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55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1 20:03
第二百七十九章 鬥氣抬槓

    越千秋覺得,如果此刻有條地縫,嚴詡一定會立刻鑽進去把自己埋起來。

    死乞白賴……這四個字用得真精準!現在想想,他那會兒和越秀一在同泰寺遇到嚴詡的時候,那個落魄到他以為是中年窮秀士的師父何嘗不是在死乞白賴想收徒弟?沒想到啊,現如今在這距離金陵千里之遙的地方,還會遇到見識過嚴詡昔日光景的熟人!

    正如寶貝徒弟預料到的那樣,嚴詡這會兒尷尬極了。事實上,眼睛很好的他大老遠就看到了竺驍北站在迎接隊伍的最前列,那會兒就已經想溜了。奈何越千秋因為越大老爺的吩咐上前接洽,他身旁還有甄容和慶豐年,後頭還有個好奇寶寶小猴子,想溜卻走不掉。

    結果,硬生生就被竺驍北大步上前,拆穿了當日的笑話!

    好在嚴詡之前在皇帝面前自詡準備了一大堆面具,在最初的尷尬之後,他立刻若無其事地笑著走上前,隨隨便便一拱手道:「沒想到竺大將軍還記得我,那時候我實在是惱火朝中某些人尸位素餐,不知邊軍疾苦,所以才一怒離家想投軍,只想著總好過在金陵醉生夢死。」

    他說得好像是真的似的,此時一面說一面還露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可竺大將軍你當初竟然嫌棄我沒有從軍經驗,不但讓親兵把我轟了出去,在金陵時還和那些尸位素餐之輩打得火熱,若非你後來力拒北燕,我還一度認為你和那些只知道誇誇其談的傢伙是一丘之貉!」

    越千秋看到,這一回尷尬癌犯了的,變成剛剛那位狀似豪爽的竺大將軍,他終於忍不住偷笑了起來。

    他當然不會去沒眼色地問大伯父和人家有什麼舊交,竟是一見面不是官場敘話,而是直接一個熊抱,也沒再去理會大眼瞪小眼的竺驍北和嚴詡,徑直來到了劉靜玄和戴靜蘭面前,笑著拱了拱手。

    「劉師伯,戴師伯,差不多有六七年沒見了吧,千秋有禮啦!」

    劉靜玄雖說剛剛還在驚詫於竺大將軍和那邊兩位的相見如此動靜天大,可此時此刻越千秋主動上來見他們,他還是立時三刻把自己的身份從邊將修正成了玄刀堂弟子。

    他伸出手去攙扶越千秋,可雙手一觸碰到越千秋的雙臂,他剛剛那原本還有點公式化的笑容立時變成了驚喜,不由得狠狠加力捏了捏。

    只這一入手,他就試探了出來,那雙看似並不十分健壯的手臂中,蘊藏著足以將玄刀堂賴以為豪的陌刀揮舞起來的極致力量!

    「好,好,賢侄別多禮。有你這樣的掌門弟子,玄刀堂後繼有人!」

    雖說嚴詡的掌門之位是已故雲掌門給的,又是嚴詡苦心孤詣扳倒了仇人給他們洗冤,同時將玄刀堂重新帶回了武品錄,他和戴展寧早就決定不論嚴詡如何,一定會認這個掌門師弟,可越千秋如果真被嚴詡挑中了當下一任掌門,他們就一定得仔細看看。

    兩任掌門全都出自朝中權貴,這已經讓玄刀堂在江湖武人當中享有「盛名」了。當年初見時,越千秋還是個七歲稚童,幾乎不會什麼武藝,那時候他們自然可以把嚴詡的話當成戲言,可如今就不一樣了。顯然,這七年,嚴詡對越千秋沒少下工夫!

    戴靜蘭深知師兄是什麼樣性子的人。因此,見劉靜玄喜滋滋地抱著越千秋的雙手,竟是不放了,他品出了其中滋味,但還是少不得在旁邊提醒道:「師兄,竺大將軍和嚴大人那邊,你還不去勸一勸?」

    沒看兩人竟然槓上了,河北西路安撫使杜懷珍在那乾著急!

    「啊!」劉靜玄這才看到竺驍北和嚴詡竟然還在彼此互瞪,他連忙鬆開手,略有些不自在地說,「千秋,你和你戴師伯說話,我去那邊瞧瞧……竺大將軍一把年紀的人了,為人處事卻偏偏天馬行空,這次突然只帶著沒幾個人過來說是巡視,一開口居然還揭你師父短,唉!」

    等劉靜玄真的跑去那邊當和事佬了,戴靜蘭回頭看到越大老爺渾然不以為意,竟是撂下嚴詡和竺驍北不管,也沒在意滿頭大汗調解的杜懷珍,徑直笑吟吟上前,真的去給一群將卒們答疑解惑了,他不禁哭笑不得。

    反正支使了劉靜玄去理會此事,他索性仔仔細細端詳著越千秋,隨即低聲問道:「賢侄此去北燕,陌刀帶上了嗎?」

    「當然帶了。」越千秋見戴靜蘭目光在自己周身轉了一圈,繼而又落在了那批連褡褳都沒有的坐騎身上,最終看向了馬車,他就衝著這位師伯眨了眨眼。

    「戴師伯慧眼如炬,馬車是特製的,車軸裡藏著三段式的陌刀。因為我從前年紀小,爺爺和長公主根據師父的圖樣試制過一把,這些年又做了好些,我這次就帶上了。」

    戴靜蘭輕輕吸了一口氣,眼神一凝,聲音變得無比低沉:「三四十斤的一把陌刀藏在車上,未必不會被人察覺。」

    「師伯說的是。」越千秋從戴展寧就知道其父戴展寧是何等縝密的人,當下笑著解釋道,「這個也就是進入北燕最初的時候放著防身,到了上京是肯定矇混不過去的。不過沒事,我不完全靠這個,師父就更不用說了,他這些年武藝精深了不少,再說我們還有其他準備呢!」

    剛剛師兄試探了越千秋的功夫,此時自己又問及了此行的預備,戴展寧此時終於確信,戴展寧往日在信上提到越千秋的那些字句並不是溢美之詞。他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去追問其他準備到底是什麼。

    而這時候,越千秋扭頭一瞧,頓時呵呵笑道:「劉師伯出馬果然是厲害,師父和竺大將軍總算是能好好說話了。」

    戴靜蘭愕然看去,果然,剛剛一見面就槓上了的兩個人,這會兒總算消停了,只彼此之間都把對面的人當空氣。而劉靜玄杵在那兒,那呆頭呆腦的樣子哪裡像是大功告成的和事佬?反倒是河北西路安撫使杜懷珍長袖善舞,和兩邊都似乎能攀談兩句。

    知道師兄為人方正,戴展寧不得不苦笑著隨越千秋轉身迎上。

    見戴展寧和越千秋一塊來了,嚴詡立時拉了劉靜玄迎了過去,笑吟吟地說:「多年不見,兩位師兄風采依舊,只是你們要這樣老不回金陵,日後阿圓和阿寧可要不認得你們了!」

    某位剛剛打趣人不成卻被反將一軍的老將軍見那邊同門四個旁若無人,卻是抱手而立,若有所思地發起了呆。就在這時候,他只聽一旁傳來了杜懷珍的聲音。

    「竺大將軍別和嚴大人計較,到底是貴介公子,我行我素慣了。這一路上越大人都被他常常噎得不輕,聽說之前還把北燕使團伺候三皇子的一個內侍給打了,要不是越大人出面安撫,這事情連怎麼收場都不知道!」

    「哼!」竺驍北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等看見那邊廂和眾將卒親切交談的越大老爺,他就痛心疾首地說,「我只是替越大鳴不平,他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不著調的傢伙當副使,此去北燕簡直是前途多桀!剛剛那小子說的話你聽到沒,我不過取笑了他一句,他竟敢罵我!」

    杜懷珍暗想要不是你非得一見面就毫不客氣踩人家尾巴,嚴詡也不見得要反唇相譏。可再想想自打他見到嚴詡之後,也不知道領教過其多少次壞脾氣,他自然而然只覺得和嚴詡外加竺驍北這兩個人打交道實在是心力交瘁。

    不論如何,一邊是河北西路的頂梁大將,大不了這邊捋順了毛,回頭他再去安撫嚴詡?

    當這亂糟糟的一幕終於變得安定祥和,一頓接風宴後,竺驍北找了越大老爺單獨說了一小會的話,劉靜玄和戴靜蘭則是和嚴詡攀談了一陣子。

    到了入夜,鞍馬勞頓的使團一行人都已經吹燈上床,各睡各的。而就在兵馬四處巡查之際,誰都沒瞧見,房頂上卻有個人影在鬼鬼祟祟地挪動。

    當那人如同一片樹葉一般悄然飄落在了一間屋子門口時,他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動作,兩扇門竟是幾乎同時拉開,緊跟著一隻手猶如鬼魅似的伸出,一把將門口的人拉了進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2 19:59
公子千秋 第二百八十章 翻臉如翻書

    「唔!」

    任憑是誰,突然被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摀住嘴拖進房裡,都會生出一種最不好的念頭。此時此刻,越千秋便差點要手段全出,給人一個厲害看看了。好在房門虛掩之後,捂著他嘴的那雙手就立時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嘿然一聲。

    「我還以為夤夜過來拜訪的是你師父,沒想到是你這小傢伙。」

    越千秋輕輕舒了一口氣,他隨手撥拉上了門閂,頭也不回地說,「相對於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老將軍來說,我才十四歲,確實挺小的。」

    面對如此揶揄,竺驍北卻沒事人似的,雙手一抱,也不點燈,就這麼似笑非笑地說:「雖說我沒帶幾個護衛,門外也沒兩個人,但你能不驚動人摸過來,本事也差不多能夠過關了。說吧,什麼事?」

    「不是老將軍你特意暗示我來的嗎?」越千秋這才轉過身來,見對面黑暗中的這位老將彷彿有片刻的驚愕,他就一挪步子竄上前去,滿臉笑嘻嘻的,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見。

    「我爺爺曾經說,老將軍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可卻心思細膩。我尋思著,我師父怎麼都擔當著此次的副使,又是東陽長公主的兒子,除非您想下次去金陵,被東陽長公主丟白眼,穿小鞋,否則您無緣無故翻舊帳幹什麼?既然事有反常,我就來問個究竟唄?」

    竺驍北足足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突然伸出鐵扇似的大手。然而,這一次他卻撈了一把空,因為就只見越千秋敏捷地一個蹲身,不但避開了他這一抓,反而還溜到旁邊一張椅子旁邊,氣定神閒地彈了彈衣角坐了下來。

    老將軍有些氣哼哼的:「那要是你弄錯了,我就是瞧不起嚴小子那種紈褲子弟呢?」

    「弄錯了就是爺爺和我弄錯了您的度量,我就給您賠不是唄?」越千秋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彷彿會反光,「反正老將軍剛剛還叫我小傢伙不是嗎?我爺爺說,年紀小是有特權的。」

    竺驍北終於被越千秋這口口聲聲的爺爺說給逗樂了。他沒好氣地一屁股在越千秋旁邊的位子上坐下,這才淡淡地說:「安肅軍和廣信軍這種地方,北燕諜探無孔不入,而且很多都是當初北燕打過來時,收買的當地人。你大伯父不用說了,沒人奢望能撬動他,你師父嘛……」

    「我師父就是軟柿子,就是很容易被蒼蠅叮的有縫雞蛋?」

    越千秋這一反問,竺驍北頓時捧腹大笑。奈何在這寂靜的深夜中還不能笑太大聲,他只能死死捂著肚子,那古古怪怪的聲音在屋子裡迴蕩,他好一會兒才直起腰來。

    他也沒再東拉西扯,直截了當地點點頭道:「你師父既然連北燕大公主送給三皇子的內侍都甩了好幾巴掌,如今碰到我這個倚老賣老的,他不頂牛,豈不是辜負了他的名頭?」

    「可我是真心沒想到,他竟然是當年翻牆找我要投軍的那傢伙!想當初要不是我那幾個護衛身在金陵,下手不得不謹慎幾分,不把身手太好的他當刺客拿下才怪!」說到這裡,竺驍北少不得瞪了越千秋兩眼,「你小子動不動就飛簷走壁,肯定也是和你師父學的!」

    「那是,想當初師父背著我,上我家也好,去長公主府也好,從來不走大路。就連皇宮裡頭,他也飛簷走壁過。」

    越千秋笑得賊賊的,知道竺驍北肯定是一副我不是在誇獎你的抓狂表情,他就趕緊恢復了正經:「老將軍應該是和我爺爺交情不錯吧?畢竟,我大伯父從來都沒來過北邊。這麼說,是我爺爺讓老將軍幫忙,幫我師父那衝動暴躁的形象再加深一點兒?」

    「差不多吧。」竺驍北沒有細說,他輕輕敲了敲扶手,隨即笑眯眯地說,「誰讓你們師徒在金陵就從來不安分,眼下出使要是安分老實,處處都聽越大的,豈不是反常?」

    「已經有確切的消息,你們出了安肅軍之後,北燕邊境已經準備了一支兵馬迎接你們,不是邊軍,是禁軍,其中還有秋狩司的司官候著。北燕三皇子身邊的內侍既然招搖,你們倆不妨也招搖一點,越是顯得有恃無恐越好……」

    接下來是另一番面授機宜,越千秋自然聽得認認真真,每一字每一句都記在了心裡。要知道,這是鎮守邊關數十年的長者智慧,有些東西甚至不好留在紙面上,如此機會自然難得。就在竺驍北頓了一頓,彷彿在琢磨還有沒有什麼未盡之意的時候,外間突然喧嘩了起來。

    在那些大呼小叫之中,混雜著一個非常明顯的聲音:「有飛賊!」

    是有飛賊,而不是有刺客,這區別可就大了。越千秋不由得呆了一呆,隨即正想要開口,他突然捕捉到了竺驍北那嘴角一抹壞笑。幾乎毫不猶豫的,他直接一蹬地逃離了那張椅子。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砰的一聲,卻是老人家一腳把他的椅子給踹飛了。

    「大晚上的鬼鬼祟祟跑到我這來,非奸即盜!」

    靠,這老傢伙翻臉如翻書啊!

    越千秋簡直給氣壞了。他怎麼想得到,這位老將軍在一本正經了這麼久之後,突然趁著外間那喧嘩,給他來這一招。要不是他躲得快,這會兒那張四分五裂的椅子是不是就是他的下場?可正當他齜牙咧嘴要還擊的時候,卻只見黑暗中竺驍北似乎對他眨了眨眼睛。

    「在這裡鬧什麼鬧,出去打才有動靜哪!」

    雖說聲音很輕,但越千秋到底還不笨,當即氣呼呼地往大門疾退,可臨走時也沒忘了直接一腳踹翻了那張高幾。隨著那高幾翻倒時的咣噹一聲,當他用後背撞開門時,他根本頭也不回,看也不看那些聞聲突入的護衛,只深深吸了一口氣,陡然之間暴喝一聲。

    「呔!」

    與其說這是為了震懾其他人,還不如說這是純粹的吸引注意力。耳聽得四周人聲漸有朝自己這兒匯聚的跡象,越千秋這才忿忿不平地嚷嚷道:「老狼辱我師父,現在還說我非奸即盜,呸,我和你勢不兩立!」

    竺驍北聞言一愣。老狼?這是罵人還是損人來著?可他轉瞬間就想起來,這會兒不是鬥嘴的時候。

    「你小小年紀就這麼心眼狹小,就因為那麼點小事這麼晚跑我這瞎胡鬧,如今還倒打一耙?看在越老相爺面上,我不和你計較,快滾!」

    見竺驍北嚷嚷的時候,那嘴角上翹,分明因為嘴上佔了便宜而得意,越千秋不禁氣歪了鼻子。雖說不知道外間嚷嚷飛賊,到底是這老傢伙設計,又或者是營地中真的出現了不明人士,可這樣的情景使得他來得容易去得麻煩,那卻是鐵板釘釘的。

    雖說沒有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的本事,可在金陵威風八面的他卻不想在這軍營被人攆跑了——哪怕只是演戲——他惡狠狠地一拍腰中革囊,氣急敗壞地叫道:「今天我就姑且看在你人多勢眾的份上,不和你為難……看鏢!」

    這前頭半截,像極了紈褲子弟解決不了事情之後,色厲內荏的撂狠話,可最後兩個字卻讓越千秋身後的侍衛們齊齊為之大驚失色。可當他們撲上前去時,就只見面前的少年已經足尖點地騰空飛起,兩個借力起落就竄到了圍牆上。

    「皇上要我滾蛋還差不多,你算什麼!」

    隨著這個聲音,竺驍北眼看越千秋對自己做了個鬼臉,就此幾個轉折消失在了視線之中,雖說接下來那邊仍然傳來了陣陣呼喝,顯然越千秋還撞見了其他人,可很快就消停了下來,他哪裡不知道是劉戴二將已經出動,及時彈壓住了可能把那小傢伙當飛賊刺客的將卒?

    見幾個護衛圍攏上來問東問西,他沒好氣地擺了擺手,等到一言不發轉身回到屋子裡,反手掩上了門,他才惱火地低低罵了一聲。

    「這臭小子,真真一點不肯吃虧!」

    越千秋出手的時候恰是一開始說話的時候,當看鏢兩個字出口時,東西早就無聲無息紮在他髮髻中了,就連他都被這小傢伙給騙了!

    竺驍北一面罵一面伸手到髮髻上掏了掏,等把東西掏出來,他的臉色就更加古怪了。

    屁的暗器,明明是個玉墜兒。還不是普通的玉墜兒,那居然是個栩栩如生的豬!

    難道那臭小子竟敢諷刺他是豬?翻了天了,他給這小子的顏色還不夠!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2 19:59
第二百八十一章 深夜裡的來客

    這一晚上,安肅軍的營房雞飛狗跳,前半夜根本就沒得消停。

    越大老爺怒吼訓人的聲音,嚴詡抗辯維護徒弟的聲音,隔著兩三重院子都能聽見。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裡嘀咕,道是皇帝選對了正使,選錯了副使,更不應該任人唯親,把越千秋那麼個會闖禍的惹事精給放進使團裡。

    好容易從越大老爺房裡出來,在這萬籟俱寂的下半夜,打著呵欠回屋,正準備鑽入被窩補個覺的越千秋,卻在剛走到床邊時,就聽到外間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

    這聲音非常微小,非常有節制,因此他側耳傾聽了片刻,就大致猜測出了人是誰。他轉身大步走到門邊,拉門的同時就出了聲。

    「甄容,你大晚上不要睡覺了……咦?」

    越千秋本來猜測眼下來的百分之七十是甄容,百分之二十五是慶豐年,百分之五是其他任何人,可此時此刻面對那個站在門口的人,他驚咦了一聲,足足好一會兒方才結結巴巴地叫道:「影……影……影……影叔?」

    「我不記得我叫越四影……」越影面無表情地說了個冷笑話,等推開越千秋進了屋子裡,他四下瞟了一眼,見越千秋慌忙關上門又繞到了他的身前,那驚詫的眼神彷彿要在他臉上鑽出一兩個洞,他便淡淡地問道,「看夠了嗎?」

    「當然沒有!」越千秋理直氣壯,又或者說氣咻咻地丟出這四個字,隨即便撲過去一把抓住越影的胳膊質問道,「影叔你上次不是說,長公主請你跟我們去北燕,你說爺爺離不開你,所以你愛莫能助嗎?那你現在怎麼又來了?你這是出爾反爾!」

    「成語倒是用得越來越順溜了,沒白在老太爺的鶴鳴軒看書。」越影輕描淡寫地把越千秋的指責給搪塞了回去,見人氣鼓鼓的,他方才環目四顧,聲音平穩地說,「我自然不會跟著你們去北燕,但安肅軍這邊卻不得不來,因為老太爺有事情和人商量,他卻又離不得金陵。」

    「是嗎?」

    越千秋這一回是再也不願意輕易相信越影的話了。要知道,上次就是這位根本連解釋都不解釋一聲,隨即把他拎回了家,然後讓他聽到了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所謂真相。此時此刻,他姑且將那解釋聽在耳中,隨即就氣勢洶洶地問道:「那今天晚上那飛賊,難道也是影叔?」

    「我要是飛賊,就算是這安肅軍防衛再森嚴,也不至於被發現。」越影挑了挑眉,「你都尚且太太平平摸到了竺大將軍那兒,沒人發現,我又怎麼會惹出那麼大動靜?」

    這下子,越千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是影叔你?那是誰!」

    天底下還有人能在越影的眼皮子底下當飛賊跑來跑去?他才不信!

    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越影卻是給了他答案:「不過所謂的飛賊我看到了,是甄容。」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可聽到這個名字,越千秋還是忍不住罵道:「怎麼又是他!他和我犯沖是不是!要不是他,我怎麼會險些挨了那為老不尊的老狼一腳!」

    「不叫竺大將軍老賊,也不叫老匹夫,卻叫老狼,這詞新鮮,我倒是第一次聽說。看來你雖說性子活絡,尊老敬老的習慣卻還是一直延續到現在。」越影毫不留情地揶揄了越千秋兩句,這才終於改換了正題,「甄容去見了安肅軍中的一個校尉,我跟著過去了。」

    越千秋原本還在尋思越影竟然會開玩笑,同時心中還在懊惱又給人背了黑鍋,可此時聽到後半截,他那剛剛生出的一點點慍怒立時丟到了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忍住的好奇:「影叔,你可聽到他們說什麼了?」

    「人家是青城還俗弟子,甄容問的是由此北行之後要注意點什麼,人家說的也是這些。至於有沒有私相授受,暗語甚至暗信交接,我有順風耳沒千里眼,就不得而知了。只不過,我在甄容出來的時候發出了點動靜,有人趁機大叫來了飛賊,只沒想到竺大將軍會藉機把你給揪了出來。」

    越千秋這才知道,外間那突然叫飛賊的嚷嚷是怎麼回事,而自己又是怎麼誤打誤撞,不得不破釜沉舟和竺驍北裝翻臉的,不由又氣又恨。

    「就算竺大將軍那一聲吼把人都吸引過去了,可甄容就這麼順順當當溜了?」

    「當然不是。」越影的嘴角上翹了一個不小的弧度,「嚷嚷有飛賊的就是你師父。他剛巧去你房裡找你卻沒見人,少不得就和你一樣,仗著身手高超四處找你,沒想到卻發現了甄容。他嚷嚷了一聲飛賊,見人都被你和竺驍北吸引去了,他就乾脆把甄容打昏關到他房間去了,然後再出面維護你,和你大伯父理論。這會兒應該正在房裡審人呢!」

    敢情是師父……

    越千秋稍稍舒了一口氣,再一次覺得有嚴詡這個師父實在是不錯。不論是平日,還是如今,嚴詡全都在自始至終關心維護著他這個徒弟。他歪頭想了一想,最終回覆了平常心,當下笑吟吟地歪頭看著越影道:「影叔,你特意跑來找我,不是就只說這些的吧?」

    「本來只是奉老太爺之命找人說事,誰想到你竟然這麼膽大包天,哪能不來見見你?」越影微微眯起眼睛,臉上表情似乎沒什麼波動,可只有越千秋這樣和他熟悉的,方才知道,這位影叔眼下的心情絕不如表情那麼古板,而是可稱得上相當不錯。

    因此,越千秋完全不信地嘀咕道:「大晚上敲門,真是就來看看我?」

    「本來是不想來的,可沒想到你這麼會演戲,忍不住就跑來看看你這個最會惹是生非的小傢伙。」

    越千秋猝不及防,腦袋被越影的大手抓了個正著。他躲得過越老太爺,躲得過竺驍北,可唯獨本事還不夠大,躲不了這個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本事有多大的影叔。此時此刻,他只能無奈地忍受著頭髮被揉成了雞窩,心想影叔這些年來,情感外露的次數真是越來越多了。

    「到了北燕之後,如果遇到根本沒辦法解決,又或者很危險的場面,那就逃,別管你爹,他比你更賊。你的遁逃功夫一直都不錯,再加上有安人青和你師娘的那些小玩意,逃出生天的幾率還是很大的。到了那時候,反而是如何離開北燕才是難點。北燕上京有一個專賣泥人的匠人,你去找他。無論戶籍和路引,他都會假造,而且還能給你換張臉。」

    直到這時候,越影方才說出了最重要的一番話。見越千秋先是認真,隨即皺起了眉頭面露詫異,他就知道,這個聰明的小傢伙又覺察到了什麼。

    「影叔,爺爺也好,你也好,這種消息明明可以早在金陵就提醒我的,為什麼非要你現在來對我說?是北燕那邊又有什麼變故?還是爹傳了什麼信過來?」

    微微猶豫了一會兒,越影就沉聲說道:「北燕太子,估計應該是被廢了。官方渠道還沒傳出這個消息,只是綜合各方面情報得到的推論,至少有**分准。」

    越千秋覺得腦袋有點發懵,好一會兒才倒吸一口涼氣問道:「什麼罪名?」

    話一出口,他就看到越影那嘴角微微上翹,彷彿在嘲笑自己,他頓時醒悟了過來。

    廢太子這種事,需要罪名嗎?莫須有三個字雖說是岳飛一案方才名震天下,可歷代君王在廢太子的時候,哪次不是因為莫須有甚至根本就子虛烏有,也揮起屠刀大下殺手的?從這種程度上來說,身為皇帝獨子的英小胖現如今還沒坐上太子之位,未必就不是福分!

    當上太子再被拉下來,那才是最倒霉的!

    想也知道,這會兒北燕京城那會是何等風起雲湧的大場面!

    「是我們恰逢其會,還是北燕皇帝故意的,又或者是……」

    咕噥到這裡,越千秋和越影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同時迸出了一個人來。

    越小四不會和這件事有什麼牽扯吧?那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3 19:35
公子千秋 第二百八十二章 麻煩和找麻煩

    這一夜,越影是否還見過其他什麼人,越千秋不得而知,至少當他一大早被人叫起來的時候,打著呵欠無精打采的他絲毫都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也沒有聽到任何相熟的人提到越影。彷彿昨夜這位冷面冰山從天而降,只是越千秋的幻覺一般。

    知道越影來無影去無蹤,在見過自己之前甚至之後,恐怕又找了要緊人物商討要事,他也就不去想這些了。他無視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善意或敵意目光,徑直走到嚴詡身旁。

    昨晚上他和竺驍北這個為老不尊的大將軍那麼一鬧,現如今他們師徒倆周邊三尺之地,除了慶豐年和小猴子甄容,就再也沒有一個其他的無關閒人,因此他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師父,昨晚上那飛賊有眉目嗎?」

    此話一出,心直口快的小猴子不由得問道:「飛賊?那飛賊不是九公子你……」

    話沒說完,小猴子就直接被慶豐年摀住嘴拽到一邊去了。而嚴詡似笑非笑掃了一眼一旁的甄容,見這位青城高足竭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就聳了聳肩道:「我昨晚聽到動靜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你和竺大將軍鬧翻了,至於其他小蟊賊,還真是沒瞧見。」

    眼見甄容彷彿稍稍輕鬆了幾分,不動聲色轉去慶豐年那兒和小猴子說話,越千秋一抬頭,正好看到嚴詡的眼神緊隨著甄容,哪裡像是說的話這般輕巧?

    大概是因為昨夜鬧騰一場,越大老爺一夜沒睡好,這會兒黑眼圈宛然。而竺驍北根本就沒有出現,彷彿忘了昨日相見時還和越大老爺熊抱了一回,人人都認為老將軍是生氣了。

    而明眼人全都瞧得出來,出面送行的劉靜玄和戴靜蘭二人笑得非常勉強,和嚴詡越千秋師徒倆道別的時候,更是一副恨不得你們快走的送瘟神的架勢。當戴靜蘭親自領著一隊兵馬,將使團護送到邊境,眼看對面北燕兵馬過來把人接了過去時,他更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可算是走了!」這話卻不是戴靜蘭說的,而是他身邊一個親兵說的。

    發現主將立時側過頭來,面露責備,這親兵雖說有些惶恐,但還是滿心不忿地說道:「劉將軍和戴將軍何等英雄,嚴大人和越九公子雖說出自同門,可實在是差遠了!」

    戴展寧面色一時更加陰沉。見另一個親兵連忙用胳膊肘使勁給了那嘴快的傢伙一下,他仍是冷冷訓斥道:「使團之事也由得你多嘴?等回去之後自己去領軍法!」

    見那親兵唯唯應是,臉上卻分明不以為然,他不由得暗自懊惱。越千秋昨日代越大老爺傳話,分明讓上下將卒很有好感,可昨天晚上夤夜入竺驍北房間那一鬧,之前的好印象立刻無影無蹤,一見面就和人抬槓的嚴詡就更不用說了。

    他固然看出這是演戲,可如此是不是過頭了一點?這可是送上門給別人彈劾的把柄!

    還有昨夜越影突然來見他和劉靜玄,提到的那個消息以及接下來的某些動向,這分明是一場風暴眼看即將席捲北燕。這個時候還去出使,有必要嗎?

    越千秋縱使是順風耳,也聽不見戴靜蘭的心聲。而就算是聽到了,他也只能對這位戴師伯苦笑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北燕廢太子這種事,事先誰都料不到。可越小四還在北燕,他他自己身上那塊刺青也是一顆定時炸彈,再說,總不成都到邊境上了,突然反悔說不去吧?

    那樣的話才會被人笑話!

    之前使團一路到吳朝邊境都是騎馬,可如今進了北燕境內,護送的那支兵馬幾乎是把使團前後左右團團圍住,嚴詡也不耐煩在外頭杵著讓人圍觀,乾脆就拽上越千秋上了馬車。

    這是行前東陽長公主特意給他們師徒倆預備的馬車,陳設奢華,地上鋪著織紋錦毯,座位設在正中和兩側,最多可以容納六人,一色都是柚木清漆,又在上頭鋪了一層厚厚的羊毛毯子,坐墊和引枕中絮著絲棉,甚至還有絲棉薄被供他們蓋著休息。

    擔心北邊入春依舊寒冷,腳爐手爐一應俱全,連車窗都用的無色琉璃,可以說價比千金。

    而考慮到滯留的可能性,下頭抽屜裡還放著夏天用的藤席,以及用來替換琉璃窗的碧綠窗紗。從這些林林總總的細節之中,全都把嚴詡包裝成了一位生活豪奢的貴公子。

    可眼下,貴公子卻光著腳丫子踩著貴重的錦毯,人懶洋洋靠在引枕上,四仰八叉,很有點葛優躺的架勢。如果沒見著之前在吳朝境內,嚴詡一路都是騎馬,別人定會以為這是一個馬都不會騎,只知道享受的貴介。

    越千秋看著嚴詡一面躺著,一面輕輕用手指輕輕敲著底下的隔板,他就知道,嚴詡是惦記著車廂底下暗藏的機關,是惦記著那把分成三截的陌刀。

    雖說隨從護衛之中,也有帶著陌刀的,其中就有適合他們師徒倆使用的尺寸,就連馬車中暗藏的這把也只不過是另一種障眼法,可對於更自豪於身為玄刀堂掌門的嚴詡而言,出門在外,手邊沒有這玩意,就覺得心神不寧,這是顯而易見的。

    之前這輛馬車根本沒有使用的機會,眼見此時嚴詡躺得看似舒服,可眼神渙散,心不在焉,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越千秋就舊話重提道:「師父,我讓慶豐年和小猴子把甄容絆住了,馬車外頭也都是長公主和影叔挑的護衛,這下你可以說了吧,昨晚上那飛賊怎麼回事?」

    「我是打昏了甄容,又喂了他一顆迷藥,可之後我就把他拎出營房去了。」見越千秋赫然瞠目結舌,嚴詡就眉飛色舞地說,「劉師兄和戴師兄總得給我這個掌門師弟留面子,所以我這沒人看著。我直接把甄容往荒郊野地裡一扔,然後躲在暗處觀察,結果……」

    越千秋饒有興致地聽著嚴詡顯擺,聽到這兒發現沒有了,他不禁有些急切地追問道:「結果呢?有人去救他?」

    「結果他甦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被人扔到營地外頭的荒郊野地,就這樣一骨碌爬起來,想了不少辦法詐我現身,我當然只當沒聽見,不理會他。可我真沒想到,他竟是在那兒哭了起來。男子漢大丈夫哭得和個孩子似的,口口聲聲就是師父,為什麼,問得我心煩得很,差點沒忍住出去打他一頓!」

    嚴詡說到這裡,簡直是鬱悶得不得了。

    「雲中子之前來找我的時候,說什麼甄容痛悔當初,他已經和這個徒弟推心置腹,把他出自狼窩,而不是北燕人的身世說開了。此去北燕,他已經安排好了,甄容定然能助我們一臂之力,可我看甄容這膿包的樣子,不闖禍就不錯了!不是我背後說人壞話,看他那痛哭流涕的掙扎樣子,別是真的在懷疑自己是北燕人!」

    越千秋頓時心裡咯噔一下。他這身世謎團就是被甄容勾起來的,可他倒是真的無所謂自己是吳人還是北燕人,因為在他心目之中,從來只當自己是越老太爺養大的孫子,別的都不重要。

    可他是什麼來歷?

    而且,他一向就心寬,又有那樣一心護著他的爺爺和師父,換成突然被雲中子灌輸了那麼一堆東西的甄容,真的能相信那所謂諸派合力培養,是對付北燕的絕招之類的鬼話?說實在的,自從被越老太爺這麼一說,他自己的身世暫且不提,連甄容的身世他都開始懷疑了。

    說不定越影昨天晚上突然出現,也還有這方面的緣由呢?

    想歸想,可越千秋還是沒有對嚴詡吐露自己那點小秘密。畢竟,越老太爺對他的吩咐是別惹事,少逞強,千萬保護好那個秘密,別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他衝著嚴詡咧嘴一笑,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道:「之前北燕那位三皇子可是任憑那個內侍一路找茬過去的,咱們總不能輸給那個閹奴吧?怎麼招搖過市,師父拿定主意了嗎?」

    嚴詡頓時苦笑了起來:「辦法倒是想了幾個,可惜都不咋的。」

    越千秋頓時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手從下頭抽屜裡掏出了一樣東西來轉了轉。

    「師父沒有辦法,我倒是有個鬼主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3 19:36
第二百八十三章 麻將和暗號

    出使異域,在驛館中雞蛋裡挑骨頭,盛氣凌人指桑罵槐,招搖是招搖了,但惹急了護送的兵馬痛毆你一頓,在異國他鄉根本找不到人主持公道。在越千秋看來,那個北燕大公主送給北燕三皇子的內侍牙朱已經用血的教訓證明,這不是招搖過市,這是嘴賤找死。

    非常值得慶幸的是,他那個有時很靠譜,有時很不靠譜的師父,非常同意這一點。

    人家才在驛館狠狠打過那個北燕的內侍,能不贊同嗎?

    所以,接下來在大軍護持之下緩緩北上,無論投宿驛館,還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露宿野外其實他們師徒倆可以舒舒服服歇宿在那輛奢華的馬車中越千秋和嚴詡並沒有出任何幺蛾子。事實上,在一天之中的大多數時間裡,師徒倆都根本沒下過車。

    因為這年頭的紙質不過關,再加上阿拉伯數字的普及至今還只限於金陵商圈,所以越千秋雖說讓秦家做出了各種各樣的棋牌遊戲,唯獨撲克牌卻沒辦法做出來。所以如今坐在這顛簸的馬車中,他和嚴詡選擇的娛樂活動自然不是跳棋,也不是飛行棋,而是……麻將!

    即便他們兩個人武藝不錯,能夠儘可能攏住牌,避免馬車顛簸造成砌好的骨牌又或者面前的牌面翻倒被對手看去,可僅僅兩個人打麻將自然是不可能的。

    這下子,東陽長公主特製的那輛馬車上就成了移動的棋牌室。

    最先被拉來當牌搭子的,是慶豐年和小猴子。只不過,小猴子也就罷了,慶豐年卻很不擅長這種博戲,哪怕規則最簡單的也是輸到自己都不好意思,到最後只能下車拖了甄容來。

    而甄容同樣好不到哪去,也不知道是心不在焉,還是對棋牌類遊戲實在是沒興趣,他幾局過後就藉故告辭。這下子,越千秋只能笑眯眯地去拉使團之中的其他隨員和護衛將卒,除卻越大老爺,其他人都被他拉了個遍。雖說都是初學者,但也有入手極快,癮兒特大的。

    但更重要的是,因為這意料之外的娛樂,原本被那些北燕兵馬當成犯人一般押送的使團終於找到了樂子,終於有了一點點的休閒機會。

    不論是一點就通的麻將愛好者,還是根本打不來的麻將苦手,幾乎每個人都很享受每天那麼一段躲開北燕將卒那虎視眈眈的視線,然後上馬車去娛樂的美好時光。

    入北燕境內一連五天,護送他們這一行人的北燕將卒,就只見每天都不斷有人被邀上了嚴詡那輛奢華寬敞的馬車。有人不多時就苦著臉下來,有人卻能泡上大半天才喜滋滋地下車,久而久之,就算是再經過嚴苛訓練的軍士,也忍不住很好奇,這馬車裡到底在幹什麼。

    到了第六天,那位四十出頭,一副凶巴巴面孔的中年北燕將軍就終於按捺不住了。當傍晚再次投宿驛館的時候,他就絲毫沒理會吳朝使團的一眾人等,直接來到了馬車前。看到嚴詡打著呵欠下車,他直截了當地迸出了一個問題。

    「嚴大人,每天都能聽到車裡稀里嘩啦的聲音,你們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幹什麼?每天被你們擋著前後左右,連風景都不能看,當然只有搓麻將啊!」

    嚴詡懶洋洋伸了個懶腰,隨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要我說,北燕就是小氣,你們的使團在我們大吳雖說也有兵馬護送,可那是大大方方地護送,哪像你們,恨不得連出恭都跟著,好像一個沒看住我們,我們就會去你們地裡拔根蘿蔔偷根菜,一點泱泱大國風度都沒有!」

    「咳咳!」

    眼見那中年將軍死板著一張臉,分明氣得不輕,聽到越大老爺從後頭過來,突然發出非常大聲的咳嗽,嚴詡就頭也不回地說道:「千秋,去,到抽屜裡找找,有沒有多餘的麻將,送一副給這位到現在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將軍開開眼界!」

    這一回,就連聽了這話的越大老爺臉色也非常不好看:「嚴大人,這位是吳鉤將軍,早就報過名,是之前介紹的時候你自己心不在焉!」

    「是嗎?原來叫吳鉤……嘖,我那會兒肯定沒聽見,否則知道是這麼個名字,我怎麼都要好好和他攀談攀談。當初越老太爺捐給武英館的絕本古書裡,不是有一首詩嗎?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好一首豪邁詩!」

    嚴詡一邊東拉西扯,一邊非常沒正經地一挑眉,隨即不耐煩地叫道:「千秋,找個東西而已,要這麼久?」

    就在這時候,越千秋終於從嚴詡身後探出了腦袋:「師父,咱們這次帶了好幾副麻將呢,送他那副象牙的,還是玉的,又或者是瑪瑙的,還是竹的?」

    「廢話,送值錢的出去,回頭北燕豈不是要懷疑這位吳將軍的操守,回頭指責我們賄賂他,圖謀不軌?去,就送那副最不值錢的!」

    吳鉤雖說如今是土生土長的北燕人,可祖上本是衛國遺民,後來北燕立國,在其統治地域內的衛人代代繁衍,沿用的仍然是祖上的漢姓,操著的也依舊是南方官話,他也一樣。

    此時此刻,完全不會曲解嚴詡這意思的他不禁氣歪了鼻子。當看到嚴詡身後那少年捧著一個木盒子跳下車時,他的視線便落在了這上頭,可當越千秋打開蓋子,看到裡頭整整齊齊碼放著一塊塊長方形的物體,而且上頭還刻著各式各樣的花紋時,他就有些眼睛轉不過來了。

    這真是玩器?不是暗號?不是用來傳遞信息的東西?

    不行,此物立時要交給悄悄隨行的秋狩司暗探,好好查一查!

    入夜時分,驛館之中大多數屋子都已經熄滅了燈火,一片寂靜,可還有少數幾間屋子燈火通明。其中一間原本屬於驛丞的屋子裡,此時此刻便站滿了人,除卻偏將吳鉤之外和幾個校尉之外,還有秋狩司派來的一個司官和幾個諜子。

    這十幾個人圍在一張桌子旁邊,眼睛無不死死盯著那一堆竹塊。竹塊上刻著他們只覺得猶如暗號似的圖案,一個細心的諜子,正在按照圖案的不同,將這些竹塊分門別類。好容易整整齊齊分了足足十幾堆,他才回頭瞥了一眼自己的頂頭上司。

    「賀大人,這東西看著和雙陸等等其他博戲用具有點像,但複雜程度大為不同。那些南朝人說是來出使的,實則肯定抱著外人不知道的目的,得防著他們耍詐。據秋狩司之前查探所知,那個副使嚴詡是南朝東陽長公主之子,東陽長公主為人極其富有智計,此人也可能是故意麻痺我們。就連那少年,也是次相越太昌的養孫,不可小覷。」

    「沒錯,對這些人,怎麼提防都不為過!吳將軍,你這次做得好!」

    為了監視南吳使團,秋狩司此次派出了司官賀萬興帶頭的整整八個人。賀萬興雖是漢姓,祖上是衛人,但同樣是北燕土生土長,對於南朝只有提防警惕,此時此刻讚過吳鉤之後,他就攢眉沉思了起來。

    而在他思量之際,卻有個校尉忍不住開口說道:「既然賀大人和吳將軍都參不透這東西的玄妙,之前那個南朝副使又盛氣凌人說我們小氣,不如我們也派人去那輛馬車,假裝好奇想要一塊玩玩,探一探其中虛實如何?他們既然說這只是博戲,我們就陪他們博戲!」

    賀萬興和吳鉤同時眼睛一亮,幾乎異口同聲地讚道:「好主意!」

    雖說在安肅軍營地還曾經半夜三更飛簷走壁,但在北燕驛館之中,越千秋也好,嚴詡也罷,都不會這麼張揚,送出一副竹製麻將之後,師徒倆這一天晚上,全都安安生生睡了一個大好覺。

    等到大清早起來更衣梳洗吃過早飯,準備出發時,看到北燕那邊一大堆面容憔悴的黑眼圈,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一副小小的麻將,引得別人疑神疑鬼,好兆頭啊好兆頭!

    可當師徒倆和前幾日一樣,照舊伸著懶腰打算登車時,面前去路卻突然被人攔住了。見這次還是強打笑容的吳鉤,嚴詡就挑眉問道:「吳將軍有什麼事嗎?」

    吳鉤儘量把對這些南朝使者的敵意掩藏在心裡,又竭力讓自己的口氣顯得親切溫和一些:「嚴大人,昨日多有冒犯,實在是抱歉。我看令徒這一路上都在拉人進馬車博戲,可使團總共就這麼點人,總和這些固定的人玩,未免太沒趣味了。如果可以,我麾下將卒也願意作陪!」

    「哦?」越千秋頓時湊了過來,眼睛亮閃閃地說道,「此話當真?吳將軍,我可有言在先,我們打麻將不是純粹好玩的,可得賭錢!」

    吳鉤不以為意地哂然笑道:「既然是博戲,不賭錢豈不是沒意思?」

    「好,北燕將軍果然爽快!」越千秋立時豎起了大拇指,隨即眉開眼笑道,「那我可把賭注說在前面。一局一文錢,可不是銅錢,是銀製錢!」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4 20:18
公子千秋 第二百八十四章 誘人入彀

    銀製錢意味著什麼?

    無論北燕還是南吳,主要流通的全都是銅錢,至於金銀則因為產量很低,並不作為流通貨幣,可民間富戶,官宦人家,乃至於朝廷,卻都少不得要用金銀。

    然而,能用金銀鑄成制錢式樣的卻只有朝廷官府,每年流通在外的,也就是賞賜官員的那些,貴介子弟博戲時,最愛用此物拿來當賭注,這是南北兩國都一樣的。因為,那是炫耀自家聖眷深重的最好方式。因此,吳鉤一聽越千秋這話臉就黑了。

    他一個小小的偏將,到哪去弄銀製錢來賭博?這不是為難人嗎?

    而彷彿是生怕對方不相信自己的話,越千秋笑眯眯地掣出了一個羊皮袋子,解開口子之後,他故意將其湊到吳鉤面前,讓其看清楚了裡頭那些銀光湛湛的錢,他竟是又拈出一枚遞了過去,滿臉的輕鬆寫意。

    「你看,我贏了好多。如果吳將軍又或者你的人要賭,只要能拿出差不多價值的賭注,不是銀製錢也行。」

    說到這裡,越千秋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笑吟吟地補充道:「對了,麻將大概今年才會在金陵流行,想來你們之前也沒玩過。這上頭寫的是規則,還請吳將軍帶給有興趣的人去研讀研讀。」

    嚴詡見吳鉤捏著那枚銀錢,臉色變幻不定,他就非常豪氣地一揮手道:「想來區區一文銀製錢,也不會有人認為我們師徒是賄賂你吳將軍,你就拿過去給人看看吧!只要拿得出賭注,誰來不是賭?千秋,去叫人,咱們接著玩!」

    眼看著吳鉤拿著那一文銀製錢,一聲不響地轉身走了,嚴詡不禁樂不可支,被越千秋推上車之後,他更是忍不住使勁捶著身下的座位,竭力克制了好一陣子才沒有大笑出聲。他住對越千秋豎起大拇指讚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要真的能騙人過來賭,回頭所得全歸你!」

    「那我可就謝謝師父了!北燕秋狩司就和咱們的武德司一個樣,疑神疑鬼最在行。如果從前見過麻將這種東西也就算了,如果沒見過,看到那形形色色的花紋,再加上咱們一路無視大伯父那黑臉,玩得這麼起勁,他們不過來試探查問才怪!」

    越千秋一面說,一面和嚴詡互相擊掌,竟是躊躇滿志。

    「一定要贏得他們連褲子都當了!」

    嚴詡對越千秋這豪言壯語絲毫沒有任何懷疑。從當年越千秋那煞有介事的生辰宴之後,跳棋飛行棋大富翁之類的遊戲,越千秋通過秦家商行推行到了金陵乃至於東南,可這麻將嘛……做好了幾副之後,他和越千秋拉了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打過兩回,結果被噴了。

    越老太爺的話是,還嫌民間賭坊不夠多?

    母親的話是,玩物喪志!

    於是,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千秋姑且藏著東西沒放出去,也就是逢年過節拉上劉方圓戴展寧私底下搓幾圈。雖說二對二,可就憑他們師徒倆的配合默契,即便戴展寧精於計算,大多數時候還是大敗虧輸,更不要說眼下這些北燕人了。

    當然,如果碰到那種精通賭技的好對手,他們還有最後一招呢!

    雖說越千秋提出的賭注讓秋狩司的那位司官賀萬興很有些棘手,可即便是吳鉤拿了那一紙規則回來,秋狩司的幾個諜子還是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不敢貿貿然將那副竹製麻將真當成是博戲用具。

    然而,唯一的一個諜子往日雖說擅長破譯暗語,可即便結合那規則,仍然不敢確定那副竹製麻將的圖案是否有暗語,帶到上京去是否會藉著博戲作為聯絡用具,賀萬興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沒有貿然答應,而是在秋狩司挑出了四個最機靈,又會說南朝官話的人,先讓人晚上打了幾圈麻將試一試。

    等賀萬興只覺得死人漸入佳境,到了午後,他便讓吳鉤帶著其中一個勝率最高的去了嚴詡那輛馬車旁。雖說路上吳鉤被越大老爺攔了一攔,但他口口聲聲說是嚴詡的吩咐,就只見對方雖說臉色極其難看,可還是長嘆一聲讓了他過去。

    「嚴大人,越九公子,這位是岑清,略通博戲,就讓他陪著你們打發打發時間。」

    吳鉤的話說得很得體,大異於昨日傍晚過來質問時的急躁。而越千秋就更加眉開眼笑了:「吳將軍真是守信人,真的給我們找來了牌搭子!來來,這兒不敘其他,只是博戲玩樂。」

    當精挑細選的秋狩司諜子岑三坐進了嚴詡那輛馬車時,見嚴詡蹺足而坐,越千秋歪著,小猴子正在那雙頰鼓鼓地吃東西,面對這麼三個對手,昨夜一吃三的他信心滿滿。

    越千秋輕輕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說:「玩之前,我有言在先,車上顛簸,所以比起平常的博戲,還有一條平常不通用的規則,誰要是讓自己面前的牌翻倒,於是讓別人看見了,那就算誰輸!」

    岑清之前贏得三個同伴臉都青了,此時哪裡會怕越千秋新加的這條規則?他想都不想就氣定神閒地說:「好,那就請嚴大人和越九公子指教!」

    一局開始,越千秋漫不經心地摸著一張張骨牌,瞅見嚴詡比自己還要心不在焉,反而小猴子兩眼放光,還不時往對手唆一眼,而那剛剛加入的對手亦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分明擔心他們三個人聯合出千,他不禁嘴角上翹,心想對付你一個小小的初學者,還用出千?

    接下來一連三局,岑三竟是好運地先贏了一回,而後兩次胡牌竟來了一次六番和十六番,眼看面前赫然堆著如同小山似的賭注,想到之前賀萬興許諾贏了都是自己的,他更是嘴角翹得高高的。尤其是當發現越千秋和嚴詡輸了也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連連。

    到底是貴介出身,根本不把輸贏當成一回事!

    這樣下去,就算沒有頭兒吩咐要參透牌面玄機,他也不妨陪著這些有錢的傢伙多玩玩,不贏白不贏!

    然而,躊躇滿志的岑三很快就遭到了最嚴酷的打擊。來時賀萬興給了他總共二十枚銀製錢作為本錢,他前頭三副牌又一口氣贏了更多,可接下來三副牌,嚴詡胡牌時一副小三元打出了六十四番,越千秋更是來了一副大三元,他竟把之前贏來的和自己帶的所有賭注全都一股腦兒輸了進去,還倒欠了一筆!

    等最終十圈結束,發現本錢清空的那一刻,面如土色的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腦袋一片空白。

    剛剛明明已經贏得漸入佳境,怎會一口氣全都倒了回去,還倒欠了這麼多?

    「你帶的錢不夠?那就記賬吧。」越千秋非常體諒地笑了笑,還東張西望,從小猴子嘴下搶了一包肉乾遞了過去,熱絡慇勤地說,「多謝你陪我師父玩這麼一場,別的東西我也不敢送你,這肉乾你拿去吃,想來你那些上官總不能把每一塊肉乾都掰碎了瞧,看看你是不是受賄。賭錢這種事,本來就有輸有贏,勝不驕敗不餒,我等著你下次來!」

    當賀萬興聽完岑三哭喪著臉過來,說是輸光了還記了一大筆賬,又遞上越千秋給的肉乾,原封不動轉述了他的原話之後,他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不但他如此,吳鉤也恨得牙癢癢的。兩人對視一眼,吳鉤就有些忐忑地說:「難道是我太多疑了?」

    「那嚴詡在金陵雖有我行我素的名聲,可並不是純粹的紈褲子弟,他明明擅長騎馬,卻天天窩在馬車裡打這什麼麻將,還一次次把使團中的人都拉過去,肯定借此通知聯絡,別有用心!現在若是不搞清楚那東西是否有暗語,等到了上京之後,他藉故玩這東西搗鼓什麼名堂,再追究就來不及了!」

    見吳鉤連忙點頭,賀萬興就沉著臉說:「之前樓大人臨走前就曾經提醒過,別看那越千秋小小年紀,之前也讓秋狩司吃過大虧,若是當他頑童,那就大錯特錯了!如今他們這出身富貴的師徒倆一搭一檔,誘我們入彀,總不成就是為了區區幾個錢!」

    賀萬興能夠在人才濟濟的秋狩司裡當一個司官,心志自然是極其堅韌的人,只要認準的事情就絕不會動搖。此時此刻,他見吳鉤分明已經被自己說動,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不就是賭嗎?我大燕富庶豐饒,還拿不出區區賭注?還找不到能夠賭得過他們師徒的人?繼續派其他人去,不是還有三個嗎?」

    如果今天贏不了,等投宿驛站之後,他讓人滿城大索最厲害的賭徒,就不信贏不了這師徒倆,套不出這小小博戲的底細!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4 20:18
第二百八十五章 盆滿缽滿

    這個晚上,吳朝使團投宿的北燕城中,所有賭坊算是倒了大黴。無論是官府中人做靠山,於是明目張膽開門迎客的,還是底下的私窩子,全都迎來了一場大掃蕩。雖也有平素橫蠻霸道的人出口喝罵甚至是武力抗拒,但很快就被打得如同豬頭!

    而心翼翼上前接洽求情的賭坊東家們,很快就得知了那幫凶神惡煞的傢伙是誰。

    竟然是北燕秋狩司和隨從護衛南朝使團的一隊禁軍聯合行動!

    用得著嗎?咱們這個城裡這些的賭坊招誰惹誰了,竟然會遭遇如此噩夢!

    而更加噩夢的是那些倒霉的賭徒們。

    先是被人強壓面壁跪著,誰敢隨便亂動就是一腳,甚至是一馬鞭,可接下來竟然是讓人檢舉揭發誰賭技最好。這下子,幾家賭坊和私窩子全都亂成了一鍋粥。幾個平日神氣活現贏得最多的遭到了千夫所指,卻是根本連狡辯都不能,就被凶神惡煞的兵卒拖了出去。

    等到人挑得差不多了,剛剛來時破門而入,半點預兆都沒有的兵馬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留下的是賭坊中滿目狼藉以及一大群抖得如同篩糠似的賭徒,還有茫然無措的東主和下頭的荷官。每一個人都覺得滿腦子漿糊。如此大張旗鼓,竟然就為了抓賭技最高的賭徒?

    而被兵士們兩個服侍一個,堵上嘴蒙上眼睛架了走的賭徒們,也全都惶惶不安,甚至有膽的尿了褲子,下一刻頓時遭到了更嚴厲的呵斥,少不得還會挨上幾下拳腳。

    當總共七八個人被帶到一間屋子,見到上頭一身戎裝的吳鉤以及穿著便服的賀萬興滿臉冷峻站在那兒,隨著第一個人腿軟,撲通一聲跪倒,其他人瞬間跪了一地。

    還沒來得及開口的賀萬興看到這一幕,先是呆了一呆,可北燕秋狩司和當年南邊大吳的刑部總捕司相比,凶威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他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隨即就冷笑了一聲。

    「全都給我聽好了。秋狩司現如今需要人手做一件事情。你們要是能做好,那麼重重有賞。要是做不好,那就全都不用回去了,咱們大燕的礦山和沙場裡正好都缺人!」

    對於這種威逼利誘的情景,吳鉤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要不是此番吳朝過來的使團實在是規格太高,皇帝又沒發話,誰也不敢貿貿然行事,只怕這會兒他也好,賀萬興也好,早就下手抓幾個人嚴刑拷打,逼問那所謂的麻將是不是暗號交通的方式了!

    一群賭徒誰敢違逆秋狩司,頓時戰戰兢兢全都答應了下來。當他們從地上爬起來,被帶到一張方桌面前,看到那一副分明很像是博戲用具的竹製麻將時,每一個人都呆了一呆。

    難不成……是想讓他們去賭?

    自從進入北燕境內,一旦投宿客棧,越千秋就開始和嚴詡睡一間屋。用嚴詡的話來這叫師徒搭檔,警惕翻倍,越千秋當然不會反對。

    可此時此刻雖夜色已深,他卻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此時又翻了一個身之後,他看到對面床上的嚴詡正好也翻身轉了過來,黑暗中能看到那分明圓瞪的眼睛,他不禁笑了起來。

    「師父,今天真是賺翻了!」

    「那是,不過今天他們今天前後來了四個人,輸得記了那麼多帳,眼睛一個個都紅得和兔子似的,明天肯定還有惡戰!趕緊睡,養精蓄銳才是正理!」

    越千秋才不怕嚴詡這個師父,此時笑得開心極了:「師父你信不信,這會兒他們肯定在連夜抓賭徒,然後讓他們研究咱們這麻將的打法,肯定比我們睡得更少!」

    「這是當然。今天從下午到傍晚,他們來了四個人,結果一直輪流翻多少番的輸,輸了六七千的銀製錢,再不找高手翻本,這臉就丟光了!」

    到這裡,嚴詡絕口不提自己和越千秋這些年來閒著無聊互相配合練就的快手,忍不住想要大笑三聲:「一枚銀製錢,至少抵得上一百文銅錢,六七千算起來不過是六七百兩銀子,錢是意思,要緊的是面子和裡子!」

    師徒倆幸災樂禍地聊著天,終於漸漸有了睏意,先後進入了夢鄉。只不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兩個人一整夜耳朵邊上彷彿都響著噼裡啪啦的搓麻將聲,以至於當越千秋最終竟是被一聲二餅給生生驚醒的。

    眼見得嚴詡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茫然四顧,他發現外頭天還沒亮,終於氣樂了。

    「師父,你想當賭神啊!醒了就叫二餅!」

    「這不是正缺一個二餅嗎……」嚴詡悻悻伸了個懶腰,到底還是又躺回去了。只是被這麼一鬧,師徒倆誰都沒了睡意,有一搭沒一搭地又起了話。只不過,在北燕驛館這種別人的地頭,誰也不會什麼關係重大的事,反倒是不知不覺起了家裡的親人。

    如此閒話一番,不一會兒就天亮了。他們倒是打著呵欠起床,卻不知道牆下各處埋著銅管,聽了整整一夜的秋狩司諜子那簡直是又睏倦,又惱怒。睏倦自然是因為一整夜輪值,雖不能不眠不休,可也絕對沒睡好,而惱怒的是根本就沒聽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難不成這在南邊非常有名氣的師徒倆,真的只不過是一介賭徒?

    當次日啟程時,越千秋剛和嚴詡來到了馬車旁邊,就看到吳鉤強顏歡笑地帶著一個面目陌生的中年人迎了上來。雖隨行護衛的兵馬整整五百,他再好的記性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十天中把那些人臉全都刻在心裡,可此時只是一眼,越千秋就大約有了猜測。

    眼睛裡血絲密佈,身材瘦削到可以稱得上瘦弱,頭髮雖梳過,但仍然有些亂糟糟的,整個人不自覺地有些佝僂身子……不消,這十有**就是昨夜秋狩司收穫的賭徒了。

    因此,沒等吳鉤開口,他就笑吟吟地招呼道:「吳將軍這是又帶人陪我們打麻將了?來得好,快請快請!」

    那個中年人很有些不自然地咧嘴笑了笑,直到被吳鉤從背後推了一把,他才再不敢遲疑,連忙賠笑道:「我就是湊個數,第一次玩沒經驗,還請嚴大人和越九公子多多指教。」

    「指教什麼指教,玩樂而已,圖的是一個痛快!」

    眼見嚴詡二話不把人招上了馬車,越千秋又在使團中人裡隨便挑了個人,吳鉤等到馬車簾子放下,車門關緊,赫然一副準備出發的架勢,他這才轉身往回走,目光卻彷彿不經意地往四面掃去,很快就找到了昨日那四個秋狩司諜子,一直都在馬車上陪玩的乾瘦少年。

    隔著不遠的距離,他甚至能聽到猴子在那不高興地嘀咕:「嚴掌門和越九公子也是的,居然今天換人了,我還沒玩夠呢!」

    話音剛落,就只見其身邊的另一個沉穩少年開口告誡道:「袁師弟噤聲!」

    見兩個人立刻朝自己看來,眼神中分明滿是警惕,吳鉤知道這會兒就是留下也沒什麼結果,他哂然一笑之後,終究大大方方地回去把昨夜遴選出來的另外幾個賭徒全都送了過來,以備一會兒能接替上去。

    這些賭徒每個人都帶著多達一百文銀製錢的賭注,憑藉昨夜這些人打了整整一夜後的結果來看,遠比昨日那四個秋狩司諜子的水平要高,而且非常善於識破賭場騙術。至於昨天那筆欠賬,反正是秋狩司欠的,他也沒放在心上。

    秋狩司是北燕皇帝最最信賴的心腹,還會還不上這點錢?

    然而,僅僅是一整天下來,當幾個輸得魂不附體的賭徒先後來到賀萬興和吳鉤面前,哭喪著臉癱跪在地時,兩個此番護送使團的搭檔方才發現,他們打的算盤實在是錯得很離譜。

    今天嚴詡和越千秋師徒如出一轍,先是讓人大大贏了幾百文銀製錢嘗甜頭,然後聲稱要翻本,乾脆把賭注翻了一百倍,偏偏四個貪心的傢伙都答應了。結果,這四個人輪番上陣,輸了整整十七萬!

    十枚銀製錢就是一兩銀子,這十七萬折合一萬七千兩銀子,縱使對秋狩司來,這也是不可忽視的大數目!

    且不,越千秋之前還申明過另外一條規矩,那就是牌面翻落就算輸!在這種馬車顛簸行路的環境中,除非是身懷不錯武藝的人,誰能在護住自己面前那牌面的同時,還周顧得到那摞起來的兩排長城?這還是後來他們的人是二對二上去的,否則只會更慘。

    賴賬是容易,尤其是後頭那幾個賭徒硬著頭皮寫借據時,摁的只不過是自己的指印,可重要的是丟臉!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5 19:48
公子千秋 第二百八十六章 晉王邀約為炫富

    北燕人到底還不笨,連輸了兩天,從幾百兩銀子一口氣輸到一萬七八千兩銀子,一時再也沒人肯來陪玩送錢了,哪怕越千秋唆使小猴子主動去邀戰,得到的也是一片沉默。

    吳鉤更是敏銳地察覺到,秋狩司的那個司官賀萬興看他的眼神彷彿很有幾分怨怒。這下子,他頓時覺得懊惱極了。他是把越千秋送他的那副麻將給拿了過來,可出主意去陪人打麻將的,不是秋狩司的人嗎?

    讓別人頭疼這種事,越千秋是最高興不過的,可很快,他頭疼的事情就來了。

    當這天傍晚,使團終於進入了這一路以來遇到的第一座北燕大城,也不知道是北燕皇帝早有吩咐,還是單純炫耀國威軍威,又或者是其他緣由,一位爵封晉王的北燕貴胄竟突然命人送來了請柬,設宴款待吳朝使團。

    被邀請赴宴的除越大老爺和嚴詡這對正副使,竟然還有他!

    在入住驛館,被越大老爺趕去換衣服時,越千秋忍不住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對嚴詡問道:「除了大伯父和師父之外,那位晉王竟然就點了我?我有這麼聲名遠颺嗎?」

    「誰讓你當初那個六品官就是從北燕諜探身上弄來的?之前抓了那個叫什麼金阿七的,這次出使的時候,皇上差點又給你加了一品,這還是越老太爺給攔了下來,你瞅瞅使團,除卻你大伯父和我還有你,到哪裡去找第三個六品以上官?」

    嚴詡給了越千秋一個小小的暴栗,隨即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笑問道:「雖說有些意外,但既然去了,乾脆捎帶一份小禮物?」

    越千秋跟了嚴詡那麼多年,哪裡不瞭解師父的脾氣,當即恍然大悟道:「師父是說……」

    「別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嚴詡一面說,一面朝著牆角使了個眼色,示意可能有人偷聽,見越千秋立時心領神會,他暗道寶貝徒弟到底機靈,等看到越千秋那一身青色官袍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舉手投足倒頗有派頭,他不禁打趣道:「說來你這身還真是少見,上次還是跟著越老太爺上朝穿過。」

    「又不是我想穿,還不是被大伯父三令五申,今天不能有失國體?」越千秋實在很討厭這一身讓人活動不便的官服和官帽,甩了甩袖子之後,他這才衝著幸災樂禍的嚴詡說,「反正師父你這身紅袍也好看不到哪去,就和紅鵪鶉似的。」

    「呸呸,你這話讓那些老儒聽到,非要彈劾你一個胡說八道不可!」嚴詡嘴上數落,可扭轉身往外走時,他確實覺得一舉一動很有些彆扭。畢竟,在金陵這麼上朝不要緊,可在北燕這種時時刻刻都要繃緊神經的敵國,不能帶陌刀,還要穿這麼一身,實在是太憋屈了!

    當早早穿束整齊的越大老爺看到嚴詡和越千秋聯袂而來時,他忍不住用相當挑剔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仔仔細細審視了一番,確定出席正式場合併沒有任何問題,他這才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頭。

    等到出了驛館之後,看到三乘轎子都已經等候在那裡,轎伕皆是身材魁梧的大漢,前後左右的護衛兵馬盡皆雄壯,卻沒有那輛熟悉的馬車,而幾個自己早就吩咐跟上的隨從竟是被攔阻在外,他不禁微微變了臉色。

    這一次,根本不用嚴詡或者越千秋說話,越大老爺就沉聲問道:「吳將軍,貴國晉王飲宴,難不成就不許我等坐自己的車,帶自己的隨從?」

    吳鉤頓時為之語塞,好半晌才乾脆直截了當地說道:「晉王殿下親自派來的轎子和護衛,別說是越大人你們的隨從,就是我和麾下兵馬也被拒之於門外,沒法跟了。您要是不滿,直接對晉王去說吧!」

    越大老爺登時心中一動,隨即竟是虎著臉一言不發,徑直上了第一乘轎子。他雖說沒吭聲,可嚴詡和越千秋素來是膽大包天的人,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嚷嚷道:「不許帶人倒無所謂,可我得吩咐一聲留下的那幾個,千萬別給我闖禍了,師父你等我一會兒!」

    看到明明身穿寬袍大袖官服,理應很不容易活動的越千秋把手中一個盒子往嚴詡手中一塞,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吳鉤不禁目瞪口呆,可越大老爺尚且自顧自上轎,也不呵斥這個侄兒兼下屬,他又能說什麼?

    好在不一會兒,越千秋就氣定神閒地出來。與其說是囑咐其他人,不如說是讓慶豐年看好甄容和小猴子,他可不想後兩者惹出什麼幺蛾子。

    吳鉤已經被之前兩天那麻將風波搞得身心俱疲,此時也懶得去管越千秋到底吩咐了人什麼,目送了這名堂太多的師徒倆上了轎子,一大堆人前呼後擁地把這三乘轎子給護送走了,他剛剛在三人面前表現得鎮定自若的表情方才無影無蹤。

    這次的設宴來得突然,秋狩司司官賀萬興已經親自帶人去求見晉王了,可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人,更不要說問出人家款待本次使團的目的了。

    這位出身顯赫卻又是出了名強勢殘暴,剛剛從蘭陵郡王加封到晉王的權貴怎會突然調防此地?怎會突然對吳朝使團感興趣?

    坐在晃晃悠悠的轎子裡,越千秋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從前坐過越老太爺那小轎的情景,不知不覺就眯縫了眼睛,把雙手揣在了袖子裡。

    這是和老爺子學的壞習慣,可只要做這樣的動作,他好像就能讓心情輕鬆鎮定下來。

    行前他被老爺子逼著做過不少功課,所以此時正在記憶之中翻找那位晉王的來歷。

    北燕,在本國人口中素來稱之為大燕,稱呼南邊的吳朝則是大多用南朝,又或者南吳。和吳朝一樣,北燕也是趁著衛朝末年的戰亂立國,雄踞北面,其皇族是可以追溯到隋時統一東北的室韋。雖說起自異族,但因為佔領了不少昔日的北面衛國土地,漢官也很不少。

    而且,和吳朝封王幾乎都是皇族有所不同,北燕的封王可以說不拘一格。晉王這種一字王的封號放到南邊,誰都知道那是頂尖的皇室宗親,可放到北燕,那就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北燕除卻皇子,皇兄弟,皇侄,後族權貴,元老權貴,功臣……全都可以封王,各種王爵一大堆。其中親王就有一字王,一字國王,兩字國王,然而,晉這個封號仍然是相當特別的。因為據越老太爺給他科普的知識,親王的封號有大、次、小三等,晉王就是屬於第一等。

    可問題是,在他出發之前惡補的那些資料中,秦、趙、燕等諸王少說也有十六七個,可他根本沒聽說過眼下的北燕還有位晉王!

    所以情報工作做得不好,真是坑爹啊!

    越千秋雖說一直都是個好奇寶寶,可此時壓根沒費事揭開窗簾去觀察四周圍的路途,反正一路上使團被兵馬護送時也是一樣,撩開窗簾只見人頭憧憧,根本看不見左近的景觀,他早就熟悉這套流程了,所以這會兒他只在轎中閉目養神。

    他唯一覺得不大放心的,也就是放在驛館中的那輛東陽長公主特製馬車,即便他臨行前特意吩咐了慶豐年幫忙看著點。至少,那車中暗格藏著的陌刀以及其他小玩意,越晚暴露約好,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感覺到轎子被輕輕放下,緊跟著就是一個非常沉穩的聲音:「越九公子請下轎。」

    居然真的知道我是誰……

    越千秋低頭哈腰走出轎子,隨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因為外頭天黑,轎子裡又掛著厚厚的簾子,自然是一片昏暗,可此地竟然不是他想像中的什麼豪宅大門,而赫然是一座燈火敞亮,懸掛著無數宮燈的高堂。

    縱然是夜晚,一股富麗堂皇的奢華氣息迎面撲來,彷彿在提醒他一件事。

    這位晉王別的不說,至少是個土豪!就連富庶的吳朝皇宮也沒這麼點燈的,他該嘆息一句不要這麼炫富嗎?

    不但是他,越大老爺和嚴詡從轎子上下來,此時此刻也全都被這夜色中燈火通明的一幕給震得有些呆滯。嚴詡更是在越千秋趕過來與之並肩而立時,低聲嘀咕道:「敗家子啊!」

    緊跟著,一行三人就立時面對了更加令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

    就只見兩排綺年玉貌的侍女魚貫而出,赫然將一張長長的紅毯從高堂直接沿著台階鋪到了他們的腳底下,隨即恭恭敬敬伏跪在側,露出了漂亮而白皙的後頸,齊聲用整齊的吳朝官話叫道:「奉晉王命,恭迎貴客!」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5 19:49
第二百八十七章 愛呵呵的近視眼

    很好很強大……

    越千秋算得上是見多了世面的人了,可此時此刻面對如此奢靡鋪張到令人髮指的一幕,他還是覺得自己像個剛剛進城的傻乎乎鄉下人。踩著那軟綿綿的紅毯,一步步沿台階而上,最終進入那座高堂時,他再次覺得這兒點著的無數蠟燭實在是有點刺眼。

    在這個只有蠟燭油燈而沒有燈泡的年代裡,要營造出如此燈火輝煌的氛圍,得燒多少錢?

    當他終於適應了這室內外的光線差別時,就只見居中主位上,一個約摸三十出頭的青年站起身來。那青年身穿一件刺繡著五彩蟒紋的錦袍,頭戴的金冠上,隱約可見鑲嵌著一粒粒朦朦生輝的南海珍珠,容顏俊秀,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勢。

    只從這坐在主位上的動作以及那衣著,他便大略推斷出,這就是今夜飲宴的主人。

    那位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誰的晉王……

    正當越千秋這麼猜測時,就只見這位晉王大步走上前來,直到越大老爺身前一步遠處,人才停下步子,隨即毫不客氣地用眼睛上下審視了一番越大老爺,呵呵笑了一聲,就來到了嚴詡跟前,左看右看之後,竟是又呵呵笑了一聲。

    等到人最終來到了越千秋面前時,他沒等那利眼在他臉上身上看多久,就搶先咧了咧嘴。

    「呵呵。」

    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人搶在前頭笑了,晉王微微愕然,隨即就沉下臉來瞪著越千秋,直到發現人毫無畏懼和自己對視,他方才哈哈大笑了起來。在這極其寬敞而安靜的大堂中,他這突兀的笑聲在屋子裡迴蕩,難受得越千秋很想捂耳朵。

    這廝簡直是神經病啊!好端端的笑什麼笑,聒噪到猶如魔音貫耳!

    眼見人笑得張狂,打小就是個叛逆分子的嚴詡終於忍不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竟是突然來了一聲不遜色對方的大吼:「有什麼好笑的?」

    剎那間,晉王的笑聲戛然而止。而他的目光也從臉色很不好看的越千秋臉上,挪到了嚴詡那兒。可這一次,他總算不再像之前那樣和人四目對視了,而是眯著眼睛瞅了嚴詡兩眼,這才慢吞吞地說起了話。

    「本王眼神不大好,就算近在咫尺的東西也只能看到一個輪廓,所以不管是白晝還是黑夜,都得亮一些,近一些,這才能看得清楚人。」

    此話一出,就連越大老爺也不由得吃了一驚,更不要說嚴詡和越千秋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嚴詡終於有些尷尬,不得不干咳一聲道:「就算是晉王殿下眼神不好……可你剛剛看著我等三人,突然笑什麼?」

    「笑越大人和嚴大人,是想到二位一文一武,端的是人才出眾,是歷來使團中少見的英傑。至於笑越九公子,那是因為我只聽說過甘羅十二出使趙國,舌燦蓮花不費吹灰之力得趙國多座城池,沒想到如今吳朝竟然也派區區少年出使,怎麼,這是打算當甘羅第二嗎?」

    越千秋實在是沒想到,這屋子裡燈火通明,晉王又舉止怪異,究其根本原因竟然緣於某人很可能是高度近視眼!因此,此時聽到這非常正兒八經的話,他反而有些不適應。

    可這樣的不適應也只有區區一會兒,下一刻,他就從容自若地說:「甘羅是很厲害,能做到文信侯呂不韋也做不到的事,但有道是術業有專攻,他是舌辯無雙的縱橫家,當然可以能人之不能,我只不過是使團裡一個跟過來趁機瞅瞅北地風光吃閒飯的,當不得甘羅第二。」

    錦衣華服的晉王笑得更歡了:「原來在金陵赫赫有名的越九公子,平生所願只是吃閒飯?」

    「哦,原來晉王殿下不是嗎?」

    越千秋氣定神閒地反問了一句,隨即天不怕地不怕地說:「只要是盛世無飢餒,只要朝堂多賢臣,只要邊關無戰事,大多數出身富貴的官宦子弟,雖說日後可能會當著各式各樣的官兒,可實則不就是把事情交給下頭屬官小吏去做,然後自己風花雪月吃閒飯嗎?」

    滿堂中的侍女本來就都大氣不敢吭一聲,此時聽到越千秋竟敢如此反問,嚇呆的人不在少數。就連越大老爺也忍不住暗自倒吸一口涼氣,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知道小侄兒大膽,卻不知道他這麼傻大膽。別看他來時還不知道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晉王是誰,可眼下觀其容貌,看其言行,當了多年鴻臚卿的他卻已經大略有個數目了。

    這可是惹不起的煞星!

    「哈哈哈哈!」

    和剛剛莫名其妙地狂笑一樣,晉王竟是又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這一次,縱使嚴詡和越千秋全都是嘴角直抽抽,覺得神經病實在是不好打交道,可到底沒有再貿貿然打斷。總算笑了個暢快的晉王當終於停下之後,他的目光卻落在了嚴詡手中的一個匣子上。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匣子,突然開口問道:「怎麼,三位南朝使節還帶了禮物送給本王?」

    饒是越千秋素來覺得自己夠不講禮儀規矩了,嚴詡也好,越小四也好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可面對這麼一位更加奇葩的晉王,他終於意識到,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哪有人看到別人捧著個匣子就問是不是給自己送禮的!

    可腹誹歸腹誹,他仍然不假思索地從嚴詡手中搶過剛剛來時自己姑且塞給嚴詡代管的匣子,皮笑肉不笑地送到了晉王面前。

    「晉王殿下說得沒錯,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請君笑納。」

    雖說越大老爺之前就看到了這匣子,可剛剛進入高堂的時候沒看到有護衛環伺,更不要說搜身,所以他一時也沒有深究裡頭到底是什麼東西。

    越老太爺對越千秋面授機宜時,並沒有捎帶他,而等到單獨吩咐他時,老爺子竟然還特意說,除非必要,別的時候不妨任憑越千秋自行發揮比如上次在安肅軍營地的那一次。可現在,他突然對老父親的這縱容有些牙癢癢的。

    爹想到過他們僅僅在半道上就會遇到如此煞星嗎?想到過越千秋竟然會給這位殺人如麻的煞星隨隨便便送禮嗎?他這個堂堂正使到現在還不知道那匣子裡裝著什麼!

    可千萬別捅婁子!

    而晉王卻彷彿壓根沒想到匣子裡裝著什麼要命機關的可能性,笑容可掬地伸手從越千秋手中將其接了過來,隨即想都不想就隨隨便便打開了蓋子。當看清楚裡頭裝著赫然是一副瑪瑙麻將牌,他頓時又呵呵笑道:「喲,原來是這個,這不就是讓秋狩司欠了一大筆爛賬的罪魁禍首嗎?」

    正由護衛引至大堂門前的賀萬興剛剛好好捕捉到這一句話,登時惱得差點沒背過氣去。而他背後那幾個秋狩司的諜子,也是一個比一個面色難堪。然而,讓他們更加難堪的還在後頭,因為接下來就只聽這位難纏到滿朝聞名的晉王殿下竟是笑呵呵地說出了下一句話。

    「很好,我很感興趣,既然機會難得,越大人,嚴大人,越九公子,飲宴之前,我們來一局如何?」

    讓秋狩司欠了一大筆爛賬……

    越千秋正在竊喜於之前贏的竟然是秋狩司的人,而不僅僅是那位護衛將軍吳鉤的部屬,冷不丁聽到晉王約戰,他頓時收起了剛剛的輕鬆寫意,第一時間和嚴詡交換了一個眼色。

    想也知道,秋狩司丟了這麼一個大臉,除非晉王是秋狩司的直屬上司,否則肯定是隱瞞都來不及。而在這種情況下,這位來歷不明的晉王竟能夠知道,且毫不顧忌捅破這一點,那麼無論地位、權勢、人手,全都是一等一的。人在這種場合下竟然約戰麻將,把握難道很大?

    還不等他和嚴詡想好是接戰還是搪塞,卻只聽得旁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有道是玩物喪志,他們兩個這一路上日日博戲,招搖過市,已經夠離譜了,還請晉王殿下不要學他們!」

    越大老爺一面說,一面用凌厲的眼神瞪了嚴詡和越千秋一眼,竟是痛心疾首:「用瑪瑙這種珍貴奢侈之物做玩器,簡直是暴殄天物,更不要說兩國邦交時,拿這等博戲之物來送禮,簡直離譜!」

    「欸,話不是這麼說!古有樗蒲,有雙陸,有圍棋,有像棋,多一種博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晉王慢條斯理地把匣子抱在手裡,彷彿越大老爺要和自己搶似的,隨即竟是意味深長地說:「咱們大燕也好,你們南吳也好,又不會用區區博戲來定疆界,你們說是不是?呵呵,玩戲而已,誰要是把這小東西當了真,鑽了牛角尖,那才是一等一的蠢貨,不是嗎?」

    此話一出,外間從賀萬興以下,人人氣得面色鐵青。

    這分明是指著和尚罵賊禿!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7 20:27
公子千秋 第二百八十八章 蘭陵妖王

    對付大義凜然的真君子很容易,對付虛偽的假道學稍微要費點勁,對付說一套做一套的真小人就頗有難度了,而對付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智多星這種高難度boss,那簡直是巨大的挑戰。

    然而,就和上次碰到越小四那種滑得讓人沒處下口更別提下手的人一樣,此時越千秋覺得,自己的北燕之行有點懸。

    這位晉王到底是怎樣的人?竟敢當著他們這些外人的面,直接往秋狩司臉上甩巴掌?

    饒是再好的忍耐和定力,賀萬興也終於忍不住了。他顧不得和自己的屬下吩咐兩句,轉身就大步進了這座高堂,不卑不亢地對居中那位地位尊貴的主人拱了拱手道:「晉王殿下。」

    彷彿是聽到了這聲音,晉王眯起眼睛,隨即走到賀萬興面前,一如剛剛打量越千秋等三人似的,在只有一步的距離內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皺了皺眉。

    「你是誰?我記得我只下帖邀請了三位吳朝的使臣,沒有請外人。你在我宴客的時候跑這來,我們很熟嗎?」

    越千秋並不認識賀萬興,甚至可以確定,自己絕對沒有在那位吳鉤將軍的護衛兵馬中看到過此人。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從來人那並不好看的臉色中隱隱猜測到,這恐怕就是秋狩司派來監視吳朝使團的頭頭。所以,當看到晉王竟在此人面前如此強橫,他不禁嘬了嘬牙。

    這懟人的風姿,怎麼有點熟悉?

    佯裝鎮定的賀萬興終於再也裝不下去了。他在得到晉王下帖邀約使團三人的消息之後,就立刻過來通報入見,可遲遲沒有任何回音,好容易才被帶到這裡之後,又面對的是毫不留情的擠兌,此時這位晉王更是乾脆翻臉指斥他是不速之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最大的克制說道:「卑職是秋狩司……」

    「本王最討厭的就是秋狩司的走狗!」

    隨著這一聲喝,越千秋就只見剛剛那個背著手眯著眼睛,像極了神經質貴公子的晉王突然動了。他轉身旋風似的衝回了剛剛主位上的案桌旁,撈起一個琉璃盞劈手就朝賀萬興站著的地方砸去。

    這一系列動作雖說極快,可他看到賀萬興一個閃身輕輕巧巧躲過,可即便不躲,那琉璃盞也分明打不中人。他還來不及嘆息晉王這實在太爛的準頭,那個盞子就此重重跌落在地,赫然砸了個粉碎。

    越千秋正有點遺憾看不到琉璃盞砸人滿臉花的精彩一幕,就只聽晉王怒聲叫道:「來人!」

    隨著剛剛分明寂靜一片的外間湧進來一堆護衛,殺氣騰騰,凶神惡煞,他只覺得後背一股寒意陡然升起,可緊跟著就只見晉王抬起手指,那方向赫然是點著剛剛進來只來得及說出兩句話,總共不過十個字的賀萬興。

    「他砸碎了皇上賜本王的琉璃盞。」

    越大老爺饒是官場將近二十年,閱歷豐富見識無數,此時此刻也被這種簡單粗暴的誣陷手段給驚呆了。反而是嚴詡素來就崇尚以力破巧,這會兒抱著雙手的他眼睛發亮,彷彿在尋思著日後能不能在回國時也用上這麼一招,對付一下某些得罪自己的人。

    只有越千秋從那賀萬興被人摁倒時瞬間面如土色的表情中隱隱覺得,這看似簡直是兒戲的誣陷一幕,竟彷彿有著不可思議的殺傷力。

    尤其當他聽到外間傳來了幾聲慘叫和呻吟,彷彿是誰被打倒拖出去的聲音時,他更是一下子意識到,賀萬興不是一個人來的,外頭還有其他秋狩司的人。

    而此時此刻,這些傢伙竟然也被一塊拿下了!

    好一個不由分說就動手的晉王!

    越千秋不由輕輕捏了捏手指關節,只覺得手有點癢。自打出使之後,他還沒和人好好打過呢,就連和那位老將軍也只是隨便鬥了兩下。

    眼看賀萬興被護衛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堵嘴拖了出去,那些碎片卻留在原地無人收拾,滿堂侍立的那些婢女沒有一個人抬頭,沒有一個人出聲,彷彿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只是虛幻。

    而下一刻,晉王剛剛那怒喝也好,橫眉冷對也好,全都退去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笑容。

    「讓貴客見笑了,這禮物很好,甚合我意,來,請入座!」這一次,他卻再不提來一局之類的事情了。

    嚴詡卻先掃了下首設置的三席,隨即沉聲說道:「晉王殿下好意,我原本不該挑三揀四,不過我習慣了和千秋坐一塊,能否請撤下一席?」

    經歷了剛剛這位貴胄翻臉如翻書的一幕,如果可以,越大老爺恨不得客套兩句扭頭就走,可眼看嚴詡竟然還二話不說徑直提要求,他一顆心頓時再次懸起。可讓他叫苦不迭的是,越千秋竟然也笑嘻嘻地拱手說道:「還請晉王殿下成全。」

    「小事小事,來人,把那兩張桌案並一塊去!」

    對於這樣的措置,嚴詡和越千秋自是大為歡喜,越大老爺卻覺得今天自己實在是受驚過度,回去之後一定要找本佛經翻翻鎮定心神。可等到好容易坐下,酒菜如同流水般上來,須臾就擺滿了面前,他正想探問這位晉王殿下緣何來此,幺蛾子就來了。

    「聽說越九公子師承嚴大人,身手矯健,能不能下場陪本王舞一曲?」

    越千秋剛剛舉重若輕用銀筷子夾上來一顆鴿子蛋,正美滋滋地想著兩世為人,總算練成了這等巧勁,驟然就聽到了舞一曲,他不禁陷入了片刻的呆滯。

    舞劍一曲的話,那他還可以考慮一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可舞一曲是什麼意思?

    他也顧不得白嫩的鴿子蛋撲通一下掉回碗中,呆頭呆腦地問道:「晉王殿下要跳什麼舞?」

    「當然是蘭陵王入陣曲!」見越千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晉王狡黠得眨了眨眼睛,竟是氣定神閒地說,「莫非你不知道,本王在晉封晉王之前的封號,就是蘭陵郡王?」

    越千秋只覺得自己的整張臉都凍在了那兒。

    蘭陵郡王?這個封號在北燕差不多算是濫了大街,百年下來至少封了整整幾十個,而在這二十年來的北燕,據他所知活著的總算只有三個,相當好分辨。然而,在那三個人裡,能和眼前這個人基本對上號的,就僅僅只有一個。

    北燕皇帝已故皇后的嫡親弟弟,蘭陵郡王蕭敬先!

    這就是那個號稱動不動就把寵姬手臂砍下來當裝飾品欣賞,會挖刺客眼珠子下酒,會將人皮剝了硝制當坐墊,會把得罪自己的官員直接拖翻了大棍子打七八十,平叛時幾乎屠城……總之在傳聞中殘暴到令人髮指的蘭陵妖王蕭敬先?

    沒聽說過蕭敬先是個高度近視眼啊!

    臥槽,我剛剛對人說了什麼,潑出去的水能收回來嗎?

    越千秋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雖說沒有側頭去看嚴詡,可他想也知道憑師父的記性,絕不至於人家已經自報家門了卻還不明所以。然而,面對那一雙瞬間犀利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眼睛,想到自己背後那塊刺青,想到對面說不定疑似是自己真正的舅舅,他一下子就豁出去了。

    當初他才七歲,越府一堆白眼當中,他都能叫來僕婦把冒牌舅舅狠狠打一頓,眼下大伯父和師父都在,他怕個頭!如果人真的翻臉露出屠夫本色,我就……我就脫衣服!

    想到這裡,越千秋霍然站起身來,昂首挺胸地說:「晉王殿下既有這雅興,我自然奉陪!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我這人是個音盲,唱歌歪調,吹壎很難聽,跳舞更是從未嘗試過。」

    晉王彷彿還沒看過如此直白坦陳是音盲的人,先是一愣,隨即撫掌大笑道:「我兒時大棍打走三個教授琴簫樂器的老師,可等到年長之後,無論當眾高歌又或是跳舞,再無人敢有隻言片語挑刺,今日你儘管隨我盡興,看是否有人敢聒噪半字!」

    眼見晉王下來,直接拉了越千秋就走,嚴詡終於從發懵中回過神,二話不說就一把拽住了越千秋的另一邊手臂,神色不善地問道:「跳個舞而已,晉王殿下要拉千秋去哪兒?」

    「蘭陵王入陣曲,不換衣服面具怎麼跳?」晉王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了一絲嘲弄的笑容,「還是說,嚴大人也有興趣下場?」

    「那是自然!」嚴詡把心一橫,乾脆豁出去了,「我和千秋一樣,雖說也是音盲,可你既然拉了他,怎能少了我?」

    「很好,那請!」晉王哈哈大笑,鬆開手一振袖子大步在前,等到了角門,聽到後頭分明傳來了越千秋和嚴詡的腳步聲,他才狀似不經意地拋出了另一番話。

    「好教二位得知,我雖說不是蘭陵郡王了,可我大燕的蘭陵郡王卻還是有三個。我那外甥女看上想搶來當駙馬的那傢伙,才剛封了蘭陵郡王!」

    嚴詡不明所以,越千秋卻心裡咯噔一下。

    他說的不是送諾諾回來捎信時還可憐巴巴哭訴境遇可憐,下一封信卻感慨又被大公主看上了的某人吧?某人怎麼就那麼神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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