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86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2 09:24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下藥和黑鍋



    和兩日前跟著蕭敬先進宮見皇帝時不同,正式遞交國書這一天,沒有甄容慶豐年和小猴子什麼事,而越千秋卻從前一天開始就被越大老爺硬逼著齋戒沐浴,這天一大清早,穿上自己那身繁復的官服行頭,哪怕天才剛蒙蒙亮,他就不得不出門。

    他唯一慶幸的是,北燕的早朝並沒有南邊的鄰國那麼早,最重要的是,得位不那麼正的北燕皇帝不喜歡那種繁復的規矩,所以寧可召開小規模地議事,也不願意把寶貴時間浪費在上朝的禮儀上。如這一天突然接見南朝使節的大朝會,就是這幾個月來的第一次。

    可如今已經入了夏,太陽升起得早,即便是在初升的朝陽底下曬了一會兒等著上殿,越千秋就已經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燥熱。雖說他是武人,可練的又不是冰魄神光玄陰大法這種傳說中能讓人涼快下來的逆天神功,也就只能苦逼地運功讓背後那濕漉漉的衣服快點干。

    至於完全蒸干……嚴詡也許能辦到,他卻還沒那麼厲害的功夫……

    這時候,他反倒羨慕起了不用出來充當站樁柱子的甄容他們了。可又等了好一會兒,眼看之前說好的時辰應該差不多了,他眼角余光突然瞥見越大老爺身體晃了晃,不禁有些愕然。緊跟著,見旁邊的嚴詡突然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越大老爺,他這才大驚失色。

    他也顧不得理會到時候會不會被挑刺的北燕官員指責失儀與否,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穩穩扶住了越大老爺的另一邊胳膊。

    「大伯父,你這是……」

    聽到越千秋直接把家裡稱呼拿出來了,要是平時,越大老爺必定半真半假訓斥他兩句,可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額頭上一陣陣虛汗直冒,卻是沒有力氣浪費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嚴詡看了看天,皺眉問道:「越大人莫非是中暑了?」

    越大老爺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雖有些顫抖,卻還是竭力一字一句地說:「應該不是中暑……比這更熱的天氣,我在金陵也經歷過。更何況我就只站了這一會兒,就開始頭昏腿軟。」

    「難不成是早起飲食有問題?」越千秋立刻開始浮想聯翩。可要是這樣,他和嚴詡為什麼沒事?

    「也許……我早飯後要飲茶,這是多年習慣,一路上在驛館住時都都要過熱水泡茶。但今天因為顧慮上朝,只喝了兩口而已。若是喝得再多一些,恐怕站不住……嚴大人,我恐怕撐不到殿上,一會恐怕要靠你了。」

    此話一出,越千秋和嚴詡對視一眼,同時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雖說是出使敵國,而且是馬上就可能南侵的敵國,有什麼樣的危險都很有可能,但現在他們住的是皇宮,不是之前的南苑獵宮,而且是在皇帝的安排下,如果這尚且還能讓人下藥,這代表什麼?

    這難道日後還要一個人每盤飯菜吃過,每一口水都喝過之後,他們才能入口嗎?

    而且,昨日徐厚聰來時,還說是秋狩司假借皇帝旨意去檢視馬車的人被統統擼掉了,明明已經殺雞儆猴卻還出現這種狀況,這是單純地想讓他們出醜,還是對皇帝的示威?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怒火熊熊燃燒的同時,看到嚴詡一把扣住越大老爺的腕脈,似乎在皺眉判斷著什麼,他倏然冷靜了下來。

    此時此刻,北燕的大朝會已經開始了,晉王蕭敬先也好,蘭陵郡王越小四也好,人都不在這裡,徐厚聰這個神箭將軍也因為皇帝表示恩寵而隨侍御前,身邊那些禁衛全都是素不相識,那麼能做的選擇只有一個。

    「脈像很亂,我只是和十柒學過一點粗淺的診脈,只能判斷不像是尋常風寒風熱之類的病,沒有太好的辦法。」說到這個,嚴詡就有些後悔。娶了個出自回春觀的媳婦,他怎麼就不順便好好學學醫術呢?

    沒等半吊子的嚴詡自怨自艾,越千秋就直截了當地衝著越大老爺伸出手去:「大伯父,國書給我。」

    此話一出,別說越大老爺呆了一呆,就連嚴詡也吃了一驚。後者幾乎不假思索地說:「這怎麼行,你大伯父是正使,我是副使,要去也是該我去。」

    「師父,只要大伯父不能去,你這個副使就算去,別人也必定會千般找茬,我就不一樣了。年紀小有時候是有特權的,更何況殿上還有晉王和蘭陵郡王在,而那位北燕皇帝陛下,看上去是個不願讓人糊弄的人。而且,你留著照顧大伯父,比上殿去和人吵架更合適。」

    越千秋說著就一把拽住了嚴詡的袖子,隨即咧了咧嘴說:「師父,你別擔心了。你忘了,晉王到底提過那計劃。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大大方方站出去讓人好好看看。」

    嚴詡一直都恨不得把那餿主意忘掉,此時聽越千秋主動提起,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而越大老爺盡管從感情上很想拒絕侄兒的提議,可從理智上來說,他深知這是現在最好的選擇。然而,讓未成年的越千秋獨立去面對那麼大的壓力,他卻實在是過意不去。

    見師父和大伯父顯然都在猶豫,越千秋就誠懇地說道:「再說了,兩天前我們豁出去鬧了那一場,想來得罪了很多人。今天的事情如果就這麼算了,豈不是之前的強硬全都白搭?你們放心好了,我知道怎麼做的。」

    越大老爺眼睜睜看著越千秋輕輕巧巧從自己的手中取過國書,想到越千秋倒是通曉兩國文字,他唯有暫且撇開心頭那不安和歉疚,低聲說道:「一應禮儀你都是最明白的,記住,不要衝動,有禮有節。」

    「大伯父你就放心吧。等我上殿,大伯父你記得別死撐了,趕緊暈過去。」越千秋一面說一面握拳在越大老爺手背上捶了捶,隨即又和嚴詡伸出來的拳頭碰了碰,當聽到遠處傳來了宣南吳使節的高亢聲音時,他就笑了笑說,「師父,你陪大伯父在這等著,我去了!」

    大殿上,難得上朝的北燕皇帝同樣覺得冗長的禮儀又煩人又累贅。然而,今天的事情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再說他好歹是坐著,那寶座也並不像南邊一樣非得兩頭和後背都靠不著,而是一張高大舒適的扶手椅,因此他就這麼支著腦袋坐在那兒,遍覽底下群臣百態。

    當宣見吳朝使節的喝聲傳下去之後,不一會兒,他就發現殿外仿佛起了一陣喧嘩。緊跟著,他就看到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徑直進了大殿。不是他尚未正式照過面的那位正使越宗宏,也不是之前兩天見過的嚴詡,而是那個讓他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履歷的少年。

    皇帝覺得心中驚疑,越小四就更加驚怒交加了。雖說越千秋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回金陵之後總共也就只和人接觸過兩次,一次他差點被撒了滿臉面粉,一次他嬉皮笑臉對人捅破了金枝記的事,可不管如何,老爺子給他弄出來這麼個便宜兒子,他都是認了的。

    這個兒子縱使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又非常喜歡惹是生非,可今天這樣的場合,越千秋絕對不敢隨隨便便就把正使的職責獨自攬上身,外頭肯定有什麼突發事件!

    越小四想到的事,也是蕭敬先想到的事。哪怕並不是那麼了解越千秋,可他至少知道,這個慧黠少年並沒有看上去那麼衝動。因此,他輕輕用指甲刺了刺掌心,快速動起了腦筋。

    而在這時候,已經有一個身材魁梧的官員站出來發難:「南吳使節呢?怎麼就只有這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

    越千秋仿佛沒聽到這話,旁若無人地直接衝著這個官員走了過去,當到人跟前時,見人高昂著腦袋滿臉倨傲地俯視自己,不閃不避,他也同樣不閃不避,就這麼徑直撞了上去。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就是這一撞,那個年歲至少是他一倍多,比他高一個頭的家伙,卻被他撞得踉踉蹌蹌一連退了四五步。

    而越千秋卻順勢上前幾步,等路過那個已經讓出路途的家伙身邊時,他方才笑眯眯地說道:「對不住,沒想到這位大人看著魁梧,其實卻身體有點虛,如果撞到哪了,我賠禮。」

    沒等那滿臉羞怒的官員反應過來,他就非常沒有誠意地點了點頭,輕輕巧巧又往前走了數步,隨即方才抱著那卷國書行禮道:「外臣大吳正六品上朝奉郎越千秋,見過皇帝陛下。」

    看到剛剛那個被越千秋一下撞開的蠢家伙竟是蹬蹬蹬追上來,仿佛就要在這大殿上和越千秋理論甚至廝打,皇帝頓時沉下臉喝道:「姬迅,給朕退下!」

    聽到這個名字,覺察到身後那接近的人一下子停步,隨即悻悻退下,越千秋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首先跳出來針對自己的人是誰。越小四當初帶他們闖宮的那天,正好提到過和禁軍左將軍姬迅有仇。而在那天之後,這個倒霉蛋應該就被罷職了。

    可既然還能夠出現在這上朝的地方,不是此人後台硬,就是身上應該還兼著其他的職司。

    心裡轉著這些念頭,越千秋卻須臾就直起腰來,還徑直扭頭看了一眼那個憤憤歸列的姬迅,這才復又面對皇帝,理直氣壯地拱了拱手。

    「皇帝陛下,剛剛這位大人問為什麼只有外臣一個,那是因為,原本應該是正使越大人和副使嚴大人聯袂獻國書,外臣只不過是當個跟班看個熱鬧而已。只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所以到最後不得不由外臣這個六品芝麻官上殿送國書。」

    皇帝之前領教過越千秋那氣死人不賠命的嘴,因此他根本無意在大殿上再來一場爭吵,一捶扶手制止了那些有可能爭相跳出來展露口才的官員,他就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你倒是會用成語誇大事實,又出什麼狀況了?」

    「有人對我朝正使越大人下藥。」

    越千秋一開口就是下藥,緊跟著在滿殿官員盡皆嘩然之際,他這才泰然自若地說道,「之前在南苑獵宮時,有人矯詔抄檢使團的馬車,而今天早上又有人在我大伯父飲食中下藥,看來有很多人不希望我朝國書送到皇帝陛下面前,為此寧可讓皇帝陛下背黑鍋!」

    如果說下藥兩個字,已經讓不少北燕官員又驚又怒,那麼,當越千秋說出背黑鍋三個字時,一股陰風頓時橫掃了偌大的金殿。頃刻之間,這裡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每一個人都想到了御座上這位天子當年奪位的過往,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張臉瞬間發白。究其根本,當年北燕皇帝之所以會篡位,不就是因為還是魏王的他被人誣陷對太子下毒,差點要背黑鍋嗎?

    結果那一次,怒發衝冠的皇帝干脆真的來了一次政變,最終那位昏聵的先皇也好,演苦肉計的太子也好,甚至於獻計的家伙也好,一個個都如同秋風掃落葉似的被橫掃一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2 09:24
第三百二十章 招駙馬


    眼見皇帝做了簡簡單單一個手勢,身邊一個近侍模樣的中年人匆匆行禮退下,知道人這是立刻去確認南朝那位正使的情況了,原本就沉寂的大殿上,也不知道多少文武大臣全都陷入了震驚和呆滯之中。

    按照常理,就算這個根本不像是南朝正式使臣的少年出言指斥,大殿上怎麼也應該爭吵一陣子才會出結論,可皇帝卻出乎意料制止了其他人發言,等到越千秋說出最要命的一句話後,更是直接把身邊人派了出去,他們這些呆在大殿中的高官挪動不得,連消息也送出不去。

    這不過是一樁小事而已,難不成生生要鬧成天大的事?

    直到這時候,越小四方才品出了越千秋這言行舉止的深意,忍不住暗贊老爺子教得好。

    要不是越老太爺,越千秋這小小年紀,怎麼會知道如今這位北燕皇帝最忌諱的東西?皇帝背黑鍋……這幾個字真是絕妙!要知道當今北燕皇帝最恨的就是背黑鍋,否則之前跑到南苑獵宮抄檢馬車的那些秋狩司諜子怎麼會如此倒霉?

    本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思,越小四立刻橫跨一步,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列。

    他是誰?原本的平安公主駙馬,現在的蘭陵郡王,這一站出來頓時迎來了眾所矚目。而他開口說出的話,更是讓眾多人簡直氣急敗壞。

    「皇上,南朝使臣住的地方是長纓宮,如果真的有人膽大包天下藥,那麼無疑表示,皇上也可能遭人謀害!神箭將軍臨時掌管禁軍才兩天,下頭軍將未必都聽他的,此事自然不能歸在神箭將軍頭上。皇上若是允准,臣願意主動請纓去查!」

    蕭敬先一下子就聽出了這言下之意。蕭長珙哪裡是真的要攬事上身,這是故意挑事,看滿殿官員有誰跳出來!

    當下,他沒等別人反應,立時也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慢吞吞地出列:「皇上,蘭陵郡王畢竟在邊境呆了挺長時間,之前也不怎麼管事,這宮闈內務剪不斷理還亂,皇上如果信得過,臣出馬更妥當。」

    這兩個人先後主動請纓,大殿上頓時如同炸了鍋似的。剛剛才因為呵斥越千秋被撞,連氣都沒出成卻被皇帝呵斥的姬迅,此時忍不住第一個跳了出來。

    「你們這是賊喊捉賊,分明是南朝使臣和你們兩個勾結!」

    越小四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更不要說回頭了:「姬將軍……哦,現在你手裡已經沒兵了,也就是個光杆將軍。你說我賊喊捉賊,那你呢,難道不是做賊心虛?我倒忘了,如果不是你被罷職,原本這十天都是該你輪值宮中的,這事兒和你沒關系吧?」

    發現自己點的這把火已經瞬間燒旺了,越千秋干脆抱著如今根本沒人在意的國書,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滿臉無辜地看著這場大戲。

    看了一會兒,發現這爭論有點低水平,而且語速太快,他這北燕語漸漸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分辨出摻和進來的人越來越多,蕭敬先和越小四反而全身而退,也和他一樣到旁邊看戲去了。於是,瞅了個空子,他冷不丁也朝皇帝身邊的徐厚聰看了一眼。

    見這位表情非常勉強,他還朝人非常友好地笑了笑,等發現皇帝竟看著自己,他才有些驚訝。可他本來就是膽大包天的人,此時一點都沒有害怕,反對這位天子做了個大膽的鬼臉。

    見對方怔了一怔,他就沒事人似的側身繼續看著這場難得一見的朝堂吵架,眼見卷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他暗中肚子都快笑破了,心裡覺得暢快極了。

    嗯,坐山觀虎鬥的感覺真好!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覺察到身旁有人接近,等扭頭一看,發現是徐厚聰,他頓時有些意外。而徐厚聰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低聲說道:「越九公子果真好手段……皇上請你過去。」

    這前後兩句話根本就不搭界,顯見,一句是徐厚聰自己的感慨,一句是皇帝的吩咐,可越千秋卻並不在乎。他毫無畏懼地跟著徐厚聰往上走,等到了皇帝御前三步遠處,他才主動停下。他心裡一邊尋思在這距離暴起行刺的成功率,一邊非常瀟灑漂亮地再次躬了躬身。

    「皇帝陛下叫外臣過來有何吩咐?」

    「國書拿來。」

    越千秋沒想到下面吵成一鍋粥的情況下,北燕這位皇帝竟然還有興致看國書,可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因此他沒有遲疑,立時雙手呈上國書,卻是非常謹慎地先交給徐厚聰,等這位轉交給了皇帝,他這才後退了兩步。

    而就是他這樣的小動作,皇帝卻也看在眼裡,等拿了國書之後不忙著先看,而是問道:「為什麼不直接上來給朕?」

    越千秋愣了一愣,隨即一本正經地說:「外臣怕人懷疑意圖行刺,當年荊軻不就是借著獻地圖暴起行刺的嗎?身在異域他鄉,避嫌總歸是要注意的。」

    皇帝本來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振振有詞說是怕人誣賴行刺,不由只覺得秋狩司副使樓英長在越千秋卷宗上的評語實在是中肯極了。

    師承越太昌,奸猾天成,狡詐似狐,危險等級高!

    要知道,南朝那麼多官員,能歸到高這個等級的總共也才沒幾個人……

    如果越千秋知道,之前他照過一面的樓英長竟然會給予自己這樣的評價,那麼,他一定不會覺得有什麼榮幸。畢竟,之前那幾年他挺低調的,也就是這次國子監改革,神弓門叛逃,武品錄重修,他稍微做了一點點貢獻而已。

    見北燕皇帝一心一意地瀏覽著兩國語言對照的國書,他就繼續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徐厚聰。眼見徐厚聰顯然都對他那視線有些吃不消了,他才誠懇地說道:「徐將軍之前特意跟著秋狩司正使汪大人過來招攬慶師兄,那天又推薦甄師兄,皇帝陛下是求賢若渴,你卻是舉賢若渴,實在讓人佩服。只不過,慶師兄和甄師兄都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人,倒都教你失望了。」

    徐厚聰沒想到越千秋突然說這個。想到那一日只有他們兩個人得知的密談,他不由心中一動,隨即竟是當著皇帝的面似笑非笑地反問道:「他們都不願意棄暗投明,那越九公子你呢?」

    盡管皇帝狀似專心致志地看著國書,仿佛根本沒聽見這就在眼皮子底下耳根子底下的私話,可他卻沒有放過兩人之間對答的任何一字一句。畢竟,之前越千秋叫了徐厚聰帶路,委實不客氣地在宮裡轉悠了一大圈,他早就得到了不止一個人的告密。

    越千秋不假思索地嘿然笑道:「我在南邊雖只是一個六品小官兒,而且還沒有正式名頭,可剛剛開張的武英館已經內定了歸我管,英小胖雖說是皇子,也不能拿我怎麼樣,有爺爺和師父兩個人當靠山,有皇上凡事給我撐腰,我在金陵可以橫著走,徐將軍倒請告訴我,我這樣一個沒有多少才能的紈绔子弟到北燕能干什麼?皇帝陛下能讓我橫著走嗎?」

    皇帝這是第二次聽到越千秋強調自己是紈绔子弟了,這次終於不在自己已經看完的國書上虛耗時間了。他抬起頭來,看也不看底下都快打起來的官員們,沒好氣地說道:「你都已經拿下過一個刑部尚書,一個刑部侍郎了,還說自己是沒有才能的紈绔子弟?」

    「那只是小時候不懂事,狐假虎威而已。」越千秋謙虛地笑了笑,隨即又瞅了瞅徐厚聰說,「至於如今,我也就是假借徐將軍這件事提升了一下自己的正面名聲,僅此而已。既然沒其他才能,總得名聲好一點,如此將來才不會被那些正義感爆棚的人行俠仗義替民除害。」

    原來提高名聲不是為了好做官,是為了沒人會當你是紈绔然後替天行道替民除害?

    徐厚聰根本不信,皇帝也忍不住輕哼一聲:「朕聽說你爺爺雖說出身寒微,卻是一等一的雄辯之士,沒想到你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過你剛剛問朕能讓你當什麼官,是否能讓你在上京橫著走,朕可以給你一個很明確的回答。古人尚且可以千金買馬骨,朕有何不可?」

    越千秋這才呆了一呆,心裡有些後悔自己不該把話說得太過頭。

    怎麼就忘了這是個凡事不按常理出牌,神(經病)程度和蕭敬先不相上下的皇帝?

    總算他經歷過大風大浪不少,此時仍舊表現得挺鎮定。可當皇帝下一番話砸下來,他就實在是淡定不能了。

    「朕其他的沒有,女兒多得很,從小十二到小十六,總共五個女兒,年歲從十四歲到十歲,都和你算是相當,你可以五個裡頭選一個,然後留在北燕給朕當個駙馬。」

    「咳……咳咳咳咳咳……」

    突然之間發出驚天動地咳嗽聲的,不是越千秋,而是徐厚聰。饒是這位神箭將軍在最初被引薦給北燕皇帝之後,就得到了從來沒想到的高官厚祿,如今甚至一度總攬宮城防戍,可他實在沒想到,皇帝竟然願意對越千秋拋出這樣的招攬條件。

    這真的不是開玩笑?就為了招攬越千秋,皇帝竟然願意直接嫁個公主過去?

    就在徐厚聰發現殿上漸漸安靜了下來,自己一下子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於是拼命平復呼吸,想要停下這嗆咳的時候,他卻只聽到一旁的越千秋冷不丁開口說道:「徐將軍,皇帝陛下又不是要你當駙馬,你這麼激動干什麼?」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2 19:26
第三百一十一章 恕不敢當



    當剛剛聽到皇帝在那數女兒的時候,越千秋就已經有一種不妙的預感,等到皇帝果然大方地表示可以嫁一個給他,讓他留在北燕當駙馬,他第一反應就是罵娘。

    看看越小四如今的處境就知道,除了越小四應該是真正喜歡,所以還生了一個女兒的平安公主之外,其他那些公主都是什麼人啊?越小四那樣彪悍的性子都敬謝不敏,更何況是他?不說別人,大公主和十二公主那根本就是行走的母老虎好不?

    怪不得皇帝的女兒也愁嫁呢!把那種女人招惹進門,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

    然而,哪怕越千秋心裡已經是氣得破口大罵,可出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調侃徐厚聰。見這位一愣之後,咳嗽止住,可卻打起嗝來,一個接一個響亮得不得了,他不得不強忍住才沒笑出聲,隨即無視了那些投向自己的驚疑目光,一本正經地微微躬身。

    「皇帝陛下好意,外臣實在是惶恐之至。只不過金枝玉葉雖好,卻不是外臣所願,這駙馬二字,恕不敢當。」

    皇帝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拒絕得如此直接,頓時沉下臉來:「莫非你是覺得朕的女兒配不上你?」

    這時候,下頭的一大堆官員們方才恍然大悟。正在爭吵的他們剛剛因為徐厚聰連聲咳嗽方才暫時停下來,本以為是皇帝對他們爭執得忘乎所以表示不滿,可沒想到轉眼間就聽到越千秋衝著徐厚聰來了一句又不是要你當駙馬的揶揄,緊跟著的這兩句,更是讓他們瞠目結舌。

    他們耳朵幻聽了吧?皇帝似乎看中了這小子要許配公主,這小子還拒絕了?

    而面對目光犀利,臉上已經明顯流露出不悅的皇帝,越千秋卻不慌不忙地說:「皇帝陛下應該知道,外臣的師父是此次的副使嚴大人。他是東陽長公主之子,可終身大事卻一直拖到六年前才解決,還是外臣這個當徒弟的撮合的。看著師父和師母夫婦和諧,外臣就下決心,將來也一定要找個武藝上能勝得過的,否則就一個人舒舒服服過,干嘛找累贅?」

    越千秋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想,幸好老爺子至少調查過一點,北燕公主裡頭至少沒有絕頂高手。譬如像十二公主那樣自以為能耐的,要贏他是做夢!

    如果越千秋這話是在大吳朝廷上說這話,一定會被無數禮教的衛道士噴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是你說想要什麼樣的媳婦就娶什麼樣的媳婦?可在這北燕朝堂上,其他官員暫且不提,晉王蕭敬先卻覺得這話聽著極其順耳。他這麼多年單著,不就是為了別找累贅?

    而越小四更是深深舒了一口氣,心想越千秋總算急智,否則他差點給皇帝的神思路嚇死。

    雖說越千秋不是親兒子,可要是留在北燕也娶個公主老天爺,就算家裡老爺子再開明,聽說便宜父子娶了一對姊妹花,非得氣暈過去不可!

    皇帝雖說沒想到越千秋找了如此一個理由搪塞,可想到其堅決不肯留在北燕的態度,他原本心裡足有七八分懷疑,如今卻不禁少了兩三分。畢竟,人如果真的有那方面的圖謀,遇到他這種提議之後早就假意推辭一陣子,隨即就順杆爬了上來,哪會如此立場鮮明?

    「朕的那些女兒雖說有習武健身的,但想來要勝過你這個玄刀堂掌門弟子,卻也不容易。」皇帝微微一笑,隨即淡淡地說,「只不過,朕這個人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人拒絕朕的好意。更何況,南吳這份國書上,竟然指責朕收容神弓門叛賊。既然如此,朕還非留你不可了!」

    越千秋沒想到北燕皇帝竟突然如此強橫霸道。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打算妥協。

    他嘴角翹了翹,同樣非常強硬地說:「當初劉靜玄戴靜蘭將軍回歸大吳,皇帝陛下還不是一樣派使團抗議,如今神弓門叛入北燕,我朝不過是循北燕的舊例而已!皇帝陛下如果要因此留下外臣,當然是很容易的。可是,與其犧牲任何一位說不定早就心有所屬的公主,還不如把外臣攆去北海學蘇武牧羊!」

    這小子瘋了!

    越小四心頭大驚,幾乎忍不住要跳出去先把越千秋罵一頓,省得這小子變本加厲。可是,當他接觸到皇帝那極其幽深的目光時,卻又硬生生將那念頭打消。

    要知道,蕭敬先對越千秋提過他那個餿主意後,越千秋隔天就見到了皇帝,似乎從那次初見開始,皇帝就對這小子越來越在意,如今這又是招駙馬,又是一定要把人留在北燕,明顯很不正常!

    可他只不過隨口出個便於讓越千秋和他接觸的主意而已,蕭敬先卻一口答應不說,皇帝也表現得和往日如此大相徑庭不會真的被他這張烏鴉嘴給說中了吧?

    那一刻,這十幾年來也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生死考驗的越小四突然陷入了極致的茫然之中。他甚至在考慮,有朝一日能夠功成身退回金陵時,他要不要去開個鐵口直斷的算卦攤。

    見越千秋就這麼站著一動不動和皇帝對視,底下在最初的死寂之後,立時有人跳將出來叫囂立時對南邊出兵,其中最大聲的,自然便是那個最倒霉的前左將軍姬迅。

    「皇上,北燕有的是大好男兒,何必高看了這等中看不中用的南蠻子!」

    當背後那相當激烈的指責和謾罵突然變成了姬迅一個人的叫囂時,越千秋施施然轉過身來,昂首挺胸地掃了一大群人一眼,沒好氣地瞪著這位前左將軍。

    「我和貴國皇帝陛下說話,關你什麼事?我自認為沒本事當駙馬,可我不能當,不代表就輪得到你和你家裡人。北燕是有的是大好男兒,但不代表你家裡那些是!但凡你家裡那個兒子有你說的那麼優秀,何至於被大公主休了?」

    想到姬迅的長子正是大公主的前前任駙馬,越小四這一次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時大笑出聲。他這一笑帶頭,但凡和姬迅不對付的人,全都立刻哄笑了起來。

    這下子,已經因為越千秋的緣故吃了好幾次虧的姬迅只氣得眼睛通紅,頓時忘記了這是在御前,大吼一聲就朝越千秋撲了過去。

    可他根本還沒接觸到越千秋一根毫毛,上頭就有一人躍下橫攔在他的面前。認出是徐厚聰,他想到此人也是南蠻子,更頂了自己的位子,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意識地抬手就打,可當他那揮下的手被徐厚聰架住時,他就聽到上頭傳來了越千秋那清亮的聲音。

    「大殿之上怒衝御座,毆打身兼護衛之責的神箭將軍,這算不算衝撞御駕,圖謀行刺?」

    「若是這都不算行刺,怎麼才算行刺!」越小四心花怒放,幾乎零等待地大聲接口道,「姬迅,我看你是怨望剛剛被解職,竟敢圖謀不軌!」

    沒說圖謀行刺,而說圖謀不軌,這意思含糊了,可罪名卻放大了。一時間,殿上一團混亂,有為姬迅解釋和求情的,也有落井下石控訴添亂的總而言之,偌大的殿中完完全全一團亂,而皇帝看著橫擋在自己身前,竟更像是個御前護衛的越千秋,心情簡直亂七八糟。

    當已經完全懵了的姬迅被蕭長珙不由分說摁倒在地,蕭敬先則是上前來仿佛要說些什麼,皇帝終於一點說話的興致都沒了,用力一捶扶手道:「都夠了!姬迅罷去一切官職,給朕滾回家去好好反省。朕還沒問你之前玩忽職守和今日下藥的事,你就上竄下跳,以為朕瞎了嗎!」

    他說著就站起身來,再次掃了一眼殿上密密麻麻的官員,冷冷說道:「晉王和蘭陵郡王,還有秋狩司汪卿,盡快把人選給朕報上來,神箭將軍今日護持有功,賞弓矢!」

    見該答應的答應,該謝恩的謝恩,唯有越千秋照舊背對著他一點表示都沒有,皇帝只覺得心煩意亂,最後沒好氣地說道:「神箭將軍把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帶上,朕還有話要另外問他!」

    徐厚聰沒想到今天自己竟然陰差陽錯又得了賞,等聽到皇帝竟然並沒有因為越千秋的不識好歹而當堂雷霆大怒,他只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但還是立刻答應。當他眼看著群臣恭送了皇帝背手離去,越千秋卻這才慢吞吞轉過身,上前兩步走到他身邊,他忍不住暗自苦笑。

    可他與其說是押送還不如說是陪同越千秋出了大殿之後,他就看到越千秋突然側過頭來。四目對視之間,越千秋卻是對他咧嘴一笑:「徐將軍,我們打個賭如何?今天推薦禁軍三將軍人選的那三位,至少會有一個人推薦你,你相信嗎?」

    徐厚聰先是一愣,隨即意識到皇帝正在不遠處,想說相信當然不行,想說不信卻又顯得極其沒自信,最後干脆生硬地說道:「我只聽命於皇上,任何人推薦我也好,不推薦我也好,那都不是我記恩又或者怨恨的理由!」

    這話已經算說得極其漂亮,可當他看到越千秋那豎起大拇指的笑吟吟樣子,突然又覺得自己好像還是掉進了對方的圈套。就在他這麼微微一躊躇的時候,卻只見越千秋已經大步追上了前頭的皇帝,這下子,嚇了一跳的他連忙三兩步趕了上前。

    可才剛小心翼翼隔在越千秋和皇帝之間,以防這位行事有悖常理的少年突然想到了行刺什麼的,他就險些被越千秋的話給驚得頭皮發麻。

    「皇帝陛下決定了沒有,到底要不要我去學一學蘇武牧羊?」

    「決定了又如何,沒決定又如何?」

    面對這繞口令似的話,越千秋非常隨便地掏了掏耳朵,隨即卻認認真真地說:「我們這些使節不能領兵不能打仗,在金陵也就是可有可無的人。皇帝陛下大約有留下我們,向大吳施壓施威的意思。但皇帝陛下需得知道,這七年不止你們有准備。而且,我們來之前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可我們有這樣的覺悟,不知貴國三皇子和秋狩司那位樓大人是否有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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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認賊作父



    此子大膽!

    哪怕徐厚聰在率神弓門大部分長老和弟子叛逃,北上來到北燕之前,也曾經了解過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這樣,對武林人士抱持著善意的朝廷權貴,所以對越千秋也頗有些了解,可聞名到底不如見面,兩三次打交道下來,他認識到的完完全全是個和傳聞不一樣的越千秋。

    時而衝動熱血,時而慧黠多智,時而強硬無畏……這分明是一個千變萬化的少年,哪有一定的規律可抓!

    他有些不安地偷瞥了一眼皇帝的表情,見其直視著越千秋的眼睛,臉上看不出喜怒,思量片刻就干脆往後退了一步。他看得出來,皇帝並不擔心越千秋出手行刺,而少年也明顯沒那意思,既然如此,他夾在當中就顯得有些多余且不識趣了。

    「南朝人才濟濟,朕也見識過很多大膽的使節,但像你這樣年紀一點點大,卻又這般狂妄大膽的,朕還沒發現第二個。」皇帝突然轉過身去往前走了幾步,覺察到身後越千秋應當是跟了上來,他就頭也不回地問道,「聽說你爺爺對你很好?」

    越千秋早就覺察到,北燕皇帝對自己的態度有些詭異。雖說蕭敬先那一日把他們帶到皇宮「討公道」之後,就再也沒有和他單獨照面,那個所謂的計劃也就談不上進一步深入商量了,可他隱約覺得,讓他見到皇帝,這就是蕭敬先最大的目的。

    可當初他在想明白之後就丟開了那一重最大的顧慮,如今卻也不在乎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態度,打定了主意在家什麼樣,現在也什麼樣。

    此時,他就滿不在乎地笑道:「爺爺對我是很好,從小我就是在他的鶴鳴軒長大的,他教我認字和算數,隨便我糟蹋他那鶴鳴軒裡的書,給了我最好的成長環境,就連師父也是爺爺推薦我的。不管什麼事,只要我說的,他就都信我。可以說,沒有爺爺,就沒有現在的我。」

    皇帝微微凝眉,隨即漫不經心地問道:「他對你這麼好,就沒查過你的身世?」

    「呵呵。」

    聽到這個詭異的笑聲,皇帝不禁有些慍怒。可緊跟著,他就只見越千秋快趕幾步上了前來,竟是絲毫不講禮儀地直接擋在了他的去路上。

    「皇帝陛下問我這個,不如去問秋狩司那個樓英長!當初他在金陵搗騰了一出那什麼金枝記來,害得我被某些讀聖賢書讀得腦袋生鏽的大臣喊打喊殺的,險些連命都沒了!我就是爺爺從路邊撿回來的棄嬰而已,可他竟然讓人弄了那一出戲,瞎掰我和英小胖是掉了包的!」

    見皇帝面色如常,越千秋知道秋狩司關於自己的卷宗上,肯定會因為標榜功績而提到這個,他就再次呵呵笑了一聲。

    「就連武德司都知沈錚,都在皇上面前勸過殺我斷絕後患,只可惜我朝皇上那是個明察秋毫的明君,他不但不信這個,召見我的時候還和顏悅色,推心置腹,甚至建議我不如和英小胖結為兄弟,以後也好讓那小胖子多個朋友,只不過被我拒絕了。」

    說著這些旁人絕對不會知道的秘辛,越千秋腦袋昂得高高的,滿臉的桀驁不馴。

    「我就是我,爺爺的孫子,不需要用別的什麼身份來抬高自己。武德司也好,刑部總捕司也好,那些瞧不慣爺爺和我的官員也好,也不知道多少人查過我的身世,結果都沒有什麼結果,我朝皇上對此一直都挺納悶的,皇帝陛下如果有閑情雅致,也可以派人去查查。」

    這一次,就連落後好幾步,明知道自己不應該開口的徐厚聰,都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自己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沒興趣。」越千秋歪著頭吐出三個字,見徐厚聰瞬間呆住,他就理直氣壯地反問道,「管生不管養,管生不管教,我去探尋那樣的身世干嘛,嫌活得不夠自在,找虐嗎?再說了,反正有的是人比我自己還起勁地拼命查,我費那個勁干什麼?我在金陵那麼有名,真要是我父母還在,他們有那心思,該他們主動拿著證據來找我才對!」

    這話真是說得讓人無可反駁,好有道理……

    徐厚聰心裡如此想著,等發現皇帝突然轉頭瞥了他一眼,他連忙閉嘴,等皇帝回過頭去方才悄悄擦了把汗,心中突然有些狐疑。

    話說,他確實是忍不住多嘴了不假,可皇帝對越千秋的身世那麼好奇干什麼?

    可還不等徐厚聰想通,他就只見皇帝對自己做了個手勢,領悟出其中的意思,他不禁呆了一呆,可躊躇良久,終究還是把心一橫,一步步往後退,隨即又指揮原本就已經散在四周圍的禁衛也全都再繼續往後退。如此一來,他也好,其他人也好,最終竟是距離皇帝足有五十步。

    在這麼遙遠的距離,如果越千秋真的有什麼歹念,那是如何都趕不及的!

    這位北燕皇帝真的如同傳聞一般,暴躁易怒之外,還更加任性自負!

    皇帝見越千秋皺著眉頭看四周圍,他突然開口問道:「要試一試嗎?」

    「試什麼?」越千秋回過頭來納悶地問了一句,等看到皇帝那直勾勾的目光,他突然誇張地瞪大了眼睛,隨即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皇帝陛下讓我試試能否行刺成功?」

    見皇帝默然不語,他便沒好氣地說:「我發瘋了嗎?你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我又不是聶政,又不是專諸,你死我也得死,到時候北燕上下打著為皇帝報仇的旗號,同仇敵愾眾志成城發兵南下,天下人還得罵我是個惹禍精。這沒有好處只有壞處的事,誰干誰才是腦袋被雷劈過了!」

    這樣你你我我毫無敬意的稱呼,皇帝卻非但不以為忤,反而挑了挑眉,隨即就微微一笑:「幸好你沒有試,否則朕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寶刀未老。朕當年即位的時候,劍下也不知道砍了多少號稱無敵的勇士,這些年來沒砍過人,手還挺癢的。」

    越千秋頓時一愣,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北燕皇帝的腰帶上,隨即就氣樂了:「皇帝陛下要找人比試很簡單,就憑你這說話氣死人的態度,到大街上轉一圈,打上十場八場不在話下!」

    「朕確實有這打算。」見越千秋這下子貨真價實瞠目結舌,皇帝才輕描淡寫地說,「一會兒你換一套衣服,我們扮成父子出宮去走一走。」

    臥槽……臥槽!

    自從到了北燕,越千秋就一直在遭遇各種各樣的出人意料,可相比蕭敬先那個提議時他那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此時此刻他唯有在心裡連續不斷地嚷嚷這兩個字,甚至毫不猶豫地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而那劇痛證明了,他完全不是在做夢。

    這真的是堂堂北燕皇帝說出來的話……人和蕭敬先這一對郎舅倆真的全都是瘋子!

    「怎麼,不敢去嗎?」

    聽到這帶著譏誚的六個字,越千秋索性豁出去了。他沒好氣地瞪著這位尊貴的北燕天子,冷笑一聲道:「哼,有什麼不敢?不就是想帶著我招搖過市,讓人看看,然後浮想聯翩嗎?真沒新意,晉王早就想到這種餿主意了,你也居然想到這一條,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越千秋非常爽快地吐露真言,皇帝卻絲毫沒有意外,反而非常平淡地點了點頭:「朕就知道,這一招果然很有小四兒為人處事的風格。倒是你們,那天在演武場上露出了甄容肩頭的那塊刺青,是想混淆視聽嗎?」

    小四兒……蕭敬先的小名?這人和越小四真是天生狐朋狗友啊,連小名都一樣的!

    越千秋暗自腹誹,但聽到皇帝問甄容,他就收起了那點戲謔的心思。自己的事情他早就斟酌過,所以剛剛選擇了捅破,可甄容的事情關系到青城派的那點小算盤,具體的雖說自己不清楚,越千秋也不覺得有成功的可能,可他卻懶得去壞人家的好事。

    「這我怎麼知道,我和他又不熟。想當初我在金陵,還險些被他帶的那些群英會少俠們坑了一場,好容易我才戳破了他們的陰謀,把人家的群英會變成我的,算是狠狠出了一口鳥氣。他愛干什麼干什麼,不關我的事!」

    「那你之前還維護他?」

    「私怨是私怨,公義是公義,他既然是此次大吳使團的一員,我在人前當然要維護他!但這並不妨礙我在非公眾場合表明和他關系不好!」

    見越千秋說得振振有詞,皇帝也懶得追究其中是否有不盡不實。他轉過身去看著退得老遠的徐厚聰,這才似笑非笑地對越千秋說:「那好,不說他了。你陪朕去招搖過市,等回來之後,你大伯父的事情,朕必定還你一個公道。」

    「君無戲言,那就說定了!」

    面對這麼一個爽快到自己幾乎就要生出好感的少年,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沒有再說什麼,背著手徑直往回走。

    當復又來到徐厚聰等禁衛面前時,他方才吩咐道:「去安排准備一下,朕要出宮。給朕准備一套便服,再按照越千秋的身材也預備一套,自你以下,挑十個人隨從。」

    那一瞬間,徐厚聰只覺得頭皮發麻,再看越千秋那沒事人似的模樣,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去哪?」

    「問他。」

    越千秋見徐厚聰倏然看向自己,他不由得愣了一愣,隨即就滿不在乎地說:「哪裡好玩就去哪。到上京好幾天了,我還沒出去過呢,什麼黃金台、五雁塔、天青閣……」

    一口氣把之前從那些灑掃侍者口中問到的地名一股腦兒都說了一遍,越千秋也不理會徐厚聰那發黑的表情,示威似的看了一眼皇帝道:「一個個我都想去。皇帝陛下,怎麼樣,這些地方你都能帶我去嗎?」

    「今天如果逛不完,還有明天,明天逛不完還有後天。」皇帝的口氣閑淡得很,可接下來的話卻讓徐厚聰在內的所有禁衛全都徹徹底底呆若木雞,「不過一會兒出宮之後,記得把皇帝陛下四個字收起來。別忘了你答應過朕的,記得叫一聲阿爹。」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4 10:24
第三百一十三章 狐假虎威


    讓越千秋獨自上殿去呈遞國書,越大老爺和嚴詡都捏了一把汗。所以,當一個中年內侍匆匆出來,詢問越大老爺的情況,而後又三言兩語將那些禁衛呵斥得作聲不得,嚴詡就知道,越千秋應該是超過他們的預期地完成了任務。

    然而,等到兩人被先送回了長纓宮,而後又有大夫過來為越大老爺診脈開藥,確認確實是飲食有問題之後,他們卻是等了又等,卻始終不見越千秋回來。

    一貫把徒弟當成親兒子一樣的嚴詡頓時忍不住了,立刻出去打探消息,結果他回來時,心急如焚的越大老爺就只見嚴大掌門一張臉掛著霜。

    雖說他眼下仍舊有些虛弱,但還是立刻坐直了身子問道:「怎麼,千秋出什麼事了?」

    見嚴詡默不作聲,越大老爺頓時有些急了:「是不是他在北燕皇帝面前大放厥詞,又或者和那些北燕官員唇槍舌劍?」

    「不止。」嚴詡迸出了兩個字,可他實在不是賣關子,卻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整理了好一會兒情緒這才臉色古怪地說,「北燕皇帝要留下千秋,不惜在大庭廣眾之下許了他在十二公主到十六公主這五個公主裡,任挑一個,然後留下當駙馬,結果被千秋拒絕了。」

    越大老爺先是一愣,隨即不可思議地叫道:「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我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是北燕皇帝在大殿上親口說的,據說千秋還因此調侃了徐厚聰,又不是你當駙馬你激動什麼,越大人你聽聽,這能假得了嗎?」

    嚴詡嘴角抽搐了一下,見越大老爺已經完全愣住,他就忍不住嘬了嘬牙,「這還不算,千秋當眾拒絕後,北燕皇帝語出威脅,千秋連蘇武牧羊的比方都用出來了,還招致一群官員唇槍舌劍……」

    「後來呢?」越大老爺簡直急死了,「你別像說書那樣留半截啊!」

    「後來北燕皇帝發落了叫囂最厲害的左將軍姬迅,把人一擼到底,又再次讓那三個家伙推薦三將軍人選,然後……」嚴詡挺擔心地看了一眼越大老爺,「越大人你先冷靜一下,否則然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據說北燕皇帝帶著千秋出宮去逛街了,而且……」

    越大老爺已經被這神展開徹底震驚了,這前頭先是許婚女兒不成,又連蘇武牧羊的比方都打出來了,後頭皇帝竟然還微服帶著越千秋出宮去逛?這還有而且?

    嚴詡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說:「北燕皇帝說是要求和千秋父子相稱……宮裡因為這個都快傳瘋了,說什麼的都有……」

    好容易半坐著的越大老爺忍不住身子晃了晃,等嚴詡慌忙上來扶著他,他才使勁握緊拳頭敲了敲額頭,滿臉掙扎地說:「這一波一波亂七八糟的,讓我說什麼好?這消息若是傳出去,千秋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到那時候怎麼辦?」

    「到那時候也不會比現在更糟。」嚴詡反而挺鎮定,此時甚至冷笑了一聲,「反正咱們在北燕就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虱子多了不壓身,狀況再壞也壞不到哪去。再說了,還有那兩個家伙在。我現在才明白,那兩個家伙怎麼會臭味相投,又同時深得北燕皇帝寵信,有什麼樣的皇帝就有什麼樣的臣子,這就和什麼鍋配什麼蓋一個道理!」

    盡管之前跟著蕭敬先和越小四在上京城的大街上風馳電掣了一回,但如今出了宮優哉游哉地走在那四通八達的大道上,越千秋的感覺自然又格外不同。他曾經看過世界上最繁華的大都市,可哪怕那麼多年過去,他對於如今這些真正古色古香的街道還是很有興趣。

    因為黃金台在城外,今天自然是沒時間去了,因而他第一個去的,自然就是靖遠寺五雁塔。總共九層的浮屠寶塔對於一般人來說,也就是仰頭看看瞻仰一下,登塔卻會被拒之門外,可既然隨行的是這個北燕最最說一不二的人,要登塔自然易如反掌。

    當越千秋興衝衝地登上空無一人的最高層,他不禁扶著欄杆運足中氣大叫了一聲。

    「啊」

    扶著皇帝爬上最後一級台階,徐厚聰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這鬼哭狼嚎,卻又騰不出手來捂耳朵,簡直差點沒罵娘。而皇帝對於這魔音貫耳卻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隨即就用一種責備自家孩子的口氣說道:「又不是小孩子了,登個塔還要大呼小叫的?」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一時心有感慨嘛!」越千秋回過頭來解釋,隨即又補充道,「這是爺爺鶴鳴軒裡頭珍藏的詩集裡寫的,雖說詠的是泰山,可放在五雁塔上也是同理。」

    皇帝沒理會越千秋這話裡藏話,雖說爬了這麼高,但他扶著徐厚聰不過是一個姿態,以他這把年紀還每日練武的身體來說,登上這九層樓甚至連腿酸都沒有。當他緩緩走上前之後,他扶著欄杆緩緩轉了一圈,見東南西北四下景致幾乎盡收眼底,最終也頗覺得心曠神怡。

    可等到他一扭頭,看見越千秋猶如皮猴似的直接爬出了塔外的欄杆,仿佛要翻上塔頂,他不由得呆了一呆,而徐厚聰更是眼疾手快竄了過去,一把拽住了越千秋的袖子。

    「九公子,你這是要干什麼?」

    「看佛寶啊!」越千秋猶如看傻子似的瞅了徐厚聰一眼,「聽說塔頂上鑲嵌著佛寶,但平時頂上那道小門是封閉的,我不爬上去怎麼看得見?難得有近距離瞻仰一下,看看佛寶到底是什麼東西的好機會,不翻上去看看不是可惜了?」

    「那你也用不著翻上去,和看管五雁塔的僧人說一聲,讓他打開上頭的門不就行了嗎?」

    越千秋半個身子都探在塔外,目光卻落在了自己那個被徐厚聰拽住的袖子上。在兩個練武之人的較勁下,只要稍微用點力,這個袖子就會廢掉,所以他只能無奈地說道:「這佛寶到底是人家五雁塔的寶貝,你除非對人明說來的是誰,怎麼破例?你要不放心你跟上來。」

    徐厚聰猶豫了一下,扭頭一看皇帝,見其微微頷首,他只能松開手,等越千秋翻上塔頂,他也利落地跟了上去。而等到兩人消失在視野中,皇帝方才緩步踱到了他們剛剛翻欄杆出去的位置,目光深沉地看著下頭占地廣闊的寺廟,以及更遠處的街坊和宮殿。

    塔頂上那細碎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不斷傳入他的耳朵,他甚至可以分辨出越千秋蹲在塔頂那佛寶旁邊,用手指輕彈護罩的聲音,徐厚聰拍人肩膀催促的聲音,還有越千秋站起身不依不饒團團轉圈的腳步聲。當聽到塔下飄來了陣陣驚呼聲時,他方才挑了挑眉。

    「千秋,夠了沒有?你再不下來,別人就要上來興師問罪了!」

    「我還沒看夠呢……哎喲,徐將軍你拖我干嘛,這才上來多久……」

    在上頭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乎兩個人還扭打了一陣子之後,越千秋終於第一個從塔頂翻了下來。然而,當他一躍下來在欄杆上一借力鑽進這頂樓時,另一只扶著塔頂的手卻似乎不小心抽掉了一片瓦。

    隨著他手一松,那片瓦從高高的塔頂就這麼跌落了下去。仿佛嚇了一跳的他在站穩之後慌忙扭頭去看,卻只見東西砰的跌落在地砸了個粉碎,所幸沒砸到人和任何花花草草。只旁邊正好有一行男男女女七八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齊齊抬頭。

    即便如此,跟下來的徐厚聰仍舊臉色鐵青。他沒好氣地瞪著早已從欄杆處縮回身的越千秋,卻沒想到人非常敏捷地往皇帝身後一閃。

    「阿爹,他瞪我,這樣的護衛是不是太沒規矩了!」

    雖說皇帝之前提出了那父子相稱的要求,但自打出來之後,越千秋一聲都沒叫過,此時卻偏偏叫得如此毫無滯澀,徐厚聰頓時目瞪口呆。而受到更大驚嚇的,是噌噌噌上了樓來的兩個侍衛。當聽到那一聲阿爹的時候,兩個下盤最穩健的人險些一腳踩空掉下樓去。

    皇帝也沒想到越千秋之前對自己的提議分明還那麼抗拒,如今真的開口時,卻顯得極其自然,更沒想到竟是用來狐假虎威。他雖說有一大堆兒子女兒,可除卻大公主我行我素,其他人在他面前總有一種畏畏縮縮,久而久之,也就談不上多少骨肉親情。

    於是,越千秋這種態度反而讓他很有新鮮感。他沒理會兩個目瞪口呆的侍衛,皺眉掃了一眼徐厚聰道:「都平安下來就好,你不要瞪千秋了,他就是這德行,有這閑工夫,還不如抓緊時間去下一個地方。」

    皇帝都這麼說,徐厚聰頓時啞口無言。可就在他隨著這兩人在樓上又兜了一圈,忍氣吞聲打算提請二人下樓離開時,卻只聽樓板被人踩得噔噔作響,很快,一個人影就敏捷地竄上樓來。

    「是誰這麼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從樓上丟東西下來,是不是欠教訓……啊……」

    依舊還躲在皇帝身後的越千秋窺見那個青年先是怒氣衝衝地罵人,等到看見皇帝時就呆了一呆,隨即面色一片蒼白,他不由得有一種捧腹大笑的衝動。

    嗯,他當然是故意的……誰讓眼尖的他竟然看到下頭的人裡竟然有大公主呢?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4 10:25
第三百一十四章 膽太肥的千秋


    「皇……皇……」

    見那面色蒼白的青年嘴唇哆嗦著,半晌卻沒吐出一個完整的稱呼來,越千秋這才探出頭去,非常好心地提醒他道:「如果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可以叫黃大人。」

    雖說不認識越千秋是誰,但見越千秋竟然站在皇帝身後,而且這會兒還能毫無顧忌地開口說話,那青年猶豫了一下,終究忙不迭地躬身行禮道:「黃大人。」

    皇帝沒想到越千秋竟然如此搞怪,而對面這個家伙竟然還真的聽了,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等後續又有人氣衝衝上了樓來,同樣在認出他後呆若木雞,然後又是幾個人,不消一會兒,這原本就算不上寬敞的頂樓竟是無處下腳了,他不由得斜睨了一眼徐厚聰。

    「下頭不是還留著七八個人嗎?怎麼讓這麼多人上樓了?」

    徐厚聰頓時異常尷尬。他新官上任,手下根本就沒幾個人願意聽他的,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從那些素來被前任冷落閑置的人中挑選了一批人出來,打算作為親信臂膀栽培。

    可想而知,這麼一些出不了頭的侍衛,從前都是在宮城各個犄角旮旯裡蹲著的,不認得太多權貴子弟,而權貴子弟自然也不認得他們,於是能攔住人才怪了。

    還沒等他解釋,就只聽似乎又有一個人登上樓來。來人用一種蠻不講理的態度撥開了其他人,當擠到最前頭,認出是皇帝的時候,她就立時開口叫道:「父皇,你怎麼出宮了!」

    因為這一聲父皇,周遭一大群人站也不是,行禮更是沒地方,頓時甭提多別扭了。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皇帝竟是一皺眉道:「出門在外,別亂叫給我惹麻煩。要麼就叫阿爹,要麼就和他們一樣叫黃大人。」

    越千秋看到大公主那張非常不好看的臉,干脆就縮在皇帝身後,使勁憋著笑。然而,大公主剛剛就已經眼尖地看到了他,再加上宮裡那檔子事早就有人火速稟報了她,此時,她不禁怒氣衝衝地質問道:「阿爹,你出宮就出宮,帶上這小子干什麼!」

    「是我帶他出來的,不是他要跟我出來的。什麼這小子,難道他沒名字嗎?」

    見皇帝和大公主竟是仿佛在爭吵,一群北燕權貴子弟彼此之間面面相覷。

    雖說他們還沒有重要職司,但各自的父執長輩全都是一等一的權貴,否則也沒資格和大公主廝混在一起。畢竟,大公主的駙馬現如今是少有人肯當,可在東宮無主的情況下,誰都想探大公主口風。最重要的是,今天宮裡傳出來的消息實在是太驚悚了!

    一時間,就連剛剛叫了一聲黃大人的那個青年也恍然大悟。除他之外,一雙雙針扎似的目光全都投向了越千秋。

    然而,越千秋卻已經拿背對著他們,趴在欄杆上百無聊賴地往下看。雖說當年在刑場那一次,他被人暗算,險些從三樓跌下去摔個半死,可他卻沒有留下任何恐高的後遺症,此時此刻,他甚至計算著能否試一試縱身一跳,然後倚靠在各樓借力,然後平安快速落地。

    而他想做就做,當即一翻欄杆直接坐了上去,隨即回頭說道:「我說阿爹,這麼小地方擠了這麼多人,憋悶得慌,而且樓梯都沒法走,我先下去了,在下頭等你。」

    皇帝一轉身就看見越千秋縱身一躍,一愣之下竟是下意識地衝到了欄杆邊上。探頭張望的他就只見一個敏捷的人影在各層欄杆以及磚面突起處層層借力,不消一會兒,就已經穩穩當當落在了地上,隨即抬頭衝他得意地揮了揮手,他不禁脫口而出罵了一句。

    「這臭小子!」

    轉過身的他也沒理會剛剛聽到越千秋那一聲稱呼,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的大公主以及其他人,徑直吩咐道:「徐厚聰,開路,該下去了,今天還有的是地方要去。」

    雖說自己還推薦過一個弟子給大公主當護衛,以此巴結討好,可如今更需要在意的是皇帝的態度,因此哪怕得罪人,還不止一個,徐厚聰也只能把心一橫道:「大公主,諸位公子,還請讓路,大人要下樓。」

    除卻咬著嘴唇不肯讓路的大公主,其他人如夢初醒,立時紛紛貼牆站著,竭盡全力讓開了一條路。而皇帝在經過大公主身側的時候,稍稍停了一停,隨即沒好氣地說道:「想來就跟上,耍什麼小孩子脾氣!」

    眼看皇帝一馬當先下樓,徐厚聰連忙讓兩個侍衛跟上,自己卻壓低了聲音對大公主說:「皇上是一時起意,您要是不來,到時候聽到外間傳出什麼再來問,豈不是晚了!」

    大公主只遲疑了一小會,隨即就狠狠一跺腳,繼而轉身旋風似的追了上去。她這個召集者突然就這麼跑了,其他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剛剛那第一個衝上來興師問罪的忍不住低聲問道:「誰能說說,這到底算怎麼回事?皇上帶人出宮也就算了,這一聲阿爹算怎麼回事?」

    此話一出,頂樓上一時寂靜更甚。良久,這才有人弱弱地問道:「會不會是皇上想要許配一個公主給他,所以才讓他叫阿爹?」

    「放屁,之前那小子在大殿上就已經公然拒絕娶公主了!再說,那麼多駙馬,連現在的蘭陵郡王在內,你聽到誰能叫皇上一聲阿爹的?」

    塔頂一群權貴子弟還在那抓狂地議論紛紛的時候,塔下越千秋卻優哉游哉地東張張西望望,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那個稱呼給別人帶來的強大震撼。當皇帝和徐厚聰以及兩個侍衛下來彙合之後,他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只見大公主氣咻咻地追了下來。

    他無視了大公主那刺人的視線,笑眯眯地說:「接下來咱們去天青閣吧?聽說那兒酒水菜肴都是一絕,只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貴。」

    「再貴能有千金一盤?」皇帝聽出了越千秋那點敲竹杠的小心思,不禁哂然一笑,「盡你點就是,只要你有那麼大肚子。」

    「那可就說定了!反正我今天是兩袖清風,一文不名,全都靠您了。」越千秋嘿然一笑,看也不看大公主,扭頭就往外走。

    眼看他這般囂張模樣,大公主頓時恨得牙癢癢的。她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胳膊,把人拽著向越千秋前行的方向追了好幾步,又用眼神制止徐厚聰等人跟上來,她這才咬牙切齒地問道:「阿爹,你到底想干什麼!」

    「你舅舅想干什麼,我就想干什麼!」見大公主頓時身體一僵,皇帝這才若無其事地說,「放心,我不會怪你舅舅,他就是再鬧,也不過是一頭我行我素的孤狼,如今多了蕭長珙那頭狐狸,也就是兩個人而已。」

    「阿爹,你是想阿娘和弟弟了?」

    見大公主欲言又止,臉上分明流露出掙扎之色,皇帝看著前頭哼著不知名小調,分明沒心沒肺的越千秋,他便淡淡地說:「你娘去的時候,你已經不小了,應該還記得她從前的音容笑貌,言行舉止吧?她永遠是那般驕傲,永遠是那般我行我素,永遠是那般言笑無忌,永遠懶得和不願搭理的人多說一句話,從這點來說,前頭那個少年確實比任何人都要像她。」

    和後頭不敢跟上來,生怕聽到不該聽東西的徐厚聰以及那些侍衛相比,越千秋距離皇帝和大公主父女不遠,耳朵又靈敏,這一字一句全都聽得清清楚楚。知道皇帝恐怕也是說給他聽的,他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納罕極了。

    北燕先皇後居然這麼有性格?這種性子放在寵妃身上挺多的,可皇後如此還真是難得啊!

    如此有性格的皇後,皇帝還似乎挺中意,這就更是幾乎不可能事件了。

    當聽到身後皇帝和大公主繼續說著當年蕭敬先的姐姐,那位皇後的光輝事跡時,越千秋更是嘴漸漸合不上了,心裡簡直難以置信。

    皇後常常帶著宮女在長纓宮操練騎術和槍法?

    皇後贊襄國策,有時候甚至因為反對皇帝的意見,還對皇帝拍桌子,甚至掀過桌子?

    某個自恃家族顯貴的寵妃跑來挑釁,於是皇後一聲令下,宮女痛起群毆,把人鼻子都打破了?那位寵妃非但沒討著公道,還因此蹲了冷宮?

    每次南苑獵宮的圍獵,皇後的收獲常常是前三名?

    這位不是穿的吧?

    越千秋一面這麼想,一面覺得眼前仿佛漸漸出現了一個敢愛敢恨,英姿颯爽的女人形像,盡管面目仍舊模糊,身形卻鮮活得仿佛就在眼前。

    他這才隱約明白,為何蕭敬先一口咬定姐姐和外甥已經死了,想來如果那樣的女人還活著,絕不可能低聲下氣地隱姓埋名,一定不惜燃盡自己,也會釋放出所有的光和熱。

    可惜,他見識過東陽長公主,卻沒能見識到這位北朝的傳奇皇後!

    當徐厚聰等人終於追了上來,皇帝追憶往昔也終於告一段落,獨自走在前頭的越千秋心中一動,突然停下步子,隨即轉頭面對這皇帝和大公主。這裡並沒有外人,他也就沒有再和剛剛於人前那樣,故意叫什麼阿爹來嚇人。

    「我有一個實在憋不住的問題,當然,皇帝陛下可以不回答。既然當年先皇後那麼特立獨行,她又只有大公主一個女兒,聽皇帝陛下的口氣也似乎對她非常追念,為什麼她在的時候,皇帝陛下就已經有那麼多妃嬪,在大公主和小皇子中間,還有那麼多別的兒女?」

    那一瞬間,就連大公主亦是遽然色變,更不要說瞬間面色僵硬的皇帝了。

    徐厚聰更是倒吸一口涼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個越千秋,真是膽太肥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4 19:46
第三百一十五章 深情與無情



    大公主一直都看不慣越千秋,不論是曾經因為他的緣故害得她喜歡的男人平白無故挨了一巴掌,還是他竟然膽大包天地劫持過她,可此時此刻聽到越千秋對皇帝的這個反問,她竟是突然有一種異常痛快的感覺。

    多少年了,自從母親和弟弟莫名其妙去世之後,她就一直都想揪著父親的領子問這個問題。然而,哪怕她在所有人眼中是最受寵的長女,她在外也肆無忌憚橫行霸道,可她從來都不敢。此時此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把之前和越千秋的那點恩怨全都拋開。

    就憑越千秋敢問這個問題!

    而越千秋見皇帝目光已然轉厲,徐厚聰等護衛一流大多小心翼翼往後或是往旁邊挪動步子,仿佛生怕到時候皇帝雷霆大怒遭了池魚之殃,他卻依舊沒事人似的站在那裡。

    他自己非常清楚,敢問這問題絕對不是因為他膽肥,而是因為蕭敬先敢這麼鬧,那是因為自恃有先皇後的情分和國舅爺的身份,再加上軍功也好積威也罷,都能支撐個一時半會,而他被皇帝硬是拉進這個大漩渦裡,要是不能設法弄明白皇帝的真實態度,天知道何時炮灰!

    與其日後炮灰,還不如眼下趁著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當個明白鬼!

    「深情卻不專情,這是她當年對朕的評價。」

    皇帝很自然地用了一個朕字,見越千秋歪著頭陷入了沉思,他見大公主亦是滿臉怔忡,就聲音平淡地繼續說道:「更何況,朕登基時,南朝天子就已經因為沒兒子而焦頭爛額,所以只有一個女兒的她對朕說,不管朕找多少女人,先生個十個八個以備不時之需,這樣哪怕死一半,也不愁後繼無人。」

    他頓了一頓,大有深意地看著越千秋說:「而且,朕有龐大的國家要管理,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當年她還在的時候,一手清洗了秋狩司,換上了她自己挑選的人。」

    越千秋忍不住又在心中大叫了一聲臥槽。敢情北燕先皇後還兼任秋狩司boss嗎?

    確定不是慶余年北燕版?

    這是連大公主都不知道的秘辛往事。此時此刻,她在震撼的同時,不由得深深感激越千秋膽大包天問出了那段塵封已久的過去,干脆把心一橫問道:「那為什麼舅舅也好,別人也好,全都認為阿娘和弟弟的過世和秋狩司有關?是他們背叛了她?」

    「當年秋狩司的前三號人物,早就在朕聽說你阿娘和你弟弟母子皆亡,而且親自去開棺,發現居然是空的時,就在盛怒之下一個個都親手殺了。而除卻他們三個之外,如今執掌秋狩司的汪靖南和樓英長,她身邊的親信婢女和內侍,朕之後一個個細細逼問過,他們卻也不知情。所以哪怕你現在問朕也好,問他們也罷,誰都不能回答你。」

    皇帝仿佛知道自己的回答會讓大公主如何失望,可他卻再次斜睨了越千秋一眼,這才用一種極度漠然的口氣說:「當朕是殺人滅口也好,是真正泄憤也罷,當年那段往事,除卻她和那已經死了的三個人,很可能再也沒有人知道了。當然,你們可以認為朕知道。」

    徐厚聰只覺得頭皮發麻,心裡萬分後悔不應該這麼快追上來,如果離遠點,皇帝興許就認為他沒聽到這些隱秘了。如今這點距離,他之前又多次在御前炫耀箭術武藝,想要裝成什麼都沒聽見,那根本不可能!

    而那些散在四周的護衛們,此時此刻更是被這一個一個秘聞的巨大信息量給震得呆若木雞,幾個心思靈活的無不戰戰兢兢,只擔心回頭會不會被滅口。

    反而是作為勾起皇帝講述過往的始作俑者越千秋,此時此刻卻唏噓不已。而這一次,他就沒有再開玩笑似的叫什麼阿爹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皇帝陛下剛剛說先皇後對您的評價是深情卻不專情,這已經很不錯了,如果那評價是多情卻濫情,那才是最糟糕的。」

    大公主本來滿腔感傷,可被越千秋這一本正經地一說,她先是忍不住撲哧一笑,緊跟著就立時面色鐵青,當即氣勢洶洶地叫道:「越千秋,你這是什麼意思?」

    越千秋狀似迷惑地看著大公主:「我沒什麼意思啊?」

    「你難道不是在拐著彎兒罵我?」

    「咦?」越千秋先是瞪大了眼睛,隨即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多情卻濫情的評價,用在你身上最合適不過了!」

    眼見大公主立時怒火衝天,上前就要揪住越千秋,後者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不消一會兒就一個逃,一個追,消失在視野之中,這次卻輪到皇帝面露怔忡了。

    如果當年那個甚至還來不及序齒的兒子還活著,是不是也會像現在這樣,輕而易舉就把性情急躁的大公主氣得七竅生煙,姐弟二人追打嬉鬧?

    皇帝心裡這麼想,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他沒理會那兩個消失的人,背著手繼續前行,只不過一小會兒之後,他就看到一個人影倏然越過旁邊的圍牆,穩穩當當落在了他的面前,正是越千秋,可大公主卻根本不見人影。

    不等皇帝詢問,越千秋就笑眯眯地拍拍雙手道:「咱們去吃好吃的吧,她被我成功甩掉啦!當然,您也可以懷疑我沒安好心,和她秘密商議過什麼。」

    「不用懷疑了,她那目中無人的性格,不可能信得過你。」皇帝沒理會越千秋的試探,又或者說挑釁,示意越千秋跟上就往外走去。當上了馬,發現大公主仍舊不見蹤影,他卻也沒放在心上,一抖韁繩就旁若無人地說道,「朕既然說了,就不怕有些話傳出去!」

    眼見得皇帝一馬當先疾馳了出去,越千秋就輕輕舒了一口氣,心裡知道,自己之前看似作死的行為,其實正中了皇帝下懷。如果不是本來就有心想把某些訊息透露出去,這位北燕天子干嘛對他這個外人啰嗦那麼多?

    當越千秋跟著皇帝來到了天青閣時,他在馬上仰望了一下,就發現這是一座頗為豪華的三層酒樓。只不過,和那氣派的外表比起來,門前的拴馬柱上卻空空蕩蕩,更不見有馬車停靠的痕跡,甚至連這一條街上都少有人跡。

    當看到一個小伙計滿臉堆笑迎上來時,率先跳下馬的他沒理會人,而是徑直先衝到門裡探頭張望了一下,隨即才退了回來,滿臉古怪地抬頭看著皇帝。

    「裡頭一個客人也沒有,這就是傳聞中上京最有名的館子之一?這看上去都快倒閉了!」

    聽到有一行十幾個客人過來,人人騎馬不說,被簇擁在當中,狀似父子的那兩人氣勢軒昂,分明非富即貴,緊趕慢趕迎出來的掌櫃聽到這話,險些被嗆死。

    可如今自家這天青閣淪落到這光景,他哪裡敢再得罪這些人,只能低聲下氣地解釋道:「尊客誤會了,實在是兩天前,蘭陵郡王在小店大打出手,打了兩位親王、三位郡王,還把兩位侯爺摔下了樓,各家沒法從蘭陵郡王身上出氣,所以……」

    「所以居然就把氣撒在你們這小店頭上了?不至於吧,能在上京有這麼大的門面,你們也應該是有後台的人,至於嗎?」

    越千秋說得異常直接,那掌櫃卻不由得多瞅了他兩眼,心裡覺得自己的判斷有點失誤。天青閣在上京確實頗有名氣,後台恰是一位郡王。如今蘭陵郡王蕭長珙在這得罪了那麼多人,那位郡王的名聲也不好使了,所以自家只能先將就著躲過這風頭再說。

    於是,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說:「有後台也扛不住那麼多人的壓力,沒辦法……」

    他這話還沒說完,越千秋就轉頭看了看皇帝道:「阿爹,我說咱們還吃嗎?會不會吃到一半,有人過來尋釁滋事?」

    「你以為上京城裡那麼多人都是瞎子聾子?」

    皇帝不耐煩地哼了一聲,隨即就大步往裡走去。越千秋見狀,有些遺憾地摩挲著下巴,心想剛剛在五雁塔,分明是大公主故意帶著一群權貴子弟去堵他,如今他氣走了大公主到這天青閣來,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如果再有人不長眼睛來鬧事,那確實就匪夷所思了。

    難得能帶著一國之君這樣深厚的靠山出來,不能享受處處打人臉的樂趣,實在是可惜了!

    話雖如此,當越千秋跟著皇帝到了三樓臨窗雅座,聽完小伙計那報出的一連串菜名,他就笑眯眯地說:「揀你們最拿手的……不對,是最貴的上!外頭那兩桌,再加上我們這一桌,每桌來十個熱炒,六個冷盤。正好逛累了,大家一塊好好填填肚子。」

    說到這裡,他就笑看皇帝道:「阿爹,您看還有什麼添減的?」

    「你看著辦就行了。」皇帝望著一片寂靜的窗外,不耐地擺了擺手。等到那小伙計先是喜上眉梢地下去,隨即就馬不停蹄地忙不迭送來了熱毛巾和熱茶,他突然開口問道,「之前蕭長珙在這都打了誰?」

    見這位中年客人不稱蘭陵郡王,而是直呼蕭長珙,那小伙計不禁存了十分小心。可這種事那是用不著瞞人的,他也樂得惡心一下那些丟臉卻把氣撒到天青閣上的權貴。

    他當即滿臉堆笑地說:「蘭陵郡王最初是把寧昌侯和順安侯給丟下了樓去,後來打了趙王,又揍了鹹寧郡王、永安郡王、長樂郡王,最後打了韓王。如果不是晉王殿下來了,說不得他酒喝多了,打的人還會更多。」

    越千秋對越小四大發神威不感興趣,此時此刻,他把手支在欄杆上,卻看見對面的小茶館門口,一個掌櫃模樣的矮個老頭正在畏畏縮縮探頭張望,似乎對他們這些突然進入天青閣的客人很感興趣。

    當那矮個老頭突然抬頭時,那目光和他不期然一撞,隨即仿佛自知失禮似的點頭哈腰,又把目光挪向了別處,他不禁陡然瞳孔一縮。

    因為他赫然看到,對方摩挲下巴的手,突然屈起一指,只用余下四指輕輕撓著。

    想到這旁邊的小伙計喋喋不休地說著越小四暴打權貴的種種細節,越千秋不由得生出了一個抑制不住的念頭。

    越小四跑這惹是生非,是純粹為了進一步渲染凶名,還是和對面那家小茶館有關?

    就在越千秋滿心疑惑之際,他就只聽大街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一個孤零零的騎馬人便出現在視野之中。

    隨著那人一把勒住坐騎,隨即抬頭往他一看,還得意洋洋咧嘴一笑,他不禁使勁捂住了臉。迅速縮回腦袋後,他就無精打采地對饒有興致聽故事的皇帝說:「阿爹,那位打人的蘭陵郡王來了,你要問就干脆直接問正主兒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5 11:53
第三百一十六章 父子打架

    聽到蹬蹬蹬上樓的腳步聲,剛剛還在天花亂墜說著蘭陵郡王暴打五王兩侯那豐功偉績的小夥計,頓時如同嘴巴上糊了漿糊似的立時緊緊閉嘴。儘管他並不是第一天認識那位蘭陵郡王,可當那人在闖出那麼大的禍之後依舊平安無事之後,往日的親切駙馬就蛻變成了惡魔。

    所以,當蕭長珙最終出現時,他恨不得把頭埋得低低的,完全寄希望於對方看不見自己。

    「黃大人果然在這裡。」越小四一上樓就非常沒正經地笑著和皇帝打了個招呼,隨即就看著滿臉不樂意的越千秋道,「喲,小黃公子也在這兒啊!」

    「我姓越,不姓黃!」越千秋對越小四這故意挑釁的態度非常惱火,當即沒好氣地冷哼道,「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我這人可有節操得很!」

    越小四頓時嗤笑了一聲:「節操,有節操你亂認爹?」

    「你再說一遍!」越千秋登時拍案而起,滿臉的怒火高熾,「你以為這得怪誰?」

    「怪誰也怪不著我!」越小四理直氣壯地反諷道,可迎接他此語的卻是撲面而來的一記猛拳。雖說他出言挑釁時就在等著這樣的結果,可當越千秋撲過來的時候,他還是火冒三丈。

    我都還沒聽到你叫一聲爹呢,居然對著北燕皇帝叫這麼親熱,沒良心的小混蛋!

    他毫不客氣地以攻對攻,須臾就和越千秋連對四拳。他也知道當著皇帝的面繼續打很容易出問題,再加上本來就有話要說,當下就主動後撤了幾步,見越千秋不依不饒地撲了上來,頭槌拳擊腳踢腰撞,總之是半點不留情,他也打出了深深的火氣。

    不消一會兒,兩人就從三樓打到了兩樓。

    而眼看這一幕,本來已經站起身的徐厚聰思量片刻,還是沒有立時追下去,而是快步走到面沉如水的皇帝身邊,低聲問道:「大人,要不要我下去……」

    「不用!一個本來就和小四兒似的動不動發瘋,另一個被我帶出來只怕也是滿肚子火氣,讓他們倆打一打,說不定還能冷靜一下。」皇帝瞥見一旁那伙計已經是欲哭無淚,他就淡淡地說,「不用擔心,保管今日之後,你們天青閣重新賓客盈門。」

    剛剛見蘭陵郡王對人那般態度,小夥計就知道這位確實是非同小可的權貴,可瞧見越千秋和蘭陵郡王一路打下去,他卻又迷惑了,此時只能賠笑應是,卻慌忙藉口下去看看情況,躡手躡腳溜下了樓。可當他到二樓時,卻發現那兩個剛剛廝打得難解難分的不在這。

    「人呢?」

    二樓的另一個小夥計看著滿地狼藉,苦著臉說:「已經打到一樓去了!」

    「這麼猛!」

    「猛什麼猛,上次鬧得還沒結束呢,居然又來,難道封蘭陵郡王的全都是災星不成?」

    被人罵成是災星高照的越小四,這會兒卻沒什麼惹是生非的罪惡感。

    畢竟,這天青閣幕後的東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從前沒在這惹事是因為那會兒要低調,現在既然有了高調的本錢,還管那麼多干什麼!再說,之前在南苑獵宮時和越千秋交手的那一場著實不過癮,此時此刻他就乾脆痛痛快快地豁了出去。

    當兩人已經打出了天青閣,直接打到了大街上時,技高一籌的越小四瞅著越千秋一個空檔,直接鎖住了人的胳膊和肩頭,把人按在了牆上,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怎麼樣,認輸嗎?」

    「認你個頭!」

    越千秋知道自己那點武力欺壓別人可以,在越小四面前不免就有些不夠看了。此時此刻,他想都不想就猛地一低頭,突然一口咬住了越小四的側腕。雖說對方躲得極快,他只留下了淺淺一個牙印,可他還是非常敏捷地順勢卸開了勁,身子往下一溜,隨即脫開了封鎖。

    「你屬狗的啊,居然咬人!」

    「誰先咬我,我就咬誰!」

    看到那個淺淺的小白牙印,越小四簡直氣得肺都炸了。他想都不想就合身撲了上去,誰知道越千秋一個非常沒風度地懶驢打滾,繼而竟是一跟頭直接翻進了對面的小茶館。那一瞬間,他本能地遲疑了一下,可緊跟著就立刻追了進去。

    「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剛剛這兩人從正兒八經的交手,到越千秋耍賴咬人,臨窗的皇帝全都看在眼裡,等到這兩人打到對面小茶館去了,裡頭那乒乒乓乓的聲音不斷,他這才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即便如此,他仍然沒有對徐厚聰或其他侍衛吩咐半個字。

    而打到小茶館中的越千秋一進去就委實不客氣地踹翻了幾張桌子和凳子,隨即又抓了個茶杯往門外一扔。沒扔到越小四,卻準頭很好地砸向了對面天青閣門口一個張頭探腦的小夥計,直接擦著人腦袋砸進了門裡,嚇得人立刻縮了回去。

    眼見那邊再也沒人敢亂張望了,而越小四追過來之後,也沒急著再對他出手,而是踢凳子推桌子搞破壞,他這下就再無懷疑了。

    幾乎是貼牆站著的老掌櫃無奈地低聲嘀咕道:「你們倆能不能手下留情,給我好歹留幾樣囫圇東西?」

    「讓他賠!」

    見越小四和越千秋幾乎同時抬手指著對方,老掌櫃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眼見兩人又裝模作樣扭打在一塊,他就低聲說道:「和尚去了老參堂那邊。」

    這簡簡單單幾個字,越千秋和越小四卻同時為之一怔。越小四手上不停,眼睛卻瞪著越千秋質問道:「老參堂是誰的?」

    「是我的!」越千秋一面回了一拳頭,一面得意地輕哼一聲。

    越小四頓時更氣了:「你哪來的錢?」

    「師父的就是我的!」越千秋用看白痴似的目光看了越小四一眼,「師父出的本錢,我讓武德司知事韓昱幫忙找的人,定的經營思路,他們都說這是送給我的零花錢!哪裡像某人,掛著個爹的名,一分錢不給,把我丟給爺爺養!」

    「你是老爺子撿的,又不是我撿的!」越小四被越千秋撩撥得額頭青筋都快爆了,好歹還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連忙低聲說道,「少廢話,你怎麼會叫北燕皇帝阿爹的?」

    這話連老掌櫃都聽得眼珠子圓瞪,越千秋卻沒好氣地說:「能怪我嗎?這難道不是你給蕭敬先出的餿主意?結果我在北燕皇帝面前就晃了兩三回,人就惦記上我了,這不,今天在那麼多人面前先是要招駙馬,緊跟著又說什麼父子相稱,硬是把我拉出來逛,這是把我當魚餌釣魚!」

    「原來你也知道這是釣魚……」越小四語氣不善地哼了一聲,等到越千秋迅速把在五雁塔下那番對話給轉述了一遍,同樣嚇了一跳的他也來不及多想,立時低聲說道,「蕭敬先根本不信他姐姐和外甥還活著,藉著把你推出去,他是看中了宮中敬妃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這事兒還沒報上去,幾乎沒人知道,皇上也還不知情,但月份大了就瞞不住了。」

    對越千秋和那老掌櫃道破了其中關節,他順勢又和越千秋乒乒乓乓過了幾招,老掌櫃則低聲說道:「之前那和尚說,他來上京的路上遇到過青城派的雲霄子,鐵騎會的彭會主。」

    越小四迅速消化著這個消息,惱怒地嘬了嘬牙,他就低聲說道:「你打算多多接觸徐厚聰,借助局勢引發皇帝對他的疑忌,從而把人坑死,路子沒錯,但現在使團處境不妙,而且你入坑太深。皇帝性子冷酷,翻臉無情,你可千萬別玩火。」

    「是誰把我推火坑裡頭的?」越千秋恨恨反問了一句,沒等越小四答話就提高了聲音,氣咻咻地說,「還上來就質問我是不是改姓黃……我呸,我這輩子就沒爹沒娘,所以我愛叫誰爹就叫誰爹!」

    知道這話是嚷嚷給外頭人聽的,也是給自己聽的,越小四不禁異常頭疼,少不得小聲嘀咕道:「我又沒讓你上北燕來……」

    「諾諾晚上夢話叫了好幾次爹了!」越千秋這一次的聲音輕得如同呢喃,可他還是看到越小四整個人晃了晃,被他趁勢一拳搗在肩膀上也尤不自知,他便收了兩分勁,沒好氣地說,「再說了,爺爺年紀大了,當然想著小兒子。」

    越小四這才垂下了眼瞼,剛剛如同刺蝟那一身刺似的囂張跋扈蠻不講理全都收了進去。雖說手腳沒停地繼續在搞破壞,可他嘴裡卻說道:「我這性子就不適合留在金陵,只有在這兒還能有點用,是我對不起老爹……可我不能對不起你娘,只能請你替我多孝順老爹……」

    沒等他這話說完,驚怒交加的越千秋就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什麼叫不能對不起我娘……平安公主不是死了嗎?」

    越小四頓時哂然一笑:「北燕朝廷說的話,你也信?」

    「可諾諾也說她走了……他娘的,難道是這個走了,不是那個走了?」越千秋見越小四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他氣得很想在這傢伙的臉上砸一拳,「原來諾諾果然是你教壞的!我還沒和你算賬呢,童養媳這種狗屁話也是你教她的吧?」

    「咦,她真的這麼說了?嘖嘖,到底是我女兒,聰明!喂,老掌櫃你評評理,老爺子教出來的孫子,配我教出來的女兒,這不是絕配嗎……」

    聽到這對父子說出來的越來越不像話,饒是老掌櫃算是多年來和越小四照面次數最多的人了,也實在受不了這位的德行。

    當下他不假思索地抄起一條板凳,不由分說地揮舞著往越小四砸了過去。見人嚇了一跳,隨即竟是抱頭鼠竄,越千秋也順勢跟了出去,他暗嘆這父子倆還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人卻得勢不饒人地追了上去。

    「竟然把我的店糟蹋成這樣子,我不要這條老命,和你拼了!」

    眼見一個掌櫃似的老者揮舞著板凳狀若瘋虎似的把剛剛打進去的兩人一塊攆了出來,皇帝居高臨下看著,見越千秋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人,隨即也不走正門,而是就直接在天青閣外牆上幾次借力,最終翻窗進來,氣呼呼地坐下之後就拍桌子喝了一聲快上菜,他就笑問道:「怎麼,吃虧了?」

    「他也沒討著好!」越千秋冷哼一聲,隨即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反正以後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對於越千秋這孩子氣的話,皇帝沒放在心上,等到越小四再次登樓,他方才不由分說地吩咐道:「一會兒把兩家店的損失都加倍賠了,反正你不缺這點錢!再有,不許和千秋繼續鬧了,他這年紀給你當兒子都夠了,以大欺小,丟人!」

    丟什麼人,這本來就是我兒子!

    越小四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終究收起了那之前的一肚子亂七八糟的惱火,聲音也平靜了下來:「皇上,那個推薦禁軍三將軍人選的事,一個個來走臣門路的人太多,煩不勝煩,臣懶得多動心思,所以已經決定了,就推薦神箭將軍。」

    正在旁邊的徐厚聰先是一愣,隨即只覺得一股狂喜從心底油然而生。

    竟然真的被越千秋說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5 19:56
第三百一十七章 獅子大開口

    一場廝打過後,天青閣的小夥計戰戰兢兢地上了酒菜,皇帝見越千秋和越小四面對面坐著,卻誰都不理誰,不由得沒好氣地拍了拍桌子道:「擺這幅臉色,誠心讓我吃不好飯是不是?一個既然答應了給我當一天的兒子,一個還是不速之客,怎麼都這麼沒規矩?」

    越小四懶洋洋地笑了一個,隨即挑釁似的瞅了一眼越千秋,見其冷哼一聲,對他做了個氣死人的鬼臉,繼而竟是伸出筷子,敏捷地將剛剛上來的那條魚大卸八塊,毫不客氣挑揀了其中最好的兩條脊背肉,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嘲諷,就只見越千秋直接把魚肉送到了皇帝碗裡。

    「那我就好好當一個兒子……阿爹,吃魚!」

    聽到越千秋竟然又叫了這麼一聲,越小四在肚子裡嚷嚷了一千聲一萬聲認賊作父,可卻只能恨恨地搶了一個肉丸,同樣送進了皇帝碗裡。接下來,兩個人的筷子就彷彿打架似的,不消一會兒,皇帝面前那小小的碗裡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無可奈何的皇帝也懶得理會這兩個活寶了,伸出筷子止住了兩人這不對味的獻慇勤,直到兩人又開始自顧自地大吃大嚼,他才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外,對於那些珍饈佳餚卻彷彿興趣不大。他隨便動了幾筷子,突然開口問道:「長珙,你日後就準備這麼單著了?」

    越小四沒料想皇帝突然問這個,剛到喉嚨口的一塊燉牛肉險些噎著,好容易吞下去了,他見越千秋用一種看笑話的眼神看著自己,他不甘示弱地瞪過去一眼,隨即才放下筷子,用一種非常鄭重其事的語氣說:「我答應過平安,這輩子只她一個。」

    不論越小四有多少缺點,可在異國他鄉卻和那樣一位病弱的公主真心相戀,而且還一心一意,越千秋對這一條卻是不得不佩服。此時此刻,他托著腮幫子,似笑非笑地說:「任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蘭陵郡王果然是深情又專情的人。」

    剛剛那麼短時間裡,越千秋只來得及把五雁塔下那段對話說個大概,所以,越小四並不知道皇帝提過的先皇后那段評價。難得越千秋說句正經話,他卻覺得渾身不得勁,乾脆沒好氣地說:「小小年紀,懂什麼情愛,一邊去!我只知道心裡裝不下別人,懶得禍害了人而已!」

    皇帝對平安公主這個女兒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只是一道病弱嬌怯的影子,之所以會問一問,不過是因為這個女婿之前在邊境上的那一次擒賊擒王,實在可媲美當年蕭敬先的平叛之速。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長珙,東宮缺位,你認為誰可入主?」

    越千秋正尋思著自己要不要找個理由迴避一下,卻只聽越小四直截了當地說:「如果是說現在那些皇子,誰都不合適!不是昏庸,就是懦弱、剛愎,三皇子之所以會出使南朝,這其中名堂就不用我說了吧?總之皇上聖壽還長,乾脆就先拖著,讓牛鬼蛇神都跳出來!」

    說到這裡,越小四就傲慢地指著越千秋,嗤笑一聲道:「您帶了這小子招搖過市,不就是這麼想的嗎?」

    皇帝沒有責備他的口無遮攔,見原本侍立一旁的小夥計這才領悟到自己的身份,顫抖得猶如篩糠似的,他就打了個手勢。

    等到徐厚聰慌忙上前把人拖了下去,隨即知情識趣地把侍衛們一塊都帶走了,他看到越千秋絲毫沒有任何意外,還在那喝酒吃菜,他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激賞。

    可他接下來的話,卻是衝著越小四:「既然知道朕帶千秋出來是成心的,你還拆穿,不怕朕怪罪你?」

    「就算消息傳出去,那也要別人肯信才行。」越小四一面說,一面好奇地打量著越千秋的眉眼,「皇上就算要怪罪臣,能不能先讓臣當個明白鬼?這小子和先皇后哪點像了,值得您費那麼大勁把人提溜出來招搖過市?」

    這也是越千秋非常想知道的一個問題。因此,他一點都沒有被人利用的覺悟,同樣眼巴巴地看著皇帝。面對這一大一小的兩人夾攻,皇帝又好氣又好笑,可終究沒有出言訓斥。

    「他的額頭高,髮際線高,這一點很像死了的皇后,還有這雙眼睛,朕一看到就想起了她。當然,最像她的,是那說話時理所當然的神氣,是做事時不管不顧的決絕。」

    皇帝沒有說出最關鍵的部分,等看到越千秋摸著下巴,竟是在那沉思了起來,他忍不住打趣道:「怎麼樣,現在還有膽子繼續把戲演下去嗎?」

    「有什麼不敢?」越千秋滿不在乎地夾了一筷子魚,隨即熟練地用舌頭將一根根刺抿了出來,突然毫無公德心地張口將那一根根雪白的魚刺吐在了地上,這才嚥下魚肉,露出了嘴角一顆尖牙,「肉吞下,刺還回去,這就是我的宗旨!」

    「果然是大膽!」皇帝不禁莞爾,「若你不是南朝次相越太昌的孫子,朕倒是不介意收你為義子。」

    「然後我去和皇帝陛下那些親生兒子拚個你死我活?」越千秋呵呵一笑,毒舌吐槽道,見皇帝眼中厲芒一閃,他這才若無其事地說,「攘外必先安內,假作真時真亦假,今天這一趟回去之後,反正我就是眾矢之的,也不在乎那麼多了。我吃飽了,去下一個地方如何?」

    見越千秋一推桌子站起身,皇帝瞅了一眼臉色微妙的蕭長珙,當即沉聲說道:「你回去告訴蕭敬先,好好預備一下,朕要擇日親自去祭祀皇后。」

    等越千秋跟著皇帝出了天青閣,他想到剛剛掌櫃和夥計一個都不見,知道皇帝心意的他當然不會誤解徐厚聰將人滅了口,可等到上馬之後,他往樓上瞅了一眼,卻策馬靠近了皇帝兩步,隨即好奇似的問道:「剛剛阿爹對那傢伙說了這麼多,不怕他大肆宣揚出去,然後這招就不靈了?」

    「他和蕭敬先在這上京城幾乎就是和大多數人格格不入的異類,誰會相信他們?」

    皇帝側頭掃了一眼越千秋,又瞥見徐厚聰彷彿還在手忙腳亂協調侍衛,落在後面,而這條空曠寥落的長街顯得格外幽深,他方才淡淡地說:「這世上,人會相信很多東西,但大多數時候,人會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越千秋聳了聳肩,彷彿沒有說越小四壞話卻遭挫的沮喪感。等到接下來去水蓮坊聽了上京名妓羅秀英的一曲琴,看了明珠娘子的一支舞,聽了尚香姑娘的一首歌,他又去品嚐了小吃一條街的各色點心,去一家有名的毛皮行採購了一堆毛皮,最後才來到了老參堂前。

    在這貨賣東北諸多特產的一條長街上,老參堂整整佔據了五間門面,門前一溜站著四個如同門神一般的彪形大漢。對於這樣的陣仗,第一次來的徐厚聰不禁繃緊了神經,有些後悔帶來的侍衛太少了。可皇帝下馬之後,卻旁若無人地背手進去,就連越千秋都慢了他一步。

    這裡卻和其他各處店面不一樣,並沒有擺著各色人參的櫃檯,慇勤兜售的夥計,只是如同富貴人家大廳那樣,擺著桌椅。皇帝才一坐定,就看到一個相貌清俊的小廝出來送茶。可即使是這樣年在十四五的少年,看上去也是腳步沉穩,精幹凝練。

    當人上完茶後垂手要退下時,他端詳著人,突然開口問道:「站住,你們家主人呢?」

    那小廝不卑不亢地躬了躬身道:「尊客如果是來買參的,還請儘管留下地址,主人自然會主動帶著貨色上門商談,買賣不成仁義在,總能結個善緣。如果是來看熱鬧的,參須茶之後還有點心,前堂儘管看。如果是來挑事的,不妨和門前那四位去說。」

    雖說是嚴詡的本錢,越千秋通過韓昱挑的經營性人才,杜白樓推薦的一幫東北采參客,可他真心沒想到,這老參堂開到現在,竟然能在明擺著像是北燕權貴的自己二人面前做出如此姿態。見皇帝沒有發火,他卻不滿地叫道:「如果我現在就一定要買人參呢?」

    「老參堂有老參堂的規矩,這地方被拆過砸過不止一回,但規矩從來都沒壞過。」

    越千秋再次看了一眼皇帝,隨即走到人身邊那張椅子一屁股坐下,繼而沒好氣地說:「那好,我要買上好的老山參,選年份藥力最足的,給我來一百支。至於地址,好記得很,給我送北燕皇宮裡去!」

    他說著就好整以暇地托著腮幫子:「練武之人每天要藥膳補著,我這些天在路上都吃不到藥膳,虧虛大了,要好好補一補,阿爹,這點簡單的要求,能滿足我不?」

    面對如此獅子開大口,皇帝的回答依舊簡單而明了。

    「只要你用得了,別說一百支,一千支又何妨?」

    直到這時候,那小廝方才微微變了臉色。他謹慎地躬了躬身道:「請二位尊客稍等!」

    可他還沒等進去,外間卻驟然翻了天。

    老參堂對面的那家藥材鋪門裡,才剛應募當了夥計沒兩天的二戒和尚面色凝重,卻不敢輕易冒頭。剛剛第一眼認出徐厚聰,而後又發現越千秋,他就知道那個中年人絕非等閒人物,心裡差點冒出了一個不得了的念頭,好容易才硬生生將其按捺下去。

    他才在這守株待兔兩天就碰到了越千秋,運氣是不錯,可裡頭那中年人如果是他猜測中的那位,他要怎麼和越千秋接觸?這次可沒有那位能夠猜暗語的老掌櫃了,他之前也沒敢隨便接觸老參堂的人,這會兒不可能和之前老掌櫃溜躂到天青閣那樣直接過去,這該怎麼辦?

    就在他心中為難的時候,卻只聽長街上傳來了一聲暴喝。

    「來啊,把那家裝腔作勢的老參堂砸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7 19:26
公子千秋 第三百一十八章破門

    利用買人參,剛剛才巧妙給自己的零花錢又加了重重一筆的越千秋正在得意,就聽到耳畔傳來了這麼一個聲音,他最初的感覺是又驚又喜。

    能不驚喜嗎?在他以為皇帝帶著他微服出來逛街這麼一件事,上京城達官顯貴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的情況下,還能有這樣不長眼睛的人撞上來找打,這不是絕大的意外驚喜嗎?

    他甚至來不及想這過來挑事的人是真不知道,還是被蕭敬先越小四這種腹黑的人坑害得不知道,蹭得跳起來,直接閃到了皇帝身後,卻是笑嘻嘻地扶著椅子道:「阿爹,看來這世上總有一些耳聾眼瞎的人呀?這是衝著老參堂來的,還是衝著我們來的?」

    徐厚聰看到越千秋那雙手幾乎就要放在皇帝肩膀上,儘管這倆之前也有過這樣近的接觸,越千秋也從來沒有動過行刺的念頭,可此時他仍然只覺得心跳加速。

    可他很快就顧不得去看越千秋了,因為守在這老參堂外頭的那些個侍衛中,有人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呼哨,緊跟著就是一聲大喝。

    「小心,他們帶著弓……啊!」

    這時候,本來還帶著幾分看熱鬧心思的越千秋不禁心裡咯噔一下。

    弓箭這種玩意,無論是在金陵還是上京,不論用什麼藉口,只要是當眾拿出來攻打某個地方,造反兩個字都是鐵板釘釘的!撒餌釣魚,引蛇出洞,這下真的把蛇引出來了不算,居然還是過江龍似的大蛇?

    眼見老參堂的幾個護衛幾乎是即刻退進店來,熟練地拆下門板,其餘侍衛亦是慌忙架著受傷的同伴退進大堂,不消一會兒,門板就已經全部放下,可幾乎與此同時,勁矢射在上頭那咚咚作響的聲音就不絕於耳。不多時,他又聽到了一聲怒喝。

    「給我上大斧,把門砸開!」

    越千秋輕輕吸了一口氣,見徐厚聰已經如臨大敵,他卻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對皇帝問道:「我說阿爹,一會兒要真的有人打進來,我上去英勇殺敵,您可記得給我發獎金啊!之前吃的那頓飯也好,剛剛要買的人參也好,那是酬勞,可不包括出生入死拚命的。」

    皇帝微微瞇了瞇眼睛,面上卻不見多少恐慌:「那你想要什麼酬勞?」

    越千秋思量了一陣,似笑非笑地說:「若真的叛賊逆黨殺了進來,我殺一個,回頭就換咱們使團一個人回國,如何?當然,不包括我大伯父和我師父,還有我自己。」

    皇帝沒想到越千秋竟是提出如此條件,先是一愕,隨即就哈哈大笑道:「好,只要你殺一個,我就放南朝使團一個人回金陵,決不食言!」

    越千秋不過是半真半假和皇帝討價還價,卻沒想到這位北燕至尊竟然會真答應。越大老爺和嚴詡還有他的任務還沒完成,不可能回國,但如果能把使團中的一般人給放回去,那卻也是一項功德,更少了累贅。更何況,有些消息也需要他們送回去!

    「好,那就一言為定!」

    越千秋想都不想就雙手一按椅背,一個觔斗從皇帝頭頂翻了過去,直接擋在了人前,隨即有些遺憾似的衝著徐厚聰叫道: 「徐將軍,今天是你沒弓來我沒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是過了這一關,你又掌管了禁軍,可得把某些規矩改一改,這遇事沒兵器太愁人了!」

    徐厚聰正在那懊悔沒帶弓箭,畢竟之前覺得背著那把禦賜大弓出來太過招搖,到時候人人都知道他是神箭將軍,一旦皇帝覺得此次微服不痛快,他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白搭。

    因此,當越千秋這麼說時,他就勉強笑了笑道:「玄刀堂聲名在外,九公子那把陌刀又實在是人間凶器,我哪敢讓你帶出來,畢竟,此等事著實料不到……」

    之前聽到要把人參送去皇宮,那老參堂的清俊小廝就已經有些動容,此時此刻聽到越千秋和人談條件,又聽到玄刀堂、九公子、陌刀、徐將軍這幾個字眼,他更是心中巨震,一下子就猜到了剛剛這口氣又大又討厭的少年是誰,這位沒帶弓,掌管禁軍的中年人又是誰。

    如果是這樣,這口氣又大又討厭的少年背後坐著的人莫非是……

    耳聽得外間那廝殺聲越來越大,慘叫不絕,他突然咬了咬牙,隨即轉身就往裡頭跑去。

    當此之際,他這一跑,徐厚聰聽到門外弓矢不絕,再看看自己帶來的那十個侍衛,發現之前竟有三人在倉促之下掛綵,反倒是老參堂的那四個護衛並未受傷,他不禁又驚又怒。

    如果這座老參堂也有逆黨混入……那麼他們就要被人甕中捉鱉了!

    「九公子,快跟進去,這時候裡頭絕對不能出問題!」

    越千秋本來就正愁沒理由進老參堂裡頭去看看至於在這兒和外頭那些逆黨叛賊拚個你死我活,本來就不是他的責任,哪怕他和皇帝約定殺一個叛賊就換一個使團之人的自由。在這節骨眼上,弄清楚他自己的產業是否有問題才更重要。

    畢竟,看北燕皇帝的鎮定自若的表情,他就不覺得這位真會白龍魚服卻為魚蝦所戲。

    因此,他立時二話不說拔腿就去追那清俊小廝。可他雖則動作極快,出了後門卻發現迎面是一個很小的半重院子,院門緊閉,三面高牆聳立,那小廝卻不見了。

    這樣的障礙對於飛簷走壁已經成為習慣的他來說,自然沒有任何問題,他往後稍退了兩部,只不過一個小小的助跑,他就直接竄上了牆面。

    中間往牆角拐彎一個借力,他又是一個折返上竄,最終穩穩當當躍上了牆頭。當看到這一牆之隔的院子中央赫然站著那個之前見過的清俊小廝時,他不禁微微一愣,繼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縱身往下跳去,猶如一隻大鳥一般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對方面前。

    左右看了一眼,越千秋豎起耳朵傾聽片刻,就直截了當地問道:「原來這裡頭就你一個?」

    清俊小廝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說道:「沒錯,十一叔不在,我就是臨時主事的。」

    外頭還有那麼多敵我難分的人,更有那個看不出底細的北燕皇帝,越千秋當然不會去隨隨便便和人露底。他眉頭大皺,隨即開口說道:「剛剛我和外頭那位說的話,你應該聽到了。我需要兵器,最好是陌刀和弓箭,如果沒有,其他什麼能湊合用的也行。」

    那清俊小廝盯著越千秋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沒有說答應或是拒絕,而是轉身徑直回了居中的正房。不多時,越千秋就只聽到屋子裡傳來了他的聲音。

    「進來吧!」

    越千秋稍稍提起了幾分警惕,面上卻顯得氣定神閒地大步進了屋子。才一進門,他就看到一道黑影朝自己飛來,連忙探手一抓,入手一看,見是一柄保養極好的單刀,他不禁露出了幾分遺憾。緊跟著,他就只見那清俊的小廝冷冷看著自己。

    「老參堂雖說在上京有些名氣,又因為別人的欺壓不得不奮力自保,可也不敢藏著陌刀和弓矢那種犯禁的東西。這把單刀是十一叔的,你好好用! 」

    「真的沒有再多的兵器了?」越千秋不依不饒地再次追問了一句,見人抿著嘴不做聲,他最終聳了聳肩,隨即轉身往外大步走去。當他跨過門檻要出去時,卻突然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很聰明,回頭要是你那什麼十一叔回來了,代我謝謝他的刀!」

    等到越千秋消失在視野之中,連名字都沒告訴對方的清俊小廝輕輕咬了咬嘴唇,心中卻是百味雜陳。聽剛剛越千秋和那中年人說話的口氣,那中年人十有八九便是北燕皇帝,可這位南朝宰相的孫子卻叫對方阿爹?

    而且,他試探性地拿了一把單刀出來,又堅稱沒有弓矢,越千秋卻沒有堅持,這是暗示他不要表露更多的東西,還是讓他盡快把該藏的東西藏好,又或者根本是什麼都不知道?

    杜叔叔對他說過太多關於越千秋的奇聞軼事,所以他剛剛才小心翼翼,可他是不是太小心以至於沒把話說透?

    還有,外間那些膽大包天的傢伙到底是衝著老參堂來的,還是衝著北燕皇帝來的!

    當越千秋提著單刀復又回到前堂時,就只聽門板正在斧鉞之下傳來了嘎吱嘎吱不堪重負的聲音。

    徐厚聰已經組織侍衛圍成人牆把皇帝擋在身後,而之前那四個老參堂的護衛則是用其他的桌椅在門前搭建了臨時的掩蔽,彷彿是為了遮擋可能會在破門一剎那傾瀉而來的箭雨。當兩撥人看到提著刀的他時,卻是反應截然不同。

    「你把大小姐怎麼樣了!」

    見一個身材魁梧的護衛幾乎下意識地撲了上來,越千秋立刻把刀背到身後,躲過了那迎面一擊,隨即惱火地嚷嚷道:「我就是藉了把刀而已,什麼怎麼樣了!是他自己把什麼十一叔的兵器借給我用的……咦,敢情那位不是小哥,是小姐?」

    就在那護衛一愣神之際,就只聽嘩啦啦一聲,外間那堅實的門板赫然片片碎裂了開來。隨著這最後攔路虎的敗退,越千秋就只見一個手持陌刀的漢子破門而入,迎面撞上了門口那橫七豎八堆放的桌椅。

    當看清楚那人手中那把自己極其熟悉的兵器時,他眼睛大亮,竟是一口直接用牙咬住自己那單刀的刀背,隨即貓身一個翻滾,悄無聲息地朝來人方向撲去。

    當他堪堪滾到對方身前的一瞬間,那個高大壯碩的漢子已經手持陌刀將攔路的桌椅全都橫掃劈開,趁著對方視線根本沒有註意到幾乎伏地的他,他右手一把握住刀柄猱身而上,竟是以短對長,直接來了一套貼身快打。

    雖說對他來說,這單刀算不上趁手,可陌刀漢子氣力剛盡,一旁其他三個老參堂護衛又是奮不顧身上前攔住了他的長刀,他一個猝不及防,持刀的右腕就吃越千秋劃了一刀,頓時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怒吼。

    他的手才剛剛一鬆,就只見越千秋隨手將那單刀往後一扔,輕舒猿臂接住了他在劇痛之下失手丟下的兵器,繼而左手使力,雙手一塊握住刀柄,立時便是一記凌厲無匹的劈斬。

    即便是在這種見血拚生死的剎那,越千秋嘴裡兀自非常沒正經地大吼道:「迎風一刀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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