後,得體地拱了拱手道:「甄少俠年紀輕輕,便能夠一舉殺熊,果然是一等一的勇士。但之前說的是徒手,所以我職責在身,不得不前來檢視一下,你是否藏著利刃。」

    甄容乍一聽這聲音,就一下子分辨出了人來。意識到這便是神弓門掌門徐厚聰,他心中又是鄙薄又是痛恨,可聽說對方是為了抄檢自己是否帶著利刃,他非但沒有松弛下來,反而猛地想到了自己的秘密,面色倏然一變。

    盡管他立時就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樣子,可這副表情落在最最細膩多思的徐厚聰眼裡,自然而然就又多了幾分懷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坦坦蕩蕩似的伸開雙手。而注意到他雙手虛握成拳,徐厚聰暗自哂然,卻沒有先查這個,而是先嫻熟地檢視了甄容的發髻,隨即在其周身上下摸了一遍,確認暫時並無發現,徐厚聰瞥了一眼這個滿身血跡的少年,突然迸出了一句話。

    「你這渾身染血,衣服只怕都被血漬粘在身上了,不如先去沐浴更衣如何?」

    「不用了……」

    沒等甄容繼續說拒絕的話,徐厚聰就立刻搶著說道:「我這就去請示皇上,你稍等。」

    眼見徐厚聰扭頭就走,甄容不由心中一跳,目光不知不覺就越過了漫長的距離,看向了北燕皇帝左下首坐席上的越千秋。他的眼力極好,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越千秋嘴角翹起的狡黠微笑,哪裡還不知道接下來就是最好的機會。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覺得一顆心跳得厲害。

    而徐厚聰突然回來請示這一條,汪靖南頓時輕輕舒了一口氣。知道這位新晉神箭將軍應該是借此表示對於皇帝的忠誠,對故國的摒棄,他少不得幫著說道了兩句,待見蕭長珙滿臉惱火地從旁反對,越千秋和嚴詡更是據理力爭,他越發確定那個甄容的身上定然有問題。

    到最後,還是皇帝不耐煩地一錘定音道:「這點小事還用得著爭?既是徒手搏熊的勇士,已經讓人看過了他血染的風采,如今好好去收拾收拾再來喝一杯慶功酒,這也是正理。否則一身血腥汗味上來,豈不是大煞風景?」

    見徐厚聰立時領命下去,蕭敬先則是拉著蕭長珙塞給其一個酒杯,顯然根本不在意,哪怕皇帝並不覺得那個敢於自告奮勇出手搏熊的少年會是南朝派來的刺客,頂多只是暗藏利刃之類的東西,可若是能就此挫一挫南朝使者的士氣,那也未嘗不可。

    然而,當看到氣呼呼地和周圍人說話的越千秋時,他還是忍不住多瞅了兩眼。

    皇帝一直在悄悄打量越千秋,蕭敬先自然不會忽略,此時便順勢把頭往越小四那邊靠了靠,低聲說道:「第一步看來是成功了。」

    越小四忍不住拉開了一些領子,使勁灌了一杯酒,這才沒好氣地說:「變數一樁又一樁,接下來的事更是沒個准,你還是別那麼有信心的好。」

    「那有什麼關系?這個世界本來就是變數很多的世界,只要能夠達到既定的目標,變數再多也無所謂。總不成到最後徐厚聰還能硬栽那個甄容是刺客?」

    「徐厚聰?哼,他還沒那膽子。」

    越小四眉毛揚了揚,心中異常得意。雖說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那小子還真的是機靈鬼,只憑那麼一點點暗示就知道重新翻牆回去。那時候只看人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那表情,他就知道越千秋是撞上那偷情二人組了。

    有了這個把柄在手,越千秋想要再接觸徐厚聰,那就是很容易的事。至於剛剛攛掇了徐厚聰去檢視甄容,那更是神來之筆。否則,徐厚聰怎會突然來報請讓甄容去沐浴更衣?還不是疑神疑鬼,覺得越千秋隱而不報是因為這會兒想替甄容瞞著?

    他想到這裡,忍不住就樂呵呵地多飲了一杯。

    而越千秋注意到了越小四正在和蕭敬先嘀嘀咕咕,可這時候那兩個人是否有什麼密謀,他根本不關心,因為接下來才至關緊要。他看到慶豐年捏著拳頭滿臉緊張,小猴子則在那一邊嘀咕一邊罵徐厚聰,他知道這時候不需要安慰這兩人,干脆自顧自一杯杯往肚子裡灌酒。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自然而然就變得滿臉酡紅。突然,他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道:「都這麼久了,甄……甄師兄怎麼還不回來!難不成是……是被人害了?」

    越千秋這舌頭微微有些卷的結巴聲,嚴詡聽得幾乎笑出聲來。可他還不能辜負徒弟這一片苦心,只能沒好氣地把人按著坐下,這才冷冷看向汪靖南道:「莫非秋狩司故技重施,又想對剛剛劇戰脫力的甄容做什麼鬼鬼祟祟的事?」

    還不等汪靖南發話,蕭敬先就干咳一聲道:「嚴大人稍安勿躁,不論怎麼說,都是在皇上面前,秋狩司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亂來。也許是那個甄容身上血跡難洗了一點,也許是徐將軍太認真負責了一點,總之這麼久都等了,再過一會又如何?皇上,您說呢?」

    「唔……」皇帝懶懶地應了一聲,卻沒有評判,半眯半醒仿佛睡著了一般。可那幾乎眯縫起來的眼睛裡,他那銳利的眼神卻不停地在幾撥人當中轉來轉去。

    盡管從徐厚聰口中已經確定了越千秋的身世,盡管越千秋根本不曾多看過他一眼,盡管蕭敬先根本沒有多說過什麼,可他卻始終難以心安。

    如果不能心安,那就寧可做錯,不可放過……

    皇帝剛剛生出這麼一個念頭,卻發現外間禁衛起了一陣騷動。緊跟著,他就只見徐厚聰滿頭大汗匆匆狂奔了過來,而遠處仿佛是正有一群禁衛在圍著人打鬥。這實在太出人意料的一幕讓他非常不悅,當即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徐厚聰顧不得喘氣行禮,躬了躬身就立時說道:「皇上,甄容之前能夠殺熊,是因為他蓄著指甲,剛剛那下穿刺力貫指甲,如今那幾根指甲幾乎都已斷裂。但是,他的左肩……他的左肩有一處很可疑的狼形刺青。被臣看到之後他就發了瘋和臣廝打了起來,臣不得已叫人將他團團圍住,然後立時過來稟報。」

    慶豐年聞言頓時愣住了,緊跟著就拍案而起,赫然怒發衝冠:「徐厚聰,你不要血口噴人!什麼可疑的狼形刺青,民間人士在身上紋身不是很常見的嗎?怎麼就可疑了!」

    「沒錯,說不定只是甄師兄身上的一塊胎記呢!」小猴子也立時幫腔道。

    蕭敬先滿臉震驚地盯著越千秋和嚴詡,見那師徒倆茫然對視,他的心裡終於生出了一種計劃失控的預感。而越小四則是在最初同樣的意外之後,使勁吸了一口氣,仿佛失態似的嚷嚷道:「狼形刺青?什麼狼?咱們大燕皇族後族常有刺青,難不成那個甄容不是吳人是燕人?」

    汪靖南眼看那原本該是一路人的幾個家伙全都大驚失色,皇帝亦是錯愕難當,哪怕他同樣吃驚之極,可還是當機立斷地說:「徐將軍你孟浪了,你立時親自過去一趟解圍,把那甄容帶過來。既然只是區區刺青,而不是身懷利器,難道皇上還會為此責難搏熊勇士?」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9 09:25
第三百一十四章 皇帝的態度



    當面色蒼白的甄容跟隨徐厚聰,步履蹣跚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盡管披著一件寬大的外袍,但他仿佛感覺到,每一個人都恨不得立時扒掉那外袍,仔仔細細看看他肩頭的那塊東西。

    那曾經是他最不想被人看到的記號,而哪怕在現在早有計劃早有准備的情況下暴露出來,仍舊讓他覺得渾身猶如針刺似的難受。渾渾噩噩的他使勁抓緊了那松松垮垮的外袍,甚至連周遭其他人說些什麼,也沒有聽見,直到面前的光線被人擋住了。

    「甄師兄。」

    越千秋特意加重了語氣,見甄容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他就更加提高了聲音,「我不知道你肩膀上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人家要看,那就大大方方給他們看,有什麼好遮掩隱瞞的?」

    甄容沉默了一會兒,卻還是死死抓著兩邊衣領不肯松手:「沒什麼好看的……」

    「你到底在怕什麼!」

    越千秋氣急敗壞似的大吼一聲,一把伸出手去想要扯下那件袍子,見甄容竟是伸手過來阻攔,他不知道這家伙是真的入戲太深,還是確確實實對那塊印記實在太過執著,可他這會兒當然不會就此罷手,索性也不管這是什麼場合,直接和甄容扭打起來。

    兩人全都是少年武人之中的佼佼者,那件衣服又不是鐵做的,即便甄容死死護著,也禁不起這樣的纏鬥,不一會兒,只聽嘶啦一聲的裂帛聲響,寬大的外袍就已經裂成了兩半。

    隨著越千秋手裡揪著半幅外袍呆呆站在那裡,而甄容手中一松,另一半也垂落在地,只要不是瞎子,每個人都能看清楚甄容肩膀上那塊巴掌大小的刺青。那是一只顏色並不算非常深,但卻刻畫得栩栩如生的青狼。哪怕甄容幾乎下意識伸手去擋住,可終究已經晚了。

    「怎麼會是皇族的青狼……」聽到一旁的汪楓竟是下意識地叫出了聲,汪靖南一張臉上瞬間血色全無,他側頭瞥了皇帝一眼,見這位君王面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怒,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覺得心裡發慌。

    因為當年他親眼見證過沉靜絲毫沒有怒色的天子突然拔劍砍向自己的頂頭大上司!

    汪楓那聲嚷嚷實在是聲音不輕,慶豐年和小猴子此時像傻子一樣,呆呆坐在那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嚴詡卻在起初的呆愣過後,突然大步走上前去,直接三兩下脫了身上的外袍,一把抖開給甄容罩在身上,這才轉過頭來傲視了眾人一眼。

    「什麼皇族的青狼,這天底下紋身多了去了!我中原武人沒事就愛在身上紋個青龍白虎,玄武朱雀招搖過市,一只區區青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甄容是青城掌門弟子,他是他師父從小辛辛苦苦養大,一招一式教授出來的,他是吳人,和其他什麼沒有任何關系!」

    盡管甄容此時的心情就和他那蒼白的臉色一樣慘淡,可嚴詡這大步走上前來維護自己的一言一行,還是讓他心中驟然滾熱。

    他當然知道,這位出身貴胄的玄刀堂掌門並不是單純沒有心計,可他能夠看得出來,大多數時候,嚴詡最不喜歡掩藏喜惡,從前對他很冷淡,可今天剛剛披衣時在他肩膀上那重重一捏,此時此刻又理所當然地擋在他的面前,他自然能感受得到其中的安慰和期許。

    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便一字一句地說:「我這青狼是小時候一時圖威風,偷偷請人刺上去的,只不過長大懂事之後再後悔就來不及了,所以再熱的天我也從來不肯袒露胳膊,卻不想徐將軍你堂堂神弓門掌門,如今又當了北燕神箭將軍,竟然還有這偷窺人的愛好!」

    徐厚聰被甄容諷刺得惱火萬分,然而,別說汪楓嚷嚷的那句話他聽在耳中,單單剛剛甄容在沐浴後更衣時被他看見,就立時向他出手,他無奈還擊時驚動了外間衛士,那時候不止一個人在看到甄容這刺青時,立刻彼此嚷嚷著什麼,明顯有些畏首畏尾。

    把這些消息結合在一起,這圖樣的微妙之處,他怎會琢磨不出來?

    否則他用得著急急忙忙過來稟報?

    知道自己因為所謂的盡職盡責,做了一件非同小可的多余事情,他心裡當然又後悔又懊惱。他也想過是否南朝使團這些人下套,尤其是越千秋,可看到嚴詡和越千秋那義憤填膺的樣子,看到慶豐年和小猴子那不可思議的模樣,他卻又疑惑了起來。

    難道他們真的不知情?

    要知道,今日皇帝只是一時起意在這兒看禁軍比武,突然又因為南朝這些使者態度強硬,而要求他們下場搏熊,這更是突發事件,誰能料到甄容這肩膀上的刺青會露出來……

    除非是甄容自己!

    原本驚懼不安的徐厚聰突然腦際靈光一閃,自覺領悟到了其中奧妙。因此,他立時誠惶誠恐地說道:「皇上,都是臣見到甄容肩膀上這刺青一時驚愕,甄容又一時情緒波動太過,所以出手和臣廝打了起來,這才以至於驚動禁衛。臣自知有過,可事情既然只是誤會……」

    他這話還沒說完,耳畔便傳來了一個低低的笑聲。分辨出此時在笑的竟然是皇帝,從前初次被引見時,他也聽到過這位北燕皇帝爽朗的大笑,可此時他卻覺得這低笑有些不同。

    而下一刻,他就只聽到砰的一聲,等用眼角余光偷偷觀察時,他卻發現皇帝竟是抬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

    隨著那些盤盤碗碗全都跌落在地,各種官窯燒制出來的精致瓷器無不砸了個粉碎,那一瞬間,徐厚聰整個人都呆滯了。

    都說北燕皇帝喜怒無常,殺人如麻,他到了上京後卻發現這位君王容易不耐煩,容易暴躁,可皇宮中的內侍宮人也並非時時刻刻動輒得咎,除卻後宮寵妃無定數,其他都還好。可現在,盡管皇帝並未殺人,只不過是踹翻了一張桌子,可他仍舊不由自主生出了深深的畏懼。

    難道接下來他就會看到這位君王的真面目?

    可陡然站起身的北燕皇帝卻並沒有大發雷霆,他踩著滿地瓷器碎片和食物殘渣,旁若無人,閑庭信步似的徑直走到了甄容面前。他沒有理會嚴詡的阻撓,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甄容一番,隨即又仔仔細細看了看越千秋,最終再次低笑了一聲。

    「朕很好奇,南朝的人在身上會紋什麼樣的圖案,能不能讓朕好好看看?」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提出這種要求,嚴詡對比了一下自己的那個舅舅,不得不承認自幼被太後和大臣用禮儀熏陶出來的舅舅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可此時此刻北燕皇帝卻偏偏理直氣壯,他自然很有些棘手。可不等他開口,越千秋就搶在了前頭。

    「這是甄師兄的傷心事,皇帝陛下何必強人所難?」

    若是別人敢用這樣的口氣對自己說話,皇帝早就發怒了,可今天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應接不暇,他也懶得啰嗦,直截了當地說:「若是你們希望,今後在這大燕的一畝三分地上,沒人敢拆你們的馬車,現在就爽快一點,朕不想浪費時間!」

    話音剛落,皇帝就只見甄容抿緊了嘴唇,卻是上前一步,一把將嚴詡剛剛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掀開,露出了赤裸的上身。然而,皇帝在意的只有剛剛驚鴻一瞥的左肩那處刺青,此時他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最終竟是伸出手去,摩挲著那紋樣。

    發現甄容的肩膀猛地往後一縮,他就再次低笑了一聲。

    「確實是有些年頭的東西了,你說是兒時胡鬧,也有人能相信,可南邊的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絕對不可損傷,就算市井武夫,也大多應該是成年之後才刺下去,圖個威風。所以,不會有多少人知道,這玩意不會隨著時間慢慢長大,小時候紋多大,長大了之後也就才多大。」

    說到這裡,皇帝往後退了兩步,又盯著這刺青用手比劃了一下大小,旋即呵呵笑道:「這要是你七八歲的時候刺的,當時這塊區域應該很顯眼吧?要是再小些刺的,這麼大一塊,對於嬰兒來說,恐怕更要從前胸肩膀一直延伸到後背。大燕皇族貴族雖說常常會在很小的孩子身上紋身,可這麼大卻少,除了某些發瘋的家伙。」

    皇帝眯了眯眼睛,竟是輕輕在甄容那裸露的肩膀上拍了拍:「做個吳人不錯,至少有人護著你!唔,不過既然朕的神箭將軍說你武藝高強,建議朕招攬你,你如果願意,朕也可以在身邊給你留一個位子。神箭將軍已經有了,神刀將軍卻還空著!」

    盡管這番話聽上去很溫和,很關切,可甄容卻恍惚間腦際一陣空白。渾渾噩噩的他只覺得有人拽住了自己的一邊胳膊,隨即聽到了一句硬梆梆的話。

    「這是我大吳英才,恕不割愛。」

    而越千秋事先和甄容做的預案之中,曾經設想過皇帝會出言招攬,可卻沒想到皇帝竟會解釋這紋身大小和年齡的關系。知道此言只怕會在甄容心中留下一個深深的刻痕,看到嚴詡一把將甄容拉到身後,可他一面感慨能當至尊的就沒個省油燈,一面手忙腳亂幫甄容把嚴詡那件外袍重新披上。

    緊跟著,他就擋在了甄容面前。

    「皇帝陛下恐怕要失望了,甄師兄是用劍的,當不了神刀將軍。只不過,如今甄師兄已經如皇帝陛下所願,讓您看過這東西了,您是否言出必踐,把答應過的公道還給我們?今後使團呆的地方,若是還有人再悍然亂闖,我們是不是可以毫不客氣地還擊?」

    所謂的公道,就是容許你們還擊?自信倒是不小!

    皇帝若有所思看著越千秋,最終皮笑肉不笑地說:「那幾個假傳聖意的混賬,今後不會再出現了。既然南苑獵宮那地方一而再再而三有人攪擾,朕短時間也沒空過去,你們就挪個地方吧。晉王府也好,蘭陵郡王府也好,皇宮也好,有的是空屋子,你們想住哪兒?」

    再次遭遇這羚羊掛角似的出招,越千秋卻顯得很鎮定。他不慌不忙地說:「客隨主便,皇帝陛下想讓我們住哪就住哪,哪怕是住到秋狩司去,我們也沒意見。如果您難以決定,您可以拈鬮,交給老天去做決定。」

    皇帝終於再次被這似揶揄似當真的話給逗樂了。他輕輕摸了摸額角,仿佛不以為意地說:「你們這次的使團有點意思,那就住在宮裡吧。」

    他言語間稍稍一頓,用極其隨便的口氣說:「禁軍左中右三將軍要換一下,你們三個各推薦一個人。至於神箭將軍,暫時替朕管兩天宮城防戍。」

    這個你們三人,誰都不會會錯了意思。蕭敬先和越小四交換了一個眼色,眼見汪靖南亦是眼神閃爍,被點名的徐厚聰更是滿臉震驚,他們方才在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

    今天這事情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7-9 19:32
第三百一十五章餵魚

    不愧是傳說中比蘭陵妖王還要神(經病)的北燕皇帝……比自家皇帝還要讓人捉摸不透!

    當最終離開那一位君王的視線時,越千秋這才覺得自己憋出了一身白毛汗。

    想當初因為一出金枝記的女主角直接影射了他,自家那位皇帝在宮裡單獨見他時,也曾經非常不按常理出牌,又是對他感慨說英小胖並非馮貴妃親生,又是誘導他不妨和小胖子結為兄弟,反正讓他又發懵,又疑惑,好容易方才堪堪招架過去。

    那時候他就覺得,皇帝這種生物,一定要劃分為另外一種類別,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而這一次見北燕皇帝,不論蕭敬先事先是怎樣和越小四做的謀劃,不論汪靖南父子是怎樣的心思,不論他和嚴詡事先是怎麼想的,甄容又是怎麼個打算,不論徐厚聰這個神箭將軍之前想的是什麼……在那位君王看似無理的連環手之下,每個人都有得失。

    北燕皇帝雖然沒有具體提讓哪三個人舉薦三將軍,但想也知道,不會是他們,也不會是徐厚聰,只會是蕭敬先和越小四,還有汪靖南。

    這三位在突如其來的禁軍大洗牌之下得到了三將軍的舉薦權可那三位落馬的以及背後的人,甚至於覬覦這三個位子的人,肯定會把他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而徐厚聰這個背景淺薄,剛剛叛逃過來的吳人,竟然在這段時日暫時戍衛宮城!可徐厚聰就算弟子眾多,可只看人引薦了一個給大公主當護衛,就知道神弓門距離融入北燕還早得很,這位神箭將軍也沒本事把人安插到禁宮中,下頭能指揮得動幾個人?

    可以說,是北燕皇帝暫且獨攬禁宮大權也不為過。

    然而,終究上述四人都頗有收穫,相形之下,從實際結果來看,越千秋知道,誰都會覺得他們這支吳朝使團無疑是最最不利的,

    不說大鬧了一場的結果,竟然只是扳倒了秋狩司的幾個小嘍囉,就說搬到皇宮,那簡直是最差的結局。南苑獵宮縱使再不好,至少有一定限度的自有,可在防戍最森嚴的皇宮大內,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們能幹什麼?

    可是,此時此刻,當他從蕭敬先的侍衛手中接過那個裝有陌刀的大盒子,他卻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嚴詡更是毫不在意地接過了東西,又在越千秋肩膀上大力拍了幾下。

    「不錯不錯,幸虧你剛剛臨走時在北燕皇帝面前提出來,否則這刀什麼時候能拿回來卻說不好。」

    嚴詡一面說,一面示意慶豐年和小猴子去取回自己的武器,見慶豐年背上大弓,似乎是想到有弓無箭,再加上之前對徐厚聰的任命,顯然有些低落,而甄容更是抱著剛剛拿回來的寶劍失魂落魄地站著,只有小猴子拎著刀嘀咕著什麼,他又覺得沒有多少值得高興的了。

    甄容只怕這會兒心裡已經更加糾結自己的身世以及將來該怎麼辦,可惜他對於安慰人簡直是一竅不通……可事事都要靠徒弟,嚴大掌門又覺得自己這個副使像吃閒飯的,沒理會三個這會兒全都魂不守舍的小傢伙,他就拖著越千秋走進這座剛分配給他們的這座宮院。

    「越大人幸虧今天沒來,否則他肯定得氣死。」

    嚴詡說著就皺起了眉頭,沒好氣地提高了聲音說:「不就是一塊刺青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北燕皇帝都說了,做吳人有什麼不好,至少有人護著他。他認為自己是吳人,就是吳人!要是想當北燕人,立時往後轉,北燕神刀將軍就是他了!」

    越千秋哪裡不知道嚴詡是在用激將法,對於甄容這種細膩多思的人,這法子本來應該挺有用,可他覺得這話雲中子來說還差不多,嚴詡到底要差點兒,可這時候說一千道一萬也沒用,要的是甄容自己能想通,他卻沒像嚴詡這樣刀子嘴豆腐心,而是岔開了話題。

    「師父,北燕皇帝既然都讓我們住在宮裡,又同意了把兵器還給我們,一會兒我帶甄師兄在宮裡逛逛。」

    正木知木覺跟在後頭的甄容猛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先是一愣,隨即才茫然抬起頭來。等身邊的慶豐年立時推了推他,他的理智終於回來了。

    「這裡畢竟是宮中,我們剛剛住進來就隨便亂走,會不會被人詬病?」

    「這才是事事都想太多的甄師兄嘛!」越千秋毒舌地吐槽了一句,見甄容滿臉不自然,他就聳了聳肩道,「當然,我會送信去給徐將軍,他現在也算半個地主,不該帶著我們這些前老鄉好好認識一下接下來一段日子的臨時住處嗎?」

    「我也去……唔!」落在後頭的小猴子話才出口,就被人死死摀住了嘴。踢蹬了兩下腿,意識到是慶豐年,他這才安靜了下來,滿以為越千秋那恐怕是帶著甄容去散心。因此,等到慶豐年連拖帶拽先把他給提溜走,嘴終於能說話的他只來得及回頭吼了一聲。

    「甄師兄,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嚴詡忍不住笑罵道:「這聒噪的小子,難得還有這麼好心的時候!」

    甄容細細一想,卻從越千秋剛剛的話中,一下子醒悟到越千秋自始至終就沒忘記之前商量過的那些安排,他頓時面色蒼白了下來,沉默良久方才點了點頭。

    一行人都是只帶了隨身兵器就來了上京,這會兒也沒有什麼好安頓的,就連之前一度衣衫碎裂的甄容,因為撕壞的是那身下場搏熊的勁裝,最初的禮服還在,如今重新換上再出現在眾人面前,除了臉色不好,照舊是之前那個俊逸的少年郎,和越千秋站在一塊相得益彰。

    而越千秋命人送出去的消息,也得到了徐厚聰的回音。剛接管禁軍防務的神箭將軍竟然沒有拒絕,反而表示可以帶著他們在皇宮裡轉轉。對於這樣的答覆,甄容想的是徐厚聰恐怕奉命試探他的身份,越千秋卻覺得,那位昔日神弓門掌門只怕更關心他的態度。

    半個時辰之後,當徐厚聰匆匆趕到這座長纓宮的時候,越千秋和甄容這兩個性格迥異,卻同樣尤其敏感的少年,幾乎同時感覺到了徐厚聰的態度差異。

    甄容是之前從北燕皇帝的話語中方才得知徐厚聰竟然推薦過自己,可如今徐厚聰卻彷彿完全忽視了他似的,幾乎把他完全撇在一邊,只是笑吟吟地和越千秋搭訕。想起北燕皇帝那神刀將軍的戲言,他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可之前發脹的頭腦卻漸漸清醒了過來。

    徐厚聰這種能夠叛逃到北燕的人緣何會推薦他?還不是想在北燕皇帝面前博得一個推薦賢才的形象?如今因為他肩膀上的可疑刺青險些吃掛落,甚至皇帝還許了他一個「神刀將軍」,徐厚聰不耿耿於懷,那就不是那個能狠心丟下一部分人,叛逃到北燕的神弓門掌門了!

    而越千秋見徐厚聰對自己笑容可掬,有問必答,對甄容卻冷淡疏遠,他卻當成沒發現甄容被忽視似的,延續著之前對徐厚聰的良好態度,自始至終也笑瞇瞇的。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事情傳開了,還是徐厚聰格外做過佈置,又或者皇帝有令,他們這三人所到之處,人人退避,別說之前發生過的大公主和十二公主興師問罪,就連個小貓小狗都不曾竄出來,讓有心繼續表現一下衝動易怒形象的越千秋甚覺遺憾。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金陵城中於神弓門一事上的鮮明態度不可能是秘密,別說之前朝廷根本就沒有掩藏,就算掩藏得再好,秋狩司也一定會查得清清楚楚。

    因此,當逛到西邊的內苑,暫且找了個地方臨時休憩的時候,越千秋笑瞇瞇從徐厚聰那兒要了一把魚食,竟是自得其樂地投食餵起魚來。

    見甄容彷彿自知礙事,沉默著自顧自往另一邊去了,他就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徐厚聰說:「徐將軍應該聽秋狩司的人說了吧,在金陵的時候,我是最護著慶師兄他們的人。」

    徐厚聰聞言一愣,隨即就強笑道:「略有耳聞。」

    居然只是略有耳聞?看來,秋狩司還想藏著掖著,等到發現徐厚聰有什麼端倪再拿出來?

    沒有回頭的越千秋看不清徐厚聰什麼表情,可他卻繼續不慌不忙地說道:「徐將軍你丟下曲長老和慶師兄他們一走了之,在南邊武林算是徹底壞了名聲,我振臂一呼,力排眾議,為慶師兄他們說話,不但引介他們進武英館,還首倡建立神弓營,所以得了不少人望,從這一點來說,我得感謝你。」

    越千秋把話說得這麼露骨透徹,徐厚聰面色再變,可原本只有三四分的猜測,此時卻變成了七八分。

    儘管越千秋年紀不大,可他自從知道人的身世之後,在他的心裡,這個能以養孫的身份在越府過得滋潤,不但深得越老太爺寵愛,還拜了嚴詡這個師父的少年,必定是個心思玲瓏剔透,長袖善舞的人,絕不會像表面上這麼只會逞口舌之利。

    他並不怕和這種人打交道,相反若是換成固執得如一塊死硬石頭的慶豐年,他就頭疼了。

    所以,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在遠處轉悠的甄容,毫不在意地笑道:「各為其主罷了。我倒欽佩九公子好本事。」

    「好一個各為其主。」

    越千秋一把將手中的魚食全都丟進了池子裡,見下頭的錦鯉幾乎是一窩蜂似的湊在了一塊,大口大口吃著那些魚食,小魚們幾乎都被大魚趕到了邊上,根本爭搶不著,他這才拍拍手,轉身看著徐厚聰笑道:「徐將軍不用擔心某些事情,水至清則無魚,不是麼?」

    徐厚聰沒有鬆弛,而是立時反問道:「代價呢?」

    「代價很簡單,我平安回去。」越千秋嘴角一翹,又加了幾個字,「而且是立功回去。」

    見徐厚聰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他就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那邊站著發呆的甄容:「如果我是甄容,有那麼一塊東西在身上,我一定會好好利用,絕不會和他那樣浪費了。畢竟,我這次和師父大老遠跑來出使北燕,說 主動請纓,其實到頭來還是被逼的。南邊朝堂是怎麼格局,徐將軍你應該很清楚。皇上尚且不能一言九鼎,更何況長公主和我爺爺?」

    他說著便咧了咧嘴,露出了滿口白牙:「我覺得,我們可以互通有無。畢竟,你在北燕不能靠著秋狩司過一輩子。我呢,在南邊也不能靠著爺爺和師父過一輩子。」

    看到徐厚聰那張明顯有些動容的臉,越千秋知道,魚兒不再是繞著餌鉤轉,而是開始試探性咬鉤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0 19:41
第三百一十六章 風口浪尖



    一個年輕的秋狩司司官站在北燕皇帝面前,盡量聲音平靜地朗讀著關於此次南朝使者的所有卷宗。盡管這一卷一卷都是他親手整理出來的,一字一句都熟記於心,而皇帝似乎聽得心不在焉,既沒有發怒,也沒有說話,可他就是覺得心情忐忑。

    因為在他來時,頂頭大上司汪靖南特地囑咐過他,今日皇帝心情莫測,一定要多加小心。

    然而,一旦遇到這位君王心情莫測的時候,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這讓他怎麼小心?

    當讀完越大老爺越宗宏和嚴詡的那兩卷之後,他稍稍放松了一下心情,可等到拿起第三份,他才剛剛念出了越千秋的名字,卻只聽一直都沒吭聲的皇帝淡淡地說道:「不用念了,拿來給朕看看。」

    如蒙大赦的秋狩司司官連忙雙手將余下的卷宗呈遞了上去,孰料皇帝只是隨手取了第一份,剩下的竟是絲毫未動,就這麼直接漫不經心地瀏覽了起來。這下子,他卻是進退兩難,退下又怕皇帝還要看剩下的,留在原地卻又生怕皇帝嫌棄自己礙眼,心情頓時掙扎極了。

    就在這時候,偏生外間傳來了一個聲音:「皇上,大公主來了。」

    知道皇帝兒女多,封號根本懶得記,因此門外的侍從根本不提什麼魏國公主,只說大公主。而皇帝同樣頭也不抬,淡淡地吩咐道:「她什麼時候這麼講規矩了?從前不都是橫衝直撞,哪裡還會通報?」

    「父皇!」隨著這樣一個有些慍惱的聲音,大公主腳下生風地衝了進來。她看也不看那秋狩司司官,直接到了皇帝身側,毫不避諱地探頭看了一眼那卷宗,這才氣惱地叫道,「這不是那個膽大包天挾持了我的小子嗎?父皇,這家伙最可惡了,一定要給他點厲害看看!」

    「你說的這個可惡小子,現在正住在長纓宮,就是你母後當年帶著宮女騎馬練槍的地方。」

    發現身旁立刻沒有聲音了,皇帝這才側過頭去,見大公主呆若木雞,他便聳了聳肩,用手指點在手中的卷宗上,不帶任何感**彩地說:「你看,巧得很,他和你弟弟生在同一天。」

    大公主絕不會把皇帝指代中那你弟弟三個字理解成現在的任何一個皇子。可正因為不會理解錯誤,哪怕蕭敬先早就和她交待過某些事情,她仍是怒不可遏地叫嚷道:「父皇,你這是牽強附會,那個南蠻子和我死了的弟弟有什麼關系!」

    下頭那秋狩司司官已經是聽得呆了,直到大公主怒喝,他才如夢初醒,慌忙開口解釋。

    「皇上,魏國公主說得沒錯,那個越千秋乃是南朝次相越太昌的養孫,既然是撿回來的,生日不過是隨便挑了個日子。據查正好是七年前,越太昌和東陽長公主為了拿下當時的刑部尚書和侍郎,借著越千秋那個所謂的生辰發難……」

    「朕還沒瞎,你的卷宗上已經明明白白寫了這些。」

    皇帝屈指彈了彈手裡那份相比越大老爺和嚴詡的兩份,一點都不顯得單薄的卷宗,臉上綻放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顯而易見,這小子很會惹事,所以區區十四歲,竟然做出了很多讓人不可思議的事,而且還讓那麼多南朝大官都吃了虧,倒是很難得。」

    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緊緊咬著嘴唇的大公主一眼,臉上笑容更甚:「更難得的是,蕭長珙當年竟然也因為他的緣故挨了南朝次相越太昌一巴掌,而為了這一巴掌,朕的大公主和十二公主都氣衝衝地跑去找人的麻煩,結果卻鎩羽而歸。要知道,他才十四歲,再大還了得?」

    「父皇!」

    大公主這次不用裝就氣得發抖。哪怕蕭敬先說不過是一個幌子,可此時此刻她還是重重雙掌拍在了桌子上。盡管被那反震力弄得雙手疼痛,可她根本顧不得,眼睛通紅地叫道:「如果不是舅舅來了,我早就收拾了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子!」

    「你舅舅確實算是勉強能拴住你這匹烈馬的轡頭。但是,真正那能夠拴住你的家伙,卻是到現在還不大肯正眼瞧你一眼,朕沒說錯吧?」

    毫不留情地揭了長女的短,皇帝這才淡淡地說道,「朕這麼多女婿,軟趴趴的占了多數,原以為蕭長珙也是,沒想到終究走了眼。小七從小體弱多病,朕都幾乎不大記得她,沒想到,她竟然比她的姐妹都有福分,丈夫一直都情深意重不說,而且到她死才展露了那般本事。」

    皇帝突然轉換話題,大公主頓時有些措手不及。盡管她不止一次搶過妹妹們的丈夫,可如今卻搶不過一個死了的妹妹,她便有些不甘。更何況,十二公主也好,更小的十五十六也好,竟然也都瞄准了她看中的人,這更是讓她怒不可遏。

    這比之前被越千秋劫持戲耍更讓她難以忍受!

    「只要父皇不發話,蕭長珙只能是我的。」大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迸出了一句強橫霸道的話,「從來沒有人能搶得過我,活著的人不行,死了的人更不行!」

    「那就看看這一次會不會是例外。」皇帝用這樣一句幾乎讓大公主暴跳如雷的話為這個話題收尾,隨即突然詞鋒一轉道,「朕已經祭廟正式廢了太子,接下來外頭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應該會明目張膽跳出來了。你呢,你希望你哪個弟弟當太子?」

    大公主頓時愣住了。意識到從自己一進來之後,就自始至終被父皇牽著鼻子走,她只覺得一顆心繃得緊緊的,若不是長久以來就飛揚跋扈,把真正的心志鍛打得如同堅冰一般,此刻她幾乎立時就要失態。她終究狠狠攥緊舌尖,讓自己重新露出了桀驁之態。

    「我的弟弟早就死了,我沒弟弟!」大公主高傲地抬起了頭,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張密密麻麻寫著越千秋「豐功偉績」的紙上,隨即惡狠狠地衝著那個秋狩司司官道,「回頭把那個小子的資料抄錄一份送給我。本公主倒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眼見大公主和來時一樣一陣風似的離開,皇帝這才瞥了一眼那個呆若木雞的秋狩司年輕司官,用非常平淡的口氣說道:「她要就給她。你也下去吧,東西留下,朕自己看。」

    盡管讀卷宗並不是什麼好差事,可畢竟也是在御前露臉的機會,如今被大公主這一攪擾,皇帝發了話,縱使心中頗為沮喪,那司官也只能留下東西怏怏告退。可出門時,想到大公主剛剛在皇帝面前的忿然陳情,他不禁又輕輕舒了一口氣。

    不論如何,今天終究還是有收獲的,回頭可以送消息出去,大公主以及她背後的晉王蕭長珙,恐怕是真的沒有偏向任何皇子。至於和晉王蕭敬先走得很近的蘭陵郡王蕭長珙,從前沒少因為平安公主的事被那些皇子公主瞧不起,所以恐怕也還沒有站隊。

    再加上惠妃這個寵妃唯一的女兒十二公主,那一支力量算得上不可小覷了。

    而就在上午,皇帝才剛剛換了禁軍三將軍,其中兩個舉薦的名額落在了蕭敬先和蕭長珙手裡。

    相形之下,南朝使團來臨這種小事,還真的是無足輕重。

    然而,書房之中,皇帝卻正兒八經,仔仔細細審視著這無足輕重的南朝使團履歷。不只是越千秋的那份他看了三遍,越大老爺和嚴詡的卷宗他同樣再次看了一遍,慶豐年、甄容和小猴子那簡簡單單的卷宗他看了兩遍,其余人等也都毫無遺漏一一瞧過。

    最後,他才丟了東西,舒舒服服往後一靠。

    秋狩司下的功夫很不小,調查的結果也事無巨細,乍一看去,南吳這一次的使團規格高得前所未有,縱使有判斷說是南邊的政治鬥爭,可他還是覺得另有玄虛。更何況,一個讓他第一眼看到就心生聯想的越千秋之外,更有一個有那樣刺青的甄容,這就是問題。

    而他那個最讓人不省心的小舅子蕭敬先,也許是真因為蕭長珙昔日在金陵吃的虧去看個究竟,可一路同行不說,到了上京之後又過來主動承攬接待使團的事情上身,這一切的一切彙聚在一起,只能讓他得出一個結論。

    「有問題……」皇帝說著便沒好氣地一笑,用一種看好戲的口氣說,「可有問題又怎麼樣?朕只不過不喜歡貴妃和太子的理所當然,所以他們都栽了,又不是朕已經有真正看重的兒子要送進東宮,你們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倒是那個連南朝皇帝也居然挺喜歡的小子……」

    對於南朝的那位君王,北燕皇帝最初從來都是看不上的,只覺得那先是太後的傀儡,再是群臣的傀儡,不過是一個軟弱可欺的昏庸無能之輩罷了。

    可等到七年前那一戰過後,他的看法終於得以修正,更何況秋狩司的樓英長更是親身在南邊,不斷收集了各式各樣的訊息擺到他的案頭。

    「如果真的是七年前,又或者更早布設的局,朕倒是想好好領教領教。」

    再次自言自語了一句之後,皇帝便揚聲吩咐道:「來人!」

    隨著門前傳來了一個應答聲,皇帝這才淡淡地說道:「等南朝使團都住到長纓宮之後,安排一下遞國書的事,記住,越快越好。」

    誰都以為南邊的使團無足輕重,他就把這支使團立時三刻推到風口浪尖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0 19:41
第三百一十七章 打探和鬧事


    當越大老爺踏入長纓宮,看到迎出來的嚴詡和越千秋幾人時,他懸著許久的心方才放下。

    饒是之前派去南苑獵宮接他的人明明白白說是奉皇帝旨意,請他和使團其他人一起搬入宮住,可昨天才剛剛入住一直接待吳朝使團的南苑獵宮,今天卻突然挪地方,聯想到嚴詡越千秋帶著三個小的,跟隨晉王蕭敬先還有越小四進宮「討公道」,他怎能不浮想聯翩?

    因此,他對慶豐年甄容和小猴子還客氣地點點頭,對嚴詡和越千秋卻是一板臉道:「跟我進來,好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知道越大老爺這一路上就沒少訓斥過嚴詡和越千秋,當那位威嚴深重的正使大人氣衝衝入內,嚴詡和越千秋交換一個眼色後趕緊跟上時,小猴子忍不住拉了拉慶豐年的袖子,低聲問道:「慶師兄,要是讓越大人知道我們在皇宮裡翻牆,他一定會發火吧?」

    慶豐年看到前頭越大老爺的肩膀一下子僵了一僵,他頓時非常無奈地瞥了旁邊這多嘴的小家伙一眼。都這麼久了,你難道就不知道那位正四品的老大人耳朵和練武人似的很好嗎?

    果然,當那三人消失在了正房之中,哪怕兩扇大門已經關上,每一個人都能聽到裡頭猶如疾風驟雨一般的數落:「翻牆?你們竟敢在這北燕皇宮裡翻牆?在金陵城裡飛檐走壁還沒鬧夠嗎?要到人家這皇宮裡來展露你們的武藝?嚴詡,千秋年紀小,你怎麼也胡鬧!」

    就連甄容也忍不住被越大老爺的大嗓門給震得嚇了一跳,等想到今天自己肩膀上那刺青曝光,他忍不住心想自己會不會也被拎進去教訓一頓。然而,當他瞥見門前有侍者張頭探腦,而越大老爺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甚至還傳來了嚴詡的求情聲,他不禁有些愕然。

    聽動靜,越大老爺不會是已經氣得直接拿出長輩的架子追打越千秋了吧?可越大老爺從前沒那麼過火啊,莫非是做給人看的?

    正當他這麼想時,就只見大門突然敞開,緊跟著,他就只見越千秋一溜煙出來,到了他面前不由分說抓起他往屋子拽,等到了門口,人把他往門內一推就立時三刻關上了門。

    目瞪口呆的他就只聽越千秋在外頭扯開喉嚨說:「大伯父,你有功夫也教訓一下甄容,他今天比我會惹事,那可是老大的麻煩。」

    房門外頭,見小猴子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越千秋便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禍水東引,沒見過嗎?」

    小猴子趕緊搖頭,仿佛還有條尾巴在搖:「什麼叫禍水東引?就是找人頂包嗎?九公子你有空千萬教教我,我從前被師父抽的時候,只知道哭喊求饒,其他啥辦法都沒有。」

    「我的辦法,你學不來。」越千秋聳了聳肩,心想他哪能告訴小猴子,因為他的靠山是越大老爺都奈何不了的越老太爺,所以越大老爺也就是嘴上噴一下而已更何況,現在就連這嘴上噴也是大多做給外人看的,讓甄容進去挨兩句不是什麼壞事。

    不但無害,反而有利於紓解心理,想也知道,甄容這種性格的人,在青城派肯定是乖寶寶一個,平日師長絕對不會衝其動輒發火。而面對北燕皇帝那詭異的態度,甄容眼下肯定心亂如麻,還不如讓越大老爺好好噴一下,畢竟,他那大伯父的訓斥,也不是誰都有資格聽的!

    因此,自己擺脫了聽訓命運的越千秋三兩步竄到門口,見幾個剛剛還張頭探腦的侍者立時各歸各位,做認真灑掃狀,他就當沒看見他們之前的小動作,笑吟吟地招手叫了其中一個過來,隨手丟過去一枚黃澄澄的金錢。

    見人頓時直了眼睛,他就開口說道:「我問你,上京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如果是打聽什麼犯禁的消息,那侍者也許還會猶豫一下,可聽到越千秋竟然問如此低級好回答的問題,他立時緊緊攥著那枚金錢,滿臉堆笑地說:「有郊外的西山,有古戰場上的黃金台,有能俯瞰西城的五雁塔,有十金一盤珍饈的天青閣……」

    越千秋饒有興致地聽著,隨即還吩咐人一樣一樣說得詳細一點。見其他侍者一個個都盯著自己,他突然隨手從腰裡抓了一把金錢撒了過去,見人先是遲疑,隨即就立時蜂擁去搶,他就非常促狹地拍了拍手。

    「我其他沒有,就是有錢,我還想知道,上京哪兒的酒最好喝?哪兒的姑娘最漂亮?哪兒的坊市最熱鬧?哪家店的毛皮藥材最好……能蓋下其他人的都有賞!」

    眼看越千秋的問題從哪裡的酒最好喝,哪裡的點心好吃,哪裡的姑娘最漂亮……漸漸到問哪個公主最漂亮,哪個皇子最風流,侍者們最初雖說還有些猶疑,可禁不住越千秋出手實在是太大方,問的又都是些關於那些金枝玉葉的雞毛蒜皮問題,最終都得到了回答。

    就在越千秋慷他人之慨,拿著從秋狩司贏來的金子,仿佛敗家子似的收買一些根本無足輕重的小消息時,北燕皇帝的最新決定飛一般地傳遍了各處。

    和午後突然撤換禁軍三將軍的消息比起來,皇帝突然要接見南朝使者接受國書,這聽上去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結合上午晉王蕭敬先和蘭陵郡王蕭長珙聯袂帶著幾個吳人去見皇帝,大多數朝貴都把矛頭指向了那兩人。

    明明已經准備南下出兵,蕭敬先和蕭長珙這是想干什麼!

    至於當事者本人,蕭敬先表現得懶洋洋仿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越小四卻忍不住在書房中團團轉了一大圈,到最後就一拍桌子叫了一個隨從過來。

    他這麼多年在北燕,如今位高權重,身邊隨從雖多,可隨著南邊的武林群豪漸漸離開,他如今身邊是一個知道他底細的都沒了。

    「去,給我備馬,我要去天青閣喝酒。」說到這裡,越小四還加重了語氣說,「然後把我去天青閣的消息給我泄露出去,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跑來挑事。我很久沒動手了,今天正好痛痛快快出氣!」

    他娘的,皇帝能輕輕巧巧把接見使節這種鍋扣到他頭上,就不許他尋人出氣?

    反正妻子女兒都不在了,眼下他是光棍一個,想干什麼干什麼,否則他怎麼會剛回京就敢在皇城裡直接踏馬踩死那個庸碌無能,卻偏偏心思狠毒的陳國公主駙馬!

    傍晚時分,天青閣前面的長街上人山人海,全都是圍觀看熱鬧的。議論紛紛的人們眼看著又一撥人狼狽不堪地跑下樓來,為首的錦衣中年人鼻青臉腫,而後頭的隨從們則更是狼狽,有的連滾帶爬,有的捂著胸口,有的一瘸一拐,忍不住又爆發出陣陣喧嘩。

    「韓王殿下竟然也打……蘭陵郡王今天真是瘋了。」

    「現在都已經動靜小多了,一開始那才叫瘋,看看上頭那窗子,一開始他直接丟了兩位侯爺下樓,人都快摔掉半條命!」

    「是不是這年頭封了蘭陵郡王的,全都會變成這不管不顧的樣子?這不是下一個蘭陵妖王吧?算一算他今天這是打過幾撥人了,這加在一塊,他吃罪得起嗎?」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蘭陵郡王早就不管後果了,否則他當初會剛回京就踩死一個駙馬?陳國公主親自去告狀都沒奈何得了他,你們還不知道皇上的脾氣,只要真看中的人才,那叫一個護短,根本不管別人說什麼!」

    人群後頭的一家小茶館裡,看著外面那裡三層外三層的觀眾,一個茶客仿佛是苦惱地被堵在了這兒回不去,只能唉聲嘆氣。他三十出頭,看上去人魁梧高大,這會兒正在撕著兩只鹵兔腿,忍不住吐了一塊骨頭,嘴裡就罵罵咧咧了起來。

    「不要讓我單獨碰到那小子,否則我非揍得他滿臉包不可!」

    茶館的掌櫃同樣苦著臉,仿佛是因為這麼多人看熱鬧,卻沒有人到這茶館裡坐坐,以至於只有這麼一個孤零零的茶客。他嘆著氣來到了這魁梧茶客的對面坐下,這才撓了撓下巴:「這天底下就是有人跑到哪兒都會帶出無數的事情,你來之前就應該做好心理准備的。」

    「放屁!我來之前,他家裡那個小子是讓我把他老子完完整整帶回來,結果呢?」

    魁梧高大的茶客用力一拍桌子,滿臉氣急敗壞:「結果其他人我都接著了,可他自己竟然飛黃騰達又回來了了!這還不算,他那小子自己也跑來了,還捎帶一堆人,這不是添亂嗎?」

    「可他也沒讓你到上京來啊。」嘴裡說著這話,掌櫃對著對面的人微微一笑,「是你自己非要來的,還千辛萬苦通過付柏虎找到了我這兒。現如今這上京城除了我之外,能夠自由活動的就只剩下了你一個。你不幫他,誰幫他?」

    「說得簡單!」

    本能地伸手去抓腦袋,可手抓到的卻是滿頭假發,二戒和尚頓時恨得牙癢癢的。他此時此刻分外羨慕能夠在對面酒樓上任性妄為,拳打腳踢找茬者的越小四,因為他連日以來都快憋瘋了!

    盡管如今他和越小四就只隔著這條滿是人流的大街,可別說看不到人,就是看到了又能怎樣?面前這位在這上京城裡開了十幾年店,作為越小四唯一聯絡渠道的老前輩,可人家卻告訴他,自打這次越小四回到上京城後,就主動切斷了這條與外間的聯絡線。

    就在這時候,二戒和尚只聽到外間喧囂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完全安靜了下來。這種從熱鬧到寂靜的轉變非常突兀,他不由得心中一動。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個不高不低的聲音。

    「長珙,你鬧夠了沒有?喝醉了就回家去躺屍,別怪我沒告訴你,我那些外甥女都往這裡來了。後日南朝使臣遞交國書,皇上剛剛定下,屆時你也得出席,所以你最好別一不留神馬失前蹄,在這節骨眼上把你那張招蜂惹蝶的臉給毀了。」

    說到這裡,那聲音一頓,突然問道:「咦,這街上怎麼這麼多人影?」

    幾乎只是一眨眼,二戒和尚就只見茶館外的人流一哄而散。再過了一會兒,偌大的長街空空蕩蕩,只剩下策馬而立的蕭敬先和幾個侍衛。下一刻,對面天青閣上一個人影從天而降,穩穩當當落在蕭敬先的面前,可不是越小四?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1 09:21
第三百一十八章 暗語和猜謎




    從二戒和尚坐的位子向越小四望去,總共也不過十余步。因為蕭敬先和那些侍衛全都背對著自己,他非常輕松地看清楚了自己一直要見卻見不到的那個人。

    如果不是他和越小四實在是打過太多次,彼此印像太深刻,就憑對方那和其他北燕權貴幾乎沒有任何區別的打扮,他興許都會認不出人來。

    畢竟較之當年大了十幾歲,蓄著胡子的那小子瞧上去多了幾分穩重,可剛剛毫無顧忌痛打了那一堆上去挑釁的人,這舉動已經證明,那就是和當年一模一樣,盛氣凌人的混蛋!

    可恨的是,無論他怎麼盯著對方瞧,人卻就是仿佛沒發現似的不往他這看。直到越小四和人說完話,接過一匹坐騎韁繩上馬時,那兩道目光才似乎不經意似的往他這邊射來。

    兩邊目光一碰即收,二戒卻從越小四那眼神中看出了一絲嫌棄,等人和蕭敬先那伙家伙一塊揚長而去,他頓時火冒三丈:「這該死的小子,他那眼神什麼意思!敢嫌棄我,當初就別送那種可憐巴巴的信來!」

    「他又沒讓你到上京來。」老掌櫃低低嘀咕了一句,也不看二戒和尚那張瞬間發僵的臉,施施然站起身來。

    他先是到自己的小茶館門口張望了一下,見人都走光了,大街上卻還因為剛剛那位晉王路過而蕭條冷清,他就來到天青閣門口,對著熟識的一個伙計開起了玩笑。

    「蘭陵郡王今兒個這一鬧,你們這天青閣可要火上一陣子啊!」

    「你老就別嘲笑我們了。別說火,被他這一鬧,回頭指不定有多大麻煩!真是瞧不出來,從前那麼一個和藹可親,好打交道的駙馬爺,如今變成蘭陵郡王,竟是這麼不講道理!難不成真像是別人說的,蘭陵郡王這個封號不好?要出氣上別處,干嘛在咱們天青閣大打出手?」

    「怎麼,難道他打爛了東西,沒賠錢?」

    「賠是賠了,錢還不少,可他今天在咱們這兒打了那麼多人,這其中有親王,有郡王,有侯爺……掌櫃和東家都已經快愁死了,哪個都是咱們這小本生意惹不起的!」

    「你們還小本生意,我那不就等於擺地攤?」

    老掌櫃袖著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人聊天,直到那挺話癆的伙計被叫進去收拾,他這才不慌不忙地又往天青閣門內走了幾步,就只見四處狼藉,桌椅東倒西歪,還有被砸了的盤子。

    作為一個稱職的看熱鬧人,他還少不得以過來人的姿態,安慰了幾個小伙計以及某個欲哭無淚的掌櫃兩句,嘆息了一會兒後還在人家店裡轉了一圈。因為他從前就是常來常往的人,又在對面開了多年的茶館,因此哪怕多了一個人四處轉悠難免礙事,別人到底都不好說什麼。

    當老掌櫃最終蹣跚轉回來時,在二戒和尚對面坐下時,手中卻多了個紙團。

    二戒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這是……」

    「他回來這麼久之後,這是第一次傳出的訊息。」

    老掌櫃輕輕挪開手,避過了二戒的搶奪,這才淡淡地說,「他身份不同,雖說之前那趟去金陵,已經讓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可往南邊的消息渠道,卻只走我這一邊,大吳的任何一個諜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就是我,也很少在上京城和他正面接觸,大多只能靠這樣的迂回,所以你該知道,這條渠道維系有多難。」

    見二戒立時斂去了剛剛那埋怨惱火等各種負面情緒,人雖說還軟趴趴地坐著,可神情終究是變得無比專注,他這才將手中的紙團緩緩鋪平。

    看似在店門大開,他和二戒卻明目張膽地在這兒看信,這行為囂張到了極點,可他知道,不但自己,就連二戒也是自始至終在分心二用傾聽著大街上的任何一絲動靜,因此絲毫不虞有人窺探又或者亂闖。

    當兩人幾乎先後把紙團上的字看完之後,老掌櫃不等二戒反應過來,就一把搶過,將其重新揉成團,動作迅疾無倫地塞進了嘴裡。面對他這動作,二戒先是一愣,隨即就惱火地低喝道:「你就不能等我再確定一遍嗎?還居然是北燕文字寫的,幸好我特意學過!才這麼幾個語焉不詳的字,怎麼看得懂啊!」

    「你以為他還能在這小小的字條上長篇大論?在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只要一眼就要全都牢牢記在心裡,這是在異域他鄉生存的法則。至於看不看得懂,他的天書我看多了,連猜帶蒙就行了。」

    沒好氣地瞥了啞口無言的二戒一眼,老掌櫃這才若有所思地說,「剛剛天青閣鬧那麼大,各種嚷嚷已經把信息都泄漏了,北燕皇帝留使團在宮裡住,後日就召見收國書,這是不用寫的。而秋天,如見小黃……大概,可能,也許是說,皇帝看到越家那位千秋公子,就想到當年皇後的小皇子。」

    二戒和尚的一張臉已經徹底僵住。那六個簡單潦草到猶如孩子塗鴉的字,竟然能夠大概可能也許地聯想到這麼遙遠?他娘的這是算命先生解卦嗎?

    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不可置信地問道:「我聽說,暗語之類的東西,不應該是用隔五隔七之類的隱語來讀……」

    「你要知道,在天青閣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藏東西,被人發現的危險時刻存在,隨便塗幾個字,也許別人會當成孩童塗鴉,可你寫太長,是想人家把東西送進秋狩司嚴嚴實實地用各種法子查?我和他打了十幾年交道,他的思路我最清楚。」

    沒好氣地教育了一下那個瞠目結舌的新人,老掌櫃這才用指甲輕輕敲著面前的桌子。

    「別問為什麼不是把信送去其他僻靜的地方,那當然也是有的,但只有他的家書才會那麼送,因為不能用隱語,容易被人識破,送一次我和付柏虎費老大勁了。他從前是駙馬,現在是郡王,都挺惹人注目。他現在這麼高調,一是因為既沒戰友,也沒親人牽掛,二是因為情勢需要。當然,他沒料到從金陵又來了一群要他牽掛的人,所以做事不得不更加小心。」

    發現自己確實不適合搞這種隱秘勾當,二戒只能苦笑著揉了揉太陽穴,隨即咕嘟咕嘟痛灌了一氣茶下肚,這才低三下四地問道:「那剩下幾個字呢?您老給指點指點?」

    「真……斯文……」老掌櫃這次終於微微皺起了眉頭,突然十分突兀地問道,「你這次過來,可有青城的人什麼消息?除了你是否還碰到過武林同道?」

    對於這跳躍度極大的話題轉換,二戒險些腦子沒轉過來。可他好歹之前已經被教訓了好幾次,此時終於隱約覺得老掌櫃問的和之前那三個字有關,只能以平生最認真的態度答道:「我走的時候,武品錄還沒重修完,所以不知道青城的動向。但我在到這裡的路上……」

    他頓了一頓,低聲說道:「我看到過疑似青城雲霄子的人。當然,是疑似,因為實在太不像了。他混在一位北燕官員隨從裡,大家就彼此看了一眼,然後……就沒然後了。至於其他武林同道,我之前拿著那個付柏虎給我辦的路引到中京時,好像瞥見了鐵騎會彭會主。」

    一連兩次,都只是疑似,老掌櫃卻仍然聽出了其中的玄虛。二戒是秘密潛入北燕,至於那兩位同樣算得上是南邊武林名宿,甚至都稱不上年輕的老人,當然也同樣是懷揣著自己的秘密悄悄進入北燕。如果在路上遇到,除了裝成素不相識,難道還能把酒言歡嗎?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若有所思地說:「真這個字,很可能是指青城派的甄容,至於斯文,我只能姑且用我對那家伙的了解猜一猜。斯通絲,絲文便是一個紋字,甄容和紋……莫非他身上有北燕權貴常在孩子身上刺的紋身?難不成甄容是北燕人……還是反間計?」

    他沒理會已經快把眼珠子瞪出來的二戒,冷冷說道:「事關重大,你最好不要再呆在我這裡,去老參堂。那是從白山黑水那邊崛起的一家藥行,賣的全都是來自於深山老林的好藥。」

    「那老參堂難不成是那家伙開的?」

    見二戒滿臉微妙,老掌櫃就淡淡地說:「他從前只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駙馬爺而已,哪能周顧這種利潤豐厚的產業?從前,遼東那些辛辛苦苦的參客,都是只能被收購的商人盤剝,可這些年來,一批實力雄厚的參客聯合了起來,雖然遼東的商人們竭力打壓,可架不住這些參客武力高明,北燕權貴又不可能發兵到深山老林,最終讓他們站穩了腳跟。」

    二戒有些狐疑地挑了挑眉,隨即恍然大悟道:「莫非那是南邊……」

    「我沒有接觸過,但我看到過疑似杜白樓的人進過那裡。上京城就算再多秋狩司的諜子,至少不會像我這樣和杜白樓打過好幾回,他化成灰都能認出來。」

    見二戒和尚眼睛發亮,老掌櫃就下了逐客令:「總之,老參堂那邊,你可以去蹲著。也許能等到那對身份非同小可的師徒。至於我這裡,你以後就不用再來了。難不成你還指望那家伙再來天青閣的時候,和你打一架嗎?」

    「我這就去!」二戒和尚隨手從荷包裡抓了一把錢丟在桌子上,隨即報了抱拳,「今天承蒙老掌櫃指點,我受教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眼見這和尚與來的時候風風火火一樣,走得亦是急急忙忙,老掌櫃一個一個數著桌子上的銅錢,心想當年要隱退的時候被越小四拉到這兒來開了這麼一家店,現在想想幸好答應了。

    怪不得讀書人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世,小隱隱於野,他這些年隱於這北燕上京,市井朝堂之間的熱鬧風光,那真的是見識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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