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22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18:02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三十九章 鶴鳴軒出品

    當這一日趙青崖召集的文會散去之後,那一波三折的劇情立時傳遍金陵城。

    邱楚安冒認《夢遊天姥吟留別》的作者,固然徹底把這位曾經的名士釘在了恥辱柱上,可經由越千秋送趙青崖的一副衛朝古畫和那本衛朝詩集,所謂的衛朝末年詩人李白,卻一時間成為了無數人口中熱議的人物。

    如果李白是今人,也許還有文壇才俊擔心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大放光芒,必定壓得自個透不過氣來,可既然是百多年前的古人,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讚頌推崇一個古人,根本就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沒見人家趙相爺也讚口不絕嗎?

    至於越老太爺的鶴鳴軒,更是轉眼之間收穫了無數關注。越千秋趁熱打鐵,從大年初四開始,印著鶴鳴軒出品,秦家書坊刻印的,和趙青崖手中那抄錄版同款的李太白集第一卷,就這麼突然上市,因為首相大人那場文會的加成效應,首批總共四百本竟被一搶而空。

    哪怕那薄薄的小冊子裡就只有四首詩……

    而同一天傍晚,擺在越老太爺面前的,卻是紙張泛黃,墨跡卻依舊堅挺,古色古香的一卷書。他非常小心地翻了翻,隨即就抬頭瞥了越千秋一眼。

    「倒還真是看不出破綻。」越老太爺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問道,「萬一做這東西的人露出口風,那可不是小事。」

    越千秋笑嘻嘻地站在越老太爺背後,揉著爺爺的肩膀,「首先,秦家是因為有爺爺這門姻親,這才能夠有今天。對於只是商賈的他們來說,藉著這些風雅的東西,把銅臭味洗掉一點,這是最划算不過的。第二,有誰給他們的好處,能超過我們越家?最重要的是,他們怎麼能確定,咱們手裡沒有真正的孤本,正等著別人循著秦家這個破綻尋上來痛加反擊?」

    「哦,照你這麼說,我這鶴鳴軒裡還真的是混進了前朝的孤本?」越老太爺猶如背後長了眼睛似的,伸出手把越千秋給抓了過來,使勁揪了揪小孫子的左頰,「小兔崽子,我的書幾乎都是你影叔一本一本買進來的,你造假問過他了嗎?」

    「當然……沒有。」越千秋含糊不清地吐出四個字,等到老爺子鬆手,他看了一眼越影,這才理直氣壯地說,「什麼造假,這明明是影叔眼光好,從不識貨的人手中蒐羅來,這才放進鶴鳴軒的。從現在開始,金陵城裡立刻就會流傳一句名言。鶴鳴軒出品,必屬精品!」

    越老太爺敏銳地察覺到了越千秋的言下之意:「照你這麼說,之後還會有?」

    「當然,這還只是第一卷呢。」越千秋揉了揉左頰,這才若無其事地說,「否則我打著爺爺的名頭去給趙青崖送禮幹嘛?不就是為了借這位文壇領袖首相大人的東風?這下子,人人都知道爺爺的鶴鳴軒藏書多,又準備把這些古書捐給武英館,到那時候嘛……」

    饒是常常另闢蹊徑,出招猶如羚羊掛角,讓人捉摸不透,此時越老太爺聽了小孫子這餿主意,剛剛喝出去的一口茶還是差點噴了出來。

    武英館雖說被不少人視之為兒戲,可那畢竟是貨真價實的國子監下轄最高等級官學之一。一旦這些書過了那樣一道明路,甚至到了皇帝面前,那麼其古籍的身份就相當於鐵板釘釘了。

    直到這時候,越千秋才笑吟吟地說:「而藉著這機會,爺爺上書,說是當年的衛史文苑傳不全面,請求重新修史,再請皇上向天下徵求典籍,編一部可以傳給後世的大典,這不是正好嗎?這下別人的目光就會從神弓門叛逃的事情上轉移出來,我們幹什麼事情不方便?」

    「好小子,這麼大的事情,居然被你用來打掩護?」

    敢情他從前任由越千秋胡鬧,自己在後頭不緊不慢出招的技法,全都被小傢伙學去了!

    越老太爺這才明白越千秋的真實目的,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但眼神中卻頗見驚喜,可轉眼間,他那驚喜的表情就變成了意味深長,「說來說去,你最大的目的,是打算讓你需要的老師送上門來吧?」

    彷彿是印證了越老太爺的這句話,外間立時傳來了越影的聲音:「老太爺,原翰林院劉學士,金陵處士石歡、凌源聯袂求見。」

    越老太爺斜睨了喜笑顏開的越千秋一眼,沒好氣地笑罵道:「人都被你騙上鉤了,這下你心滿意足了吧?還不快去?」

    「那我可就去啦!」越千秋一面說一面往外走,到了門邊上方才回頭說道,「爺爺你可千萬別給我穿幫,別人問就往我身上推。要保持神秘……」

    「得了得了,臭小子快滾!」越老太爺不耐煩地揮手趕人,等越千秋一溜煙出去了,他這才輕哼道,「你爺爺我自己都沒瞧過你說得那幾本古書,連內容都不知道,我怎麼給你穿幫?小影,你聽聽,這小子剛剛讚你眼光好,以後你在讀書人當中也要出名了!」

    越影正好進了屋子,掩上門的同時,看到越老太爺那分明戲謔的目光,他就淡淡地說道:「我就算出名,也頂多是被人讚一聲運氣好。老太爺這鶴鳴軒出名,卻是萬千之喜。只不過,家裡已經有些聲音,說那些書全都是稀世之寶,為什麼不傳給自己人,而是捐給武英館。」

    「二房還是三房?」越老太爺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見越影默然不語,他就氣咻咻地說,「我怎麼就生了頭尾兩個好種?中間那兩個鼠目寸光的混蛋,從前生怕千秋多分了一份家產,現在又覬覦千秋搗騰出來的古書,他們怎麼就不知道自己去紮紮實實做點事?」

    對於老太爺的恨鐵不成鋼,越影非常明智地沒開口說話。歷來朝中名臣,十之八九都是老子英雄兒狗熊,軟蛋膿包不計其數,甚至有的高官膝下五六個兒子,結果卻一個成器的都沒有。說來說去,那都是因為當官的不得不把全副精神都用在朝中,家裡兒子缺乏管教。

    越老太爺出身草根,早年喪妻,自己一面做官一面養兒子,替其娶妻,開枝散葉,本來就比別人更加費勁。奈何大老爺運氣好遇到一位賢妻,二老爺運氣平平攤上一個中庸的妻子,三老爺則遇到三太太這個小心眼的,越小四更是不滿婚事直接跑了!

    然而,那三門姻親,卻全都和越家自始至終站在一條船上。就如三太太這般小心眼的人,其兄長秦大舅和秦二舅,卻是和越千秋搗騰各種讓人匪夷所思的小生意,素來親近得很。

    所以,越老太爺此時罵歸罵,最終也只是沒好氣地說道:「你去給我傳個話,我百年之後,鶴鳴軒就傳給千秋,他們少打主意!」

    知道他說越千秋那些古書是不知從哪來的,家裡也必定沒人相信,越老太爺索性不解釋。

    越千秋並不知道爺爺上下嘴皮子一合,直接把鶴鳴軒傳了給他。這會兒有趙青崖那兒的經歷打底,他舌燦蓮花,把爺爺的鶴鳴軒吹噓得天下少有,忽悠得那位致仕的老翰林,兩位連官都從來沒做過的老處士唏噓不已。

    「老夫家中高祖曾說,幽帝末年,搜書燒書,捕儒坑儒,也不知道多少文士逃入山野,湮沒無蹤,更不知道有多少古籍和典籍散落無存。想不到時隔百年,你能從故紙堆中翻出這些前輩才俊的詩文來,讓他們的名字能傳遍天下。」

    劉老翰林說到這裡,更是用一種極其欣賞的目光注視著越千秋:「邱楚安一大把年紀的人,尚且放不下功名之心,想要將別人的作品佔為己有,你卻能夠不為所動,著實是難得。要知道,之前那詩集上的四首詩,誰都不曾聽說過,你明明可以說是你自己做的。」

    越千秋那是多厚的臉皮?他想都不想就擺出了異常誠懇的表情:「都是因為爺爺從小都教導我,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是我的不可痴心妄想。我讓人宣揚這首詩,為的是替前輩先賢揚名,真沒想到有人會冒認作者。」

    熟人都知道,越千秋素來是隨心所欲千變萬化的性子,只要他願意,可以拿出最能打動人的真誠面孔來。所以,當他與今天來拜訪的三人攀談了半個時辰之後,他就成功禮聘到了三位才學品行都不錯的教授,代價只是……以後但凡有書印好,先給人送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18:02
第二百四十章 拜年送詩集

    一大清早,應越千秋召集而來的一大群人齊聚親親居,對於越千秋放在桌子上的三張聘書,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一個個全都歡欣鼓舞。自來熟的小猴子雖說和大多數人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可他上竄下跳,到最後乾脆一個觔斗翻到桌子後面,這才探出頭去想看個仔細。

    可一看他就傻眼了,正著的字他勉強還能認一下,可倒著的字實在是……

    還是朱鵬俊體諒他,撈起一張聘書倒轉過來擺在小猴子跟前:「看看,這就是聘書?嘖嘖,這三位在金陵城可是很出名的,這下子,咱們武英館可把那勞什子文華館給壓下去了!」

    今天來的除了越千秋的小夥伴,小猴子以及兩位追風谷的年輕弟子,還有峨嵋派和回春觀的四位小女俠。在女孩子面前,一群男孩子無不昂首挺胸,想要展露出最好的一面。可這其中卻不包括壓根還沒開竅的小猴子,他似懂非懂端詳了一會兒聘書,隨即傻乎乎問了一句。

    「這些老先生聽說都是最死摳世俗禮法的,他們願意連幾位師姐一塊教嗎?」

    此話一出,宋蒹葭和峨眉三姊妹的臉色就全都黑了。而小猴子也遭到了集體白眼,他卻還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見此情景,越千秋乾咳一聲道:「沒事,不用擔心,武英館女學我已經拜託長公主上書了,到時候長公主和我家師娘一塊出馬當老師!」

    這下子,剛剛還在犯嘀咕的宋蒹葭頓時眉飛色舞,紫葭更是大呼小叫道:「真的?蘇前輩出馬給我們當老師?還有長公主?那我們的運氣豈不是太好了?」

    「師叔的雙股劍用得可好了,長公主聽說也學問很好!「

    越千秋聽到有人稱讚東陽長公主的學問,他忍不住在肚子裡呵呵。學問好的是嚴詡他老爹,至於東陽長公主,政治手腕很厲害,學問只能說一般般,可架不住東陽長公主一口承諾會拉一個孀居卻好學問的女先生來。

    等到發現一群男孩子人人瞠目結舌,彷彿是想到了長公主和蘇十柒這一對厲害的婆媳去當老師,回頭這四個小女俠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就不得不出面給少年們吃一顆定心丸了。

    「既然叫做武英館,師父和武盟的各位高手當然也應該輪流來當老師。此外還有御前親軍的各位將軍。就連阿圓和阿寧的父親一旦回京,也會加入進來。可正因為武學陣容根本不用擔心,教經史子集的老師一定得讓人無話可說。」

    越千秋說著就環視了眾人一眼,氣定神閒地說:「所以,這會兒宋師妹你們四位不妨去找諾諾玩兒,其他各位,跟我出去拜年吧!」

    拜年?給誰拜年?黃鼠狼給雞拜年?

    一群人面面相覷,可因為越千秋從來都是主心骨,只要有他打頭,大多數事情都無往不利,因此隨著馬三林第一個乾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其餘人也都最終點了頭。臨到末了,發現竟是鬼使神差誰都沒問到哪去拜年,出門時劉方圓和白不凡就落在了後頭。

    劉方圓的問題最直接:「你又搗什麼鬼?為什麼這麼大的事,寧哥竟然不在?」

    不等越千秋回答,白不凡卻撓了撓頭搶先答道:「寧哥讓人捎話給我,說是九公子名單上的那個人選,他已經盯牢了,保準他想出也出不了門。」

    越千秋笑得無比開心:「不愧是阿寧,否則我們這麼多人大張旗鼓跑過去,結果跑到哪家,哪家人就不在,那就糟糕了。」

    劉方圓直到這時候方才明白戴展寧到哪去了,暗自嘀咕的同時,他忍不住又問道:「那神弓門的幾個傢伙呢?他們不是也要進武英館讀書的,怎麼一個都沒來?」

    「他們?」越千秋此時已經出了親親居,接過虎頭遞過來的白雪公主的韁繩,他就聳了聳肩道,「呵,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的要看他們自己。走吧,咱們去拜咱們的客!」

    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素來是整個金陵城的拜年時節。只不過,除卻真正關係親近的親朋故舊,大多數人就是揣上名帖,猶如撒傳單似的各處都送一遍,這就算完成任務了。反而是主婦們更忙碌,因為各處的年禮都要預先準備,這是最費心力的事。

    所以,還沒出初五,一大堆少年不是跟著自家大人,而是成群結隊騎馬呼嘯而過,這一幕自然引來了眾多關注的目光。尤其有人認出領隊的是越千秋,那就更加不敢等閒視之了。於是,當這一行十幾個人最終駛入一條小巷子時,後頭也不知道跟了多少尾巴。

    「確定人在家裡?」

    從戴展寧口中得到滿意的答覆之後,越千秋就第一個跳下馬背,從容自若地走到門前,用力叩響了門環。他非常好地掌握著敲門的節奏,三下之後停頓一會兒,再是三下,可卻鍥而不捨,擺明了敲不開門就不走。良久,兩扇大門終於在他面前打開了一條縫。

    然而,眼見門口這黑壓壓十幾個黑色衣衫的少年,那應門的小童顯然嚇了一跳。當他下意識地想要把門關死時,可使出吃奶的力氣,那兩扇大門卻紋絲不動。直到發現越千秋一手舉重若輕地按在門上,他方才醒悟到其中的貓膩,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先生……我家先生不會客。」

    「我知道明先生輕易不會客。」越千秋笑了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從身後虎頭那兒接過一本書遞了過去,「我是白門越氏越九,之前李太白集才出了簡略版第一卷,這是還沒付梓的全版,想請明先生斧正。」

    小書僮這下不禁躊躇了起來。自家先生什麼脾氣,他是知道的,最近金陵城最火熱的是什麼事,他也是知道的。先生對於科場素來不大上心,卻唯獨對於蒐集編纂衛詩非常感興趣,要是這樣一部送上門的詩集就這麼給他拒絕出去,回頭他就慘了。

    於是,他猶猶豫豫伸出手,等越千秋把東西遞了過來,他接過就隨便翻了翻。

    認識字的他雖說看不出好與壞,可那上頭前四首確實是之前剛剛流傳出來的那四首,後面四首則是他壓根沒聽說過的,他總還分辨得出來。當下他急急忙忙地對越千秋說:「你等一下,我去送書給我家先生!」

    眼見人一溜煙就跑進去了,越千秋這才退後兩步,而剛剛過來和眾人匯合的戴展寧已經開始對身後那群不大明白的少年解釋了起來。

    「這位明先生今年剛好四十,那是個很傳奇的人。他總共考過三次會試,第一次針對出題的謬誤長篇大論批駁,據說差點沒把出題目那位老大人給氣死。

    第二次人家寫的是花團錦簇文章,他不依格式,寫了一篇華采的長賦,事後還說,朝廷又沒有明文規定格式……就因為這個,之後他十二年不得解送。

    最近一次會試,他根據題目寫了一篇格式無可挑剔的文章,卻把尸位素餐的大臣全給罵了一個遍。」

    「這麼猛?」白不凡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那就沒人打擊報復他嗎?朝中小心眼的人可是很多的!」

    「那當然是因為我行得正做得直!」戴展寧還沒來得及解釋,一個聲音便從門內響起,緊跟著,一個沒有半點儒生氣質的八尺大漢便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環視了瞠目結舌的眾人一眼,哂然一笑道,「我就是明守一!」

    越千秋剛在心裡暗讚了一聲果然和打聽到的一樣,好一條昂藏大漢,可緊跟著對方說出來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剛剛建立起來的印象猶如碎玻璃一樣轟然崩塌。

    「呵呵,剛剛第一句是開玩笑的。那些老大人們恨得直跳腳卻拿我沒辦法,是因為我家裡有太祖皇帝丹書鐵券,所以人家只能乾瞪眼罵娘,頂多阻著我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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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千秋 第二百四十一章 驚起千層浪

    明守一卻半點沒有自己撕破名士面紗的自覺。他大步走到越千秋面前,用右手打開左手緊緊捏著的那卷書問道:「這是完全版的第一卷?」

    這難不成是大吳版柴大官人嗎?越千秋按下心頭瘋狂吐槽的衝動,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沒錯,但只是第一卷!」

    「意思就是,還有第二卷,第三卷?」

    「不止。」見對方兩隻眼睛如同燈泡似的在放光,越千秋就笑容可掬地說:「還有其他衛史文苑傳中沒收錄,民間也不曾流傳的傳世之作,屆時要請明先生指教。」

    「指教什麼指教,你那武英館不是還缺人嗎?多算我一個如何?」虎背熊腰的明守一幾乎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我自己管自己吃喝,不要你工錢,只有一個條件,你家鶴鳴軒珍藏的那些絕本,全都得搬到武英館去給我抄!」

    越千秋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最終讓開一步,指著身後眾人道:「明先生若是肯有教無類,教授我身後這些小兄弟們,這條件我自然一口答應!甚至不用你抄,印書館會源源不斷地把越府鶴鳴軒珍藏的這些孤本印出來。」

    明守一掃了一眼身後那個個壯健挺拔的小男子漢,哈哈大笑道:「我平生最討厭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們只要肯學,我當然傾囊相授!」

    如果說之前對於拜年,今天跟著越千秋出來的大多數人還心中有些不大樂意,那麼此時此刻,面對這麼一個身材體形酷似武人,卻又言詞爽朗讓人大生好感的大漢,少年們幾乎無一例外都覺得有這麼一個先生倒是不錯。隨著越千秋率先一拱手,一群人齊刷刷躬了躬身。

    「見過先生!」

    「好好!」明守一這才換了一臉正色,負手受禮之後,他就威嚴地看著越千秋道,「你們也不用浪費時間了。武英館還缺幾個人?直接和我說,我保準保質保量給你們綁來!」

    保質保量……綁來……

    饒是今天來的眾人之中,出身武林大派的年輕弟子也好,出身官宦之家的年輕一代也好,都不是坐井觀天,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爺公子,可聽到這六個字,他們仍然不禁對眼前這位更像是山野強人的名士歎為觀止。

    和這位明先生有交情的朋友,也應該是性情相投很好打交道的老師吧?

    越千秋卻很喜歡這種明確的表達方式。再說,在他看來,不論是誰,能到自己的武英館來當先生,那絕對是賺大發了!因此,他掐了掐手指一算,隨即欣然笑道:「我還缺少兩位學官,一個教授禮儀的教授,就拜託明先生了。」

    「包在我身上!」明守一干脆利落地點了點頭後,問出了兩個讓其他人瞠目結舌的問題,「武英館什麼時候開始上課?不上課我怎麼去那兒看書?」

    越千秋還沒見過老師比學生積極的情況,乾咳一聲後,他就笑吟吟地說:「明先生如果想早點接觸到那些孤本書,我可以給你開個後門。你拿著我的條子去秋記書坊,先去抄個十首八首解解饞如何?」

    當越千秋目送了那位依依不捨的明先生回去,他不禁暗嘆都不知道這事是誰求誰。

    可不論如何,今天都超額完成了任務,他就拍了拍巴掌對眾人說:「各位,任務完美達成!從明天開始,大家還請努力說動你們的師長留駐武盟,日後給我們當教授。顧名思義,武英館就是培養武人中的英才。讀書之外,騎馬射箭十八般武藝都不能少,這就得靠你們了!」

    幾乎同一時間,在秦家的密室中,已經完成了手頭這一本書的秦二舅揉著手腕舒了一口氣,等抬頭看見秦大舅不知何時站在面前時,他就滿心敬畏地舒了一口氣。

    「想不到越老大人竟然能延請到這麼多不計名利的名士為他張目,光是這些篇章,那可都是能夠流傳千古的,一字千金啊!」

    秦大舅翻著那貨真價實的衛紙,看著那貨真價實的衛墨所寫字跡,他就聳了聳肩。

    「誰知道呢?我是覺得,能寫出這些詩詞文章的人,不會甘於平凡,很可能是真的前朝留下,只不過很可能是越老太爺年輕時在哪看到的,如今東西卻找不到,所以才找我們造假。你這手藝多年無用武之地,沒想到這次能派上用場。只可惜,不能給你揚名。」

    「這有什麼,反正書印好,我們家也出名了。為越老太爺的鶴鳴軒這麼多世所未見的傳世名篇和孤本印書,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名聲?」

    和這個比起來,他們的妹妹三太太那點怨言算個屁,只不過不管家而已,越老太爺又沒把你們夫妻趕出去!說來說去,越千秋沒因為三太太使絆子就和他們兄弟翻臉,夠仗義了!

    這種事情只要願意,哪找不到十個八個能手,何必便宜他們秦家?

    而曾經鬧出那一場絕大風波的趙府,這會兒閔志遠正站在首相趙青崖面前慷慨激昂地數落越千秋。當聽到趙青崖喃喃自語了一句「簡直是匪夷所思」時,他自以為瞭解了師相的用意,立刻附和。

    「正是如此,誰不知道越太昌是什麼出身,他那鶴鳴軒能有什麼前朝孤本,這分明是往自己臉上貼金!越千秋一介身世不明的小兒,這些年卻如此囂張,如今還公然搗鼓出一個武英館,為那些只知道好勇鬥狠的武夫張目,更生生捏造出這些詩集文集來,簡直是膽大包天!」

    趙青崖哂然一笑,淡淡地反問道:「那我問你,越太昌送給我那本詩集裡的那四首詩,你能捏造出來嗎?或者說,你能找人寫出來嗎?」

    此話一出,閔志遠頓時啞口無言,可須臾就眼睛一亮,立刻急中生智地說:「那定然是託名前人,其實卻是剽竊哪位的詩作,可憐那位英傑如此才華橫溢,天賦卓絕,卻被越家祖孫利用了!」

    「利用,你覺得邱楚安是作者?」看到閔志遠臉色通紅,趙青崖就再次反問道,「那你是覺得,越千秋之前提到捐書,越太昌準備捐這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就完了?」

    沒料到趙青崖竟然想得如此細緻,閔志遠又愣住了。這一次,他終於沒敢再隨隨便便開口,足足沉吟了良久,他才自認為摸到了趙青崖的幾分心意。

    「師相的意思是說,越家手中還有更多的詩……」

    趙青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這是一種可能。」

    這一次,閔志遠終於完全變了臉色:「師相莫非覺得,越太昌真握著前朝末年一位事蹟失傳的大詩人傳下的詩集孤本?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趙青崖反問了一句,見閔志遠終於再不做聲了,他就聳了聳肩道,「越太昌這個人,從一介倉吏到現在的政事堂次相,比我這個狀元可傳奇多了,他做出任何事情,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他的鶴鳴軒別說有前朝孤本,就算藏著前朝幽帝的聖旨遺詔,那也有可能。」

    「可是……」

    「可是什麼?這事不用我去操心,自有那些世家子弟跳出來,要知道,當年前朝修文苑史,寒門子弟還未崛起,那些投靠太祖皇帝,自詡傳承百年的世家可是沒少排除異己,這次越太昌生生推出一個連名字都不曾流傳的李白來,該跳腳的是他們才對……」

    說到這裡,趙青崖突然停住了,心裡生出了一個抑制不住的念頭。

    莫非越家祖孫就正等著一幫人跳出來打擂台?

    這一招用出來,之前還被人攻譖放縱武人以至於神弓門叛逃的越太昌,算是開闢第二戰場了?這是單純的轉移視線大法,還是……
V123210 發表於 2017-6-3 18:02
第二百四十二章 真面目

    正月裡朝堂上一片紛紛亂亂的時候,石頭山石頭城裡的玄刀堂弟子們,卻仍在張燈結綵,從上到下都沉浸在一片過年的氛圍當中。然而,並不是住在這裡的每個人都能融入這種歡樂中去的,至少神弓門的弟子們就不能。

    徐長老還吉凶未卜,應長老一下子變得沉默寡言,誰還有過年的興致?

    而且,和之前不一樣,每個人都能敏銳地發現,越千秋從年關前兩天開始,到正月的這些日子,玄刀堂來得很少,縱使來,那也是和那些叫他大師兄又或者大師伯的玄刀堂弟子打成一片,和他們不過是笑著點點頭打個招呼,別的話就再也沒有了。

    至於其他門派的人,也許是因為如今重修武品錄的事抽不出空,也許是因為武英館的開學越來越近,也很少有人來找他們。也正因為如此,當這天,落英子甄容出現在慶豐年面前的時候,這位越來越穩重又或者說沉默的大師兄不禁挑了挑眉。

    因為就在這十幾天裡,甄容已經是來了第三回!

    「慶師兄,我之前說的事,你考慮過沒有?」

    慶豐年見師弟們全都不在,他便淡淡地說道:「甄少俠說的群英會,顧名思義也應該是各派精英,怎會對我這種喪家之犬感興趣?」

    「慶師兄何必妄自菲薄?誰不知道你們只不過是徐厚聰丟出來的棄子而已,如果不是忌憚曲長老和應長老的能力,忌憚你們這些並不對他俯首帖耳的才俊,他為什麼偏偏把你們丟下?足可見,他是故意想讓朝廷殺了你們,這樣日後就只有北燕那一個神弓門了。」

    見慶豐年閉口不語,甄容不禁有些心煩意亂。他並不擅長做說客,可卻因為結義兄長的吩咐,不得不來充當這個角色,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不小的考驗。他一刻都不想在玄刀堂這種地方多呆,猶豫了片刻之後,終究直接拿出了殺手鐧。

    「我知道,越千秋也許也邀請了你們神弓門的師兄弟幾個進武英館,可你仔細想想,不管是他之前替妹妹辦生日會,隨即在刑部總捕司和武德司的面前維護了你們,還是後來的歃血為盟,又或者邀請你們進武英館,全都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不但如此,神弓門被武品錄除名,聽說也是他提出的吧?現在你們已經讓他樹立起了好大的名聲,他自然可以不管你們。」

    慶豐年臉色轉厲,低喝一聲道:「別說了!」

    「我親耳聽到他對白蓮宗宗主周霽雲說,乾脆別去管神弓門的事。」見慶豐年那眼神分明滿滿都是怒意,甄容還是不管不顧地說,「周霽雲說,應長老似乎有意要去北燕,越千秋的回答是,人要去北燕找死,那就隨便!他覺得已經對你們仁至義盡,你們愛怎樣怎樣!」

    「我說了讓你閉嘴!」

    慶豐年怒火衝天地伸手去揪甄容的領子,卻被對方一把打開。心頭激憤的他連著和甄容過了好幾招,可最終卻因為抓不到對方一根毫毛,頹然停了下來。眼見甄容面沉如水地站在身前五六步遠處,他就低低問了一句。

    「你說的群英會到底想幹什麼?」

    甄容知道,慶豐年能有這一問,自己就至少成功了一半,立時打起了精神。他鎮定自若地對著慶豐年那犀利的視線,一字一句地說:「讓這天下,不再是別人一言決我們生死的天下;讓武人,不再是俯首屈膝於那些手無縛雞之力文官的鷹犬;我們該有我們的脊樑,該有我們的風光……欠了我們的人,要他們還回來!欠武林群英的,要他們給一個交待!」

    這一字一句,他說得血脈賁張,甚至當最後一句話出口時,他覺得渾身都在沸騰,可惜,慶豐年已經把腦袋低垂了下去,他看不清對方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這麼說,甄少俠是群英會的首腦了?」

    甄容沒想到慶豐年會問這個,頓時有些不自然地說:「群英會沒有首腦不首腦之分,大家都是兄弟。我們只是看不慣長輩們對官府中人唯唯諾諾,希望能夠一振武者雄風而已。」

    「原來如此。」慶豐年這才抬起頭來,臉上已經看不見什麼表情波動,「我加入。」

    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甄容只覺得心頭一塊巨石猛地落地。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笑,隨即對慶豐年頷首道:「慶師兄一定不會後悔你的選擇。只要加入群英會,大家都是兄弟,你也好,神弓門的其他人也好,我們都會竭力照應的。」

    見慶豐年默然佇立,沒有任何回答,他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來遊說,在慶豐年看來難免有些趁人之危的成分,可要開口道歉又拉不下這個臉,他只能乾巴巴地做了些承諾。可看到對方沒什麼表示,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慶師兄既然加入,我這兒剛好有件事想勞煩你。」

    他不用看都知道對方必定是滿臉嘲弄,可縱使他往日再討厭看人臉色,卻也只能當沒發現。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此事不是為了別的,有兄弟從隱秘渠道探知,朝中有人還是不肯對你們神弓門的人罷手,主張從你們嘴裡撬出北燕和徐厚聰的情報,所以……」

    「所以還會對我們動手?」慶豐年主動反問了一句,隨即就笑了起來,但那笑容中卻滿是悲憤,「你直說吧,到底想我怎麼樣?」

    「慶師兄不用做什麼,只管到時候盡情動手就好。放心,我們會接應你。我只希望你能找機會向你的師弟們揭破越千秋的真面目。我真的沒騙你,他是借你們造勢提高名聲!」

    「就這麼簡單?」慶豐年有些不可置信地眯起了眼睛,「如果動手的是刑部總捕司,又或者武德司,你們敢為了我們這幾個喪家之犬與人硬碰硬?」

    「有何不敢?」甄容因為慶豐年的小瞧而臉上漲得通紅,「越千秋不過是仗著祖父的勢,我們卻是因為骨氣和正義!再說,杜師叔之前已經說過,刑部總捕司絕不會再出手!只要對付武德司沈錚和那些鷹犬,我們群英會的人足夠了!」

    「好,我知道了。」

    當慶豐年將甄容最終送走之後,他回到自己那個院子,卻發現師弟們並沒有回來,而應長老正背對著他佇立在那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正想開口說話時,卻不防應長老先開了口。

    「甄容的話,你覺得可信度多少?」原來,從一開始,應長老便在屋子裡,只是呼吸心跳幾乎減弱到了最低限度,甄容自然沒有發現。

    「他也許是當真的。」慶豐年微微躊躇了片刻,最終坦然說道,「但群英會不止他一個人,更何況,他說的話固然很動聽,我卻不覺得能做到,我也沒有非要蓋過文人一頭這麼大的野心。過去的事情終究是過去了,要是沉浸在仇恨之中脫不出來,只會害了大家。」

    應長老讚賞地點了點頭,隨即就轉過身來:「曲師兄沒看錯你,今後這神弓門,就得靠你獨當一面了。托越九公子的福,我之前見過師兄了,朝廷有意重建神弓營。如果此事能成,神弓門那些珍藏了多年的絕學,我不會再敝帚自珍,而你們這些人只要能夠上進,少不得在神弓營裡有個位置。到了那時候,哪怕沒有神弓門,但技藝和傳承都不會丟!」

    慶豐年只覺得一股狂喜直衝腦際,下意識地問道:「應師叔,此話當真?」

    「當然!」應長老笑呵呵地摸了摸慶豐年的腦袋,彷彿他還是當年那個孩子,「甄容說的事情,你回頭先告訴周宗主吧。玄刀堂肯庇護我們,我們也得信任他們。」

    約摸同一時間,小猴子正坐在一張桌子面前狼吞虎嚥,直到把面前七八個小碟中的點心一掃而空,他瞥見越千秋好整以暇地在旁邊看書,這才一拍腦袋,隨即訕訕地站起身來。

    「九公子,師父是讓我來送信的。」

    「哦?」越千秋這才放下書,似笑非笑沖小猴子勾了勾手,直到人過來,他這才突然出手揪住了其兩邊臉頰,「一進來就嚷嚷說餓了,要吃的,我給你上了滿滿一桌,你到現在才和我說是過來有任務的,你敢說這不是蹭吃蹭喝?」

    「我……剛剛忘了嘛……」小猴子含糊不清地說出這幾個字,當越千秋放手,他有些幽怨地揉著通紅的臉頰,隨即才從懷裡拿出了那封信雙手遞上。等到看見越千秋接過來二話不說拆了看,他這才低低嘟囔道,「誰讓越府什麼東西都做得好吃……」

    「喜歡的話,回頭你師父回去後,你就搬過來住。我是和他提過讓他挪地方,他卻當耳邊風……三個大活人住在荒宅裡,這不是裝神弄鬼嗎?」

    嘴裡這麼調侃,可當看完彭明那封信之後,越千秋那戲謔之色就完全消失了。

    這封信上說到了錢若華曾經提過的一個名詞群英會,更說到了群英會的兄弟架構,其中的成員幾乎囊括了所有門派的年輕才俊,如落英子甄容等人全都在其中。

    而彭明這個老頭子也不知怎的竟是在這群英會中有內線,還聲稱群英會正打算借神弓門一事,揭穿他這個玄刀堂掌門弟子的「真面目」。

    如果只是這些,他置之一笑也就罷了,可信上最後,彭明提出了一個讓他暗嘆老奸巨猾的奇思妙想。

    他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隨即笑眯眯地看著袁侯,直到把小猴子看得渾身發毛,他這才幹咳一聲道:「小猴子,上次我和你家師父大吵一架,鬧得人盡皆知,這次他又連累你了。哼,你攤上這樣的師父,那就自認倒霉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6-3 20:21
第二百四十三章 小猴子的猴子戲

    「一,二,三……扔吧!」

    隨著這麼一個聲音,兩個家丁將他們用兩隻手拽著胳膊的乾瘦少年丟出了大門。就在路邊行人滿以為小傢伙會摔個狗啃泥,又或者四腳朝天時,卻沒想幹瘦少年還有餘裕在空中翻了個觔斗,隨即穩穩當當落了地。

    可剛剛站穩,他就立刻轉過身來跳腳罵開了:「仗勢欺人,狗眼看人低,我不就多吃了你一點東西嗎?居然把我扔出來……」

    小猴子明顯不太會罵人,這時候氣得臉色漲得通紅,可說出口的卻沒帶髒字。

    顯然,如今的鐵騎會固然業已式微,彭明卻把關門弟子調教得頗好。

    小猴子只罵了幾句,就完全詞窮了,只能在那氣得直蹦跶。

    「多吃了一點?你摸摸你的肚子,好意思說就多吃了一點?你之前哪次來,九公子不是讓你大吃大喝,順便還派車送你回去?這次要怪就去怪你師父,誰讓他不識抬舉,送了那樣的信來,我家九公子不生氣才怪!」

    眼見那家丁罵過之後,直接把門砰的一聲關了,小猴子這才恨恨轉身,可腦袋卻不知不覺耷拉了下來。等到出了越府門前的巷子,埋頭走路的他隨便找了個方向,接下來這一路就是漫無目的亂走,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地方。

    少年撓了撓頭,四處張望了一下,他突然聽到肚子響亮地咕嚕了一聲,便隨著空氣中傳來的香氣磨磨蹭蹭向前走去。當來到一家掛著百年老店的小食肆面前時,他張頭探腦了一會,見一個小夥計虎著臉出來趕人,他就在懷裡使勁掏了掏,最終摸出了一枚銀質錢幣。

    「這個能當錢吃飯用嗎?」

    小夥計正皺眉,後頭卻有人將他一把撥開,卻是掌櫃笑眯眯地趕了出來。他接過小猴子手中的銀錢,拋了拋試重量,隨即又放在嘴裡咬了咬,等吐出來之後,他那張臉上已是喜笑顏開:「當然,小公子愛點什麼就點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又加上了幾個字:「還有得錢找!」

    小猴子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說:「不用找,反正是別人那兒贏來的綵頭,乾脆吃個痛快,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直接把好吃的全都上一份,剩下的都給你!」

    是給你,不是賞你,這就徹底暴露了小猴子和金陵城中非富即貴的圈子扯不上大關係,這枚銀錢來歷可疑。但對於掌櫃來說,有錢就好,別的也不在乎。他一顆心落了肚,連忙差遣了小夥計帶著小猴子去裡頭張羅了一個好位子,又送上了小店各種拿手酒菜。

    可上菜之後,小夥計就幾乎看呆了。

    不論上什麼菜,葷的素的,點心還是熱菜涼菜,頃刻之間盤子就光了……這乾瘦的少年竟然這麼能吃!最後,他在掌櫃支使下,把店裡自家釀的老酒給小猴子送上去一壺。

    「呃,好辣!」小猴子只喝了一口就幾乎全都噴了出來,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苦色,「原來酒這玩意這麼難喝,和馬尿似的!」

    跟著小猴子進店的幾個客人發出了善意的哄笑,一個單桌的食客更是拍桌子道:「你小小年紀喝什麼酒,還不如送給大叔,這才是酒盡其用。」

    小猴子猶豫了一下,再次不服輸地喝了一口,結果又被嗆得連連咳嗽,最終直接把酒杯一放,示意那小夥計拿了酒壺去送給旁人。他也沒在意那邊廂幾個意外之喜的食客搶著喝酒,自顧自繼續掃蕩美食,直到小夥計再次賠笑送來了一壺清澈的米酒,他喝了一口,這才滿意。

    這甜甜的米酒最初喝起來不覺得,可後勁卻大,再加上小猴子貪那香甜,一口氣喝了兩壺下去,等到又消滅了幾大盤菜,他終於把自己喝得滿臉通紅,坐都坐不穩,到最後乾脆滑坐到遞上去。見此情景,剛剛幾個喝了他酒的食客少不得過來,手忙腳亂把他扶著坐好。

    有人摸了摸他那如同火燒一般的臉,不由得嗔道:「這小傢伙,不會喝酒還拚命灌米酒……掌櫃的你可不厚道,那酒固然香甜,可怎麼能給小孩子多喝。」

    訕訕的掌櫃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小猴子就猛地一甩手:「我才不是小孩子!」

    彷彿是這句抱怨讓他打開了話匣子,他一拍桌子就開始大叫大嚷了起來。

    「鐵騎會都已經成這樣子了,師父還是老古板,人家越九公子想收我進武英館,他讓我送信去,我以為他是答應了呢,誰知道他竟然是和人翻臉,害得我也被人趕了出來!」

    想到剛剛被人扔出越府大門,小猴子頓時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到最後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這麼趴在膝蓋上抽噎了起來。

    儘管他只說了這麼一丁點,但只要有腦子的人,從那幾個稱呼裡頭,已經大略判斷出了小傢伙的來歷,一時間剛剛收了那枚銀錢,覺得賺大了的掌櫃不禁後悔不迭。

    因此,當有兩個帶著幾分醉意的食客自告奮勇,說是要送人回去時,掌櫃幾乎如同送瘟神似的把他們歡送出了門。尤其是聽見小猴子出門時還在罵越千秋,他腦門子上都是油汗。

    「壞蛋,用得著我的時候就對我客客氣氣,用不著我的時候就趕我出來!」

    「就和他對神弓門那些師兄們一樣,當初一副慷慨激昂維護人的樣子,現在卻不聞不問!」

    「師父也是的,寫信就知道罵人,就不知道好好說正事。明明他在我面前還說,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叛逃,神弓門剩下的那幾個人,總肯定比外人多知道一點什麼。哼,我才不告訴他,慶師兄和我關係挺好的,他說其實有一次看到過徐厚聰和神秘人見面……咳咳咳咳……」

    「我才不告訴他們,各派少年英傑組織了一個群英會,對老前輩們不滿,對越九公子更不滿,正打算招攬神弓門的師兄們呢!慶師兄親口對我說的,還說願意招攬我進群英會,我之前不想答應的,可師父和越九公子這麼過分,我答應算了!」

    本來就嘴碎,如今酒醉之後的小猴子更是話匣子全開,眼睛發亮地把越千秋當初的承諾,師父在他面前的牢騷,慶豐年對他說的私房話,林林總總全都吐露得乾乾淨淨。

    酒醉的他完全沒發現,兩個自告奮勇送他回家的食客把他放在一條僻靜小巷的地上靠牆坐著,隨即交換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做了個割喉的姿勢,另一個卻搖了搖頭,打了個手勢示意同伴跟自己離開。等到兩人消失了好一會兒,巷子裡又傳來了動靜,卻是他們去而復返。

    發現小猴子仍是醉倒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們方才舒了一口氣,這次卻是一前一後分頭離開。須臾竟是轉回來了第三次!等發現仍然沒有任何異樣,兩人方才如釋重負地再次離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牆頭上方才有人飄然而下。那人沒好氣地拎著小猴子的頭髮把人拽起來,用手輕輕拍了拍其面頰,發現人紋絲不動,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隨著一聲呔字入耳,小猴子幾乎下意識地蹦了起來。仍舊醉眼朦朧的他看到面前那熟悉的人影,足足愣了好一會兒,他才訥訥叫道:「師……師父……」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剛剛口口聲聲的老頑固老不死是誰?」

    儘管還沒酒醒,可聽了這話,小猴子的酒氣好像都化成冷汗出了。他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隨即帶著哭腔說:「師父,我……我喝酒了,我都不知道說了什麼……」

    「哼!」彭明沒好氣地使勁揪了一下小猴子的耳朵,直到其齜牙咧嘴連連告饒,他這才松開了手,隨即淡淡地說,「只希望你這小猴子演的猴子戲能有點作用,否則我在越千秋那兒打的包票就泡湯了。我早就說過,你小子不能沾酒,以後要敢再犯,我打斷你的腿!」

    「是是是……」

    小猴子長舒一口氣,等到他掙紮著想站起身,卻被彭明一把捉住往背後一扔,繼而被背了起來,他方才整個人都木了,腦袋簡直有點轉不過來。

    師父不是氣壞了嗎?怎麼還願意背他?

    「以後長點記性,像越千秋那種人,不管演什麼戲就能像真的一樣。至於你,就只能把你蒙在鼓裡,然後讓你本色出演,否則根本騙不了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6-4 09:43
第二百四十四章 無事獻慇勤

    正月十五前後,金陵城滿城張燈結綵,恰是要度過為期整整八天的燈節。這是比正旦更重要的節日,天下同樂,達官顯貴往常無不扎燈樓,放百戲,炫耀財力權勢。可相對於民間百姓的其樂融融,今年大多數官員的目光早就不在這燈節本身上了。

    哪怕是正月初五開始的重修武品錄磋商,哪怕是神弓門叛逃的案子至今仍未正式發落,哪怕重修武品錄的事情正在扯皮,哪怕越千秋的武英館招賢納才,隨著劉老翰林和金陵名士石歡凌源的加盟,尤其是明守一強拽了幾個人加入,漸漸解決了師資的問題,但不少官員根本沒時間去關注。

    因為有一件更大的事情佔據了他們的所有注意力。

    誰也沒想到,那印著鶴鳴軒出品的李太白集簡版第一卷之後,越老太爺竟是將重新修補過的完全版原本第一卷送給了武英館,隨即上書,以衛朝典籍散佚過多為由,請皇帝向天下徵求各種珍本孤本,編撰曠世大典,同時修訂衛史文苑傳,從而彰顯本朝的文治。

    雖說本朝以來,也時常有官員提出這一建議,但各種原因拖延之下遲遲未行,這次,皇帝顯然心動,也不知道多少人痛心疾首被個老泥腿子爭了先。

    而越老太爺提出的理由,更是猶如重重的一巴掌,甩在了很多人的臉上。

    「臣出身倉吏,尚且能夠收集到這些本朝編撰的衛史不載的衛朝古籍,想來朝中諸多賢達或出身公卿世家,或出身書香門第,家中藏書汗牛充棟,必定更加可觀,其中必有史書中闕漏者。還請皇上派出尋書使,向各地徵集抄錄古書,完成這樁盛世才能完成的壯舉!」

    這下子,朝中一片嘩然。只不過,這些嘩然卻和越千秋沒多大關係。他只顧著自己日日呼朋喚友宴飲集會逛燈市,順便把武英館的生源再次擴充了一倍。除卻少林青城尚未答覆,別的門派幾乎都參加了進來。

    與此同時,武品錄修訂中,非大逆不道,非謀反謀叛,非民憤民怨天大,否則例不除名這一條,在嚴詡和一大群掌門的堅持下,已經幾乎敲定了。

    正月十五的這天夜晚,越千秋叫了一群玄刀堂的師弟師侄兒們,這次卻是陪著諾諾逛燈市,兜了一大圈後,轉移到緊挨著秦淮燈市的一處賞燈絕景嘉靈樓上的包廂雅座。

    當劉方圓惋惜越老太爺竟然沒能領銜做此次修大典的總裁,越千秋就笑呵呵地說:「這等壯舉,爺爺畢竟只是宰相,哪好越俎代庖?」

    戴展寧見眾人仍有不解,便笑著說道:「別說老太爺,就連趙相爺,之前也不是一再請辭?民間藏書不計其數,哪怕所謂徵集並不是讓人獻上,只是派進士出身的官員前往抄錄,但除非強逼,否則萬一人家不給呢?」

    「我知道了,所以能掛名總裁的只有……」劉方圓還沒把話說完,就被越千秋和戴展寧同時一個眼神給制止了,當下只能訕訕地改口道,「我也就是覺得老爺子有些委屈……」

    「老太爺是誰?那簡直是傳奇。怪不得能讓一個被人遺忘的大詩人重新為世人所知。」朱鵬俊對越老太爺極其崇拜,此時想都不想就一掌拍在桌子上,「我最喜歡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那樣驚才絕豔的詩人,竟然差點就被埋沒無人知。」

    「好一個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隨著這句話,包廂外頭的門被人輕輕敲響,緊跟著就是一個讓越千秋眉頭大皺的聲音。

    「剛巧路過,沒想到是越九哥和諸位在此相聚,我能進來嗎?」

    儘管對李崇明這傢伙很不感冒,但人家如此客氣,越千秋也不能太生硬地攔阻,只能沒好氣地說道:「都到門口了,想進就進唄?」

    李崇明彷彿沒有聽出越千秋這勉強的意思,笑吟吟地推門進來。見一張偌大的圓桌旁邊,越千秋坐主位,旁邊環繞了不下一二十人,他就含笑一一打招呼,竟是把每個人的名字都叫了出來,寒暄的程度剛好讓人覺得驚訝又不反感。

    當最終輪到諾諾的時候,他更是打疊出了最完美的笑容:「上次諾諾生日,我也沒能去參加,雖說補送了禮,但到底對不住你。今天元宵節,我送你一盞花燈做補償可好?」

    隨著他這個聲音,剛剛一手背在後頭的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盞燈來,哪怕是在這明亮的室內,那水晶琉璃燈盞依舊毫不遜色,那一條條盤旋的飛龍更是讓造型極盡精緻,在座眾人不禁嘖嘖稱奇。一向有什麼說什麼的劉方圓更是直接嚷嚷了一句:「這是宮裡的宮燈吧?」

    「是皇上頒賜的,我也是借花獻佛。」李崇明並不諱言這盞燈的來歷,見諾諾果然目不轉睛,他就輕描淡寫地說,「皇上說,我留著自用也好,送人也罷,只要能物盡其用就行了。」

    越千秋瞥了一眼一旁的妹妹,心裡暗自呵呵,嘴裡卻說道:「那怎麼好意思?君子不奪人所愛,更何況是宮裡的東西?」

    李崇明何等樣人,一眼就看出諾諾的態度才至關緊要。不過是一盞宮燈而已,如果諾諾想要,越千秋吃飽了撐著才攔著!

    於是,他少不得提著宮燈在諾諾眼前晃悠了一圈,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個據說不過是越小四遺落民間的私生女,竟是很快就從最初的目不轉睛,變成了不感興趣,甚至吐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

    「我不要。」三個字之後,諾諾又一本正經地說,「千秋哥哥還有好些人都給我買了燈!嗯,君子不吃嗟來之食!」

    此話一出,滿室皆靜。最尷尬的是提著燈的李崇明,有心想解釋嗟來之食不是這時候用的,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和孩子太頂真,未免失了風度。

    還是越千秋打哈哈道:「嘉王世子,諾諾大概是那天聽我說鐘小白那廝找茬時說了這麼一句,於是就記在了心上。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這宮燈還是留著送心上人吧,給諾諾這小孩子實在是暴殄天物。」

    諾諾卻眨巴著眼睛問道:「千秋哥哥,什麼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就是白瞎了好東西的意思。」隨著這個解釋,包廂大門被人毫無顧忌地一把推開,緊跟著,李易銘這個小胖子就悍然直闖了進來。他彷彿沒看到瞬間面色大變的李崇明,肆無忌憚地大步上前把人一把撥開,隨即開口叫道,「給我添一把椅子!」

    「英小胖,這都已經坐不下了,你不看看你這身材,你擠進來別人怎麼坐?」

    聽到越千秋毫不客氣地拒絕,李崇明不禁如釋重負,可讓他暗自惱火的是,那個小胖子竟是蠻不講理地說:「你抱著諾諾坐不就得了?她的位子騰給我!」

    「憑什麼!」諾諾頓時不樂意了,「不許和我搶千秋哥哥!」

    「喲,那我搶你得了!」李易銘一面說一面伸出爪子想去捏諾諾的臉,卻不料小丫頭瞬間就是一招小擒拿手,措手不及的他被壓住拇指和手腕,差點沒給絆倒。可當旁邊伸出一隻手,猛地將他從摔倒的厄運中解脫出來,他看清楚那是李崇明,臉色頓時黑了。

    「你幹什麼?我不過和她鬧著玩而已!」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以為四叔你要摔著了……」

    「李崇明我告訴你,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別以為我看不出你那點小心思,不就是看著諾諾奇貨可居,想打歪主意嗎?」小胖子毫不客氣地捅破了那層窗戶紙,隨即冷笑道,「你別看錯了越小九,他那傢伙最是護短,想打他妹妹主意,門都沒有!」

    「四叔,你不要血口噴人!」李崇明終於忍無可忍地反唇相譏道,「只有心術不正的人,才會看別人都像心術不正!」

    「好啊,你膽子真是大了,敢罵我心術不正?」

    就在這對便宜叔侄倆大眼瞪小眼開始對峙時,越千秋卻沒有出面調停。

    很簡單,今天英小胖是他特意叫來的,真正預料之外的不速之客,只有李崇明一個人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7-6-4 19:36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死對頭和打掩護

    這會兒和李崇明吵得如火如荼的小胖子,也想到了昨天的情景。

    一天前,皇宮垂拱殿的小暖閣。

    作為眾所周知的死對頭,越千秋和李易銘唯一見面能夠心平氣和的地點,大約就是垂拱殿了。雖說彼此還會習慣性地彼此互刺一兩句,可既然堂堂皇帝騰地方給他們好好說話,越千秋當然不會把寶貴的時間花費在和小胖子鬥嘴上。

    「說吧,找我什麼事!」小胖子同樣很有自覺,「想來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可能來找我閒磕牙。」

    「找你演戲。」越千秋用吃飯喝水一般的口氣笑吟吟吐出了四個字,見小胖子立刻流露出非常感興趣的表情,他就勾了勾手指頭示意小胖子湊過來,等到兩個人幾乎頭碰頭,他方才用非常低的聲音說,「趁著別人都以為我正忙著武英館的事情,我打算撒餌釣魚。」

    小胖子對越千秋的口氣很熟悉,不但不以為忤,反而興致勃勃地問道:「釣魚?釣什麼魚?」

    「我也不能確定,但敵人在暗處,我在明處,所以不得不冒險試一試。」

    見小胖子但笑不語,一臉我不知道有什麼好處怎麼出手的表情,越千秋就似笑非笑地說:「如果成功,也許能釣出幾個潛伏在我朝的北燕諜探,至不濟也是心懷叵測之輩,那時候少不了你幫我金蟬脫殼的功勞。當然,如果不成功,要麼就是別人按兵不動徒勞無功,要麼就是我受過,反正牽扯不上你。」

    此時此刻,想到越千秋昨天說得輕巧,自己卻一來就和李崇明碰了個正著,小胖子頓時恨得牙癢癢的。你都拜託了我,還請這個礙事的傢伙過來幹嘛?

    可正當他準備不顧一切掀桌子發難的時候,卻發現剛剛還在作壁上觀的越千秋突然對自己笑了笑,隨即又沖著四周圍打了個眼色。

    下一刻,立時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少年大步出去,看架勢分明是防止有閒雜人等打擾。

    這時候,越千秋方才看著李崇明道:「世子殿下,英小胖是我今天特意求了皇上,請他來鎮場子幫我一個忙的,敢問你今天怎麼知道我在這,怎會有空來找我?」

    李崇明沒想到越千秋竟會開門見山捅破了和李易銘是約好的,更沒想到越千秋竟會直截了當問他此行目的。在最初的慌亂之後,他終於回過神來,但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僵硬。

    見小胖子滿臉嘲弄地看著自己,他把心一橫,最終尖著嗓子說道:「越九哥,我今天確實是打探了你的行蹤。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總是故意離我遠遠的,但我確實有事想對你說。」

    他也顧不得討厭的小胖子之外,還有戴展寧劉方圓等其他人在場,毅然決然地說:「我當初之所以會拜了神弓門的曲長老為師,是因為我的奶兄劉達,他從一年前開始,就挑唆我練射箭。所以這次各大門派的掌門或長老齊聚金陵,我才會選了名氣不大的神弓門。」

    儘管越千秋對皇族素來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就連小胖子也使了個小手段在外人面前保持距離,更不要說李崇明這個變數了,可聽到李崇明鄭重其事說出來的這件事,他還是立刻丟開了那點個人喜惡。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臉上露出了非常審慎的表情。

    「那你把這個劉達如何了?」

    「如何?我能拿他如何?」李崇明說著就露出了一絲慘然的笑容,「我可不是四叔,身邊的人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嘉王別院裡沒有幾個是我的人,劉達又是我的奶兄,除非我拿出確實的證據,否則我要是貿貿然行事,這次跟我出來的其他幾個人怎麼能服我?」

    「呵,照這麼說,你還把有異心的人繼續留在身邊?」小胖子輕蔑地撇了撇嘴,「那這會兒人在哪裡?難道就在下頭杵著?你這個主人難道就只會對別人訴苦,期望別人替你鋤奸?要真是那樣,天底下比你更窩囊的主人,恐怕就沒有了。」

    饒是李崇明已經決定無視小胖子的任何諷刺,可這會兒他只覺得心被人刺得幾乎在滴血,如果可能,他恨不得撲上去和小胖子拚個你死我活。然而,他那強大的理智終究佔了上風。他低低垂著頭,完全沒有回應這赤裸裸的嘲諷,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並不能確定劉達是否真的有問題,只知道萬一他和神弓門叛逃背後的推手有涉,我若是打草驚蛇,那就放掉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所以,越九哥,我是被逼無奈,這才不得不盯梢你的行蹤。我求你給我出個主意!」

    看到李崇明說完這話就離座而起,繼而推金山倒玉柱,眼看就要往地上跪,越千秋覺得眼皮子直跳,心想小胖子和這小子一對叔侄還真的是膝下沒黃金,說跪就跪能忍則忍的厲害角色。他哪裡會莫名其妙吃人家這一拜,霍然起身往旁一閃,隨即一把拖住了李崇明的胳膊。

    「起來起來,出主意就出主意,我可受不起你這一跪。」越千秋一瞥小胖子,見人滿臉鄙夷不屑的模樣,但眼神中卻分明頗為警惕,他就對戴展寧說,「阿寧,劉達的事情,回頭你去嘉王世子那兒坐坐,幫忙看看出出主意,我們再商量怎麼做。」

    見戴展寧這個智多星立刻點了點頭,越千秋就笑嘻嘻地對李崇明說:「不過,今天我找英小胖過來,是讓他在這幫個忙,讓人覺得我還留在這兒待客。我呢就順便金蟬脫殼。可嘉王世子你突然來了,這可不大好辦啊。」

    李崇明眼睛一亮,不等小胖子反對,他就做出了決斷:「越九哥你想金蟬脫殼?可這窗外都是人,大門進出更是很容易被人窺見,你既然不想被人知道,那打算從哪出去?」

    越千秋呵呵一笑,伸出手指往上捅了捅。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嚮往上一看,看到的卻是那掛著燈籠的樑柱以及高高的屋簷。

    「雖說今晚火樹銀花不夜天,可終究還是晚上,房頂我早就掀開了一些瓦片,走起來很方便。怎麼,嘉王世子你也願意留下給我做個遮掩?」

    「那是自然,適逢其會,敢不盡力?」李崇明說得非常坦然,心裡卻想,我要是走了,回頭萬一消息洩漏,豈不是你都要怪在我頭上?與其如此,還不如留下好好和小胖子別別苗頭,順帶和越千秋的這些同伴套套交情,最重要的是,他得把諾諾對他的壞印象扭轉過來。

    小胖子見李崇明竟是如此打蛇隨棍上,頓時氣得有些胃疼。照他的脾氣,這會兒本待拂袖而去,可一想到自己要走了,李崇明肯定會趁機籠絡人心,他竟是硬生生沒挪動屁股。

    「越小九,你儘管去你的,這兒有我在,保準你這一走神不知鬼不覺!」

    「那我可就拜託二位了。」越千秋笑著拱了拱手,隨即摸了摸一旁諾諾的腦袋,「諾諾,乖乖在這兒聽話,一會兒你小胖哥哥和崇明哥哥要是吵起來,你就做個評判,看看他們今天誰贏,等今晚的事情完了,我帶你去泡溫泉!」

    「好!」諾諾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再看瞠目結舌的李易銘和如釋重負的李崇明時,她就猶如看著兩口正在冒熱氣的溫湯,小臉上滿是喜悅,「小胖哥哥和崇明哥哥誰要是贏了,我就從爺爺的鶴鳴軒裡偷一本書送給你們!」

    如果是從前,越老太爺的藏書沒有任何人會稀罕,可自從前幾天的風波過後,鶴鳴軒的藏書的價值何止增加了十倍。小胖子和李崇明幾乎異口同聲地喝道:「那可說定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5 17:39
第二百四十六章 預定演出開始

    熙熙攘攘的燈市上,慶豐年等人從這個燈樓走到那個燈樓,漫無目的,眼睛流連在各種花燈上,心思卻都不在此。若不是彼此六人緊緊拽著,早就走散了。也不知道晃悠了多久,慕冉方才突然開口嚷嚷道:「沒勁透了,我們回去吧!」

    越千秋已經好些天沒見人了,他們雖說住在玄刀堂,卻好似被人遺忘了一般!

    這也是其他幾個人的心聲。可沉默半晌,小齊就猶猶豫豫地說:「不大好吧?越九哥讓人傳話說,難得全城放燈,我們一直都憋悶在玄刀堂裡,不如出來散散心。玄刀堂中其他人也都出來了,就我們回去的話,會不會顯得太不領會人家好意了?」

    他說的這話卻也在理,一時間,包括慕冉在內的眾人全都看向了慶豐年,等著這位年紀最大的師兄拿主意。沒想到慶豐年竟是在那兒發呆,直到有人叫了一聲,他才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等知道眾人猶豫不決的緣由,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竟是嘆了一口氣。

    「不想逛就回去吧。應師叔說是去看師父了,也不知道究竟怎樣……」

    眾人想到帶著應長老走了的,那個越千秋稱作影叔的中年人,想到當時很想開口要求同行,可一旦接觸到那位的目光,到了嘴邊的話就不知不覺都吞了回去,不由越發情緒低落。

    幾個少年默默轉身逆人流而行,當好不容易擠出最熱鬧的幾條放燈的大街後,每個人都在這大冷天裡出了一身汗。可就在這時候,耳朵最靈的順風耳小齊聽到了不遠處交談的聲音。

    「這次重修武品錄,聽說要把巡武使撤掉,以後除非大逆不道,否則不會再有除名了……」

    「大逆不道?像神弓門這樣叛逃,應該算吧?怪不得已經被除名了!」

    小齊一時怒容盡顯,可當一隻手按在他肩膀上,他發現是慶豐年,再注意到周圍神色低落的師兄們,他就知道聽見的不是自己一個人,頓時閉上想罵人的嘴,悶悶地埋頭走路。

    當一行人終於回到了石頭山下,沿著山路回玄刀堂時,慕冉方才恨恨罵了一句:「等我們日後建功立業,重建神弓門,就再不用受這腌臢鳥氣了!」

    「只可惜你們沒有這機會了!」

    聽到這個突然傳出來的聲音,慶豐年眼神一凝,第一時間閃身擋在了眾人身前,沉聲喝道:「是誰在鬼鬼祟祟說話?」

    「鬼鬼祟祟?你們這些神弓門叛賊的同黨餘孽,居然還敢說別人鬼鬼祟祟?」

    慕冉為之大怒,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腳飛起一顆石子,朝著那聲音來處疾射而去,可隨著一聲冷哼,那黑暗中又一聲尖銳的破空厲響,他一個措手不及,那石子竟是比之前去時更快的速度反彈回來,擦著他的臉頰飛過。

    只感覺一陣刺痛的他沒在意臉上那深深的血痕,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四周圍一個個突然現身的黑衣人身上。

    儘管知道問了也可能白問,慕冉還是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你們不用知道!」

    隨著這麼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十幾條黑影倏忽間圍了上來。儘管慶豐年立時指揮師弟們結陣自守,可神弓門的功夫都在各式各樣的弓箭上,卻不擅長這樣的廝殺,因此對方圍而不打,慕冉等幾個師弟也不敢輕易出手,可對於是否應該大聲呼喊爭取來援卻有些猶豫。

    至於慶豐年,此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落英子甄容提到的事。意識到來的很可能是武德司的人,而甄容提到的群英會也許正隱伏在暗處待援,他倒是並不怎麼慌張。

    十幾條黑影后方,一個似乎是首領模樣的人彷彿看破了眾人的猶豫:「玄刀堂的人都放了假,一個個都在城裡看花燈,連個鬼都沒有,這山上其他寺觀更不會管這種閒事,別奢望有人會來救你們!再說,上一次玄刀堂有越千秋在,所以能攔住武德司,至於這次……呵呵!」

    聞聽此言,小齊腦際靈光一閃,立時大叫道:「原來你們是武德司的人!」

    慕冉眼見四周黑衣人全都從最初的虎視眈眈變成了如臨大敵,彷彿立時三刻就要出手,他終於忍不住罵道:「小齊你個傻瓜,這種事情心裡知道就行了,嚷嚷出來幹什麼!」

    小齊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眼見一把把鋼刀出鞘,而自己師兄弟幾個因為剛從燈市回來,無不是赤手空拳,他只覺得一股空前的懊悔和絕望盈滿了心頭。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慶豐年竟是突然出了聲。

    「就像你們剛剛說的,玄刀堂今日幾乎空空如也,我們就是扯破喉嚨也叫不來援兵,經驗豐富的應師叔又不在,這一切總不可能是巧合吧?」

    「小子,你倒是聰明!」

    那黑衣人遽然色變,可隨即就嘿然喝道:「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實話告訴你。越千秋是什麼人?當朝次相越太昌最寵愛的孫子,就連皇上也容他三分,你們幾個是神弓門的叛賊同黨,他憑什麼看中你們?還不是為了給自己賺點名聲?如今他庇護了你們,贏得了名聲之後,你看他可還管你們?他忙著幫越太昌提高聲望還來不及!」

    慶豐年眼神一閃,順勢就把甄容讓他說的話說了:「所以他讓我們今天去逛燈市,所以眼下玄刀堂沒有人,所以我們喊破嗓門也不會有人相助?而等到來日消息傳開之後,也不會說玄刀堂不盡心,只會說武德司趁虛而入?」

    黑衣人這一次卻只是冷笑,再也沒有說出半個字,而是徑直一揮手,打了個速戰速決的手勢。可就在他動作的同時,慶豐年暴喝一聲,旋即不退反進,竟是突然撲了上去。

    慶豐年做了榜樣,慕冉等人立時也生出了血性,二話不說就跟著師兄身後迎頭沖上。幾乎與此同時,四周傳來了好幾聲叱喝,緊跟著,漆黑的夜空中,幾條人影猶如飛翔的大鳥一般倏然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竟和慶豐年等人前後夾擊,反過來把十幾個黑衣人合圍了起來。

    面對這些從天而降的援軍,神弓門的幾個弟子登時心頭大喜,慶豐年更是眉頭一挑,大聲喝道:「各位兄弟仗義出手,我很感激,可這些人自稱是武德司的,稍有不慎就可能連累你們,還請動手之前三思!」

    「用不著三思,這些朝廷鷹犬,我們早就看不慣了!」

    隨著這個聲音,甄容一個漂亮的飛踢將一個黑衣人踹得倒地不起,隨即就直接以真面目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反手挽了個劍花,客客氣氣地對眾人頷首為禮,彷彿絲毫沒看見背後一個黑衣人突然疾撲上來。

    然而,就當慕冉發出了一聲倒吸涼氣的驚呼時,他方才頭也不回地一劍刺出,恰只見那鋒銳的長劍竟是剛剛好好頂在了來者的喉嚨口。

    面對如此神乎其技的一劍,小齊又驚又喜地叫了一聲好,可甄容身後,自從現身之後左衝右突直接打飛了三個黑衣人的錢若華就沒有那麼高興了。

    他不但是五行宗少宗主,而且在接班順位上,五行宗沒有一個人及得上他,以至於他一向自視極高,很不忿甄容被人吹捧,完全蓋過了自己。在他看來,只要甄容一天不是掌門弟子,一天沒當上掌門,那仍然不過是一介武人而已,憑什麼壓在異日將會成為一宗之主的他頭上?

    因此,在看到甄容得到了神弓門弟子清一色的讚歎和欽佩時,錢若華忍不住冷哼一聲道:「甄賢弟若有閒工夫,還是先把這些雜魚都收拾乾淨來得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17:53
公子千秋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急轉直下

    甄容倒沒注意到錢若華那陰鬱的表情,也沒聽出這嫉妒的口氣,他歉意地對慶豐年笑了笑,隨即腳尖一點地,整個人便仗劍衝入了那僅剩的幾個黑衣人中。這一刻,他終於展露出自己年輕一代第一高手的卓絕武藝,就只見劍氣銀光之中,他手下幾無一合之敵。

    「真厲害!」小齊眼睛亮閃閃的,滿是驚訝和羨慕,「果然不愧是青城高足!」

    慕冉卻不像師弟這麼容易沉醉,撇了撇嘴道:「想當初他在玄刀堂的時候,車輪戰上去那麼多人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今天這些雜魚?」

    慶豐年發現錢若華聽到自己師弟的這些議論,臉色極其難看,隨即躍入戰團,和其他來援的人一起發狠似的朝那些黑衣人砍殺了過去,他看著這一邊倒完全不需要自己師兄弟幾個加入的局面,那看似游離的目光一直死死盯著之前說話,又和自己交過一招的那個首領。

    因此,他看到了這個嘴上很厲害的傢伙從一開始就被錢若華輕輕鬆鬆撂倒,看到了這個傢伙躺在幾個黑衣人當中裝死,也看到了人用手勢也不知道是誰的傢伙暗中交流。

    事到如今,甄容說的所謂武德司對他們這些神弓門弟子賊心不死,他已經徹底看破了。很可能只是甄容身後的群英會籠絡人心的騙局而已!這些黑衣人很可能只是托!

    想到自己和應長老交心之後,選擇了對白蓮宗宗主周霽雲和盤托出,周霽雲轉達了越千秋的主意,最終定下了撒餌捕魚,引蛇出洞,結果很可能只是釣出了這麼一群跳樑小丑,慶豐年不禁氣不打一處來。

    可看到甄容猶如游魚一般穿梭在黑衣人當中,劍光之下血花四濺,下手分明毫不容情,他不知不覺又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就在慶豐年側頭看向不遠處,卻絲毫沒有發現任何端倪時,他只聽到錢若華大聲嚷嚷道:「什麼武德司,不過是一群膿包而已!甄賢弟,接下來該如何,你給個章程唄?」

    原來,不過這一會兒功夫,所有黑衣人都已經被撂倒在地,呻吟慘哼不斷。

    甄容斜睨了錢若華一眼,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徑直走到一個黑衣人跟前,原本挽在身後的劍倏然下探,劍尖直點對方胸口。

    慶豐年見狀瞳孔猛地一縮。一直沒放鬆過警惕的他當然知道,那便是起頭那個在後頭指揮,仿若首領的人,可甄容是早就注意到了,還是故意為之?

    「說,武德司是私自出動,還是奉上命來拿人?」

    即使是慶豐年,此時此刻也不禁豎起了耳朵,慕冉等人更是不知不覺上前了幾步,人人都露出了聚精會神的表情。唯有錢若華今次出動不過是為了彰顯自己這個五行宗少宗主的存在感,此時見自己被忽略了,他便恨恨冷笑了一聲。

    「有什麼區別?他說奉上命拿人,那就是朝廷明裡寬容,實則嚴苛。他說私自出動,那說不定就是沈錚明知道皇帝肯定心懷默許,這才有這麼大的膽子。」

    「我也不知道沈大人是奉上命,還是自作主張……」

    話音剛落,那首領模樣的黑衣大漢就只見一把劍倏然直刺了下來,幾乎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嚷嚷道:「我只知道越千秋和知事韓大人向來有交情,和沈大人的水火不容,說不定是做給外人看的。就和剛剛神弓門有人說的那樣,這次要不是越千秋把玄刀堂弟子全都調了出去,我們怎麼敢在石頭山這種玄刀堂的地盤設伏!」

    「果然如此!」對於深恨越千秋的錢若華來說,這本來就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答案,此時立刻忿然叫道,「我就知道,那是個最善偽裝的卑鄙小人!」

    甄容想起行前兄長就有過這樣的斷言,微微鬆了一口氣,暗想今天這情景,總算和他之前對慶豐年的說辭合上了。他信手回劍歸鞘,立時走到慶豐年面前:「慶師兄,接下來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是甄師弟帶人來解了我等危難,接下來該怎麼處置,當然由甄師弟做主。」慶豐年想都不想就把皮球又踢了過去,見錢若華滿臉不忿,他心中一動,淡淡地說道,「再說,就算我們聯手把這麼多人拿下又如何?這是金陵帝都,難不成我們還能把這些傢伙都殺了不成?」

    見甄容眉頭緊皺,錢若華頓時惱將上來:「怎麼不能?如此賊子,就該殺一儆百,讓人知道我們群英會不是好惹的!金陵帝都又怎樣,只要把線索收拾乾淨,不就神不知鬼不覺?」

    嘴裡這麼說,他竟是提著劍來到了剛剛甄容問過的那個黑衣人面前,惡狠狠獰笑一聲挺劍就刺。然而,這在他看來幾無懸念的一劍,卻在刺出去之後,得到了一個讓他意外到瞠目結舌的結果。

    就只見剛剛那在錢若華劍下一招敗北的手下敗將,此時竟是從肩膀到腰神乎其神地一塌一縮,避過了那穿胸一劍,繼而整個人縮成了一個球似的,猛地撞入了錢若華懷中,在其小腹上留下了重重一擊。

    當錢若華慘哼一聲踉蹌連退了好幾步時,這首領似的大漢方才一個鯉魚打挺穩穩當當站了起來。不但如此,他還鼓起雙頰呼哨了一聲,頃刻之間,那些一度被打得落花流水的黑衣人,竟是齊齊起身圍聚到了他的身邊。

    「我還想看看,是誰竟敢大言不慚和武德司放對,沒想到是幾個繡花枕頭一包草的蠢貨!怪不得本來該站在這裡,配合你們演戲的那幫傢伙如此不中用!還好意思自稱什麼群英會,臉皮厚到家了!」

    那黑衣人看也不看滿臉不可思議的甄容,臉色慘白而難以置信的錢若華,舉起的手猛然向下一揮:「該釣的人沒釣出來,不該釣的人卻主動咬鉤,真是晦氣!都別留手了,上!」

    這語焉不詳的幾句話裡,卻實在是透露了太多訊息,因此無論是甄容還是錢若華,以及跟著他們前來的那三個群英會同伴,一下子都陷入了極致的震驚之中。

    反應最快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始至終心存警惕的慶豐年。他突然發出一聲尖嘯,隨即獨自一人疾退,十幾個剛剛撲上來再次包圍眾人的黑衣人猝不及防,竟給他硬生生突出重圍。

    眼看素來敬仰的師兄丟下自己等人獨自跑了,慕冉和小齊等人無不驚愕交加。可心直口快的小齊根本沒有質疑師兄逃跑的意思,而是瞪著甄容和錢若華嚷嚷道:「好啊,原來你們根本就不是恰逢豈會,你們是故意串通了人來消遣我們!」

    「不,不是……」甄容只覺得渾身有嘴都說不清,可即便是氣急之下,武藝出眾的他仍然沒忘記先出劍圈下了三個驟然之間生龍活虎的黑衣人。

    然而這一次,縱使他的劍光依舊寒冷而凌厲,甚至比之前更多了幾分情急拚命的氣勢,可剛剛那些敗軍之將卻不再那麼好對付了。

    三個人呈掎角之勢死死纏住了他,而剩下的群英會眾人卻又不得不照應剛剛一個照面之下就已經被重傷的錢若華,竟是攔不住那些衝著神弓門弟子殺去的黑衣人。

    「慶師兄一定是去找人求援,堅持住!」慕冉來不及責備小齊的多嘴,只能一面竭力給師弟們鼓勁,一面努力告訴自己要信任師兄,可即便此時圍殺他們的黑衣人不過也就是六個,他卻只覺得捉襟見肘,一不留神,胳膊就被劃開了一條深深的口子。

    當他在苦戰之中用眼角餘光瞥見,正和一個黑衣人廝打正酣的小齊絲毫沒注意到背後一把鋼刀落下,他只覺得眼前一片血紅,下意識地大叫了一聲。

    「小齊小心……」

    話音剛落,便只聽一聲尖銳的弓弦厲響,緊跟著,剛剛心灰若死的慕冉頓時生出了難以抑制的狂喜。

    就只見一支長箭幾乎在聲音響起的剎那猛地扎進了那偷襲者的肩膀,帶起了一簇血花。緊跟著,便是第二箭,第三箭……每一次弓弦聲響起,在這漆黑的夜色中,就必定有一個黑衣人應聲倒地。

    不但慕冉,包括小齊在內的每一個神弓門弟子全都歡欣鼓舞。

    是神弓門獨有的夜箭絕學,大師兄沒有走,他拿著弓箭回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17:53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勢已定?

    慕冉顧不得去想慶豐年在什麼地方取得的弓箭,只是大聲呼號其他師弟退到自己身邊防守。然而,那為首的黑衣大漢非但沒有因為手下的傷亡而動容,反而再次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呼哨。漆黑的樹林之中,竟是再次倏然之間竄出了十幾條黑影,朝幾個神弓門弟子撲去。

    竟是還有伏兵!

    不過短短一小會兒功夫,局面便已經一波三折,讓人目不暇接,別說重傷之後的錢若華心灰若死,就連此時還佔據著上風,只是沒法突圍來援的甄容,也同樣幾乎目呲俱裂。素來因為風儀出眾被稱為謫仙人,劍術凌厲之中卻仍不失優雅飄逸的他,此時此刻真的拚命了。

    神弓門弟子的一身武藝幾乎大部分都在弓箭上,所以慶豐年才能在拿到弓箭之後立時建功,可此時此刻也只有慶豐年拿到弓箭!

    夜箭即便凌厲無匹,可在混戰之中,慶豐年一定會有所顧忌準頭下降,那時候其他神弓門弟子怎麼辦?這些黑衣人一心要殺他們,絕對有緣故!

    甄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留有餘地的繁複劍招漸漸變得洗練而又簡單,可單單只看他那三個對手身上這會兒添的十幾道傷痕,就知道這變招的效用。可就在他拼著右肋挨了一掌,長劍直搠一人小腹,提腳踹開另一人,最終奮力脫出重圍時,他突然只聽到錢若華慘呼連連。

    他不得不分神往那邊看過去一眼,可就只見同來的另外三個群英會同伴因為這位五行宗少宗主的連累,左支右絀,身上血跡斑斑,也不知道是對手的血,還是自己的血。而錢若華就更慘了,就在他關注那邊的這一瞬間,胳膊上大腿上就連添了兩處新傷。

    又驚又怒的甄容一下子就看出來,對方分明可以直接將錢若華斃於劍下,可卻猶如老鷹抓小雞似的不下殺手,這分明是讓他做一個抉擇。

    是救錢若華,還是去救神弓門那幾個弟子?

    剛剛在志得意滿,趾高氣昂的最高點被人突然重傷,如今又被人當成了戲耍羞辱的對象,錢若華幾乎都要發狂了。然而,和自尊心比起來,他更難以忍受的是因此丟掉性命。

    他下意識地大叫道:「甄容,快來救我!我是五行宗少宗主,如果讓我爹知道你見死不救,日後五行宗便是青城的生死大敵!」

    甄容登時氣得臉都青了,他反手一劍擋住背後來襲的一個敵人,側頭看到慕冉等人正在拚命抗敵,本來赤手空拳的他們都已經趁著之前慶豐年射殺敵人,搶到了幾件兵器,只是還不大趁手,此時雖說情況危急,幾個人卻都還在苦苦支撐,就沒有一個開口向他求救的。

    見此情景,他不禁心煩意亂。

    一邊是平常自視極高,臨到戰時卻第一個被人鑽空子的錢若華,一邊是從前素無瓜葛,可真正到遇見艱險時,卻骨頭太硬不肯向他張口的神弓門弟子。

    從感情上來說,他自然想丟下錢若華這種討厭的傢伙不管,率先去救那幾個神弓門弟子。可從理智上來說,他卻絕不能讓錢若華被人殺了。

    神弓門已經被除名了,可五行宗卻還是下九門中排名靠前的門派!

    把心一橫,甄容就衝著錢若華的方向疾衝了過去,打定主意速戰速決。可就在此時,他只聽到剛剛那為首的黑衣大漢發出了嘖嘖冷笑。

    「什麼群英會,不過是自以為是的一群蠢貨而已!所有人都聽好了,別只盯著那個射箭的,拿人擋箭這種事還用我教你們嗎?就算他的箭準頭再好,須知卻不會拐彎射著你!」

    神弓門的弟子哪裡不知道使用弓箭者最大的軟肋是什麼,也同樣有克制之道。因為,他們不是獨行俠,他們可以彼此結陣配合。

    可眼下是在漆黑的深夜,雖說是正月十五,厚厚的雲層卻遮蔽了光線,別說只有慶豐年有弓在手,就算他們也有,那點可憐的夜箭準頭也派不上用場。

    在這混戰之中,他們竟是成了拖後腿的人!

    想到這裡,慕冉當機立斷地大叫道:「慶師兄,你別管我們,快走!」

    幾乎與他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那首領模樣的黑衣大漢冷冽到極點的聲音:「慶豐年,你要是想走,那也不用給你的師弟們收屍了,我保證他們一定會死無全屍!當然,你若是不顧及他們,大可遠走高飛!」

    利箭破空聲終於告一段落,一時間,儘管那邊廂甄容為救錢若華再次落入圍困,刀劍交擊聲不絕於耳,這邊廂神弓門等人卻因為攻勢愈急,連開口讓慶豐年千萬別回來的餘裕都沒有,能做的唯有咬牙硬挺,哪怕受傷也不願意出聲。

    「慶豐年,我數到十,你要是再不現身,就別怪我從你師弟們身上拆一條胳膊腿下來!」看到那神出鬼沒的夜箭突然停下了,首領模樣的黑衣大漢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嘴裡拖長了聲音大聲數數道,「一,二,三……」

    他這數字還沒數過一半,苦苦支撐的慕冉等人就聽到了慶豐年的聲音:「你們絕不是武德司的人,你們到底是誰?」

    「死到臨頭,就不要東問西問了!」黑衣大漢明顯不願意多費唇舌,大喝一聲道,「四,五,六,七……」

    這一次,和之前的拖長聲音相比,他的語速明顯快了許多。而配合著他的報數,其他人也加緊了攻勢,一時間慕冉等人險象環生,若不是竭盡全力守望相助,早已經有人支撐不下來。可就在這時候,他們猛地聽到了慶豐年的聲音。

    「你不是讓我現身嗎?好,我出來了!」

    小齊幾乎急得差點瘋了,下意識地大叫道:「慶師兄,不要!」

    慕冉心中一動,可眼見得那發號施令的黑衣大漢一聲呼哨,那些黑衣人全都以他們師兄弟幾個作為掩護,遮蓋住了所有要害,那黑衣大漢更是乾脆躲到了手下身後,再聽到那一句嚷嚷「先丟下你的弓」,他的一顆心不禁沉入了無底深淵。

    這些傢伙如此謹慎,就算慶豐年是想藉著現身出來吸引眾人注意力的剎那,用出那最厲害的一招射日箭,恐怕也會徒勞無功!

    當著眾多匯聚著各式各樣情緒的視線,慶豐年信手將那把弓高高向後拋去。當看清楚這個動作的剎那,無論是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的甄容,還是那首領似的黑衣大漢,又或者是慕冉小齊等神弓門弟子,每一個人都不由得生出了一個念頭。

    這下子再也難以翻盤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已經各自做出判斷,注意力稍稍轉移的一瞬間,就只見一條黑影猛地破土而出,手中劍影猶如靈蛇一般上下紛飛,一下子將那七八個掩藏在慕冉小齊等人身後的黑衣人全數罩入了其中。只聽兩聲慘呼,卻只見兩個黑衣人軟軟倒地,死活不知。

    這些日子一直呆在玄刀堂的慕冉第一時間認出了對方,頓時失聲驚呼道:「周宗主!」

    「收隊,撤!」

    那為首的黑衣大漢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想都不想就往後疾退,隨即輕輕巧巧一個凌空轉折,眼看就要沒入樹叢中時,他卻聽到了一聲嘿然冷笑。

    大吃一驚的他下意識地橫刀身前做出守勢,可迎接他的卻是撲面而來勢大力沉的一刀。兩刀相交的一剎那,他一下子被劈飛了出去。

    「不可能!」那黑衣人被劈得踉蹌後退,還沒落地就忍不住叫道,「越千秋,你不是在嘉靈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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