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204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7 19:26
公子千秋 第三百一十九章 殺人和鬧劇

    隨著那一吼之後,一道猶如閃電一般的雪亮刀光,就只見那原本鐵塔似的大漢幾乎瞬間分成兩半,鮮血噴湧而出,越千秋和旁邊那三個來不及躲避的護衛無不濺了滿頭滿臉。

    面對這冷酷血腥的一幕,擋在皇帝身前的幾個侍衛先是呆呆發怔,隨即便有人忍不住反胃。儘管只是嘔了一聲便自知失態,立時摀住了嘴,可那聲音卻不可避免地傳入了皇帝耳中。

    下一刻,這位君臨北面,和南邊的吳朝半分天下的至尊便站起身來,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奪下了那個險些忍不住嘔吐傢伙手中的刀。

    他也沒理會那個呆若木雞的侍衛,自顧自屈指輕輕彈了彈刀身,正好看到越千秋回轉身來,左手隨便擦拭了一下臉上的血珠,那張分明有些猙獰的臉上竟還掛著不好意思的笑容。

    「第一次殺人,手有點生,沒把握分寸,場面有點不好看……」

    越千秋並不缺乏驚險的經歷。

    七歲那年,他在刑場邊上看熱鬧時,從三樓掉下險些喪命;同一年夏末,在永寧樓屋頂上的那場凶險搏殺中,他靠層出不窮的小手段將秋狩司的一個諜子坑得重傷;就是這幾年,他練武從來沒有停過一天,嚴詡也時不時組織玄刀堂弟子來一場偷襲和反偷襲的實戰演練。

    可嚴大掌門自己,尚且都因為東陽長公主這個太護犢子的母親,從來沒有離開過金陵,也就談不上殺人,更何況今年過了年才十四歲的越千秋?

    剛剛劈人如切西瓜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反胃,會噁心,會顫抖,可那股血腥味直衝腦際,他非但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甚至還有一種勃發的興奮感。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和那些神經病似的人廝混太久,於是變得不那麼正常了。

    可是,在稍稍側身從那破口挪開,免得被人當成靶子,同時也避免面對那兩片殘屍,回頭對皇帝這麼嘮叨了幾句之後,他就發覺自己還是個正常人,嘮叨的本意,不過是抒發心頭緊張。

    他握緊了手中那黏糊糊的陌刀,目光再也沒看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屍體,而是透過門板那巨大的破口往外張望了一下。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一次手生,接下來就會手熟了。」越千秋的耳畔傳來了皇帝的聲音,他愣了一下,沒有回頭,可背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他的身後。很快,他就聽到了其他雜亂的腳步聲,顯然是徐厚聰帶著侍衛們也趕了過來。

    然而,說話的仍然只有皇帝一個:「朕當年第一次親手殺人,就是在登基之前。從那之後,朕殺的人就越來越多,但親自動手的機會卻越來越少了,沒想到今日竟然還能親手動刀。」

    越千秋已經感覺到說話的皇帝正站在自己的身後。他甚至能清清楚楚地勾勒出那個一手提著刀,滿臉平靜,周身卻散發出十足殺意的身影。緊跟著,他就聽到耳邊再次傳來了一個低沉卻不容置疑的聲音。

    「殺出去,朕說話算話,一個換一個!」

    平生第一次殺人之後,背後竟然還有個人慫恿自己殺更多的,越千秋忍不住苦笑道:「我說阿爹,有沒有人說過,你實在太會使喚人?」

    可隨著這聲抱怨,越千秋陡然暴喝一聲,一時力貫雙臂。他那往日顯得勻稱修長的小臂,此時此刻卻因為勁氣充盈而一下子鼓脹了一圈。緊跟著,他雙手合力,劈出了比剛剛更加勢大力沉的一刀。

    這一刀之下,他面前那幾塊尚完好的門板登時化成碎片往外激射而去,他整個人亦是隨之衝出,幾乎是用一種完全蠻不講理的高速,徑直撞入了外間那稀稀拉拉的十幾個弓手當中。因為他這動作實在是太快,對方那先頭幾箭射空之後,竟是來不及再拉弓了。

    不過是手腕翻飛劈出了一記迴旋斬,他的四周就傳來聲聲慘叫。等剛剛揮刀時一度微微屈膝的他重新站穩時,周身五尺之內,竟是再無一個人站著。耳聽得有人厲喝放箭,覺察到那聲音和之前叫囂砸了老參堂的赫然屬於同一個人,他眼角餘光一瞥,立時找到了那人影。

    那是一個被層層疊疊三四十個人簇擁在當中,身著錦袍的中年胖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腳下立時使勁一蹬,整個人便朝聲音來處急速竄了過去。

    眼見一支支利箭迎面飛來,那一刻,越千秋只覺得腦際如同冰雪一般冷靜,時而閃避,時而用陌刀將其磕飛。而在這急速前行的過程中,他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身後竟還有別人跟了上來。他來不及去想那是想表現忠勇的徐厚聰,還是發瘋的皇帝,徑直朝面前的那群人撞了過去。

    甫一接觸,他便再次劈出了一刀,等落地站穩之後又是一記旋斬,前後兩刀,就只見數人濺血跌開,而剛剛那呼喝放箭的錦袍胖子,在幾滴血濺到了臉上之後,竟是發出了比噪音更刺耳的尖叫:「殺了他,快殺了他!」

    「你要殺誰?」

    越千秋對這魔音貫耳大為惱怒,奈何那傢伙被護衛團團護在當中,他只能憤而先拿身邊的敵人開刀。當聽到背後有人搶在他前頭問出這四個字時,他在百忙之中回頭一看,卻發現北燕皇帝竟是比侍衛沖得更加靠前,一刀劈了一個傻傻沖上前的傢伙之後,染血的鋼刀遙遙直指著那錦袍胖子,臉上儘是寒霜。

    趁著那錦袍胖子微微一愣的當口,再看到徐厚聰已經狗腿地擋在了皇帝身前,越千秋想到之前那一個換一個的承諾,立時猛地一蹬地面,繼而如同衝天炮似的彈起,可騙了兩人抬弓發箭,他卻氣沉丹田,以比跳起更快的速度猛地落地,隨即一個閃身從左邊迂迴直衝側翼。

    只是一刀,他便在敵陣那薄弱的側面劃開了一道口子。隨著兩個人慘叫倒地,那發呆的錦袍中年人彷彿挨刀的是自己,再次用極高的分貝尖叫了起來,他也沒時間捂耳朵,乾脆蠻橫地直衝了進去,心裡卻生出了一個挺無稽的念頭。

    要真是衝著皇帝來的,不得不說,就這沒用的頭領帶著一群沒用的嘍囉,連放箭都只是隨便亂放一氣,也實在是太不夠看了!也就是之前那劈門的彪形大漢看上去有點樣子,只可惜在他偷襲之下照舊炮灰了。

    原來到最後還是一場鬧劇?

    如果是這樣,這人頭不賺白不賺,能換好些個自己使團的人平安歸國呢!

    越千秋心裡這麼想,手中的刀一時運轉更快。旋斬、斜劈、衝撞,直刺……他沒有用威力最猛的迴旋十八式,而是用那些最簡單最洗練的招式不斷殺人。他平生第一次將這七年曆練所學發揮得淋漓盡致,在這些無關緊要的敵人身上毫無顧忌地收割著人頭。

    只不過,當最後只剩下那個瑟瑟發抖的錦袍中年人時,眼看皇帝已經徑直朝人走了過去,渾身浴血的他卻非常知情識趣地退到了一邊靠牆站著休息,手中那把刀同樣倚在了牆邊,一隻手卻在迅速掰手指算著剛剛到底砍了多少人。

    然而,當他眼角餘光瞥見老參堂對面那藥材行有人張頭探腦時,他不禁心中一突。

    他隨手把刀往地上一扔,揚聲說道:「剩下的交給阿爹你了,可別少算我的人頭數。累死了,我回去歇會兒!」

    見越千秋毫不遲疑扭頭就走,分明不想聽自己對人說什麼,皇帝也沒在意。見那錦袍胖子在抖了好一陣子之後,突然撲通跪地,彷彿想解釋,他卻沒好氣地冷笑道:「不用說什麼這只是巧合,你不知道朕在這裡。你是只不過帶了一群酒囊飯袋,可既然是動了弓矢的酒囊飯袋,那麼你如果想用不知道三個字來搪塞,那就是笑話了!」

    「皇上,臣可以解釋……臣真的只是被人陷害的!」

    越千秋聽到人幾乎是用剛剛那尖叫似的聲音拚命為自己開脫,他忍不住用衣角擦了擦滿是血漬的手指,隨即使勁掏了掏耳朵。

    真夠聒噪的!

    當他來到老參堂門口時,就只見那個自己以為是小廝,結果卻是什麼大小姐的丫頭正站在門口,手中還提著一把單刀,赫然對他怒目相視,他先是一愣,隨即就恍然大悟。

    他之前特意翻牆去要兵器,可要來了之後,卻因為看中第一個攻進來那大漢手中那把陌刀,隨隨便便就把單刀給扔了,也難免人家生氣。

    可這也算不上他的錯,他向對方聳肩一攤手,隨即懶得去看那丫頭的臉色,索性就在老參堂對面藥材行的門檻上一屁股坐下了,繼而頭也不回地說:「有人嗎?幫個忙成不?渴死了,送口熱茶給我,一會兒讓我那阿爹給你錢!」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極其輕微的惱火聲音:「口口聲聲阿爹,你小子認賊作父啊!」

    「別學我那便宜老爹說話!」和剛剛的嚷嚷不同,越千秋這會兒的聲音同樣如同蚊子叫似的,「我才在天青閣還有那茶館裡和他打了一場,這才聽他說你來了,誰知道跑到這居然又打了一場。今天真倒霉!」

    二戒聽到越千秋竟然已經和越小四打過了,嘖嘖稱奇的同時,卻少不得真的先去沏了一壺茶來,狀似狗腿地送到了越千秋身側。

    可還不等他說話,就只聽越千秋快速低聲說:「我那便宜老爹今天正式對皇帝推薦了徐厚聰,他很快能正位禁軍將軍。你既然跑到上京來,那就想點辦法,杜撰一條武林追殺令出來,要正好在徐厚聰上任的時候傳開。時間要把握得剛剛好,這邊正式上任,那邊正式傳開。」

    二戒和尚又不是傻子,此時立刻就品出了滋味來:「你是想讓秋狩司懷疑這造勢來得詭異,從而進一步疑心徐厚聰是否真心投靠?」

    「沒錯。有事我會想辦法再聯絡你。」

    迸出這兩個字,越千秋就咕嘟咕嘟直接拿壺嘴對著嘴痛喝了一氣茶,隨即丟下茶壺拍拍屁股站起身,笑著對老參堂門前那個依舊在瞪自己的男裝丫頭叫道:「大小姐,來一套合我身材的乾淨衣裳有嗎?錢都記在我那位有錢有勢的阿爹身上!」

    見人使勁一跺腳,轉身就沒了人影,越千秋也懶得想人家到底怎麼想的,轉頭瞥了一眼北燕皇帝那邊的情景。不看還好,這一眼看去,他頓時瞪大了眼睛。

    就只見皇帝手起刀落,一顆六陽魁首陡然高高飛起。

    下一刻,那無頭的錦衣胖子便頹然倒地。曾經多少富貴,如今也不過一具屍首。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7 19:26
公子千秋 第三百二十章興師問罪,夾道送歸

    對於權貴滿地走的上京城來說,佔地極其廣闊,剛剛摘下蘭陵王府的牌匾,換上了晉王府招牌的那座豪宅,在一般常理中該是門庭若市的地方。然而,這裡卻是整座上京城最冷清的地方,沒有之一。

    晉王府對面是一座廢園,屬於皇帝的兄長,在皇帝登基時就被殺了的那位太子。

    晉王府左右隔壁是當年因為皇后一事被皇帝砍了的秋狩司頭兩號人物。而在更久遠的從前,那本應該是北燕先帝給太子挑的左膀右臂。

    論理那樣的宅邸在失去主人之後會立刻改賜給別人,可結果卻是,晉王府對面的那座太子廢園整整荒廢了將近三十年,左右隔壁的府邸也荒廢了十幾年。於是,好端端的晉王府一牆之隔便是殘垣斷壁,形同鬼屋,可硬是連流浪漢都不敢在裡頭棲身,卻成了貓狗的天堂。

    一到半夜三更,各種鬼哭狼嚎就不曾斷過。然而,蕭敬先卻渾然不在意。

    這會兒是傍晚時分,當一騎人飛也似地疾馳路過晉王府東邊的廢宅時,冷不丁那堵在風雨侵蝕之下只剩下半人高的圍牆上突然竄下來一隻眼珠子綠油油發亮的黑貓。馬上的人險險勒馬,那隻黑貓差之毫釐躲過馬蹄,隨即躍上對面廢園的圍牆,不消一會兒就沒影了。

    看到這一幕,他忍不住沒好氣地罵道:「這年頭真是沒天理了,貓仗人勢!」

    嘴裡罵著貓仗人勢,當他到晉王府門口下馬時,卻是旁若無人地直接丟下韁繩,徑直往裡闖去。下人全都見慣了他,有的忙不迭打招呼,有的卻裝成沒看見他,任由他一路闖到了王府深處的一座亭子。

    就在這夕陽西下的時候,蕭敬先竟是盤膝坐在亭中竹蓆上,一面聽絲竹管弦,一面瞇縫眼睛看幾個舞姬長袖飄飄地跳著舞。然而,明明是不速之客的越小四卻快步沖上前去,沒好氣地把人樂班舞姬全都給趕了走,繼而衝到了蕭敬先跟前。

    「你那眼神別說看人臉了,就連看那舞姿都不清楚,還裝什麼風雅?」

    蕭敬先坐在那兒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反而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茶,這才問道:「找我什麼事?」

    習慣了這傢伙從來不和你多囉嗦的性格,越小四不耐煩地在欄杆邊上跳上去一坐,這才開口說道:「本來想和你說,皇上要在三天後去祭祀先皇后,讓你準備一下。但剛剛外頭出了點狀況。皇上帶了越千秋四處逛,在老參堂遇到韓王帶著一大堆人鬧事,還用了弓矢。」

    「結果呢?」蕭敬先聲音平淡,彷彿對面人口中說的不是大燕的君主,他的姐夫。

    「結果越千秋那小子大展神威,活劈了十幾個人。至於韓王,直接被皇上一刀梟首。」

    之前聽到這消息的時候,越小四也相當震驚。他當然知道,越千秋雖只是他的便宜兒子,可那是越老太爺最寶貝的孫子,也是嚴詡最寶貝的徒弟,那兩人從前絕不會讓越千秋殺人歷練。所以,此次可能是越千秋第一次殺人!

    而這小子第一次殺人竟然是為了保護敵國之君,有沒有搞錯,他在得到消息時幾乎想把人拖到面前狠狠砸那小腦袋,看看人到底在想什麼!

    「那個蠢貨居然死了?」蕭敬先這才露出了一點點驚訝的表情。他見越小四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彷彿想要確認什麼,他這才笑了笑說,「放心,我還不至於給韓王送假消息,然後讓那個蠢貨去送死。那蠢貨身邊就和篩子似的,有的是人想要藉著他確認皇上的心意。」

    越小四登時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躍跳了下來,面色凝重地說道:「你是說,不是衝著皇上,是衝著越千秋?真有人把他當成了先皇后的……」

    「這世上,很多人都是自以為聰明,浮想聯翩的。」

    蕭敬先知道越小四為什麼沒說完,他笑了笑後,就施施然扶著地面,用無可挑剔的儀態站起身來:「也許我們會覺得皇上是引蛇出洞,可現在東宮無主,人人都怕跳出個最名正言順的嫡皇子。哪怕有可能是陷阱,他們也會一頭紮進去。而且,如果能藉口剷除一個可能冒認小皇子的禍害,順便把皇上一起除掉,這不是一箭雙鵰?」

    「他娘的!」

    哪怕越小四來 蕭敬先之前,就曾經設想過如此可能,此時還是遽然色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惱火地低喝道:「那你還這麼氣定神閒?敬妃有孕的事,可是還沒過明路!萬一皇上有個三長兩短……」

    「我姐姐曾經說過,皇上有時候就是個瘋子。當然,她其實沒資格說這話,因為她比皇上更瘋。」評價著那一對位於大燕的夫妻時,蕭敬先的眼神中閃動著極其狂熱的光芒,彷彿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那樣令人不寒而慄,「既然是瘋子,當然會不顧一切後果賭一賭。她一樣,他一樣,我也一樣。」

    越小四一向覺得自己也挺瘋的,可此時他打了個寒噤之後,心想自己還真的是不能和瘋子扎堆的這一家人比。他此時此刻算是徹底明白了,皇帝不但是在釣魚,還是在等著清洗的藉口,蕭敬先是在等著清洗這道旨意交給自己的那個機會。

    相形之下,越千秋那個小瘋子何嘗不是在寄希望於在那混亂之際完成任務?

    他輕輕拍了拍腦袋,沒好氣地說:「我算是服了你們這些瘋子了……那臭小子運氣真差,這才遇到你們這些傢伙!」

    如果不是要照應身體虛弱的越大老爺,嚴詡早就耐不住性子跑出長纓宮去了。而小猴子和慶豐年幾乎一整天都蹲守在大門口,就連算得上和越千秋關係最不好的甄容,一整天也都在院子裡團團轉,根本無心練劍。

    眼看天色昏暗下來,小猴子終於忍不住了。他一溜煙跑回院子裡,衝著甄容大聲叫道:「乾脆我們直接出去問個究竟吧?九公子一點消息都沒有,這樣要等到什麼時候?」

    甄容還沒回答,嚴詡就已經從正殿大門口出來。臉色發黑的他冷冷說道:「你們都在這好好等著,我出去問個究竟。誰要是敢搪塞我,我就豁出去……」

    他這個去字才剛出口,仍是守在門外的慶豐年就叫了一聲:「有人過來了!」

    院子裡並不只有嚴詡三個,還有一些心浮氣躁的隨從軍士和低級官吏。隸屬於使團的他們雖說都經過嚴格挑選,對於此行都有相當的心理準備,可從幾天前到現在,各種問題層出不窮,每一個人自然都心中不安。眼見得嚴詡一馬當先快步朝大門口衝去,立時有人跟上。

    須臾,落在後頭的人就聽到了嚴詡那一聲怒吼:「千秋,你怎麼回事,這麼晚才回來?」

    隨著有人拚命擠上前,藉著門前明瓦燈的亮度,這才看清楚兩列如同釘子似的禁軍夾道排開,少說也有百八十人,而送越千秋回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徐厚聰。越千秋並沒有穿著早上出去時那一身官服,而是另一套衣裳,可仔細嗅嗅,還是能聞到一股蓋不住的血腥味。

    不等越千秋回答,徐厚聰就笑容可掬地說:「九公子今天跟著皇上出去,一舉殺了十幾個逆賊叛黨,皇上褒獎他少年英雄,本待讓他沐浴更衣再回來,他怕嚴大人你們擔心,死活不肯。放心,都是別人的血,他沒事……」

    徐厚聰話還沒說完,就只見嚴詡一把將越千秋拖了過去,恨不得把人當場扒了衣服仔仔細細看有沒有傷。發現慶豐年死死盯著自己,他也懶得留在這兒受人敵視,笑吟吟和越千秋又打了個招呼,帶著幾個侍衛轉身要走時,突然又想起一事,復又停下了腳步。

    「嚴大人可別怪九公子,他和皇上約定,今天殺了幾個人,回頭就從使團裡挑幾個人送回南邊。這十幾個人頭可是價值不菲。他建下如此大功,難免有人忌恨,所以我在長纓宮加派了守衛,你們儘管放心。」

    見徐厚聰撂下這話就走,嚴詡那張臉頓時黑得如同鍋底。他二話不說一把將越千秋拽進了長纓宮,見後頭不少官吏和隨從個個滿臉震驚地盯著越千秋,他就厲聲罵道:「殺人換北燕皇帝放人回去,誰讓你自作主張?你想讓大家當逃兵?」

    「師父,這不是逃兵不逃兵的問題,那會兒我就是不殺人,北燕皇帝也要逼著我殺。既然如此,我總得給自己要點好處吧?」

    越千秋見一大堆眼睛全都盯著自己,他也有些無奈:「再說,我也知道,事情沒那麼巧,北燕皇帝帶我出去逛街,還沒事非要父子相稱,結果傍晚時去老參堂才剛坐下,就遇到韓王帶著一幫弓手去挑事?我要是不出手,說不定人家還要編排說,我是故意和北燕叛黨勾結。」

    當著一大堆人的面,越千秋選擇性地把老參堂那檔子事大略解說了一遍,隨即說道:「既然躲不了要出手,那總不能白幹活。身在敵國,我們之前已經狠狠賺了秋狩司一筆,如今再 要錢也沒什麼意思。能夠用人頭換來使團裡一部分人早些歸國送回消息,那還是很划算的。」

    嚴詡的臉色終於漸漸平和了下來:「這麼說也是。我和越大人還有你走不了,其他人卻能先回去幾個,但你能保證他們能路上平安?」

    「我渾身浴血殺了這麼多叛賊,北燕皇帝要連這個都保證不了,那這個皇帝豈不白當?」

    聽到越千秋這麼說,那些隨從官吏終於起了小小的騷動。終於有人忍不住叫道:「九公子,您這又是何苦?我們出來的時候,原本就已經安頓了家小……」

    「視死如歸是好的,可也不能白犧牲人。」越千秋微微一笑,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國書交了,很多人的任務就完成了,與其留在這兒,還不如回國去,那裡更需要大家!只可惜我今天是平生頭一回殺人,手有點生,否則多殺幾個,大家就能多回去幾個!」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只要大家別真以為我是認賊作父就行了!我可有言在先,這輩子只姓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7 19:33
第三百三十一章 難道被耍了?



    夜色已深,因為這一日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被安頓在長纓宮中的大多數人已經睡下了。北燕不像南邊的吳朝,男女大防遠遠沒有那麼嚴格,越千秋尚且能撞見剛叛逃到這裡沒多久的徐厚聰和宮中後妃偷情,所以他們這一大堆大男人也能大搖大擺住在這深宮。

    只不過,從越大老爺被送回這兒開始,之前在此做事的那些北燕雜役侍者就已經全都被調離得一個不剩,越千秋被徐厚聰送回來後,外間守備比之前何止森嚴一倍。如今想也知道,這深夜之際,外頭會有多少禁軍兵馬正在巡行既防止外人潛入,也防止裡頭的人潛出。

    而越千秋如今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氣。

    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泡在深深的浴桶裡,哪怕水已經早就涼透了,他依舊懶得起來。白天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亢奮得讓自己都覺得吃驚,可如今回過頭來,再回憶那種劈裂人肢體,血花四濺的感覺,他卻覺得渾身無力。

    雖說小猴子自告奮勇要來幫他搓洗,可他哪敢讓人看到自己赤身裸體。不說別的,背上那塊要命的玩意極其了不得,這也是他怎麼都不肯在外沐浴更衣再回長纓宮的最大原因。

    只不過,在泡進浴桶之前他那長長的頭發已經事先打水洗了幾遍,可他身上這殺人之後浸染上的無數血漬,卻真不是一桶水能洗干淨的。哪怕他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彈,還是不得不長嘆一口氣站起身來,打算胡亂擦擦就出去把浴桶裡的水倒了,再換水來重新洗過。

    然而,他才一只腳剛剛踏出浴桶,就猛地聽到大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千秋,好了沒有?你這是洗澡呢,還是睡覺呢?」

    越千秋頓時慌亂了起來,唯一的慶幸就是自己下了門閂反鎖了房門,慌忙叫道:「師父你先去睡吧,我還得再換一次水,否則這厚厚的血腥味洗不干淨……」

    「就知道你這一桶水別想洗干淨!快開門,我特意讓人給你燒了熱水,小猴子和慶豐年甄容都替你把需要的涼水提到門口了!」

    哪想到嚴詡竟然想得這麼周到,越千秋忍不住一陣頭痛,只能干脆耍賴道:「我還沒出來呢,師父你們把水放在門口就行了,我一會兒出來自己提!這麼晚了,大家都為了我忙活等候了一整天,都趕緊去睡吧。」

    話說完,他聽到門外沉默了一會兒,緊跟著就傳來了嚴詡趕人的聲音,小猴子不情不願離開的聲音,還有幾個明顯不同的雜亂腳步聲。

    豎起耳朵傾聽的他等到確認外間幾乎沒什麼聲響了,滿以為總算是大致解決了這個問題,可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他就聽到兩扇門哢哢響了一聲。

    呆若木雞的他抬頭看向大門,等看到門閂竟然是在微微挪動,嚇了一跳的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就這麼濕淋淋赤條條地從浴桶中爬了出來,撲到大門後頭一把按住了門閂。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嚴詡一聲不滿的冷哼。

    「干什麼?連我都不許進?千秋,你不是明明身上有傷卻瞞著我這個師父吧?」

    感覺到門閂上傳來了一陣陣撞擊的勁力,越千秋暗自叫苦,一面死死按著,一面祈禱這宮裡的東西能結實一些,千萬不要豆腐渣。可與此同時,他還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對嚴詡解釋道:「師父,真沒有,這麼晚了,你趕緊去睡吧……」

    「我數一二三,你要是再敢搪塞,別怪我直接震破大門進來。你知道我的,說到做到。」

    對於嚴詡的脾氣,天底下就算越小四和蘇十柒,也不至於比越千秋這個朝夕相處的徒弟更了解,因此他第一時間便嘆了一口氣,放下手的同時,立刻疾掠到一旁的衣架子上,隨手拿起那條寬大的軟巾,把身上纏裹了一個結結實實。

    等他轉過身時,就只見門閂飛快地被什麼東西挪動著,等到最終掉到一邊,他看到大門被人一把推開,而嚴詡手中恰是拿著一把薄薄的單刃刀,他不禁眼皮子直跳。而更讓他措手不及的是,嚴詡隨手把刀一扔,繼而就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拉住了他身上那條軟巾的一角。

    越千秋簡直嚇得魂都沒了,他慌忙死命拽住肩頭兩角,奈何就和之前甄容身上那件外套禁不住撕扯似的,這會兒他身上那條軟巾也同樣抗衡不了他和嚴詡兩個人的大力。只聽嘶啦一聲,偌大一條軟巾就斷裂了開來,一時間,他驚叫一聲就轉身打算往浴桶逃。

    「跑什麼跑,你小子從前練完武脫了衣服在我那一桶井水澆下去的時候,又不是沒讓我看到過,現在和我來這套!別動,讓我看看到底傷哪了,這麼心虛!」

    越千秋頓時愣住了,緊跟著,他的眼神就閃爍了起來。

    確實,小時候那是落霞專給他洗澡,後來他大了點,穿越者的自尊心作怪,就再也不讓別人干這活了。可等到師從嚴詡,一天到頭練武幾次汗濕重衣,哪裡耐煩沒事就要熱水洗澡,動不動就是兜頭一桶涼水澆下去,在玄刀堂也是這樣,反正幾乎都是大男人,也不怕別人看。

    難道是他背上那塊東西就像爺爺說的,不像甄容的那麼大,只有一丁點,所以不容易被人發現?

    越千秋正這麼想,已經被嚴詡提溜著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等他回過神來,看到嚴詡那如釋重負松開手的表情,他突然心中一動,極力用若無其事的語調開口問道:「師父,說了沒受傷吧?我真的沒騙你。」

    「沒受傷還這麼鬼鬼祟祟的……都是和你爹學壞了!」

    嚴詡沒好氣地把所有症結全都歸到了越小四身上,隨即快步到外頭提了兩個空桶進來,三下五除二把之前那大浴桶裡的剩水給舀了出去。

    兩趟下來再看看所剩無幾,他就索性卷起袖子,直接搬了浴桶出去,嘩啦啦水都倒了,這才刷了浴桶,挪回來重新放好,又加了幾桶熱水和涼水,還非常周到地試了試水溫。

    一整個過程,這位在金陵城中可以算是出身一等一的貴公子做得得心應手,哪裡有半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紈绔習氣。顯然,當年獨自在外飄蕩的那幾年,嚴大公子早就歷練出來了。

    然而,陷入呆滯的越千秋卻沒注意到師父的一片心意。此時此刻的他腦海中一片漿糊,滿滿當當全都是越老太爺當初拿手指戳著他的脊背,對他說的那些話。良久,他在嚴詡的催促下重新爬進了浴桶,等到發現嚴詡拿了一盒澡豆過來時,他這才驚覺了過來。

    「我這不是沒傷著哪兒嗎,師父你擱那兒,我自己來就行了!」越千秋一面說一面急急忙忙搶過澡豆,緊跟著一面再次搓洗全身,一面低著頭問道,「師父你剛剛都看過了,我身上確實沒傷吧?說起來,倒是之前背後被人掃了一下,好像有點疼……」

    他這話還沒說完,嚴詡就立時緊張了起來。他這個二十四孝師父從來都是最寶貝徒弟的,今天聽說越千秋剛開葷殺了人,更是恨不得時時刻刻盯著。他不但唯恐越千秋身上留下什麼損傷,更怕徒弟心裡出什麼問題。

    「你別動,讓我再看看!」

    剛剛越千秋還生怕嚴詡看到了那個越老太爺再三囑咐他要保密的刺青,此時卻是把心一橫,胡謅了一個由頭讓嚴詡再看。雖說背後那手指一點一點摩挲過去的感覺很癢,可他卻根本顧不得這些,只是渾身肌肉繃緊地等著嚴詡的答案。

    「沒傷著,你小子就是被老太爺嬌生慣養的!哪像我小時候,只要是讀書讀不好,我娘不是罵就是打,最厲害的時候還狠狠抽過我一頓,結果我背上到現在還留著好幾條疤。你倒好,光潔得連顆痣都沒有!」

    光潔得連顆痣都沒有……光潔得連顆痣都沒有!

    越千秋只覺得腦際巨震,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又越老太爺耍了。然而,轉念一想,他又生出了深深的疑惑。因為,他那時候就因為生怕被越老太爺耍了,要來兩塊銅鏡對照著看過自己背後那塊指甲蓋大小,如同胎記一般的刺青!

    難不成是老爺子那會兒趁著在他背上指指戳戳的時候,往他背上黏了什麼東西?於是他在兩塊銅鏡的反射下,看到的那塊所謂紋身根本就是假的?可那又是為什麼?

    越影自從聽說了甄容的身世之後,就突然那樣失態地直接把他拎回去,隨後立時把越老太爺給請了回來。而爺爺那一日的舉動鄭重其事,不像是逗他這個孫子玩。

    如今想想也是,如果真的他背上有個那麼引人注目的印記,早在當初他開始跟著嚴詡學武,後來在玄刀堂廝混的那些年,就有太多的機會暴露了。因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關注到自己的背上有什麼東西,而別人的眼睛卻總有一兩個是尖的。

    越千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雞同鴨講把嚴詡給敷衍走的。直到最終一片狼藉的屋子裡給收拾了干淨,繼而他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藤席上,這才開始努力回憶當初越老太爺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當你是孫子,才一直都瞞著你。」

    「我一開始想不能白養你,總得讓你對家國有點貢獻,可誰讓你小子太招人疼?」

    「我哪還舍得再把你丟到北燕去和人死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一下子翻身趴了過去,隨即竭力反轉雙手,從左右兩邊一點一點摩挲背後的每一點肌膚。盡管這對於很多人來說並不容易,可他好歹是習武有成的玄刀堂掌門弟子,之前沒有這麼做是因為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如此做,卻是因為想要再一次確認。

    當他大致摸到了當初越老太爺幾次三番指指戳戳的位置,他反反復復試探了好幾次,到最後方才頹然放下了手,雙手猛地低垂了下來,整個人都陷入了枕頭當中。

    沒有摸出任何痕跡,就和嚴詡說的一樣,光潔平整。可他在後世也聽說過,技術好的紋身匠人,用針刺上去的紋身徹底好了之後,沒有任何凹凸不平,可以說完全摸不出來。可是,是否貼了一層皮,這種細微的差別他總應該察覺得到,而且出汗的時候感覺也應該完全不同。

    而且,嚴詡卻已經用眼睛仔仔細細看過,給他的回答是連一顆痣都沒有。這年頭又沒有激光洗紋身這種高大上的辦法,那麼答案應該就只有一個了。

    如果是那樣,似乎那一天老爺子一本正經對他說的所謂真相,只是一個拙劣的冷笑話。

    他下意識地再次把雙手挪到了眼前,盯著看了片刻,他突然心中一動。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到頭頂傳來了輕微的哢嗒一聲。那一瞬間,他立時放下了雙手,調勻呼吸,仿佛睡熟了的樣子。

    下一刻,屋頂的所有聲響都消失殆盡,仿佛只是一只野鳥在夜裡稍稍停留了片刻。可越千秋卻知道那並不是自己的錯覺,果然,在長久的等待過後,他就捕捉到了一股清幽的甜香。

    府天說

    大家別私聊問我千秋身世啦,絕不劇透是我的底線……另外,章節序號是錯了,看花眼了,十一到二十重復了十章的序號,我回頭找編輯去改,555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8 19:24
第三百三十二章 深夜來客



    盡管在聞到那股甜香的第一時間就閉住了呼吸,但越千秋還是覺得腦際有些眩暈,頓時為之大凜。雖說他練過內息,至少可以屏住呼吸一刻鐘功夫,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意識會越來越模糊,而且在這種充斥著迷香的環境下,他的戰鬥力至少要銳減一半。

    一時間,他頓時陷入了猶豫。是立刻出聲示警,看看能不能和趕來的嚴詡一同把人截住,還是賭一賭來人也許不是刺客,只不過別有用心?

    斟酌再三,他性格裡的冒險因子終究還是占了上風。因此,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和動靜,耳朵卻豎了起來,仔仔細細聽著動靜。

    不消一會兒,屋頂就再次傳來了一陣的聲音,盡管閉著眼睛,可他卻憑著聲音清清楚楚地覺察到,仿佛有一條人影從高空倏然跳下,隨即極其輕盈地落在了地上。聽到那人似乎朝自己的床榻挪了兩步,他竭力把渾身肌肉放輕松,以防對方生出懷疑。

    不但如此,為免對方看出破綻,他還不得不頗為痛苦地讓胸口微微起伏,做出似乎在呼吸的樣子,如此一來,不免就要耗費更大的體力和精力。

    可這些都不是沒有成效的,因為他能夠感覺到,對方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躺著的床榻。當那氣息已經距離他足夠近的時候,仿佛人就已經站在了床榻邊上,他終於再也維持不住那辛苦的姿態,一個翻身竄了起來,下意識地朝來者劈去了一掌。

    然而,那個黑布包頭黑巾蒙面,典型夜行者打扮的黑衣人卻動作極快,整個人如同一股輕煙似的往後急退,隨即袖子裡又滾出了兩個發煙筒。就在那兩樣東西堪堪落地之前,越千秋手一抖,床榻上那條薄被就立時罩了上去,死死將這兩個發煙筒給捂在了地上。

    而趁著對方一愣神,他已經是朝著來人飛撲了過去。幾乎就是這一剎那,大門幾乎是一下子被人撞開,緊跟著一個人影就倏然衝入,臉上卻還蒙著一塊手絹,可即便如此,越千秋仍是第一時間認出人來,不是嚴詡還有誰?

    又驚又喜的他再不擔心一時半會拿不下對方怎麼辦,出手全都是勢大力沉的狠招。可就當他堪堪一下子壓住對方手腕,眼看就能把人扭在地上時,他就聽到了一個非常生硬的女子聲音:「九公子,我不是敵人,我只想確認一件事。」

    越千秋微微一愣,但手上卻一點都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下意識地繼續了剛剛的招式,扭著對方的肩膀把人摁在地上,等到嚴詡非常迅速地拿出一塊絹帕幫他捂住口鼻,繼而立時三刻去將窗戶打開,旋即脫下衣服揮舞著通風,他方才低低問道:「你要確認什麼?」

    「九公子的背上,真的光潔到連一顆痣都沒有?」

    如果不是對方此時被自己摁在地上,無法回頭,越千秋完全無法確認自己臉上那一瞬間驚愕的表情落在人家眼裡會是什麼後果。總算他爭取到了一瞬間的功夫,此時便故作愕然地低喝道:「你居然偷聽我和師父說話?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背上有沒有痣,關你什麼事?」

    正在打開門窗通風的嚴詡渾身一震,但仍是若無其事地繼續著自己的動作,直到他確認已經足夠,這才快步回轉過來,不耐煩地說道:「千秋,和這種居心叵測的刺客羅嗦什麼,立時把人交給外頭的禁軍就行了。」

    「我曾經是先皇後的侍女。」

    聽了這一句,原本就已經有所預料的越千秋不敢多想,立時沒好氣地冷哼道:「關我什麼事?我又不認識你的舊主,更不認識你!」

    「可我也許認得你……如果你背上有一塊指甲大小的金狼刺青,你就是先皇後的兒子!」

    「荒謬!」越千秋故作憤怒,非常沒好氣地斥道,「我從小就跟著師父學武,一場練武下來汗流浹背是家常便飯,大多數時候都是拎一桶井水從頭澆到腳,師父也好,玄刀堂的師弟師侄們也好,人人都看過我打赤膊,誰也沒說過我背後有什麼東西!」

    見那黑衣女子頓時沉默了下來,他突然直截了當松開了手,繼而就站起身來:「我是吳朝使者,不是你們北燕人。我姓越,不姓姬。你要找什麼有刺青的人,甄容肩膀上不就有一個嗎?不去找他卻來費心找我,你這先皇後的侍女是不是腦袋糊塗了?看在你不是刺客的份上,滾吧,我不想見到你!」

    還沒等那黑衣女子做出任何動作,嚴詡就一個箭步上了前來,一把扣住了人的肩膀,眉頭大皺地質問道:「千秋,這種來歷不明的可疑人,你怎麼能隨隨便便把她放了?」

    「把人丟給禁軍很容易,但也很容易有理說不清。再說,她是女人。」越千秋見嚴詡立時如同被蛇咬似的松開了手,他就笑道,「師父,反正她也沒真正對我怎麼樣。得饒人處且饒人,放她一馬算了。」

    黑衣女子沉默地盯著越千秋和嚴詡,足足好一陣子才用沙啞的口音說:「如果你不是先皇後的骨肉,皇上怎麼可能帶著你那樣招搖過市,你又為什麼要叫他阿爹,為什麼要救他?」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越千秋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在朝會上強硬那是因為我是使節,我代表吳朝的臉面,可私底下他既然提出了要求,我還和他硬頂干嘛?反正我又沒親爹,隨口叫一聲又不會死人。至於救他就更談不上了,明明是他早就胸有成竹,我不過隨手殺幾個賺點人頭分,到時候還能換使團裡早點回去幾個人,穩賺不賠!」

    見越千秋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那黑衣女子終於啞口無言。她突然一把撕掉了蒙頭黑布,露出了一張仍然顯得娟秀清麗的面龐,可看到嚴詡也好,越千秋也好,都只是皺眉,看不出太大反應,她終於完全失望,當下低頭說道:「也許是我多心了,多謝二位放過。」

    幾乎是隨著最後放過兩個字,她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整個人竟是輕輕巧巧往上竄去,那速度快得令人咂舌。越千秋下意識地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她手中似乎隱約有一根細線連接著屋頂,可幾乎就在看清楚那根細線的剎那,人就已經消失在了屋頂。

    隨著又一陣的動靜,這個驟然來臨的不速之客就和來時一樣悄然無蹤,只有那屋頂上傳來的細碎腳步聲表明,人已經正在離開。

    即便如此,嚴詡仍然是立時大步出門,隨即雷厲風行地上了屋頂,等到看見那個黑衣女子的身影分明正在越大老爺所住的屋頂上往西邊疾掠,他便一直目視著對方徹底消失,這才准備下去。可他只是剛剛轉身,卻發現在自己走神的時候,越千秋已經上來了。

    「師父,趕緊看看她之前是從哪下去的。」

    嚴詡立時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等到師徒倆踏遍整個屋頂,最終找到了那處破洞,身姿嬌小的越千秋就拉著嚴詡的手先探下身去,卻發現這裡正是房梁。而寬大的房梁上,此時此刻還留下了清清楚楚的垂繩勒痕。等示意嚴詡把自己拉上去,他不禁坐在屋頂上出起神來。

    而嚴詡卻沒有放松警惕,自始至終側耳傾聽著外間動靜。發現那黑衣女子的離開仿佛沒有驚動任何禁軍,他方才低聲說道:「這女人說的話恐怕不盡不實,她剛剛應該是故意給我擒住的。」

    「嗯,就算是她熟知長纓宮地形,可在四周圍滿是禁軍的情況下,還想飛檐走壁不驚動任何人,那簡直不可能。」說到這裡,越千秋就側頭看著嚴詡,低聲叫道,「師父……」

    他這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嚴詡就打斷他道:「什麼都不用說了,我還不知道你嗎?相比你爹那個對你沒負過任何責任的家伙,你爺爺還有我,那才是真正看著你長大的人。有些事兒我們比你清楚,所以你完全沒必要扛著某些事情。」

    說到這裡,看到越千秋明顯露出了訝色,嚴詡就笑著揉了揉越千秋的腦袋,見一貫機靈精明的少年傻呆呆地看著自己,他便嘿然笑道:「如果那女人是真的北燕前頭那位皇後的侍女,今天之後總得消停點。如果不是,她去向人稟報,那一位也應該會對你放心一點。」

    事到如今,越千秋哪裡還能不明白,嚴詡所謂的背上光潔到一顆痣都沒有,並不僅僅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那個很可能早就在的黑衣女人聽的。只不過,他之前因為洗澡時嚴詡突然闖進來,於是心情激蕩,完全沒有察覺到此人就在屋頂上的微小動靜。

    他不自覺地伸手往背上摩挲,可緊跟著,就只見嚴詡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緊跟著又在他的腦袋上敲了一記。

    「別辜負你爺爺一片苦心,別忘了你今天可是在那麼多人面前說過,你姓越,不姓別的。」

    越千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雖說他一直認為自己不怎麼在意,可當真的身處北燕這個敵國,面對皇帝和蕭敬先這對郎舅倆那詭異的對待,要說他心裡不發毛,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重重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對了師父,你聽我說,我今天見到了……」

    接下來的聲音極其細微,卻是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8 19:24
第三百三十三章 謎團



    深夜時分,偌大的宮城中,唯有皇帝的寢宮長樂宮仍然亮著燈。

    當徐厚聰帶著一個渾身籠罩在連帽黑色鬥篷之中的人出現在宮門前時,一個早就等候在那裡的中年內侍迎上前來,隨即側身讓了那個身材嬌小的人進去之後,這才直勾勾地看向了他。徐厚聰何等警醒的人,立時低聲說道:「今夜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看到。」

    中年內侍正是之前去探看越大老爺的人。他眉頭一挑,淡淡地說:「徐將軍無需多心,如果有人打聽,你盡管說,有人夜探長纓宮,被你當場格殺了。」

    徐厚聰不禁面色一白。他是因為皇帝傳來口諭,這才放了那黑衣人進去,然後又接應了人出來。如今要說當場格殺……血跡呢?屍體呢?目擊證人呢?總不能他說格殺就格殺吧?

    正在他心中打鼓,為難得無以復加的時候,就只見那中年內侍使了個眼色,立時便有兩個內侍抬了一個麻袋,直接咚的一聲丟在了他的面前。到了這份上,他若是還不知道怎麼做,也就不是那個破釜沉舟的神弓門掌門了。

    他立時拱了拱手,隨即大步上前單手輕輕松松拎起那個麻袋,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徐厚聰這一走,剛剛抬了麻袋過來的兩個人頓時湊到了那中年內侍的身邊。

    「五爺,不和他說清楚嗎?」

    「說什麼?說就是麻袋裡這個家伙受人賄賂,居然敢在南朝正使越宗宏的茶水中下藥?」被稱作五爺的中年內侍嗤笑了一聲,極其輕蔑不屑地說,「既然知道這家伙背後是誰主謀,讓徐厚聰把人殺了,然後放出風聲讓外頭去狗咬狗。山中有老虎,容得了那些猴子稱霸王?」

    寢宮之中,當那脫去黑色鬥篷,換下一身黑衣,穿上了一身常服的中年女子來到了皇帝面前時,正在一份一份瀏覽機密奏本的皇帝頭也不抬,她卻不敢耽擱,低聲把潛入長纓宮接觸越千秋的一應經過都詳細說明了。當她稟報完之後,卻只聽皇帝隨口問道:「都說完了?」

    知道這位至尊的習慣,已經在這長樂宮最深處呆了十幾年,幾乎從不見外人的康樂不禁心中一顫,但還是畢恭畢敬地說:「說完了。」

    「你今天犯了兩個錯誤。」皇帝伸出兩根手指,這才抬起頭來,目光已是炯炯有神,「第一,你應該拼死也要把越千秋身上衣衫撕扯下一塊,不管能不能看到他背上的東西。如此才能讓人覺察到你作為先皇後侍女,破釜沉舟也要達到目的的決心。」

    見康樂面色大變,慌忙跪下請罪,皇帝方才屈下一根手指,淡淡地說:「第二,你不該問什麼光潔得一顆痣都沒有,因為這樣他們就知道,你是早就潛入,一直躲在屋頂偷聽。不過也是,就算你趁著越千秋還沒回去就潛伏在那兒,但那師徒倆都是武人,難免早有察覺。」

    康樂這才知道自己辦差了事情,一時羞愧交加:「都是奴婢一時情急,對不住皇上重托。」

    「你是樂樂曾經最看重的侍女之一,所以她從那麼多宮女之中挑選了你和丁安跟在身邊,還把自己的名字都給了你。」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臉上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平靜,而是顯得有些說不出的煩躁,「她這個人做事,一向謀定而後動,別人很難猜中她的心意。想當初穩婆死了,紋身匠不見,秋狩司那幾個家伙更是在朕砍他們之前就服了毒,朕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麼?」

    「說她恨朕,嫉妒那一個個的寵妃,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她根本不在乎朕有多少妃嬪,因為是她看著南朝皇帝因為沒有兒子,被太後和群臣轄制得一度只能收養子,所以在朕登基之後,只有一個女兒的她就建議朕廣納妃嬪。而後那些年,除非是嬪妃去招惹她,否則她從來懶得多看一眼。」

    「也是她建議朕奮起抗爭,謀朝篡位。是她在朕登基之後一手奪過秋狩司大權,替朕鏟除異己,定江山安天下。她更多的只是把朕當作一同治理大燕的伙伴,而不是丈夫。所以朕也一直都認為,大燕有她的一半,這麼多年來從不肯再立皇後,因為沒有人配得上這個位子……可她分娩的那一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還有朕和她的兒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康樂知道皇帝只是想要一個人傾聽,而不是需要安慰,又或者解釋。她確實是先皇後的心腹之一,然而,先皇後臨產之前,她正好因為家中母親重病,被體恤她的女主人派回家去探視,結果回來之後就聽說了一屍兩命。

    也是她親眼看著皇帝開了尚未釘死的靈柩,更親眼目睹皇帝發現裡頭只有一套衣服之後,發狂似的砍了當時掌管秋狩司的那三人。這些年來,她曾經悄悄出宮,足跡遍布整個大燕,可那母子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音信。

    所以,此前看到皇帝遞給她的那份秋狩司卷宗,寫到那少年乃是南朝次相收養,母親可能姓丁的消息時,只覺得整個人都在顫抖,一顆心更是狠狠揪了起來。

    她正在躊躇,卻只聽皇帝突然詞鋒一轉。

    「丁安這些年也是蹤影全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果說人在南朝,也不是沒有可能。越千秋之前對朕說,因為樓英長編造的那一出金枝記,南朝皇帝也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查過他的身世,如果說是樂樂的謀劃,那別人查不出來,也是有可能的。但是……」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繼而一字一句地說:「她為什麼要把她和朕的兒子送去南邊?就算當初朕和她的兒子序齒之後太小,可嫡庶分明,朕還年富力強,怎麼就不能把江山給他?」

    這是一個誰都繞不開的問題。康樂同樣默然無語,曾經在心裡浮現過的那幾個答案,她在跟著皇帝之後,漸漸就打消了。

    因為這些年皇帝的一舉一動,她幾乎都能夠看在眼裡,哪怕她在外奔波查訪時,皇帝也會給予她最高的權限,如果願意,她甚至可以轄制所到之地的文武,查案卷就更不要說了。所以她怎麼都不信,皇帝是因為深忌皇後,於是方才導致那對母子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皇後雖一度在宮中訓練她們這些宮女,更暗中掌管秋狩司,握有禁軍半數兵權,深得將卒擁戴,偶爾也在政務上和皇帝吵得不可開交,但並不干涉其余任何朝堂人事,可以說,這對夫妻一直都是共同前進的,不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

    而那時候還是外戚的蕭敬先,並沒有展現出後來被人叫做是蘭陵妖王那樣的才能。至於皇後其他伯叔兄弟之類的,一個個看似地位很高,但並沒有非常大的實權。

    至於貴妃和太子,那根本就是被這對夫妻推到台前引人注目的擺設而已。

    就在康樂只覺得心情無比糾結之際,她聽到了皇帝的聲音:「你去見一見小四兒。你告訴他,越千秋把他那點李代桃僵的計劃都對朕說了,然後,你告訴他你今晚去試探那少年的經過。你問問他,當年的事情,他想不想要一個交待,想要的話,就拿出昔日蘭陵妖王的勢頭來。今天朕在老參堂門前遇刺的事情,朕交給他了!」

    當康樂終於站起身,應聲退下之後,皇帝煩惱地揉著太陽穴,突然無比想念那個他當年偶遇之後念念不忘,於是用盡手段強行娶回來的女人。

    之所以說是強行,那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打算嫁人,他第一次見她時,她女扮男裝打算去從軍,還振振有詞地對他背了一首木蘭辭。

    而後他們有過誤會,有過緣分,有過相守相依,也有過咫尺天涯……想到她在他至今覺得匪夷所思的分娩之後,連同他的兒子一塊無影無蹤,他就只覺得心煩意亂。

    憑她的本事,別說現在被廢的貴妃和太子那對母子,就是所有的嬪妃皇子加在一塊,甚至他這個皇帝親自出馬,也未必能夠真奈何得了她。既然如此,當年之事的真相又是什麼?如果越千秋並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又為什麼會流露出那麼多和她有關的線索?

    真的僅僅是南朝的陰謀?

    蕭敬先是看到了那種相似方才出此下策,還是只不過一時興起?又或者他這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小舅子根本就知道什麼?

    這一夜的長纓宮中,盡管大多沒有察覺到不速之客,吳朝使團的大多數人卻沒有睡好。

    也許越千秋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這一路行來,隨行官吏和護衛兵馬們對於這位民間傳言中殷羨不已的次相養孫,還是印像不錯的。沒有貴公子的架子,說話和氣,待人隨便,最重要的是,那種鮮活真誠的少年氣息,和籠絡人心這種梟雄必備的氣質截然不同。

    雖說也不是沒有人懷疑越千秋竟然和北燕皇帝父子相稱,如今又要把使團中的人遣回去一部分,這是方便自己異日叛逃留在北燕,可越千秋在大朝會上公然拒絕了皇帝許嫁公主,甚至不惜以蘇武牧羊打比方,這消息已經在宮裡瘋傳了開來。

    因此,這種小小的懷疑在剛剛發芽之後,長勢就不太好。

    而一大清早,越千秋洗漱之後,把甄容和慶豐年小猴子都找來吃早飯,緊跟著就直截了當地說:「昨天我用北燕皇帝的名義在老參堂訂了一百支年份最足的人參,結果還沒談妥,就被一群叛賊給攪和了。」

    小猴子登時驚嘆道:「一百支!這是拿人參當蘿蔔嗎?」

    越千秋不理這個大驚小怪的家伙,自顧自地說:「雖說那兒做生意的宗旨是送貨上門,可想也知道皇宮不是隨隨便便讓人上門的地方,更何況逆黨叛賊才剛去那兒鬧過。所以,你們今天跟我一塊出門,先去找付錢的人,然後去把人參先拿回來!」

    不等三人之中有人拒絕,他就笑嘻嘻地說:「放心,不讓你們白跑,我勻給你們一人十支。如果自己吃不了這麼多,你們不妨以後分送師兄弟和長輩,練武之人,最需要藥材補氣血!」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1 19:38
第三百三十四章擠兌和撩撥

    窮文富武,這在任何時代都是不變的鐵律。

    畢竟,練武需要有強健的身體,需要頓頓有豐盛的肉食,需要大量的藥材來做藥膳,進行藥浴乃至於其他各種用途。所以,當初吳朝的武品錄為什麼能夠箝制一大批武林門派,就是因為從各大門派根基的田地以及弟子下手。

    一旦武品錄除名,那就失去了擁有大量土地的權力,也不能靠招收弟子來收取錢財。這樣一來,再加上官府時不時找茬,哪怕金山銀山也經不起折騰,眾多門派便因此沒落乃至於消失。

    所以,即便是出身青城,師父乃是掌門的甄容,對於十支年份足的人參這種誘惑也沒法不動心。十支上了年頭的老山參,不但有助於他練武時補氣血,而且對於某些有積年內傷的長輩來說,也許就是續命靈丹的主材,他怎麼能因為這趟出宮得冒風險就往外推?

    而小猴子沒吃過人參卻知道人參很貴很有用,更是直接嚷嚷道:「九公子真大方!別說十支,只要一支我都跟你去!」

    就連一想到很可能要和徐厚聰打交道,於是心中有些糾結的慶豐年,也因為越千秋開出來的十支人參這優厚條件,想到自己那些正在長身體的師弟們,當下把心一橫問道:「要出宮一趟恐怕不那麼容易,九公子想去找誰?」

    「當然是神箭將軍。哦,馬上他也許就是實權禁軍將軍了。」越千秋見慶豐年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表示答應,其他兩個更是沒有異議,他就笑著說道,「好,我們走!」

    昨夜因為把那個來歷不明的黑衣斗篷人送進了長樂宮,然後將那麻袋裡的人當成替罪羊格殺當場,徐厚聰一晚上幾乎都沒睡好,眼圈下頭儘是青黑。當聽到下頭稟報說越千秋帶人來找他時,他第一反應就是事發了,緊跟著方才醒悟了過來。

    昨晚上越千秋又不曾離開過長纓宮,也不曾驚動過守衛長纓宮的禁軍,分明是打算息事寧人。既然如此,他只要裝成不知道那麼一回事,至於那格殺了一個黑衣人的消息,甚至都不用告訴越千秋,要放出風聲的對像只是外頭那些人。

    當下他就整理了情緒,雙手拍了拍臉提醒自己保持冷靜,隨即迎了出去。

    當看到越千秋竟然還帶了慶豐年,他雖說心中有些不痛快,但只是瞥了人一眼,就當成沒看見似的,笑容可掬地問道:「九公子有事找我?」

    「我要出宮。」越千秋見徐厚聰一聽到這話,那臉色立時就變得極其勉強,他就若無其事地說,「昨天我在那老參堂定了一百支人參,皇帝陛下答應我的,現在我要去取貨。徐大人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跟著我,又或者親自跟我去。」

    徐厚聰一聽說是因為這件事,頓時暗罵越千秋得寸進尺,胃口天大。

    然而,一想到昨天越千秋要求訂一百支人參送到皇宮來,皇帝確實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就答應了,而後在面對韓王帶著的那群叛賊攻擊時,越千秋獅子大開口提出了那樣的條件時,皇帝同樣沒打回票,再想想皇帝對越千秋一直分明頗多容忍,他思來想去,最終乾笑了一聲。

    「好吧,你們先回長纓宮等一等,我安排好之後,親自送你們過去。」

    在慶豐年印象之中,徐厚聰還是神弓門掌門時,大多數時候都以頗為公正嚴明的形象示人,而到了北燕封了神箭將軍,更是一直都以對皇帝忠心耿耿的面目出現,所以,此時見其對越千秋如此遷就,他本能地覺著不那麼對勁。

    而等到最終出發時,他不知不覺落在了後頭,卻不防小猴子突然湊過來,低聲說道:「那個叛賊上次在半道上還來招攬你呢,現在卻理都不理你,只巴結九公子,一定是別有所圖!」

    慶豐年不等小猴子把話說完就一把摀住了他的嘴,隨即用極輕的聲音說:「別亂說話,他的耳力是整個神弓門最好的,就連我的師父和應師叔都比不上。我們盯著他就行了」

    說到比拚耳力,小猴子頓時不服氣地挑了挑眉,心裡卻想,我這耳朵才是最好的。昨晚上他又聽到屋頂上有動靜,似乎嚴詡和越千秋大半夜的又上了屋頂說什麼,中間好像討論了什麼人……徐厚聰既然沒聽到動靜,那就說明耳力不如他!

    而類似的話,甄容在出門之前就瞅了個空子提醒了越千秋。彷彿是為了彌補從前的過失,他的話就說得更加透徹了。

    「我肩頭的那塊刺青雖說麻煩,可我不過是一介青城弟子,只要師父肯維護我,嚴大人又肯幫我,別人也奈何不了我,但你這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北燕皇帝父子相稱,這事情傳回國去,指不定會有朝廷官員口誅筆伐。就算別人不挑事,秋狩司也一定會藉機生事!」

    「我知道。」

    越千秋固然對甄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可心裡當然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若無其事。如今徐厚聰真的親自護送他們幾個去老參堂,他更是知道,這位昔日的神弓門掌門,如今的北燕新貴,是因為皇帝對他的態度而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而對於那位一看就是想把水攪渾的皇帝來說,絕對是同意了徐厚聰帶他出宮。

    因為昨天的那幾場鬧劇之後,外間恐怕會把他的那點事傳瘋了!在這種情況下,秋狩司不趁機把這件事散佈到南邊去才是咄咄怪事!

    可越是如此,越千秋就知道,自己越是不能和縮頭烏龜似的躲著不出來。已經做了的事情就別後悔,更何況他原本打的主意就是渾水摸魚,如今更是決定繼續唱高調。

    他大搖大擺地出宮上馬,當夾雜在前後眾多禁軍之中時,哪怕目不斜視,他卻依舊能夠注意到很多投注在自己身上那炙熱的目光。直到最終停在了老參堂面前,眼看大門緊閉,他也不下馬,徑直大喝了一聲。

    「我是昨兒個訂了一百支人參的客人,你們的貨到底齊備了沒有?麻煩吱一聲!」

    老參堂裡頭還沒動靜,對麵茶館裡頭的二戒和尚卻已經悄悄張望著越千秋。他實在沒想到,在這種風頭最緊的時候,越千秋竟然又出了宮來。

    他從前曾經遠遠見過徐厚聰一面,昨天卻沒和這位照面,雖說不虞對方在那麼多年之後還記得現在不是光頭的自己,可他也不敢輕易露頭,此時不由得心中暗急。

    被越千秋這樣一鬧,此地必定會引來眾多北燕權貴注意,那麼他怎麼在這裡繼續待下去?

    就在這時候,對面的老參堂大門突然敞開,緊跟著出來的,卻是一個年方十五六的少女。昨日已經見過男裝打扮的她,越千秋和徐厚聰自然全都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人來。越千秋更是毫不正經地抱著雙手趴伏在馬頭上,笑嘻嘻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番。

    「喲,今天捨得穿女裝出來見客了?你不是說老參堂的規矩是客人預定了之後,你們就立刻帶貨上門讓客人看嗎?怎麼我昨天回宮之後到現在,也沒見到你們的人,還要我親自上門來催?」

    明知道越千秋這是演給別人看的,少女還是忍不住一陣慍怒,索性直截了當地頂道:「公子有功夫來問我,還不如去問那些幾乎把老參堂翻了個底朝天的官兵!」

    越千秋今天本來就是來挑事的,此時自然唯恐天下不亂,當下提高了聲音問道:「哦?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昨日皇上在這裡遇刺,倒不見有半個外人過來救,事後卻是一撥撥人到我們這裡來亂折騰!若不是老參堂本來就不是看貨存貨的地方,也不知道要損失多少!昨天我放出話去,若再敢仗勢圍逼,我就直接點著房子,讓整個上京城的人看看他們的嘴臉,這才把人逼走!」

    越千秋見那少女氣得臉 色通紅,想到這老參堂原本是自己的產業,他自然也心裡冒火。他斜睨了一旁的徐厚聰一眼,恰是皮笑肉不笑。

    「徐將軍,想不到啊,昨天我們在這裡拚死拚活殺叛賊,就連皇帝陛下自己都上去砍人了,沒想到某些關鍵時刻連影子都看不見的傢伙,事後卻跑來耀武揚威?」

    昨日徐厚聰在收拾善後時,指使兩個侍衛把老參堂裡裡外外大致搜了一遍,心裡也確實不覺得這地方會和韓王那夥人有什麼關係。畢竟,如果是一夥的,之前只要兩頭夾攻,他帶的那點人加上越千秋未必扛得住。而且之前危急時刻,四個老參堂的護衛也算是幫了不少忙。

    所以,聽到有人跑到這裡尋釁,他的臉色也不那麼好看。可他心機深沉,沒有立刻說話。然而,就算他想裝啞巴息事寧人,越千秋卻不肯放過他。

    「這位大小姐,我呢,只不過是吳朝使團裡頭的一個小人物,在這北燕上京城,卻是沒什麼能耐。可徐將軍不但是北燕皇帝封的神箭將軍,不久之後必定是禁軍三將軍之一。我只管找你要人參,付錢的是他,你要找公道也不妨找他。」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抱著手,似笑非笑地對徐厚聰說:「咱們南邊有句俗話,新官上任三把火,徐將軍不要自己沒點火,卻被人點火燒到你頭上來了!」

    這一刻,饒是徐厚聰本打算袖手旁觀,心裡也不禁有些掙扎。他雖說帶著幾十個神弓門的長老和弟子來到北燕,可封了神箭將軍的只有他一個,其餘人暫時都還沒來得及安置,否則他也不會煞費苦心將一個得意弟子塞給大公主做護衛,以此穩固自己的地位。

    而如今他雖說即將正位禁軍三將軍之一,但且不說他是否能把自己神弓門的人都調上來,就算調上來,區區那幾十個人放在舉目皆敵的上京,仍舊談不上真正的權勢。

    那麼,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打出他的旗號和權威來?

    狡兔死,走狗烹,沒有一定的實力,一條狗是隨時隨地可能會被烹殺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1 19:38
第三百三十五章 姬小八,開門,要債!

    如果徐厚聰不是不甘寂寞,不甘平庸的人,那麼也不會冒那樣絕大的風險,甚至背上拋棄同門的罵名,叛逃到北燕。越千秋正是掐准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當著徐厚聰那些侍衛的面,撩撥這位自己在金陵城時曾經罵得狗血臨頭的神箭將軍。

    他就這麼坐沒坐相地趴坐在白雪公主的背上,雙手放在這匹不大溫順的小母馬腦袋上,自己的下巴則是擱在雙手上,懶洋洋地說:「徐將軍你得想清楚,是秋狩司引介了你到北燕,也是蘭陵郡王推薦了你,可你完全沒必要記他們的人情,因為用不用你是北燕皇帝的決定。」

    「你是皇帝陛下的人,遇到事情就當沒看見怎麼行?你要是沒那氣性,那等到我回宮之後去向皇帝陛下告狀也行。唔,至於告狀的由頭,我都想好了,到這來鬧事的人居然把我要的一百支人參全都搶走了,我不找他們要找誰要?」

    別說徐厚聰不是無慾無求的人,就算真是那種聖人,在越千秋明說要回宮告狀挑事的情況下,他也瞬間下定了決心,打算豁出去雞蛋碰一碰石頭。這些天來朝夕隨侍皇帝身側,他自覺已經看明白了,皇帝似乎有心清洗掉一些人,既然如此,他越是孤,越是值得皇帝用。

    至於越千秋是不是沒安好心,挑唆著他去站在北燕那些權貴的對立面上,這些小小的風險不值得一提!

    此時此刻,徐厚聰根本就沒有想到,越千秋壓根就不只是撩撥他出面和人爭,那個狡猾的小狐狸是表面火上澆油,實則冷靜地挑唆別人給自己受損失的產業討公道……

    因此,自以為已經看破了誘惑和收穫的徐厚聰轉而看向了老參堂門前那個俏麗的少女,微微頷首道:「還未請教這位姑娘尊姓大名?」

    越千秋這才恍然大悟地坐直了身體,輕輕拍了拍腦袋道:「還是徐將軍做事穩妥,看我這記性,從昨天到今天都來兩回了,就忘了問名字!」

    誰稀罕你這混蛋問人名字!

    少女神色越發慍惱,瞪了越千秋一眼,卻見人已經扭頭和慶豐年等人談笑風生去了,隱隱約約還聽到他一本正經地對人說,「看到了吧,人家都是重色輕友,我是重友輕色」,她更是氣得狠狠咬了一記嘴唇,這才冷冰冰地看向了徐厚聰。

    「我姓謝,謝筱筱。」

    越千秋卻在那低聲嘀咕道:「為什麼不叫風蕭蕭……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多有氣勢,更重要的是,多有武俠范!」

    見謝筱筱已經赫然是氣得扭過頭去,徐厚聰更加不會朝兩人有任何瓜葛的方向去想,當下少不得半真半假地對越千秋說:「九公子,你這樣對女孩子,女人緣可是會很差的。」

    「我又不是拈花惹草的紈褲,我只是和這位謝大小姐買人參的大主顧而已。哪個當東家的會看不慣主顧?」越千秋聳了聳肩,這才非常正經地問道,「昨天到這來找茬的人是誰?謝大小姐這總應該知道吧?」

    作為留下坐鎮老參堂的臨時主事人,謝筱筱雖說一度擔心越千秋是仗著金主身份作威作福的南朝公子哥,可昨天第一次見面,他雖說把她氣得要死,可卻暴露出了她完全沒想到的嗜殺那一面,剛剛偏又沒個正經,分明不把她放在眼裡,她簡直有些迷惑了。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直到他終於一本正經地問昨天找茬的人,她才沉著臉說:「是咸寧郡王和長樂郡王。」

    「嘖嘖,原來是他們。」越千秋忍不住撇了撇嘴。

    南邊的吳朝常常說北燕是沒有禮法的國家,但恰恰是北燕這邊,哪怕是皇子,嫡出和庶出的封爵也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北燕先皇后無子,如今的這些皇子全都要在郡王這一級爵位上窩著,甚至在地位上還比不得因為平叛戰功而封爵的越小四。

    雖說皇帝最終把幾個娘家有點勢力的皇子封了親王,但像咸寧郡王和長樂郡王這樣年紀才十六七,序齒靠後,生母又不怎麼受寵的皇子,也就只能封郡王了。可是,就這樣的貨色,竟然也敢在皇帝剛剛遇刺之後,跑來想試試能不能染指老參堂這塊肥肉?

    簡直是狂妄自大到昏頭了!當然,也許是給人攛掇了當出頭鳥……

    想到之前越小四在天青閣打過的五王兩侯之中,好像就有這兩人,越千秋微微一躊躇,隨即就笑眯眯地看向徐厚聰。

    「徐將軍聽到了吧,兩位郡王,而且都是皇子。你是打算先回宮告一狀呢,還是現在就直接藉著查昨天的行刺為名,找上門去?我可事先和你說好,你不去,我就先進宮去告狀,然後帶著甄師兄慶師兄和小猴子一塊去算賬,一百支人參我是一定要他們吐出來的!」

    徐厚聰當然不會認為越千秋四個人跑去是飛蛾撲火。

    在他看來,既然是蕭敬先和蕭長珙設計把越千秋引到皇帝面前,無論這位南朝次相的養孫到底是什麼身份,皇帝會不會真的維護他,那兩位都不會坐視越千秋遇險。

    至於他……如果連兩位沒落皇子都惹不起,他這個即將掌管禁軍的新貴談何立威?

    「九公子既然要去,我當然捨命陪君子!」

    越千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那好,說走就走!謝大小姐,我現在幫你去討公道,不過我可不干白工,你可把一百支人參給我準備好!」

    說完這話,他就扭頭對自己的三個小夥伴笑道:「不管今天最後收穫多少,你們三個各得十分之一,所以,咱們盡情大鬧一番!」

    他是準備吃了被告吃原告,可反正原告的人參有皇帝買單,難道他還要顧忌被告的人權?

    小猴子是最不怕鬧事的,至於慶豐年和甄容,眼看著越千秋巧舌如簧讓徐厚聰跟著一塊去鬧事,他們哪裡還有什麼顧忌?當下三人先後應了一聲,齊齊撥馬跟在了後頭。可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還沒來得及走,卻只聽後頭傳來了一聲嬌叱。

    「徐將軍,全都拜託你了!」

    徐厚聰訝異地轉頭看去,見謝筱筱看也不看越千秋那四個人,唯獨對自己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他頓時笑了起來,心裡異常滿意。

    別看越千秋口氣天大,作風囂張,可說到底不過是南朝使團中的第三號人物,在這上京城怎及得上他這個剛崛起的新貴?老參堂這個臨時主事的小丫頭不論是因為氣不過越千秋的態度,還是因為認清了局勢,因此有意對他示好,他都沒有往外推的道理。

    畢竟,他要在這北燕立足,財勢兩樣缺一不可!

    而當這一行人離去之後,二戒和尚從藥材行之中探出腦袋,心情和這會兒的表情一樣糾結。雖說昨天越千秋該吩咐的已經對他吩咐了,可明明見著人卻不能問事情進展,還真是憋得慌。直到這一刻,他方才發現,之前那老掌櫃是多麼不容易。

    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明明看得見你,明明關係密切,卻還要裝成陌生人似的不認識!

    看來他得跟上去看看,別讓膽大包天的越千秋把事情鬧太大了!

    今天不像昨天,皇帝吩咐只帶十個人,徐厚聰又到底防著越千秋,因此在禁軍之中精挑細選了三十人隨行。因為前一日跟他出去的人除卻受傷,一個都沒死,反而得了保駕的大功,因此底下的人對於他這個新任上司多了一點期盼。

    哪怕此時要去郡王府鬧事,卻愣是沒人說一個不字。

    當一行三十餘人在長樂郡王府門前停下時,越千秋輕輕用馬鞭點了點一旁的小猴子,乾瘦少年立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吼一聲道:「開門,要債!」

    徐厚聰正在尋思應該如何在第一次和北燕權貴交鋒時打出自己的氣勢,聽到這四個字,他頓時呆了一呆。眼見得兩個門前伺候的門房看著他們這一行人,慌忙就往裡頭跑去通報,雖說被越千秋這一招坑得不淺,他不得不立時揚聲高喝。

    「奉旨權領禁軍徐厚聰,前來查訪昨日皇上遇刺案,請長樂郡王即刻出面交待昨日行蹤!」

    越千秋雖說一直都在攛掇,可真的見徐厚聰豁出去往那最深的漩渦之中一腳踩下去,他還是不得不承認,此人確實是個能下決斷的人物。這樣有執行力的人,如果沒有他攪局,說不定真的能被徐厚聰一手一腳在北燕打出個局面來。

    可此時此刻既然有他,他就不會讓徐厚聰這麼輕易了。當下他就跟著嚷嚷道:「姬小八,你爹遇刺的時候你不見人影,你爹回宮之後卻跑老參堂鬧事,天底下哪有你這樣沒用的兒子!你把打劫我的人參還來,那是老子拚命換來的,是你家老爹答應我的酬勞!」

    姬小八……

    饒是越小四知道這會兒自己不宜露頭,聽到這飛揚跋扈的稱呼,坐在不遠處蕭敬先那馬車裡的他還是笑得直打跌。相較於他,蕭敬先就鎮定冷靜多了,此時此刻只是挑了挑眉道:「小元子再無能,那也是貨真價實的皇子,他倒是敢隨隨便便給人起綽號。」

    「他有什麼不敢的?南朝皇帝就一個兒子,只不過是沒封太子而已,他還敢給人起了個英小胖的綽號,更何況是這位庸碌貪婪的長樂郡王?」

    說到這裡,越小四托著腮幫子盯著面前的蕭敬先道:「我說,你不是領了聖命嗎?竟然看著徐厚聰和那小子去鬧?」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用字正腔圓的吳語念出了這八個字之後,蕭敬先才笑了笑說,「反正小元子不是什麼有本事的,殺雞焉用牛刀?」

    越小四頓時聳了聳肩:「得,反正沒我什麼事,我看戲!」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1 19:39
第三百三十六章打劫

    被越千秋直接起了綽號姬小八,又被蕭敬先稱作為小元子的長樂郡王,乃是當今北燕皇帝第八個兒子,生母是一位美人。這位美人論出身極其寒微,還曾經當過和太子一同被廢的那位貴妃的侍女,可被寵幸過幾次之後,就早早失了寵。

    貴妃和太子還在的時候,長樂郡王在宮裡有能巴結的人,在外也還算能吃得開,如今貴妃太子齊齊被廢,他卻非但沒有因此安分,反而生出了非分之想。畢竟,都是皇子,他怎麼就輸給別人了?可想想母家基本上可以算沒有,他就把希望寄託在了大軍南下上。

    如果能建立無與倫比的軍功,誰還能和他爭?

    之前東奔西走積極聯絡人,他一時滿腔熱血,可當聽說皇帝接見南朝使團,他憤而趕去天青閣找蘭陵郡王蕭長珙算賬,結果卻挨了一頓胖揍。更可氣的是,蕭長珙打了五位王爺兩位侯爺,結果卻是一點處分都沒有。這就如同一盆冰水噹頭澆下,他只覺得透心涼。

    所以,昨日聽說父皇遇刺,他怕牽扯到自己,事後才趕去老參堂,果然撲了個空,當下就把滿腔火氣發洩了出去。畢竟,他和那家老參堂本來就有仇。

    當初老參堂剛在上京開張不久,剛十三歲的他聽了人攛掇,想要試圖吃下這一門最賺錢的產業,結果砸了人家的店後,那幫採參客非但沒屈服,還一度斷絕了所有賣給他的人參,甚至他背地裡和幾個兄弟僱傭了一批高手去白山黑水,結果卻是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反倒是另幾個兄弟拿著便宜人參四處當人情,還肆意嘲弄他,讓他丟了大臉面。

    可昨日叫囂老參堂和刺客勾結,於是公報私仇,再次砸了那家店的長樂郡王做夢都沒想到,這次老參堂沒能拿他怎麼著,卻惹來了別的人!

    此時此刻,他惡狠狠地瞪著面前那個頭都不敢抬的僕人,劈手就砸了一個杯子:「你們都是死的嗎?那個越千秋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形同囚犯的南蠻子,那個徐厚聰更只是個南朝叛徒,居然就被他們堵了門?他們才帶了幾個人,不會派人出去把他們統統打走?」

    面對暴怒的主人,那僕人只能苦著臉道:「郡王,徐厚聰現在畢竟管著宮城防戍……」

    「管著宮城他就不應該到處亂竄,更不應該來管我的事!」長樂郡王登時額頭青筋暴露,忿然叫罵道, 「我看他是至今還心懷故國,所以和那個心懷叵測的越千秋混在一起!給我點齊府中護衛,然後把這些傢伙打出去!」

    聽到長樂郡王竟然打算用這樣暴力對抗的方式,那僕人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唯有苦苦勸解道:「郡王爭這一時之氣,如果皇上知道了……」

    「父皇?哼,你這就錯了,父皇最瞧不起的就 軟弱無能的窩囊廢!再說了,又不是我派人去行刺的,我憑什麼受這窩囊的鳥氣!」見那僕人還在猶猶豫豫,長樂郡王忍不住厲聲喝道,「總之,給我立刻就去集合人,我親自帶著他們去迎敵,有什麼責任,我擔著!」

    長樂郡王府門口,見兩個門房進去之後大門便一時緊閉,許久沒有動靜,越千秋就下了馬來,從馬背兩側那兩個長長的革囊中,取出了陌刀的刀頭和刀柄,慢條斯理地組裝著。有了昨天的教訓在前,今天徐厚聰看到他帶著這裝兵器的革囊,連個屁都沒放。

    他既然帶了個頭,慶豐年立時開始檢視今天帶出來代替大弓的彎刀,甄容則是把劍拿到了身前,小猴子則是乾脆拔出了刀,滿臉的興奮和期待。

    徐厚聰雖說已經下定了決心,可看到越千秋等人竟然已經開始準備廝殺,他難免倒吸一口涼氣,當即跳下馬背匆匆來到越千秋面前,卻不防對方突然拿著陌刀轉身對他一揮。當那寒光撲面的時候,饒是他不是無膽之輩,也不由得嚇了一跳。

    「放心,是沒開鋒的,否則要是像昨天那樣一死十幾個,徐將軍你也不好做人,不是嗎?」越千秋猶如老相識似的捶了捶徐厚聰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 「立威這種事,不能不見血,可也不能見太多血,給該教訓的人一個教訓就行了,徐將軍你說對不對?」

    該說的話全都被越千秋搶著說了,徐厚聰一時又尷尬,又驚疑,忍不住有一些動搖。然而,就在這時候,就只聽大門那邊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他剛一扭頭,就只見十幾個騎兵從裡頭衝了出來。緊跟著,裡頭還傳來了一個巨大的嚷嚷。

    「給我衝,給那些可惡的南蠻子一點厲害瞧瞧!」

    眼見這些人舉著明晃晃的兵器,他幾乎第一時間想起了昨日那一幕。

    長樂郡王這是因為他查上門了,於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還是僅僅因為這些年囂張跋扈慣了,所以才膽敢如此硬碰硬?

    可不管是哪一種可能,他都意識到自己惹上了不小的麻煩。然而,他還來不及怨恨越千秋的攛掇和挑唆,卻只見這位長笑一聲來得好,竟是握著陌刀不退反進,悍然朝著那些騎兵衝了過去。

    眼見得越千秋一聲大喝後直接手腕一轉,將當頭一人劈落馬下,慶豐年和甄容小猴子連忙也撲了上去,他登時醒悟了過來。

    這時候沒時間後悔,如果在這兒弱了聲氣,他這個原本就是被趕鴨子上架的禁軍將軍恐怕再也沒有正位的機會!

    「我不過是來查問昨日長樂郡王為何砸了老參堂,沒想到郡王竟是不由分說出動府衛,這是心虛想要造反嗎?」徐厚聰一下子提高了聲音,「諸將士隨我應戰!昨日為皇上解圍的的那些勇士個個連升三級,今天若是被人攆回去,有什麼臉面回去見袍澤?」

    一個是給我衝,純粹用皇子郡王的身份來壓人;一個是隨我應戰,又用昨天那些人連升三級的例子來激勵部下。越千秋不用想也知道,兩邊的士氣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瞧瞧,拉公家的人出來幹私活也是有技巧的!

    連劈了三人之後,眼見得自己的一個對手在落馬之後竟是不思進攻,反而轉身就跑,越千秋也不揮刀追擊,而是暴起一腳踹在了人的屁股上。

    眼見得人慘叫一聲往前僕倒跌了個狗啃泥,他雙腳猛的一蹬地,整個人竟是倏然衝進了後頭剛剛亂哄哄出了大門,卻因為徐厚聰那番話而陷入進退兩難的那群王府護衛之中。

    十四歲的他本來就身量不算太高,此時抄著一把比自己人還高的未開鋒陌刀見縫插針,專砸馬腿,一時間就只聽慘嘶不絕,人仰馬翻,被堵在後頭的那些騎馬護衛哪裡還能出得來?

    而在他身側,同樣興高采烈的小猴子跟著補刀,看人家落馬就掄刀拍上去。他身形本來就敏捷,雖說常有被人或者被馬險些砸中的情形,可每次他都運氣很好地險之又險躲開,顯然是早就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和師父彭明的鬥智鬥勇中歷練出來了。

    當他發現甄容和慶豐年全都沖得比自己快時,這才慌忙提著刀追了上去,嘴裡還嚷嚷道:「九公子你衝太快了,等等我呀,不把這些酒囊飯袋收拾掉,他們斷了我們的後路怎麼辦……」

    徐厚聰身後那些禁軍眼見得長樂郡王府的這些護衛如此戰鬥力低下,越千秋不過四個人就直接衝進了王府,一時更是沒了顧忌,竟沒有太大的猶豫就爭先恐後越過了徐厚聰,跟在越千秋等人身後闖進了大門。

    反倒是徐厚聰想到昨日韓王以及麾下護衛同樣如此名不副實,心下不由冒出了一個念頭。

    是不是上京城這些看似光鮮的皇族貴冑,其實都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想歸這麼想,他動作卻不敢慢。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最後一個衝進王府大門的。當發現自己帶來的那些禁軍竟是跟在越千秋等人之後,將滿院子的護衛沖得七零八落,他根本就找不到長樂郡王人在哪裡,他方才臉色沉了下來。

    可此時這種混戰根本就停不下來,再加上還有王府護衛奮力揮舞兵器朝他衝了過來,無奈之下,他只能順手反擊,撂倒幾個之後,他不免更加堅定了之前的猜測。

    都說北燕兵馬強於南吳,可看看韓王和長樂郡王麾下的這些人,一個個不都是軟腳蝦?

    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些當權的就沒幾個是真正人物!

    直到前院之中和門前大街上一樣,全都只剩下了躺倒一片慘哼呻吟的人,徐厚聰方才沉聲問道:「長樂郡王何在?」

    回答他的,恰是一聲有氣無力的喝罵:「徐厚聰,你這個該死的南蠻子,你竟敢夥同南朝使團的人打我……我一定稟告父皇,剷除了你這個禍害……哎喲!」

    徐厚聰循聲望去,就只見越千秋那一隻腳正踩踏在一個人的胸口。認出那個比越千秋大不了多少的,赫然就是自己要見的長樂郡王姬元元,他哪怕瞧不起對方,可總不能讓人被越千秋這樣屈辱地踩著。

    他不得不快步趕上前去,正要開口請越千秋腳下留情時,卻不料越千秋非常輕快地收回了腳,隨即卻一腳狠狠踹在了長樂郡王的右臂上。

    「啊……」

    隨著那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徐厚聰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叮的一聲,發現越千秋彎腰從長樂郡王身邊撿起一把非常短的匕首,還在手指間轉著賞玩,他立時醒悟到長樂郡王剛剛竟是想趁機下黑手,捱的那一腳一點都不冤枉,這才懶得去為他求情了。

    越千秋冷笑道:「我說了,我是來討債的,老參堂被你砸了,我的一百支人參想來也落在你這兒。給我老老實實拿出來,然後好好回答徐將軍的問題,我可以饒了你,否則……」

    長樂郡王強忍劇痛,眼睛凶光畢露,可下一刻,眼見一道寒光撲面而來,他這才駭得幾乎連呼吸都停了。直到回過神來發現那把短匕赫然貼著自己的左頰深深地紮在地上,他方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可是,當他僵硬地伸手去摸臉時,摸到的卻是一手的鮮血。

    那一刻,從來只見過別人的血,沒見過自己血的長樂郡王頓時發出了更大的慘叫。可很快,他的慘叫聲比響起時更加突兀地結束,因為越千秋一把拽著他的領子將他提了起來。

    「吵死了,流點血也要叫個沒完,女人都比你膽子大!要是被皇上聽到,你說他會不會嫌棄有你這麼個丟臉的兒子,於是把你丟到北海去數星星?」

    越千秋隨口諷刺了幾句,卻只聽背後傳來了呵呵一聲笑。

    「很有可能。皇上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硬漢英雄,最討厭的就是軟弱庸夫!」

    越千秋和徐厚聰這才連忙轉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蕭敬先竟是旁若無人地越過滿地傷者,優哉游哉地過來了。

    見還站著的眾人全都看向了自己,蕭敬先這才瞇著眼睛微微一笑。

    「我昨晚剛剛受命,皇上昨日遇刺的事情,交給了我來查。至於長樂郡王這個自己無能還逞威風的敗類,他既然砸了老參堂,我做主,徐將軍你不妨和千秋一塊去王府庫房裡翻一翻,搬些值錢的東西給老參堂彌補損失,剩下的就算你們出這趟活的辛苦費。」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1 19:39
第三百三十七章抄藥庫,蕭王孫

    彷彿財迷心竅似的,越千秋登時眉開眼笑道:「晉王殿下,這可是你說的!回頭姬小八要是忍不下這口氣,要打御前官司,那我可不管,反正都是你許可的!」

    徐厚聰見今天跟出來的那些禁軍發現蕭敬先之後,立時噤若寒蟬退到了牆根,此時聞言卻全都喜出望外,他就知道自己不能把這到手的好處往外推,卻還不得不出口試探道:「晉王殿下所言當真?若是事後長樂郡王指責我們打劫了他的庫房,我們可吃罪不起。」

    「放心,他不敢。」

    蕭敬先踱到了長樂郡王面前,見人兩隻眼睛死死瞪著自己,但眼神流露出來的卻不是恨意,而是深深的恐懼,他便蹲下身來,輕輕用手拍了拍那已經有些鬆弛的臉頰。等收回手時,他看了一眼手指上沾著的血,這才嗤笑了一聲。

    「見著血居然不是狂性大發,而是慘叫,要是皇上知道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把你扔北海還是輕的。說吧,昨天不去救皇上,事後卻跑去砸人家的場子,你到底怎麼想的?」

    如果是別人問,長樂郡王或是拿出驕橫跋扈的脾氣,或是巧言令色,隨隨便便都能搪塞過去,可在蕭敬先面前,他卻絕對不敢。現在那位蘭陵郡王蕭長珙正得勢時,能夠踩死陳國公主駙馬,能夠痛毆五王兩侯,可當初晉王蕭敬先還是蘭陵妖王的時候,何止跋扈一倍!

    藉著謀叛謀反這種罪名,被他直接親手殺了的皇親國戚,不下十人!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昨天沒去救父皇,一是來不及,二是……二是不敢。」

    生怕蕭敬先不相信自己,他慌忙補充解釋道:「如果我帶了王府護衛過去,卻被父皇當成是行刺他的同謀,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見蕭敬先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個輕蔑的冷笑,長樂郡王雖說心中屈辱,可終究知道這話對方應該是信了,當下又硬著頭皮說:「至於砸了老參堂……我和那地兒有仇……」

    「不就是你想占人家的產業,結果卻吃了個天大的虧嗎?」蕭敬先再次用手拍了拍長樂郡王的臉,可這一次卻用了點力氣,沒幾下就把那原本並沒有血的右頰拍得通紅。

    見這個便宜外甥不敢怒更不敢言,他就直接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說:「既然如此,我讓人去開你的庫房,你沒有怨言吧?」

    我有怨言難道敢說嗎?

    長樂郡王委屈地在心中大叫,面上卻只能忍氣吞聲地說:「是我的錯,晉王舅舅說怎樣就怎樣。」

    可他卻忍不住拿眼睛往徐厚聰和越千秋狠狠瞅了兩眼,心想日後再找你們兩個算賬。

    長樂郡王這陰狠的視線,蕭敬先瞧在眼裡,卻根本沒往心裡去。

    而越千秋看到這眼神,卻還做了個鬼臉,見這位沒用的皇子想要發怒卻又不敢的樣子,他只覺得分外解氣,當下就開口說道:「既然晉王殿下說了,長樂郡王答應了,徐將軍,各位,咱們卻之不恭,搬東西去吧!」

    等到拖了小猴子,叫了甄容慶豐年,他就一路走一路說:「金銀珠寶是死的,我們直接去藥庫,只拿藥材,師父跟師娘學過,會熬各種大補湯,正好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把我們這段時日的損耗補回來!」

    他似乎壓低了聲音,可這低沉的聲音卻巧妙地傳遍了全場,別說蕭敬先和徐厚聰這等耳聰目明的,那些禁軍大多數耳朵不錯,就連躺在地上肉疼心疼哪都疼的長樂郡王,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下子,蕭敬先首先笑罵道:「這個小財迷!」

    外頭一牆之隔的長街上,越小四也聽到了越千秋的打算,不由得嘿然一笑。

    怪不得老爺子這麼喜歡這小子……嗯,和他小時候那財迷真是有得一拼!金銀財寶有什麼用,又沉又未必帶得走,還不如能立刻拿來用的藥材管用!

    剛剛打了一場,好好活動了一下筋骨,如今越千秋又提出瞭如此美妙的建議,小猴子甭提多高興了。雖說四個人沒有一個知道王府的藥庫在哪兒,可隨便揪了兩人,越千秋報出蕭敬先到哪都能止小兒夜啼的名聲,讓人領路去藥材庫,那兩個僕人立時二話不說頭前帶路。

    當來到庫房門前時,眼見竟是鐵將軍把門,小猴子立時嚷嚷著要從屋頂進去,越千秋卻退後幾步哂然一笑道:「爬屋頂幹什麼?這不是有兵器嗎,看我的… …迎風一刀斬!」

    嘴裡胡亂嚷嚷著牛頭不對馬嘴的招式名稱,越千秋突然全速衝了上去,手中陌刀猛地朝大門就是一劈。之前在老參堂大門前,那厚厚的門板再加上各種堆積的家具,尚且禁不住那手持陌刀的彪形大漢重劈,更何況越千秋此時用盡全力,面對的卻不過是兩扇輕薄的大門?

    堂堂王府又不是府庫國庫,而且這不是堆放金銀珠寶和值錢器皿的地方,藥材這東西珍貴卻也不能當飯吃,因此他一記重劈之下,門板立時裂開了一條巨大的豁口。而隨著越千秋暴力劈砸了第二下,兩扇不堪重負的大門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頹然洞開。

    「走,跟我進去挑好東西!」

    「好嘞!」

    眼見小猴子興高采烈,一把拖起慶豐年跟著越千秋快步入內,甄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抱著劍守在了門外:「你們去挑吧,我在這兒守著。」

    雖說長樂郡王乃是敵國貴胄,可從小的熏陶之下,甄容還是做不出這種趁火打劫似的事,此時此刻乾脆就給自己找了個望風的名義。

    而那兩個僕人卻唯恐被長樂郡王知道是他們引狼入室,不敢多呆,點頭哈腰地打了個招呼,立馬就溜了。

    甄容才站了一小會兒,眼角餘光一掃,卻突然瞥見那邊牆頭探出了一個腦袋。下一刻,一隻短箭嗖的射了過來。雖說他只是微微一偏身就躲過了這一箭,可回頭看了一眼藥庫之中被這利箭破空聲驚動的小猴子,他還是當機立斷地說:「我去看看!」

    當翻上牆頭追了過去時,甄容心裡卻異常納悶。他雖說和蕭敬先談不上熟絡,可之前一路上以及到了上京城的經歷都告訴他,這位晉王赫赫權勢,別說尋常官民百姓招惹不起,就連那些王孫貴胄也同樣避之惟恐不及。在人已經蒞臨長樂郡王府的時候,誰竟敢如此大膽?

    因此,當穿越了兩個幾乎空空蕩蕩的院子,發現那個看上去彷彿王府尋常僕役的人依舊在視線之中時,甄容立時覺察到事情不那麼對勁。他停下了腳步,直接用北燕語說道:「既然引我出來,那就不要裝模作樣,有話快說!」

    下一刻,他就看到那個跑得飛快的傢伙身體一僵,隨即轉過身來。那是一個乍一看平平無奇的傢伙,此時一面東張西望,一面非常謹慎地來到甄容跟前,卻是拱了拱手,低聲說:「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公子信得過我,還請跟我來!」

    甄容還來不及說話,就只見人已經轉身大步離去。儘管對方鬼鬼祟祟,明顯心懷叵測,可想要誘使他到僻靜處去說話,卻是很明顯,他無法棄之不顧,當下只能把心一橫立時追上。

    兩人一前一後在這偌大的王府中七拐八繞,饒是甄容素來最好的記性,到最後也幾乎快要失去了方向感。

    終於,前頭的那人再次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等甄容走到他身前不過三四步遠,他才仔仔細細打量了這位南朝年輕人一會,旋即鄭重其事地說道:「聽說公子之前在宮中演武場赤手搏熊後,曾經露出過左肩的紋身?那塊紋身有巴掌這麼大?」

    甄容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冷冷反問道:「是又怎麼樣?」

    「公子當真是自己年少無知時刺上去的?天下紋身那麼多,龍蛇白虎等等更威風的比比皆是,為什麼要刺狼?再者,南朝很多人都知道,狼是我大燕用得最多的紋身,為免被當成大燕的諜子,很少會有人刺這樣的圖案。甚至可以說,我大燕的諜子,也從來不刺紋身。」

    這大半年來被連番事件刺激,現在的甄容已經不再像當初,一旦被人看到又或者談到這塊東西就遽然色變了。他想都不想就嗤笑道:「大吳那邊少見並不代表沒有。你也說了,北燕的諜子不刺這樣的紋身,難道我大吳還會因為我有紋身,就把我抓起來?」

    「從前不會,日後未必不會。」那人直視著甄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不但公子,就連那位越九公子,大庭廣眾之下和大燕皇帝父子相稱,只怕回到南邊,同樣會遭到某些官員的群起而攻。更何況,越九公子還沒有你這樣的紋身,誰也不能硬誣賴他是我大燕人。」

    見甄容冷著臉不吭聲,那人便加重了語氣道:「我大燕貴胄的那些紋身,民間百姓若是真的不怕忌諱,不怕惹官司,也能夠刺上,但因為染色的顏料全都是皇族秘傳,所以並不是輕易能夠混淆的。而巴掌這麼大的紋身,皇族之中更是少見,因為嬰兒刺青很容易感染,面積越大危險越大。這麼多年來,據我所知刺上這麼大一塊紋身的,只有一位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陡然低喝道:「那就是當今皇帝的兄長,那位太子還沒有被廢之前,太子妃生下的幼子!在那場驚天大變之後,那孩子就從了母姓,我們都稱呼他為……蕭王孫!」

    和這個院子一牆之隔,聽到動靜之後不放心,悄悄跟過來的越千秋忍不住撇了撇嘴。

    蕭王孫……這是打算演一出王子復仇記嗎?這名字他怎麼好像覺得挺耳熟呢?

    記起來了,好像是哪本武俠小說裡的絕頂高手……

    話說回來,蕭敬先也好,皇帝也好,似乎都在拚命對外界放煙霧彈,彷彿非得讓別人覺著他就是當年那個倒霉的小皇子。他現在只希望那位小皇子的名字能好聽點,至少不能輸給蕭王孫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1 19:39
第三百三十八章 斬草不除根

    「你認錯人了。」

    甄容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任何心情波動,說出來的話亦是硬梆梆的。此時此刻,見那個引他出來的人眉頭緊皺,他就淡淡地說:「我這肩頭紋身不但已經在北燕皇帝的面前露過了,而且他還親自觸碰過。如果真像你說得這麼離奇,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嗎?」

    見對方頓時沉默了下來,他就哂然一笑道:「倒是你,藏頭露尾把我引到了這裡,然後說這麼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就想要誘我入彀?要知道,你還根本沒見過我肩頭那塊刺青,哪來的自信做那樣的斷言?我姓甄名容,是青城掌門弟子,不是什麼蕭王孫!」

    牆外的越千秋不禁莞爾,心想這和當初自己說自己姓越,不姓別的何其相似。

    似乎是沒料到甄容竟然會回答得如此決絕,那引他過來的中年人微微遲疑了片刻,死寂就嘆氣道:「你不會明白的。我大燕現在的皇帝,是一個自負到空前絕後的人。若非他故意放出消息去,誰也不會知道你肩頭上的這塊刺青是什麼樣子。」

    他一面說,一面直接從懷中拿出一塊絲絹來:「甄公子看看吧,這就是皇帝憑記憶畫出來,送了秋狩司存檔的東西,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偷出來。想必應該跟你肩頭那塊刺青一模一樣吧?」

    甄容微微一躊躇,終究還是上前一步接過了那塊絲絹,展開一看,饒是他極力克制,眼神中終究流露出了心緒的劇烈波動。因為一千次一萬次對著銅鏡看過那塊紋身的他非常明白,這確實一模一樣,沒有半點差別。

    他定了定神,隨手將那絲絹揉成一團擲了回去,這才硬梆梆地反問道:「就算北燕皇帝記下並畫了我身上的紋身,那又怎麼樣?」

    「當年太子的前三個兒子都死了,不是死在皇帝手中,皇帝那會兒去殺先帝了,而圍攻太子東宮,殺了太子太子妃及其兒女的是先皇后。」

    「那一戰,先皇后戴著鐵面具,而身後則是跟著本應護衛東宮,卻人人倒戈的秋狩司,她就猶如鬼神臨世,可事後終究有風聲露了出來。唯獨太子妃早先覺察到一點端倪把幼子送了出去。可如果當時秋狩司全力追擊,就算太子妃留下的人兵分多路故佈疑陣,王孫也未必能逃出生天。」

    雖然甄容極力告誡自己不要動搖,告誡自己只是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而這個講故事的人也著實並不算說得很精彩,可他聽著那段過往,仍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一牆之隔只當聽傳奇的越千秋,就沒有那麼強的感受了。他已經被一個個神經病驚嚇的次數太多,就算這會兒那人拿出切切實實的證據,證明甄容就是北燕皇帝的侄兒,前頭廢太子的親生兒子,他也不會有任何驚訝了。

    狗血已經夠多了,多灑兩盆沒關係!

    甄容終於開口問道:「你是說,北燕先皇后故意放走了廢太子的幼子?這不是很荒謬嗎?既然是她親自帶人殺進的太子東宮,也是她殺的太子一家人,為什麼會斬草不除根?」

    「因為先皇后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比現如今的蘭陵妖王還要更瘋的瘋子。」

    面對這樣一個評價,別說甄容,就連越千秋也不禁收起了那點遐思,多了幾分認真。

    彷彿是看到了甄容那張愕然的臉,那人哂然一笑道:「先皇后覺得,人在世上,總得留幾個敵人,否則若是舉世無敵,便很可能會因為自己的膨脹和瘋狂而葬送了自己。所以,秋狩司在那場政變之後,因為她的關係,沒有追緝王孫,重心一度放在了對南朝的偵查和經營上。可之後只過了兩年,先皇后就去世了,秋狩司的頭目被皇帝砍了三個,樓英長才會那麼晚才潛入南邊。」

    儘管彷彿只是聽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外人的故事,可聽到北燕那位已經過世的皇后「大度」地放了敵人一馬,竟是為了這種見鬼的緣由,越千秋還是不禁在心裡罵了一聲瘋子。

    沒有節制和監督的權力,大多數時候就會讓人自我膨脹,這確實沒錯,可沒事情玩敵人養成的戲碼,不怕將來玩脫了?更何況這位放水的皇后已經去世了,這不是給現在的北燕皇帝找麻煩嗎?呃,他好像太入戲了,他是吳人,替人家北燕皇帝操什麼空心啊!

    而甄容的回神,比越千秋更快。他只是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冷冷說道:「故事說完了沒有?如果說完了,你可以走了。如果不想走,我也可以把你交給晉王。」

    那人對甄容的冷淡似乎不甚在意,反而拱了拱手說:「公子難得能出宮,所以我才冒險過來與你見面。我並不是希望你出面做什麼,只希望你能夠想通自己的處境。接下來我們這些當年的喪家之犬會打出蕭王孫的旗號來做點事情。而那個時候,不論因為你是南朝使團的一份子,還是因為你可能的身份,都可能沒有容身之地,走投無路時,你可以到天豐號去。」

    他頓了一頓,沉聲說道:「到那裡就說,找蕭洪兵。」

    這一次,原本只當是聽故事,看熱鬧的越千秋頓時傻了眼。出發之前嚴詡就和他說過,東陽長公主悄悄告訴他,在北燕上京經營有一家商號天豐號,還是當年從北燕來投的四大家暗中經營的,如今這家天豐號竟然和那些廢太子的餘黨廝混在一塊?

    老天爺,打聽消息的情報部門直接和暗中做事的執行部門混合在一起,那是很可能連累一整條線被連根拔起的呀!

    是那邊自作主張,還是東陽長公主這條線本來就是走的朝廷這一邊,所以被朝中什麼人把控了,打算在北邊攪和出什麼大風波來?又或者是……這條線其實早就暴露了?

    幸虧沒去聯絡,幸虧沒讓老參堂和這家攪和在一塊,否則就壞大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下再不敢遲疑,立時竄上牆頭。然而,剛冒頭的他卻發現自己的動作晚了一點。因為就只見那個人已經迅速翻越了對面的一堵牆。那人也不知道是否發現了他,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快速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見甄容扭頭看向自己,臉上赫然是無比僵硬的笑容,越千秋這才跳下圍牆,走上前去,彷彿不知道那刺青存在似的,拍了拍人的左肩,隨即用體諒的口氣說道:「都是早有預料的事,節哀順變……」

    饒是甄容滿肚子亂七八糟的情緒,也不由得被越千秋這非常沒誠意的話給氣得噎著了:「節什麼哀,莫非你覺著他說的那些事是真的?我的父母真的是……」

    「是什麼是,你自己也懷疑,那不就得了?」

    越千秋笑著從背後推了甄容一把:「當什麼真啊!純當聽個故事唄?我那天跟著北燕皇帝過去,也一樣聽了好多陳穀子爛芝麻的秘辛,說得我好像真是他兒子似的活靈活現,可我還不是沒當一回事。反正已經一腳趟進來了,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甄容哪裡不知道越千秋如今的處境比自己更加險惡,此時唯有苦笑,這才生出一種難兄難弟的感覺。

    「好了,別想這些,咱們先回去。」越千秋推了甄容往回走,卻絲毫沒有提,青城雲霄子已經到了北燕。這種時候,就不要在人家已經挺脆弱的天平上加一根稻草了。

    當甄容和越千秋一同返回藥庫的時候,之前那人非常熟悉地穿越了長樂郡王府的重重院落,最後來到了後牆邊上。托晉王蕭敬先出現的福,滿王府的人如今都躲在屋子裡,他竟一路沒撞見半個人影。當最終拉開後門時,他探了探頭確定後街上並沒有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想來也是,在天豐號已經暴露的情況下,吳朝使團哪來的人手監視他?

    虛掩上門快步出去的他並沒有發現,後街上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正有兩個人密切注意著他的行蹤。儘管不能說話,但兩個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那眼神不但能交流,彷彿也能打架。而事實上剛剛在這兒碰到的時候,兩人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差點沒打起來。

    「你去跟我去跟?」

    「廢話,當然你去跟……我堂堂蘭陵郡王哪有那功夫。」

    「呸,你和你那兒子一個樣,盡會差遣人!」

    「哪裡哪裡,有其父必有其子。」

    在越小四的理解中,他和二戒和尚用眼神進行了如上的一番對話,緊跟著,那個敗了的傢伙就無可奈何地躡了上去。至於他,則是繼續在樹上呆了一會兒,確定四周圍並沒有其他的眼線,他這才有些納悶地摩挲著下巴,心裡尋思著之前二戒用手指劃字傳遞給他的信息。

    正是越千秋說的那條追殺令。

    雖說他對越千秋把事兒交給外人卻不告訴自己有些嘀咕,但好歹也知道,那是生怕自己身份暴露,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是滋味。尤其是一想到越千秋竟然叫北燕皇帝阿爹,他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輩分已經全都亂套了!

    而當越千秋和甄容若無其事地回到藥庫時,卻發現小猴子從藥庫裡頭至少搬了十幾個大盒子出來,正撅著屁股在院子裡分揀藥材。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哪裡找來了一匹布,撕成好幾大塊充當包袱皮,這會兒將什麼人參鹿茸麝香之類的全都分門別類打包,分明是打算都帶走。

    饒是越千秋自己提的建議,此時看到慶豐年在一旁直嘆氣,他忍不住眼皮子直跳,大步上前後拎住了小猴子的衣領,隨即就說道:「人參都帶走,鹿茸和石斛再多順點兒,甄師兄和慶師兄你們應該懂點藥理,餘下的隨便拿點,夠配藥就行,別鬧得和劫匪過境掃蕩似的!」

    剛抬腳準備進院子的晉王蕭敬先聽到這話,忍不住莞爾。皇帝讓身邊的心腹女官康樂來傳話,說是越千秋主動拆穿了他之前的計畫,他並不感到意外。

    畢竟,蕭長珙之前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玩笑。至於他,要的只是越千秋正式在皇帝面前露面,引起皇帝的注意,那就已經成功了。

    可此時此刻,看著那個理所當然頤指氣使的少年,他不由想起了自小便氣勢十足,把自己壓制得死死的姐姐。

    那樣一個人,真的會那樣悄無聲息地和兒子一塊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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