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52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19:39
第二百四十九章 彌天大謊

    「你消息倒是很靈通,知道我在嘉靈樓。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兩位龍子鳳孫都先後到了吧?有他們替我遮掩,讓我能趕到這裡做個漁翁,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隨著這聲音,手提陌刀的越千秋從樹叢中出來,他先是看向了不遠處正和趕過來的慶豐年匯合的神弓門眾弟子,隨即對正收拾那幾個黑衣人的周霽月笑了笑,也沒在意她有沒有瞧見自己的表情,隨即就咳嗽了一聲。

    「應長老,我記得早就讓周宗主帶了信給你。你鍛鍊弟子也得有個限度,我明明說了今夜很驚險,你居然只和慶師兄通氣,這也太託大了吧?」

    慕冉和小齊幾乎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而他們身邊的其他三人也好不到哪去。

    應長老?他不是去見曲長老了嗎?

    而那為首的黑衣大漢心裡咯噔一下,隨即順著越千秋的目光望去,就只見樹叢一角,應長老現身,恰是和越千秋周霽月一塊,從三面堵住了那他的退路!

    應長老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弟子們,隨即聲音沉著地說:「是我讓豐年瞞著他的師弟們。畢竟,有些事情要經歷過方才知道險惡,有些人也要他們自己打過交道,才能分得清楚善惡好壞。神弓門只剩下這幾個苗子了,我的弓箭一直都拿在手裡,如果誰有性命之危,我自然拼了命也會出手。可事實證明,這場殊死拚殺,從頭到尾就只是一場鬧劇,不是嗎?」

    眼見自己的手下在周霽月和甄容的強勢反擊下節節敗退,已經不剩幾個人,黑衣大漢只覺得嘴裡一片腥甜,聲音不知不覺沙啞了起來:「越千秋,你居然一再壞我武德司的好事!」

    「我記得剛剛慶師兄已經說了,你絕對不是武德司的。」

    越千秋咧嘴一笑,手持陌刀再次逼近了一步。

    「武德司都知沈錚是個固執冷血的傢伙,可他畢竟是皇上的忠犬,之前跑到玄刀堂還能說是因為得到徐厚聰等人叛逃的消息,於是來圍捕漏網之魚,可現在趁著玄刀堂沒人,在這石頭山布下伏擊,如此自作主張,可不是他的做事風格。」

    沒想到越千秋和慶豐年全都如此斷言,為首的黑衣大漢登時面色鐵青。他想都不想就掏出一樣東西放到唇邊,隨即用力吹響。隨著那尖銳到極點的聲音驟然響起,他只覺得牙齒巨震,那竹哨隨即彈落在地,等看見應長老那張弓的姿勢,地上還深深紮著一支箭,他不禁嘿嘿冷笑了起來。

    而被甄容含怒一劍砍倒的一個黑衣矮個子則是大聲叫道:「我們怎麼不是武德司的?我們是武德司下頭的暗組行動隊……」

    這話還沒說完,越千秋就掏了掏耳朵嗤笑一聲道:「哦,原來武德司還有情報組,總務組,通信組……我呸,武德司是朝廷的衙門,哪怕這六年來聲名幾乎蓋過了刑部總捕司,可至少有一條規矩,那是不可能變的。眼線可以想招多少招多少,但動手的卻不許私自招募。」

    他頓了一頓,旋即一字一句地說:「否則……一概以謀反謀叛論處!武德司沈都知何等樣人,至於把自己弄成逆賊?」

    此話一出,最後兩個還在甄容和周霽月手下苦苦掙扎的黑衣人頓時如遭雷擊,下一刻便被周霽月兩記擒拿撂倒在地。可即便如此,其中一個仍是怒瞪著剛剛他還凜然聽命過的首領:「頭兒,這話到底是不是真的?難不成我們都不算是武德司的人?」

    「武德司?呵呵呵,哈哈哈,你們當然不是!」黑衣大漢猛地拉下了頭巾,露出了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隨即緊緊握著手中鋼刀,哂然一笑道,「都說金陵城是龍潭虎穴,可其實倒未必,我這六年來打著武德司的旗號,卻也招攬訓練了不少人,誰也沒瞧出破綻來。」

    這一句話頓時使全場一片寂靜,緊跟著就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不用拖延時間了,你這哨子一響,不外乎是讓你伏在周圍的人製造混亂而已,也許還會放火燒山?只不過,今夜我可不是一個人來的,峨眉、回春觀、追風谷、白蓮宗……好些門派的年輕俊傑都出動了。」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咧了咧嘴:「要是在別的地方也就算了,在這我最熟悉的石頭山,要和我玩捉迷藏,你的人火候還不夠!」

    隨著越千秋這句話,在寂靜的夜色中,不斷傳來了呼喝和慘叫,間或還有刀劍相擊的聲音隨風飄來。黑衣光頭大漢只覺得一顆心漸漸沉了底,再聯想到之前得知時如獲至寶的線報,他哪裡還猜不到一切都是一個圈套?

    剎那之間,他就做出了決斷,怒喝一聲朝著越千秋衝了過去,刀鋒一轉便是一招同歸於盡的壓箱底招數。可他等來的卻不是越千秋驚慌失措的表情,而是一聲嘲笑。

    「要玉石俱焚,晚了!」

    幾乎是在這嘲笑聲響起的瞬間,一團煙霧爆開在光頭大漢的面前。氣勢十足的他根本來不及閉住口鼻,緊跟著就手足一軟,別說繼續前衝,甚至連握刀的手都沒有絲毫力氣,手中鋼刀竟是叮的一聲掉落在地,緊跟著,他就眼睜睜看著自己五體投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你……」

    「兵不厭詐。」越千秋先退後兩步,等到煙霧散盡,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會用什麼目光看自己,調轉陌刀的刀柄狠狠給光頭大漢的腹部來了一下狠的,眼見人痛得整個人都抽搐在了一起,他方才皮笑肉不笑地眯起了眼睛。

    「我這個人,能用一分的力就絕不用兩分,可今天卻為了你們這點事用了八分力。」

    他微微一頓,一字一句地喝道:「說,你和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是什麼關係?」

    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

    這短短十個字猶如重錘,猛地敲響在眾人心頭。應長老到底比慶豐年想得多一些,從越千秋的大張旗鼓,光頭大漢坦陳冒充武德司,他就已經探到了幾分端倪。慶豐年則是倒吸一口涼氣,一貫的穩重讓他硬生生按捺住了沖上去質問的衝動。

    可慕冉和小齊就沒有那樣的自制力了。渾身血跡斑斑,剛剛劇戰之後幾乎脫力的二人幾乎是相互扶持著跌跌撞撞衝了過去,小齊更是下意識地就一腳重重地揣在了光頭大漢身上。

    「你是北燕秋狩司的人?就是你們蠱惑的掌門……蠱惑的徐厚聰叛逃?」

    光頭大漢被踢得幾乎弓成一個大蝦米,如果尚有力氣,這兩個神弓門弟子哪裡放在他眼中,只可惜剛剛他吸進去的迷煙讓他直到現在還手腳軟麻,越千秋用刀柄在他小腹的那使勁一搗,更是徹底摧毀了他最後好不容易勉強提起的一點勁力。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咬牙一聲不吭,心中第一次後悔只認為今天的任務萬無一失,沒有把毒丸預先準備好安放在口中,此時手腳無力,竟是去取懷中的毒丸也做不到。把心一橫的他下意識地去咬舌根,如此可避免遭到用刑拷問之苦,可牙齒一動他就為之大恐。

    「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用那下三濫的玩意了吧?」越千秋一手一個扳住了慕冉和小齊的肩膀,把這兩個激動的少年給拖開,隨即才蹲在了光頭大漢身前,笑眯眯地說,「嗅到剛剛那迷煙,你連咬舌的力氣都不會剩下,就算你嘴裡有毒丸,那也咬不下去。」

    「這可是我家安姑姑專門特殊強化過的迷煙丸第n代。為了這個,她也不知道荼毒過多少雞鴨貓狗,放在活人身上也試驗了兩回,每次都能讓人暈乎乎幾天,你栽在這上頭不冤。」

    越千秋說著就一把捏住了那光頭大漢的下頜,卻是抬起頭衝著一處陰暗的樹叢嚷嚷道:「影叔,這活我不擅長,你來看看他嘴裡有沒有藏著毒丸毒針之類的東西。」

    一身尋尋常常灰布衣裳的越影撥開樹枝,出現在眾人面前。他沒有問越千秋怎知道自己已經來了,見那光頭大漢面露驚悸,他直接走上前去,駢指一點讓其昏厥了過去,這才看向了越千秋。

    「我押了他去武德司,這麼大的動靜,沈錚估摸著也該知道了,韓昱已經拖得他夠久了。至於剩下的這些傢伙,一會兒刑部總捕司會派人過來押解甄別,別讓他們都死了就行。」

    他大步上前,一把將那壯實的光頭大漢拎起挾在手上,正要走時,他注意到甄容面如死灰,錢若華乾脆已經昏了過去,另幾個人更是如喪考妣,他就哂然冷笑了一聲。

    「群英會的甄少俠還有錢少宗主等諸位,恐怕你們還要費神想想,栽贓陷害九公子的事,打算如何交待。」
V123210 發表於 2017-6-7 19:28
公子千秋 第二百五十章 罵的就是你!

    「都搜過了嗎?」

    「搜過了,肯定沒有遺漏,全都抓住了!」

    「蘇師叔真厲害,多虧了今晚有她居中指揮,否則差點讓人放了火!」

    「誰能想到這石頭山那亂七八糟的小道竟然真的四通八達!」

    這嘰嘰喳喳的正是回春觀和峨嵋派四個小俠女的聲音。今天越千秋的小夥伴們全都留在嘉靈樓中當幌子,所以蘇十柒就抽空偷偷溜了出來,自然而然就憑著挺高的輩分以及特殊的身份,成了今夜率領眾多武英館准學生的首領。

    此時此刻,蘇十柒唯有假裝沒聽到宋蒹葭正在拚命對峨眉三姝炫耀自己這個師叔。

    事實上,雖說有四個小姑娘加入,此時此刻的一二十個少年英傑中,仍然是男多女少。畢竟,除卻回春觀這樣全都是女弟子的,以及峨嵋派這樣女弟子和男弟子大約對半開的,其餘各派大多數都是男人居多。

    男子在先天體能上佔的優勢,再加上這世道本來就少有女子拋頭露面,導致在諸派之中,女弟子自然而然就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可這種情況也就使得這會兒宋蒹葭和峨眉三姝的身邊圍著好幾個男弟子,有的很會說話,有的卻只是憨憨的紮在那兒,想要討好獻慇勤卻又不太擅長的模樣,以至於她看著著實忍俊不禁。

    「師叔,師叔,你聽,山上有聲音!」

    正想到自己少年學藝時的情景,蘇十柒不禁有些分神,等聽到宋蒹葭的大呼小叫,她立時回過神來,側耳傾聽了片刻,發現是一個斷斷續續的壎聲,她不禁笑了起來。

    「是千秋這小子……諾諾小小年紀就能像模像樣把壎吹得這麼好,可他學了好些天,卻還是這咿咿呀呀像鬼哭似的聲音,居然還想到借由這個來傳信!」

    一旁有個男弟子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蘇前輩,越九公子用壎聲傳的什麼消息?我怎麼聽不出來?」

    不但是他,其他每一個人都很想問這問題……因為誰都聽不出那鬼哭似的聲音是啥意思!

    蘇十柒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哪有那本事。吹了這麼久,就是說我們可以收拾收拾,上玄刀堂去開慶功宴。要是吹兩下就停,那就是趕緊讓我們上山去增援。現在你們聽聽,他這吹個沒完沒了,當然是讓我們趕緊上去開慶功宴唄!」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在各派的少年弟子們聽來,得知山上大獲全勝,他們卻不禁都直咂舌。要知道,剛剛如果不是他們有心算無心,準備好了各式各樣的陷阱,單這幾個意圖放火的傢伙,他們都差點陰溝裡翻船,而山上情形想也知道比這兒險惡,竟然這麼容易贏了?

    「好了,不用多想,大好的上元節,就因為給千秋那小子幫忙,結果都給浪費了,咱們上山,讓他好好地補償我們,至不濟一頓豐盛的慶功宴當夜宵是不能少的!」

    「慶功宴,慶功宴!」

    宋蒹葭興高采烈地叫著。被她這麼一嚷嚷,眾多人都想起了當日諾諾生日時,那一頓可以敞開肚子吃的自助餐,不禁都被勾起了饞蟲。一時間,肚子嘰裡咕嚕亂叫的人不在少數。

    當一行興高采烈的年輕人押送著自己的俘虜,跟著蘇十柒循路上山,最終來到了玄刀堂山門的時候,卻發現有幾個人正背對他們站在那兒。雖說只有背影,可還是有人第一時間認出人來,開口嚷嚷了一聲。

    「青城派的甄師兄?」

    外間這麼多人過來,動靜當然不小,甄容自然不會察覺不到。他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來,發現在一大群各派年輕弟子當中,赫然有個年紀顯然要大一截的年輕少婦,不禁心中一動。然而,既然沒見過,他也不敢亂認人,沉默片刻就突然深深一揖。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只求各位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們能夠替我向九公子求個情。五行宗錢少宗主身受重傷,還有少林的兩位師兄,造化門的一位師弟都傷勢不輕,我一個人沒法把他們帶下去,還請玄刀堂能夠容他們在此療傷……」

    他這話還沒說完,一旁就傳來了一個嘶啞微弱的聲音:「甄容,別求他!帶我下山,就這點傷,我死不了……咳咳咳咳!」

    甄容頓時氣得面色鐵青。他之前是想著第一時間下山去求醫的,可錢若華昏厥了過去,三個同伴之前因為要護著這位五行宗少宗主,受傷都不輕,需要立刻處置上藥。所以哪怕越影臨走前讓他給個交待,他思來想去,還是咬咬牙攬責上身,請越千秋幫忙收容這些傷員。

    可越千秋都已經答應了,他們也已經到了玄刀堂,甦醒過來的錢若華卻犯了固執,死活不肯接受玄刀堂的醫治,吵著鬧著要下山,說出來的話也相當難聽,於是,越千秋一怒之下,甄容連帶三個同伴都被撂在了外面。

    此時此刻,他好容易瞅著新一批來人的空子低三下四道歉,誰想人還在犯賤!

    錢若華卻不知道自己在甄容心目中已經成了犯賤,還在那義憤填膺地說道:「明明是他越千秋設下圈套坑害我們這些武林兄弟,還在那裝好人,我就是死了也不絕不受他的好處……」

    蘇十柒頓時柳眉倒豎。她也不理會周圍那些少年們是何反應,叉腰怒喝道:「閉上你的狗嘴!甄容稱呼你一聲少宗主,你就真當自己是一號人物了?五行宗宗主是你爹不假,可五行宗還不是你們錢家的一言堂,玄刀堂更不是你大放厥詞撒野的地方!」

    雖說成婚之後修身養性,脾氣不像之前那麼衝動了,但蘇十柒此時一氣之下,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長輩的形象,沒有潑婦罵街,那已經是她很克制的結果了。

    「再說了,今天是玄刀堂有人請你來的嗎?沒有!不請自來還把自己當一號人物,自以為是!不想在這玄刀堂醫治就自己憑兩條腿下山,少呆在這兒礙眼,直接給我滾就行了!」

    說到這裡,蘇十柒才不管錢若華是否氣得傷口崩裂,直截了當地衝著目瞪口呆的甄容和其他三人說:「至於你們四個,我不管你們今天晚上到底是來幫忙還是來添亂的,千秋是玄刀堂掌門弟子,除非有人犯賤,斷然不會看著有人受傷見死不救,你們別杵在這兒了,把那個豪言壯語的傢伙扔下,跟我進去療傷!蒹葭!」

    宋蒹葭咬著食指,只覺得蘇十柒實在是帥氣極了,壓根沒聽到人家在叫自己。直到背後不知道被誰使勁戳了戳,她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慌忙大聲應道:「是,師叔!」

    「別發愣,今天晚上受了外傷的人不少,回春觀就來了我們娘倆,再不抓緊就天亮了!」

    吩咐完了宋蒹葭,蘇十柒又對其他眾人打了個手勢,那些因為今晚漂亮收網對這位回春觀前輩頗為佩服的年輕弟子們,頓時一哄而上,不由分說把甄容和其他三人給拖拽了去療傷。一時間,冰涼的地上,只躺著一個咬牙切齒,恨意滿心的五行宗少宗主。

    在蘇十柒帶人進了玄刀堂山門時,越千秋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可他深知師娘個性,因此一直等到師娘怒懟少宗主的一幕演完,急急忙忙率領人把所有傷員護送到了玄刀堂專用的醫堂,他才去露了個面,笑眯眯地看著師娘和宋蒹葭兩個忙忙碌碌地當她們的妙手名醫。

    明知道甄容這會兒只怕最恥於面對的就是自己,越千秋卻偏在人眼前晃,直到把人羞得面色通紅,他這才拍了拍巴掌。

    「各位兄弟姐妹們,多謝今夜不去過大好的元宵燈節,卻到這兒來出生入死。我也沒什麼好回報的,只有之前就吩咐廚子預備的好酒好菜好點心,一會兒諾諾他們也會過來,咱們一醉方休!」。       
V123210 發表於 2017-6-7 19:28
第二百五十一章 用智不用力

    當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跟著一大幫人來到玄刀堂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上上下下一片歡騰的熱鬧場面。相比小胖子至少還知道越千秋今天這一出金蟬脫殼引蛇出洞是得到皇帝默許,李崇明看到這正月十五的晚上竟是有如此多的武人齊聚玄刀堂,不禁暗自咂舌。

    聞訊出來的越千秋大步上前,一把抱起諾諾,笑著在小丫頭鼻子上捏了一下,這才指了指對面那叔侄倆:「怎麼樣,他們兩個最後誰贏了?」

    「當然是我!」李易銘想都不想就大聲叫道,等看到李崇明斜眼睛看他,他頓時沒好氣地冷哼道,「要不是外頭有人發現動靜太大過來查看,我怕越小九跑了的事情敗露,於是放你一馬,你早輸了!」

    諾諾見李崇明一副我不和你這小胖子計較的模樣,她就在越千秋耳邊低聲說道:「千秋哥哥,小胖哥哥其實差點就輸了,之前惱羞成怒,差點捋袖子和崇明哥哥打起來……」

    雖說小胖子和李崇明輩分迥異,可越千秋才懶得讓諾諾分這麼清楚,之所以還讓她給個哥哥的稱呼,不過是懶得讓其叫尊稱,直呼其名又太張揚,於是隨口一說罷了。此時此刻,聽諾諾嘀嘀咕咕說著那叔侄倆的明爭暗鬥,他只覺得心情極好。

    「他們既是不分勝負,諾諾你可就不用去爺爺的鶴鳴軒偷書了!」

    此話一出,小胖子頓時急了:「喂,越小九你不能過河拆橋,連這點綵頭都要剋扣!」

    李崇明倒不像小胖子這麼猴急,話當然還是說得挺漂亮的:「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而已,越九哥和諾諾妹妹不用放在心上。書乃是至尊至貴之物,若是老太爺贈予,我自是求之不得,可要是諾諾妹妹偷出來送人,我豈不是害你回頭被老太爺責備?」

    小胖子沒想到李崇明竟是如此指桑罵槐,頓時面色一僵,恨得立時就想破口大罵。可話還沒出口,就被越千秋打斷了。

    「多大點兒的事,還吵到我這玄刀堂來了。好了好了,書是沒有了,今夜勞煩你們幫忙,回頭我弄兩卷古畫送你們做謝禮!」

    百年前不怎麼知名的衛朝古畫,秦家多了去了,只要加一首好詩,立刻身價百倍,正是最適合送禮的東西!

    越千秋見小胖子和李崇明同時為之大喜,左手抱著諾諾的他就用右手拇指往身後的金戈堂裡指了指,「這會兒大家都在熱熱鬧鬧吃夜宵,你們去不去湊個熱鬧?」

    小胖子哪裡不知道今夜聚集在這裡的人全都是越千秋預備拉進武英館的,儘管他和李崇明因為立場所限,肯定只能去國子監,可並不妨礙他去挑揀一下,看看有沒有合自己脾胃可以籠絡的人才。畢竟,拉攏這些武人的代價,可比拉攏士人要小得多。

    於是,他想也不想就衝著李崇明冷笑一聲,昂首挺胸先進了屋子。不多時,裡頭就傳來了他非常熟絡和人打招呼攀談的聲音。只不過,小胖子還是被越千秋帶歪了思路,因為他已經完全忘記了之前的一個重要問題。

    越千秋今夜金蟬脫殼,引蛇出洞,他娘的到底釣出了誰?

    而李崇明上次諾諾生日會缺席,和各派才俊都沒能見面,此時此刻本就有天生的劣勢,可他眼珠子一轉便對越千秋說:「越九哥,慶師兄他們應該也在吧?」

    「在,當然在。」雖說李崇明心機不錯,但就現在這點程度,越千秋還是看得出來。他笑眯眯地掃了一眼這位嘉王世子,語帶雙關地說,「今天晚上神弓門那幾位師兄師弟可是出生入死,建功不小,你一會兒幫我好好謝謝他們。」

    「那是自然,不論背後有什麼隱情,可曲長老是我的師父,他們都是我的師兄!」

    李崇明說得擲地有聲,拱了拱手後就大步入內。他卻不像小胖子那樣咋咋呼呼極其招搖,越千秋豎起耳朵,只聽得金戈堂中人聲鼎沸,七嘴八舌,足足好半晌,他才捕捉到了李崇明和神弓門幾個弟子低低說話的隻言片語。

    聽不出什麼有實質性意義的東西,越千秋就放棄了竊聽的打算,把手中的諾諾交給了戴展寧之後,正要開口問問之前在嘉靈樓兩個龍子鳳孫鬥嘴中,是否還帶出了什麼比較要緊的細節,劉方圓卻忍不住搶在了前頭。

    「大師兄,剛剛我們上山的時候遇到了五行宗的人下山,他們抬了個人,看到我們就和做賊似的,到底怎麼回事?」

    提到這個,越千秋頓時呵呵一笑聳了聳肩,恰是滿臉的譏誚。

    「那是五行宗的錢若華,他和甄容帶著幾個所謂群英會的,打算在神弓門弟子面前證明我是個沽名釣譽的混蛋。結果配合演戲的被人替換,他們被人狠狠反咬了一口,錢若華若不是要挾了甄容一定要去救他,險些連命都沒了。就這麼個眼高手低的貨色,卻還要裝不吃嗟來之食,不肯在玄刀堂接受醫治。既然這樣,我就只好給五行宗的錢宗主送信了。」

    「就是那個想要和千秋哥哥搶周宗主妹妹的驕傲公雞?」

    話音剛落,越千秋聽到了懷裡的諾諾驚呼了一聲,一時不禁呆若木雞,其他人亦是陷入了片刻的呆愣。轉瞬間,深知周宗主奧妙的戴展寧和劉方圓很不給越千秋面子地捧腹大笑,可他們那誇張的笑聲才剛響起一小會兒,就如同被掐斷似的消失了。

    因為如同親兄弟似的兩人赫然瞧見,周霽月正從金戈堂後緩緩踱出來,看他們倆的眼神那是相當的不善。戴展寧到底沉著,此時重重咳嗽一聲就衝著諾諾豎起大拇指道:「驕傲公雞這形容確實絕妙,不愧是諾諾……來,阿寧哥哥帶你進去吃好吃的!」

    隨著戴展寧突然出手,從越千秋手中搶過諾諾,立刻轉身閃進了金戈堂,劉方圓見其他小夥伴們也同樣一個個都很不講義氣地溜了,獨獨剩下自己對著越千秋和周霽月,他不禁硬著頭皮犟嘴道:「我就是笑笑而已,怎麼了,笑也不行啊?」

    「是沒什麼不行。」越千秋看著劉方圓邪邪一笑他想嘗試這個表情已經很久了繼而用力地掰著雙手指關節,「只不過阿圓你的心理準備應該也做好了吧?你骨頭硬不硬?」

    劉方圓眼見越千秋驟然撲上來,頓時下意識擺了個防守的姿勢,剛要哇哇亂叫指責越千秋報私仇,他卻沒想到整個人猛地騰雲駕霧,等再回過神來時,他竟是已經直接躺在了地上。看到身量頎長的周霽月從身邊走過,他滿心都是懵的。

    就這兩個他誰都打不過的傢伙,居然還好意思一個使詐,一個偷襲來坑他!

    和他們倆從前干的一模一樣!

    越千秋才不在乎劉方圓是如何欲哭無淚。撇下那個再次被周霽月摔了個觔斗的傢伙迎上前去之後,他就直截了當地說:「刑部總捕司和武德司,我都得去跑一趟,這兒拜託你幫我看著一點,別讓一群人醉了之後撒酒瘋。」

    「嗯。」周霽月一如少年時的光景,想都不想就點了點頭。可等到越千秋笑吟吟一抱拳,隨即灑灑脫脫轉身就走,她沒有注意到劉方圓恨恨爬起身,一面嘟囔一面溜了,突然出聲說道:「等等,之前是敵明你暗,現在是你明敵暗,萬一有人半路偷襲……」

    「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越千秋回過頭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見周霽月輕哼一聲,他就哈哈大笑道:「我這人是最要命的,曾經差點被北燕人擄去,現在就算練好了功夫,又哪裡會輕忽我這條性命?放心,外頭接應我的,是師父、峨眉掌門、回春觀觀主和追風谷谷主。」

    成功看到了周霽月的愕然之色,他才壞笑道:「就算是師娘帶隊,影叔助我,可我是玄刀堂掌門弟子,那麼多少年才俊是各派的心頭肉,那些老前輩們哪裡會一點後手都沒有,就放人出來胡鬧?咳,應該說是歷練。你就放一萬個心吧,就連這玄刀堂,除卻師娘和應長老,還有好幾位前輩在暗地裡盯著。」

    聞聽此言,周霽月卻忍不住笑了。那笑容一如在別人面前的俊朗豪氣,只是多出了幾分和舊日一樣的微妙情緒。

    也只有這個傢伙,做事時總把自己的靠山堆砌得厚厚的,讓別人啞巴虧吃個沒完!

    雖說已經七年了,但千秋還是那個千秋!
V123210 發表於 2017-6-8 18:30
第二百五十二章 攻敵攻心

    越千秋一直都覺得,自己和刑部挺有緣。

    想當初他剛被捅破是老爺子抱來的,就在路上撿了個刑部尚書吳仁願府邸逃出來的小飛賊周霽月;緊跟著又在拜師宴上受爺爺指使怒懟吳仁願;被師父帶去刑場看殺頭,他又鬧出一場絕大的風波,最終利用自己的生日宴將刑部尚書吳仁願和刑部侍郎高澤之一塊拉下馬。

    而現在的刑部尚書余大老爺險些挑了他當侄女婿這還是他事後從師父嘴裡知道的;刑部總捕司裡曾經當過一年總捕頭的一等捕頭杜白樓和他的影叔有「姦情」,雖說他到現在還沒有參破;最最重要的是,想當初刑部換血,總捕司固然首當其衝,可書吏也換了一大批。

    人哪來的?戶部調派去的!那是越老太爺的老本營,哪怕只是十個骨幹,可餘大老爺上任至今,都沒有換掉其中任何一個!可以說,如今的新刑部,帶著一絲抹不去的越氏印記。

    所以,哪怕大晚上越千秋乒乒乓乓敲門,應門的門子卻還是笑容可掬,恭恭敬敬地把他給請了進去。至於背後的嚴詡和幾位明顯有不小年紀的武林名宿,他也一一點頭哈腰伺候。

    等到他小心翼翼地把人帶到了刑部總捕司的地盤,眼見得杜白樓出來接待,咂舌的他才悄然退下。只是行過禮轉身出院門的一剎那,他猛地覺得什麼東西飛進了袖子裡。心下驚疑的他一面走一面伸手去摸時,發現竟是一串銅錢,他那臉上就頓時喜笑顏開了。

    闊氣地打賞了門子,當著身後師父和一堆前輩的面,越千秋仍是第一個和杜白樓打招呼。他笑吟吟地說道:「杜前輩,彭會主在這兒幫上忙了嗎?他這個老固執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哼!」

    隨著這一聲冷哼,彭明大步現身在眾人面前。他看也不看越千秋一眼,沒好氣地瞪著嚴詡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徒弟?我千辛萬苦給他做鋪墊打牆角,就得了他這一句老頑固?」

    「是我教出來的徒弟!你本來就頑固,我徒兒怎麼就說不得?」嚴詡**毫不示弱地頂了回去,見彭明臉色氣得發黑,他這才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一碼歸一碼,這次是你查出有人冒名武德司招募人手,首功當然是你的……」

    「誰稀罕這首功!」彭明差點氣得罵髒話,「敢情那小子這麼蠻不講理,強橫霸道,全都是因為有你這個師父!」

    「過獎過獎!」嚴詡神氣活現地呵呵了一聲,渾然不顧旁邊三位掌門恨不得離他遠一點。

    人家哪裡是在誇你?

    趁著彭明和嚴詡扛上了,越千秋這才抽空小聲詢問杜白樓那些黑衣人眼下情況如何。得知死了三個,重傷四個,剩下七八個也是人人帶傷暫時死不了,剛去過武德司卻被敷衍了出來的他眼神閃爍,腦海中轉動著各式各樣的盤算,但緊跟著就開口說道:「師父和各位掌門是護送我來的,還請杜捕頭帶我去問問那幾個能說話的人。」

    「好。」杜白樓並沒有任何猶豫,點點頭後就轉身在前頭帶路。

    而眼看著越千秋當仁不讓地跟了上去,彭明眯起眼睛大步要跟上去,可才邁出去第一步,他就不由得身軀一晃,肩膀一縮,躲過那一抓之後驟然一彈轉過身來。發現對自己出手的竟然是嚴詡,他立時惱羞成怒:「你有完沒完,到底想幹什麼?」

    「我家千秋說的話,你應該聽到了。我……」嚴詡直截了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後有指向了其他三位掌門,「還有他們三位,都是護送他來的。至於問案,沒我們什麼事。」

    此話一出,彭明原本就陰霾重重的臉色就更難看了。他斜睨了一眼那三位掌門,聲音不知不覺就變得嘶啞而難聽:「一個是上三門的峨眉掌門,兩個是中六門回春觀和追風谷的頭把交椅,就被這個莫名其妙坐上玄刀堂掌門的小子支使得團團轉嗎?」

    「不是支使得團團轉。」追風谷的老谷主孟非凡老臉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了開來,說出口的話卻顯得尤為犀利,「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越九公子是奉了聖命,所以他可以問,嚴掌門縱使是長公主之子,卻不能去。至於我們,確實是怕年輕人出問題,所以來護送,僅此而已。」

    彭明登時被噎得眉頭倒豎:「你們是不想趟那渾水?」

    「這是給年輕一代歷練的機會,談不上趟不趟渾水。」峨嵋掌門青靈師太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們還沒那興趣去管。」

    「哪怕事涉朝中某些道貌岸然的官員暗地裡如何男盜女娼?」彭明卻沒有氣餒,反而吐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見面前的四個人雖說毫不動容,但眼神和之前顯然大不相同,他就嘿然笑道,「我可不像你們,對杜白樓死纏爛打,見過了那三個傷勢還輕的。」

    頓了一頓,他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地說:「他們的頭子就是越影已經送去武德司的那個傢伙,名叫金阿七。這金阿七自稱是武德司的,他們還幾次看到人從武德司中進出,所以深信不疑。最重要的是,金阿七曾經授意他們去打探朝中官員的陰私把柄。」

    片刻的寂靜之後,回春觀觀主岳盈就冷笑道:「好啊,朝廷像防賊一樣防著咱們這些武人,先是慣出陷害忠良的一個尚書一個侍郎,把總捕司變成了人人皆知的黑皮狗,現在又放縱出一個武德司,不是我看笑話,消息穿出去,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該亂成一團了吧?」

    「那是自然!」彭明對於岳盈的態度明顯表現得非常振奮,「我們武人只要稍加利用此事,就能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這話還沒說完,嚴詡就哂然冷笑道:「怎麼個漂亮的翻身仗,把這些很可能是北燕秋狩司苦心蒐集的把柄一股腦兒抖落出去?我也恨不得朝中那些尸位素餐,貪贓枉法,陷害同僚的卑鄙小人統統去死,可用北燕人查出的把柄去興風作浪,你不覺得是被北燕人當了槍使?」

    不等彭明反駁,嚴詡聲音一時轉厲:「你以為北燕人在金陵這麼折騰是何緣故?北燕人狼心不死,這是又要打仗了!攻敵攻心,如果你剛說的這消息是真的,不用等你想著怎麼懲治那些貪官污吏,北燕人就會讓他們名聲掃地,到時候朝中人人自危,會亂成什麼樣子?」

    越千秋跟著杜白樓進去,匆匆問了幾個人,他就趕緊退了出來,萬分慶幸把這些容易啃的骨頭丟進了刑部總捕司,而把那塊難啃的骨頭讓影叔送去了武德司。當發現嚴詡和彭明還在橫眉冷對,他就快步上前說道:「師父,我要進宮一趟,得悄悄的,最好別驚動人。」

    「我送你去!」嚴詡想都不想就應承了下來,「我早想到可能遇到這情況,和你南瓜叔叔說好了,他今夜正好守拱宸門,我親自帶你進宮!」

    眼見嚴詡朝其他三人點了點頭,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帶著越千秋大步離開,彭明心裡大不是滋味。

    自從刑部總捕司收斂之後,他這幾年悄悄潛入金陵,不知道在武德司這條線上下了多大的功夫,這才發現了武德司都不曾注意到的暗流。

    他只想著借此給武人出一口惡氣。可如今被嚴詡這麼一說,某些文官聲名掃地自是大快人心,可如果北燕不只是借此落中原士氣,還要借此南侵,那他這所謂的快意還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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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千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宰相出氣筒

    這一夜,玄刀堂燈火通明,醉倒一大片少俠俠女。跟著諾諾過來的小胖子和李崇明,因為鬥口沒有分出個結果,便鬥起酒來,最終同樣雙雙醉得不省人事。

    這一夜,武德司燈火通明,因為越影帶去的那個光頭大漢,沈錚和韓昱吵得完全翻臉,可越影不勸不語站在那兒,他們最終卻還是不得不「大局為重」,忍氣吞聲一同審理。

    這一夜,刑部總捕司緊急出動,滿城大索,最終大牢裡塞滿了自稱出自武德司的人。

    總之,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這一晚是狂歡上元不夜天,可對於達官顯貴來說,消息閉塞的還能睡個安穩覺,但凡得到消息的,全都敏銳地意識到,又一場絕大的風波已經來了。

    儘管平日也沒有宵禁,可大晚上的在外走畢竟礙眼,趁著眼下舉城熱鬧,也不知道多少官宦人家彼此串聯商量。

    而作為如今金陵城中舉足輕重之地的越府,自然是所有人打探消息的重心。奈何那兩扇大門緊閉,守門的家奴對求見越老太爺的每個來訪者都只有千篇一律的一句話。

    「老太爺已經早就歇下了,誰也不敢擾他睡覺。」

    至於聰明地提出要見越千秋的,那答覆就更簡單了九公子壓根就沒回來!

    前一夜早早歇下的越老太爺,次日一大清早起床洗漱過後,那自然是神采奕奕。雖說正月十六仍然屬於燈節範疇,按照一般的習慣,宰相不用去政事堂點卯,可他老人家還是坐了轎子慢慢悠悠出了門。當他優哉游哉進了政事堂時,卻發現趙青崖和裴旭竟然全都在。

    「喲呵?兩位果然夙興夜寐,這正月十六一大早,居然都在這政事堂忙公務,真是天下官員的楷模啊!」

    裴旭被越老太爺這揶揄口氣頂得一陣胃疼,一拍扶手就沒好氣地叫道:「你還好意思說?你那孫子大晚上摺騰出老大事情,我們怎麼睡得著?」

    「孫子?是說千秋?哎呀,我年紀大了,昨晚上早早就睡下,也沒去看燈,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越老太爺一邊說,一邊笑眯眯地拉開椅子,隨即一屁股坐下,這才饒有興致地問道,「昨夜放花燈,我家千秋難不成去強搶民女了?否則你們用得著這樣對我黑著臉?」

    此時此刻,就連趙青崖也受不了越老太爺這東拉西扯的態度了。他沒好氣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說道:「千秋和你身邊最得力的護衛越影糾集了一大群各派武人,把一個自稱武德司,大晚上帶人去伏殺神弓門那幾個弟子的傢伙拿了送去武德司?」

    裴旭更是緊跟著說道:「刑部總捕司一等捕頭杜白樓又緊急提請總捕頭和其他一等捕頭,滿城大索,也不知道把多少人抓了進去,鬧得滿城不寧,你敢說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啊!」越老太爺驚訝地揪了揪自己的鬍子,那莫名詫異的表情活靈活現,渾然不理會對面兩個老傢伙是否會氣出個好歹來,「千秋這小子,什麼時候做事居然知道叫上小影了,這小傢伙倒是越來越賊機靈了!至於杜白樓,他要幹什麼,關越家什麼事?」

    你這孫子什麼時候不機靈,想當初七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夠難纏了!

    杜白樓和你家沒關係?誰不知道他三天兩頭找你那個護衛比試!

    趙青崖和裴旭氣得無不暗罵越太昌老滑頭。可這時候不是和人鬥氣的時候,他們急著知道,越千秋抓人的細節畢竟,有小胖子和李崇明這兩個龍子鳳孫幫忙打掩護,要說皇帝什麼都不知道,那分明是不可能的。

    難不成在之前清洗了刑部總捕司之後,皇帝又對武德司有所不滿?

    然而,越老太爺不想說真話的時候,別說兩個宰相加在一起,就連皇帝也拿他那東拉西扯的態度沒辦法,因此兩個人越是追問,越老太爺越是瞎扯這些年帶孫子的辛苦,到最後連帶孫女的心得也拿出來分享,直讓趙青崖暗罵狐狸,裴旭則按捺不住暴跳如雷捋起了袖子。

    見此情景,越老太爺眉頭一挑道:「怎麼著,想打架?那敢情好,我這些年沒活動過腿腳,筋骨都快要生鏽了!」

    裴旭本來就不是好脾氣,被越老太爺這一撩撥,他那點拙劣的忍耐功夫頓時為之徹底破功。怒喝一聲後,他就衝著比自己年長一大截的越老太爺撲了上去。

    就在這政事堂眼看要上演一場全武行,趙青崖正在思忖是勸還是放任的時候,門外終於傳來了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裴旭下意識地皺眉住手,卻沒看見越老太爺聳了聳肩,彷彿非但不是如釋重負,而是還有點失望。很快,大門就被人輕輕敲響了。

    「皇上在垂拱殿召見三位相爺。」

    裴旭面沉如水,越老太爺但笑不語,趙青崖只能沉聲問道:「還有誰?」

    這就是作為首相的審慎了。果然,自己一言過後,趙青崖就發現門外那稟報的書吏沉默了下來,分明是並沒有想到這一茬,此時正忙著跑回去追問來傳話的人。足足好一會兒,他才聽到了一個略有些氣短急促的聲音。

    「三位相爺,英王殿下、嘉王世子、越九公子都去了。武德司的沈都知和韓知事去了,刑部總捕司的杜爺去了。除此之外,刑部尚書余大人也去了。」

    雖說把刑部尚書餘天成放在最後頭彷彿有些不恭敬,但趙青崖和越老太爺都聽出來了,外頭那個書吏是裴旭的人,從這種角度來說,此人故意貶低刑部尚書餘天成迎合裴旭,那是根本就沒什麼好驚訝的。

    至於越千秋,那肯定是因為和李易銘李崇明那叔侄倆聯袂去的,所以被放在了前頭。

    可不管怎麼說,從垂拱殿中此時匯聚的人選來看,三個人誰都知道事關重大。

    所以,剛剛耽擱了這麼一小會,此時此刻,這三位宰相立時站起身來,整整衣冠後就先後出門。不論平時他們對彼此是什麼態度,剛剛又是否險些掄拳頭打架,可這時候卻嚴格遵守著次序,趙青崖最先,越老太爺居中,裴旭則落在最後。

    走在前面的兩位宰相,絲毫沒有注意到落在最後的裴旭臉色發黑,眼神猶如銳利的小刀子似的往前頭的他們背上扎。直到出了屋子,裴旭這才回覆了一貫死板的那張臉。

    接下來往垂拱殿的一路上,三人少不得也會說說話。領路的小黃門是陳五兩的心腹,一路走一路觀察,卻發現趙青崖和越老太爺還常常交談幾句,裴旭反而很少開口,一開口則必定是**的,彷彿另外兩位欠他錢似的。

    「怪不得陳公公說,政事堂若是要換人,裴相爺雖說出身最顯貴,卻肯定是第一個被擠下去的。」

    發現越老太爺正在和趙青崖談笑風生,說的是當年設計皇宮的幾位前輩先賢,話裡話外卻有所暗指,那小黃門忍不住在心裡嘀咕。直到把人帶進了垂拱門,他才停下腳步,眼看著陳五兩親自出來,領著這三位可稱得上吳朝官階最高的三位文官進了垂拱殿。

    三人是最晚到的,一進殿就發現英王李易銘侍立在皇帝左邊,而右手邊稍稍下首處,不但站著李崇明,而赫然還有越千秋。至於其他人,一溜站在下首,卻也沒有分左右。對於這樣的格局,哪怕三位宰相併不是第一次看見,可裴旭還是朝著越千秋投去了狠狠的一瞪。

    可下一刻,裴旭卻迎來了自己絕對意想不到的反擊

    「裴相爺你瞪我幹嘛?我忙活了一晚上,幾乎連覺都沒來得及睡,這才好容易把事情收拾乾淨抹平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值得你對我這麼吹鬍子瞪眼嗎?」

    「你……無事生非的黃口小兒,昨夜好好的上元之夜,被你攪和成了什麼樣子,你還好意思說什麼功勞苦勞!」裴旭下意識地狠狠回擊,可當這氣話一出,他就看到了越千秋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等發現皇帝微微皺眉,小胖子和李崇明面色古怪,他就意識到說錯話了。

    就因為越千秋出言撩撥,他竟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反唇相譏,實在太不冷靜了!

    這小子從來都和越老頭一樣難纏!

    裴旭不安地掃了沈錚一眼,卻只見這位之前自己還維護過的武德司都知目不斜視,甚至沒有給他一個暗示,頓時心裡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了皇帝的聲音。

    「千秋,哪有你這樣對著宰相居功自傲的?」

    皇帝板著臉看了越千秋一眼,見人喏喏應是,卻別過腦袋不去看裴旭,一副賭氣的架勢,他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淡淡地說道:「裴卿確實有些苛責了千秋。昨夜是他帶著一群少年英傑設伏,抓了一個打著武德司名義興風作浪的北燕諜探!」

    這下子,裴旭頓時瞠目結舌。

    想當初越千秋就是憑著抓了北燕諜探這個名義,搖身一變進階六品的,現在居然又被他瞎貓撞到死耗子抓到人了?那些北燕的蠻子也太沒用了!

    越老太爺笑呵呵地瞄了一眼越千秋,心想這孫子真沒白養。他倒是想在裴旭身上試試自己那還沒生鏽的拳腳,可惜裴旭半途而廢,但如今卻有千秋接上給了人凌空迎面一拳!
V123210 發表於 2017-6-9 17:51
第二百五十四章 燙手山芋

    儘管裴旭心中對皇帝所言之事半點都不相信,可是剛剛的教訓已經讓他不敢再隨隨便便開口質疑,免得在皇帝面前那不分青紅皂白,以大欺小的印象越來越深。他少不得拿眼睛去看趙青崖,期冀這位當朝首相站出來質疑此事。

    趙青崖也確實站出來了,可和剛剛裴旭相比,他的說辭,卻非常溫和:「皇上,臣等三人剛剛才到,是否能請越九郎原原本本說明一下昨夜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旭這個世家子弟出身,仕途一帆風順的容易撩撥,趙青崖卻不好對付,因此越千秋才懶得多費勁,想都不想就打太極道:「人都交給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了,還是請沈大人和杜捕頭說吧。」

    他一邊說一邊捂著嘴打了個呵欠,就差沒有伸懶腰了。可對於他這憊懶樣子,皇帝非但沒有責備,反而對陳五兩吩咐道:「你讓人給所有人都搬一把椅子來。」

    只要是長時間議事,宰相素來在御前有座,但其他官員就未必有那樣的待遇了,而此時皇帝特意吩咐是所有人看座,自然惠及在場每一個人,包括三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李崇明不由得偷瞥了越千秋一眼,見其沒事人似的,還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不禁心情複雜。

    這位越府養孫,到底憑什麼在皇帝面前如此有臉面?

    因為搬椅子的緣故,一直等到其他人都坐下了,沈錚方才開始陳述。然而,他畢竟是昨夜先被韓昱絆住,直到接手了那個光頭大漢,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此時自然而然也是滿腹按捺不住的火氣。

    可他這一次卻不敢衝著越千秋開炮了,因為如果越千秋昨夜反一反,把罪魁禍首送去刑部總捕司,把小雜魚送給他,那麼只要這六年和武德司矛盾越來越深的刑部總捕司操作一二,他私募人手,大逆不道的這個罪名根本別想摘掉。

    「越影先生把那設伏截殺神弓門弟子的主謀金阿七送到了武德司,臣和韓知事用了最猛烈的酷刑和三人份的秘藥,這才從其口中撬出,他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的心腹,一直都以武德司暗哨的身份,在金陵大肆招攬人手。因為組織明確,上下嚴明,麾下竟是信之不疑。」

    把這個事實原原本本說出來,沈錚只覺得臉上發燒,可卻萬萬不敢有半點矯飾:「只是此人顯然是受過特殊訓練的,在問出他屬於樓英長直轄以及招攬人手之後,他就清醒了過來,臣和韓知事此後想盡辦法訊問,卻是再也沒能問出一個字,還得防著他自殺。臣實在是無能,不曾察覺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更使得武德司之名被人冒用,實在罪該萬死。」

    離座而起的他免冠叩首,心裡很清楚,他早就把越千秋得罪死了,如今落了這麼一個天大的把柄在人手裡,越千秋卻又和韓昱交好,如果皇帝只追究失察,他這個都知降職是最輕的處罰,如果重一點,丟官去職回家養老都不奇怪。

    如果是換成從前太后在時,常有大臣動輒得咎的那會兒,他這顆腦袋絕對是保不住!所以與其推脫責任,不如爽快認承下來,也許還能換得體面下台。

    而沈錚說完,杜白樓從容起身,拱了拱手道:「那些被金阿七招募的人手,原本大半是金陵城中的青皮地痞,不但接受了非常嚴苛的訓練,而且賞賜非常豐厚,但因為金阿七很少放他們回去,所以竟是一直都沒有洩漏。據那幾個人透露,金阿七馭下嚴厲,恩威並重,所以他們從來沒懷疑過人並不是武德司的。說到之前那場截殺,他們無不捶胸頓足,而且……」

    稍稍一頓,杜白樓終究還是實話實說道:「除卻昨夜之事外,他們還曾經冒名武德司,做過其他非同小可的事情。」

    這時候,除卻早就知情的越千秋和皇帝,其他人全都面色大變,就連越老太爺也皺了皺眉。為免多事,越影昨晚就沒離開過武德司,他是貨真價實不知道昨晚的具體經過。

    一貫冷靜的沈錚此時此刻面如白紙,平生第一次深深懊悔當初趁著刑部總捕司整頓擴充眼線。想來正因為此事有風聲透出去,所以那些地痞混混之流才會對所謂的武德司招募人手信以為真。而他的麾下恐怕還出了其他問題,這才會讓金阿七之流被視而不見。

    「杜大人,他們還幹了什麼?」越千秋一臉純粹好奇的模樣,「難不成他們還敢冒名武德司,打探朝中大員的陰私不成?」

    他這話剛出口,杜白樓就干咳了一聲。這下子,越老太爺想起了當初吳仁願也曾經利用刑部總捕司做過類似的事情,甚至還在狗急跳牆之際拿出來要挾人,他不由呵呵笑了一聲。

    「杜捕頭,難不成還被千秋猜對了?」

    他根本就不是猜,而是知道實情!

    杜白樓明白越老太爺這笑聲乃是嘲諷,可想到昨夜越千秋緊急入宮,後來又回了玄刀堂,就連越影也一步不曾離開過武德司,他就明白,越老太爺竟是真的沒有事先瞭解情形。

    心念一轉,他就鄭重其事地對皇帝一拱手道:「越九郎說的沒錯,那金阿七確實是指使他們去刺探滿朝文武的陰私,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人方才會認為金阿七確實屬於武德司……」

    他還沒說完,越千秋就又插嘴道:「敢情如今刑部總捕司總算在民間百姓眼中不再是黑皮狗了,可武德司就被他們當成是刺探陰私無所不為的鷹犬了嗎?」

    在皇帝和鷹犬面前說鷹犬,這自然是一件很令人尷尬的事。跪著的沈錚低著頭,牙關緊咬,只覺得自己這六年自以為功勞不小,實際上卻隱患重重,否則,武德司眼線這麼多,怎會沒人察覺到此事?

    而韓昱同樣有些不自然,心想自己雖沒有附和沈錚,可也悄悄打探過某些官員的陰私。

    至於杜白樓……曾經的大高手浮雲子哪怕如今身入公門,卻從來都沒當自己是鷹犬,所以在拱了拱手之後,照樣脊背挺得筆直。

    「但這些人只知道自己探知到的那部分官員陰私,可彙總後的簿冊卻應該都在金阿七手上,所以臣問了三條訊息之後,就果斷不問了。」

    李易銘素來對朝中大多數道貌岸然的官員沒有好感一個個都不建言立太子的官兒,他有好感才怪!所以,剛剛耐著性子裝了好一會兒啞巴的他立刻乾咳一聲問道:「那杜大人問出來的三條是什麼?橫豎都是瞞不住的,說來給我們聽聽唄?」

    杜白樓卻沒想到居然有人這麼直截了當地追問,不由得先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眼見天子沒有阻止,他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那些傢伙大概也知道什麼消息最容易引人關注,所說的三條是關於三位宰相大人的。」

    這一次,裴旭登時遽然色變。可趙青崖和越老太爺都沒有阻攔杜白樓往下說的意思,他縱使心頭再不安,卻也只能冷哼一聲道:「北燕竟然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著實卑劣無恥!」

    可他剛罵了一聲,越千秋就用急不可待的口氣問道:「杜捕頭,人家查出越家有什麼陰私,你別賣關子啊!是不是關於我身世的?」

    一個身世成謎的越家養孫,竟然會毫不避忌問這個,裴旭頓時被噎得心頭氣悶。而更讓他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也興致勃勃地問道:「千秋問的這事,朕也頗感興趣,北燕秋狩司在金陵活動這麼久,朕就不信他們沒去查過千秋的身世!他們怎麼說?」

    沈錚看皇帝那興致盎然的眼神就知道天子是真的感興趣。那也不奇怪,武德司追查過幾次都一無所獲,越老太爺一口咬定說自己也不知道,刑部總捕司也受命跟進過,可同樣鎩羽而歸,北燕秋狩司還籌劃過一出金枝記,聲稱越千秋才是真皇子,這又怎麼可能不查此事?

    「咳咳!」杜白樓可不像沈錚這麼不到黃河心不死,可沒想到連皇帝都摻一腳,他此時不禁有些鬱悶,「那幾個小卒確實去查過越九郎的身世,但都無功而返,最後誑金阿七說越九郎和諾諾一樣,就是越四爺的親生兒子,金阿七也只能認了。至於這越家的陰私……」

    杜白樓真心不想賣關子的,可面對那些抱著各種期待的目光,他還是嘆了口氣道:「有人查出來,說是越三老爺在銀樓藏了三千貫私房錢。幾個傢伙如獲至寶跟進之後,卻發現三老爺向三太太娘家借了五千貫說是生意周轉,其實卻是用來自己做了一單大生意,掙了三千貫後就藏了私房錢……」

    隨著小胖子第一個忍不住捧腹大笑,滿堂都是哄笑聲。

    對於堂堂宰相之家來說,兒孫貪贓受賄,關說人情,橫行霸道……這些當然算是污點;而倘若在外置養外室,弄出私生兒女來,自然也算是不大不小的醜聞;可如果只是藏三千貫私房錢……算個球!

    越千秋卻沒笑,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爺爺,心裡知道,三叔老大人那是絕對要倒霉了。

    想當初老爺子說分家你不願意,如今卻在外頭藏私房錢,老爺子不抽死你才怪!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0 10:39
公子千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沒安好心的求情

    裴旭根本不願意相信,杜白樓從疑犯口中問出的所謂越家陰私,竟然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瑣事,可他此時更急於想知道的,是自家究竟有什麼事落入了那幫北燕人的掌控。

    他到這時候方才想起,杜白樓和越老太爺的護衛越影乃是舊識,又曾經是江陵余氏的供奉,不禁更加氣恨,暗想這定是杜白樓有意回護越家。

    余大老爺從之前開始一直都顯得存在感低迷,直到杜白樓說了越家的事,他見皇帝似乎有些失望,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亦然,他方才呵呵笑道:「看來越老相公乃是官場典範,竟然連兒子藏私房錢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被人煞有介事稟報給金阿七。未知那些北燕人又查出趙老相公什麼陰私?」

    杜白樓見趙青崖微微一笑,顯然沒有任何不安忐忑,他就正色道:「有人查知,趙府有門房收受外地官員門包,前後千貫。只不過我恰好聽說,趙老夫人前一陣子整治府中秩序,有不少私自受賄的家奴發賣了出去,還以朝廷命官的名義給東陽長公主的善堂捐了款。」

    趙青崖在聽到前半截話的時候,微微眯起眼睛,可等到後半截,他就笑吟吟地伸出一整隻巴掌,五指伸開道:「門房之職,沒有辛勞也有苦勞,所以我允許門房收一定程度的辛苦錢,不論是錢還是土產,一日不得超過兩貫。既然有人過了,那麼自然就罰!」

    他說到這裡,深深嘆了一口氣道:「一日兩貫,一個月也有六十貫,很不少了,若是再多,讓士農工商情何以堪?」

    見趙青崖也輕鬆過關,裴旭只覺得剛剛提到嗓子眼的心漸漸放了下來,隨即便呵呵笑道:「看來北燕奸謀未必有效,我朝官員自有操守,他們查探陰私也是徒勞。」

    越千秋哂然一笑,慢吞吞地問道:「杜大人,現在只剩下裴相爺了,誰不知道咱們裴相爺是出仕以來兩袖清風,秉公無私,他應該沒什麼把柄給人抓吧?」

    明知道越千秋是故意說漂亮話,裴旭不禁冷哼了一聲,滿臉的鄙夷不屑:「裴氏名門望族,家資巨萬,自然用不著和那些沒見過錢的人一樣,一心只想著填滿自己的腰包。」

    這話說出去的時候,裴旭覺得解氣,可等到看見一雙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才想起趙青崖和越太昌被人查探到的全是「雞毛蒜皮」的金錢問題。可他自忖裴家那數百年傳承,家裡又是累世官宦,便在心裡安慰自己,趙越兩家沒有大紕漏,他也不可能有。

    杜白樓瞥了一眼好整以暇的余大老爺,見其臉色輕鬆,但眼神卻透出了鮮明的侵略性,想想之前賓主多年,余家也對自己不錯,自己雖說沒有故意整裴旭的意思,可既然真的發現一樁他無法容忍的案子,不論是看在余家份上,還是越家份上,又或者是裴旭這讓人討厭的做派份上,他都不可能隨隨便便地讓裴旭糊弄過去。

    因此,在萬眾期待的目光之中,他淡淡地說道:「裴相爺自己也許真的一塵不染,奈何裴家卻沒有那麼清澈見底。我審的一個傢伙招供,裴相爺的弟弟看中一個戲子,討要無果之後,將一個戲班子的班主逼死,其餘人等以竊盜為名栽贓下獄,逼了那戲子賣身為奴。」

    要不是因為吳仁願的前例,刑部總捕司這些年定了死規矩不得監視大臣,捕頭捕快們更是生怕被人舉報犯禁,根本袖手不管大臣家事,這種事早就曝光了!

    真俗套……

    越千秋則在心裡哂然冷笑了一聲。除非是耳清目明心如明鏡,像越老太爺又或者趙青崖這樣分心顧著家裡,而且威信深重的,那麼勉強可以鎮住宅子裡那些私心,否則,達官顯貴之家,有幾個真正有出息的人?又有幾個庸碌之輩能夠壓住心頭的慾望?

    「胡說八道,這是污衊!」被人在御前戳破自己弟弟做了那麼一件醜事,裴旭頓時臉都青了,可還沒等他繼續申辯,就只聽到咚咚一聲,卻見是皇帝不輕不重拍了扶手。

    「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大吵大嚷有什麼用?如果此番千秋設計抓到的金阿七,真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的心腹,那麼除非一舉擒獲這個樓英長,否則諸卿都應該做好準備。杜卿剛剛說的只是三條,如果樓英長策劃了整整六年,他們查到的很可能是三十條,三百條,甚至三千條!」

    見裴旭這才真正面色刷白,趙青崖和越老太爺同樣是面色凝重,余大老爺卻好似欲言又止,皇帝就先擺了擺手,隨即看著沈錚道:「沈錚,事到如今,你既然已經認罪,那麼朕也就不得不以國法處置你了。武德司失察至此,朕有責任,你亦是難辭其咎。」

    沈錚在聽到三位宰相也被人狠狠查了一遍時,就知道自己已經毫無幸理,此時早已是額頭緊緊貼著地面,聲音乾澀地說道:「臣認罪……」

    他這三個非常不情願的字才剛剛出口,卻只聽得有人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如若是在朝會,這絕對稱得上失儀的行為,可在垂拱殿這種議事上,起居舍人的記錄大多會寬鬆許多,可仍然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放肆。就算是他,此時也幾乎忍不住想側頭去看那咳嗽的人。

    因為那不是別人,正是越千秋!

    搶在所有人之前,小胖子沒好氣地說:「越小九,你年紀不大,喉嚨就壞了嗎?要說話就說,咳什麼咳,這都哪兒養成的壞習慣!」

    越千秋正在醞釀自己的情緒,沒想到卻被小胖子這樣打斷,頓時氣壞了:「昨晚這麼冷的天,我又是趕路又是打架,打架打完還得收拾善後安撫人心,一晚上下來喉嚨早就不舒服了,咳嗽兩聲不行嗎?」

    「那你早不咳晚不咳,偏偏在沈大人認罪的時候咳?」小胖子自覺昨天晚上被越千秋坑了,而且和李崇明拼酒好像還輸了,自然非常不滿,想著自己和越千秋反正是人人皆知的死對頭,乾脆耍賴找茬道,「沈大人已經認罪了,你大度一點,別揪著過去的事不放。」

    沈錚沒料到一直顯然對自己看不順眼的英王殿下竟然會維護自己,一愣之後,不禁有些後悔之前因為想著避嫌,從來都對小胖子不苟言笑,保持距離。可是,緊跟著,他就迎來了一樁讓他更加預料之外的事。

    「誰說我要揪著過去的事不放了?我想說沈大人這次挺冤枉的背黑鍋,若是他把罪責都背了,北燕就該額手稱慶了,憑什麼啊!」

    越千秋沒理會沈錚那張不可置信的僵硬面孔,徑直對皇帝深深一躬身:「皇上,臣向來是就事論事,神弓門徐厚聰等人叛逃,卻追究神弓門那些來京城參加重修武品錄的長老弟子,臣覺得不妥;如今有人冒充武德司中人胡作非為,沈大人一人受過,臣同樣覺得不妥。」

    下一刻,他直起腰,非常認真地說:「金阿七口供難問,杜大人那裡的幾個人卻口供容易問,索性就請沈大人一併負責唄?金阿七整理好的那些案卷恐怕早就送給樓英長了,有沈大人領銜,從那幾個人口中多撬出點內情,回頭朝廷應付此事的時候應該也能簡單點。」

    「關於那些朝官陰私,樓英長既然都扣在手裡,那麼自然會有兩種用途。一種嘛,拿著把柄充當要挾,逼人為其耳目,又或者在關鍵時刻為北燕說幾句好話。另外一種嘛,說不定北燕皇帝會專門送一份國書來,美其名曰,替我朝甄別賢與不肖?」

    聽到最後一句話,一時垂拱殿中鴉雀無聲。剛剛還以為越千秋是故作大度替沈錚求情的裴旭,此時此刻卻覺得彷彿兜頭一盆冰水澆下,整個人涼透了。

    據說,北燕皇帝素來是睚眥必報的性子。之前劉靜玄戴靜蘭帶著四個家族南歸,據說北燕皇帝事後砍掉不少腦袋仍難以洩憤,否則也不會有如出一轍的神弓門叛逃。越千秋說的這種情況雖說是最壞的,但北燕皇帝恐怕真的做得出來!

    而沈錚同樣倒吸一口涼氣。他還以為越千秋怎會轉了性子給他求情,原來越千秋根本就是不懷好心,將這甄別信息的苦差事全都交給了他!

    否則,如果北燕皇帝真的把那種東西送來,哪怕皇帝能夠故作大度一把火燒了,安知北燕人不會留著副本,然後大肆宣揚,朝廷在姑息養奸,包庇官員?要想不讓北燕人搶先,朝廷就得自己揮刀,忍痛一個個割掉毒瘤。

    可那個揮刀的會得罪多少人?

    而同樣醒悟到這一點的韓昱只覺得心有餘悸,一時朝越千秋投去了感激的一睹。

    幸好幸好,否則如若他真的一時貪心想要去頂沈錚的位子,得得罪多少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0 10:39
第二百五十六章 畏死者不配當士大夫

    當這一場垂拱殿議事結束,趙青崖離開垂拱門時,這位當朝首相忍不住往左右看了一眼。左手邊,越老太爺面沉如水,絲毫沒有孫兒一舉建功的得意。右手邊,裴旭失魂落魄,分明是因為杜白樓揭發出的那一樁案子而亂了心神。

    就連他自己,此時也不禁萬般慶幸在當年吳仁願之事爆發,吳仁願挾短要挾眾官員後吸取教訓,吩咐老妻治家時一定要瞪大雙眼從嚴發落,對兒孫更是一條條家規異常嚴厲,就連老家親戚,他也吩咐當地官府嚴加管束,否則說不定這時候自危的就不止裴旭,還有他了!

    走在半路上,一直沉默不語的他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了越老太爺的聲音:「千秋說的雖說只是可能,但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太大。出使北燕的事情,還請二位能夠盡快定下來。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家老大主動請纓,那就派他去。至於副使……」

    裴旭正因為很可能不得不揮淚斬馬謖,忍痛處置一個弟弟而心中懊喪,聽到越老太爺又開始提出使北燕之事,他那之前硬生生按下的怒火終於完全迸發了出來。

    他一個箭步繞到了越老太爺的跟前,惡狠狠地質問道:「越太昌,你和我裴家什麼仇什麼怨,為什麼硬是揪著我裴家不放?」

    「我一個泥腿子出身的老漢,和你高高在上的裴家沒仇沒怨。」

    越老太爺不動聲色地盯著火冒三丈的裴旭,聲音平靜,可說出來的話卻如同刀子一般,讓裴旭暴跳如雷。

    「你那弟弟作孽逼死人,不是我和他的仇怨,是苦主和他的仇怨,是你這個當兄長的失察,是裴氏家教缺失,你敢說不是?你那個御史侄兒有能耐在大殿上振振有詞,批駁別人,卻沒膽量自己去涉險,這種貨色去北燕,不是給我朝丟臉?當初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他要真敢答應,我還敬他三分,現在就算他願意,你願意,我還不答應呢!他不配當這個副使!」

    「你……」裴旭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怒吼一聲道,「好,好,越老兒你嘴毒!我倒要看看,你敢扔一個兒子去冒險,可你手下還有哪個被功利之心沖昏了頭腦的蠢貨,敢跟著你兒子去北燕送死!」

    越老太爺的眼睛已經完全眯成了一條縫,剛剛犀利如刀的言辭,此時卻彷彿搖身一變,成了一根根在裴旭肺腑中攪動的銀針。

    「裴相爺,裴大人,知道我瞧不起你哪一點嗎?自以為是,居高臨下,眼高手低……最重要的是,沒有責任和擔待!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自以為護著同族晚輩不涉險,那便是好族長,好家長,那些世家大族早就湮沒了。你說沒人肯去北燕送死?呵,我現在就問一句,有哪個大好男兒,肯去北燕見識一下和我吳朝截然不同的風光?」

    裴旭怒極反笑:「簡直可笑!這宮中不過是些宮人內侍之流,如若去了北燕那才是丟臉!」

    話音剛落,他就只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沉著的聲音:「越老大人剛剛所言,實在是深得我心。犬子余長清雖則年少,卻願附驥尾,跟從令郎越大人去北燕見識一下北國風光。」

    此時此刻,就連剛剛一直冷眼旁觀兩個宰相吵架的趙青崖都轉過了頭去。看到余大老爺不慌不忙地上了前來,他想起從六年前開始就流傳的越家和余家深有默契的傳言,若有所思蹙了蹙眉,卻沒有貿貿然開口。

    裴旭和余大老爺這個刑部尚書這幾年一直在較勁,此時那驚怒就別提了:「余大,你就不怕你兒子切齒痛恨你這個當老子的心狠手辣!」

    「如若他那般沒擔待,那就不配當我江陵余氏子孫。」余大老爺眉頭也不動一下,眼睛也不眨一下,頗有幾分淵渟嶽峙的風範,「有些事總要有人做,世家子弟若是只知道佔據高官厚祿,卻沒點兒擔待,豈不是平白讓天下官民百姓給看輕了?」

    「好!」此時此刻,趙青崖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好。他無視了裴旭那氣怒的表情,誠懇地對余大老爺點點頭道,「余尚書的心意確實讓人佩服,令郎俊秀天成,才華橫溢,但北燕虎狼之地,他年少閱歷太淺,你敢放他去,我卻不放心他輔佐越鴻臚。」

    余大老爺正要答話,可他身後卻突然探出來一個腦袋:「趙相爺,余公子不行,我行嗎?」

    發現竟是越千秋,趙青崖不禁愣了一愣。他還沒來得及答話,越老太爺卻沉下了臉喝道:「胡鬧,余長清年少閱歷淺,你比他還小一歲,跑到這裡充什麼大人?」

    上次在書房,越老太爺對越大老爺說到出使北燕這件事時,越千秋就曾經主動請纓,結果被老爺子罵了個半死。這會兒說出來再次被訓了一頓,他自然不會覺得意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就笑眯眯地說道:「我又沒說要去做副使,我去給大伯父做個隨行護衛也不行嗎?」

    裴旭眼睛閃動,心裡快速合計,打算用個激將法逼這個討厭的小子把此事敲定。然而,還不等他把打算付諸實踐,就只見前方一個小黃門一溜小跑地朝這邊奔來。

    發現路上攔著好幾位地位崇高的老大人,那小黃門腳底下放慢了速度,最終停了下來。他畢恭畢敬地雙手作揖行禮,隨即開口說道:「三位相爺,余大人,九公子,外間邊關快馬急報,北燕又派了使團入境,據稱,此次的副使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

    儘管前後兩個副使,但站在這小黃門面前的五個人,沒有一個人會弄錯其中截然不同的含義。見另外四個人眼睛都往自己身上瞟,裴旭又羞又怒,可這會兒他說什麼都是錯,乾脆冷哼一聲不做聲。而那小黃門把這消息先給眾人通了氣,當下就立時告退衝進了垂拱門。

    「看來大家都別想走了,好好想想一會兒見皇上怎麼說吧。」

    越老太爺再次把雙手籠進了袖子裡,好整以暇地說:「樓英長在北燕消失了七年,很有可能在我朝也潛伏了七年。他遊說了神弓門叛逃,在金陵城埋了一個金阿七,輕輕巧巧用武德司的名義收了一堆吳人給他們做哨探,可就是這麼一個人,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覺來去,如今更有膽量堂而皇之來金陵。」

    裴旭知道越老太爺是用這話刺激自己說沒人敢去北燕送死,登時反駁道:「樓英長乃是北燕皇帝的鷹犬,主子有命,他當然悍不畏死。」

    「原來鷹犬不畏死,士大夫畏死?啊,我說錯啦,畏死者不配當士大夫!」

    越千秋搶在前頭一聲哂然冷笑,見裴旭那張臉已經黑得無以復加,他這才笑眯眯地說,「北燕使團又來了,這是國家大事,皇上要商量也是召見爺爺和各位老大人,我和師父要去找那些壞我名譽的傢伙算賬,就不奉陪了!」

    「小兔崽子,快滾吧!」越老太爺笑罵了一句,等到越千秋行過禮後一溜煙跑得飛快,他這才呵呵笑了一聲,「這小子的烏鴉嘴現在生效了一半,北燕皇帝派了使團過來,就不知道所謂的國書會不會來。」

    越老太爺是不是正在那繼續使勁撩撥裴旭氣死人不賠命,越千秋已經無暇理會了。和嚴詡會合之後,他噼裡啪啦把之前在垂拱殿的經過一說,又把剛剛那紛爭的情形複述了一遍,見嚴詡開始發起了呆,他不禁心中一動。

    「師父,你不是想去出使北燕當這個副使吧?」

    「知我者,千秋也!」嚴詡頓時眉飛色舞,「這天下我哪都沒去過,若是一去就能跨越萬里到北燕,那也不枉我學文練武一場!」

    最重要的是,越小四也在那!

    想到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跳出過東陽長公主手掌,嚴詡那股遠走高飛的衝動空前強烈。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0 19:33
第二百五十七章 興師問罪

    過了年,越千秋十四,嚴詡三十二。

    按照年紀來說,越千秋才應該是中二病發作的那個,可他跳脫桀驁的外表下,實際上還藏著不少圓滑世故,反倒是早就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的嚴詡,骨子裡依舊是那個難忘初心的固執少年。因此,被越千秋戳破了心頭念想,嚴詡這一路上就沒少對徒兒嘮叨。

    很簡單,無論在越老太爺還是在東陽長公主面前,他的徒兒都比他更有說服力。他最敬重的老爺子,他最畏懼的母親,全都更信他這徒兒。

    越千秋哪敢隨便亂答應去當說客,可禁不住嚴詡死纏爛打,再加上他自己也真想去北燕看一看那截然不同的國度,「順便」見一見上次送信來說是「情況危急」的越小四。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明白,越老太爺為什麼會建議最器重的越大老爺冒那麼大的危險去出使北燕,那絕不單單是為了接回在異域漂泊多年的幼子。所以,他就給了個含糊的答覆。

    「師父你別心急,回頭我探探爺爺和長公主的口氣。」

    「那可就交給你了。」嚴詡深知徒兒詭計多端,此時登時眉開眼笑。可當他發現眼下目的地漸近,那表情就大不相同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把表情轉換成了更適合興師問罪的殺氣騰騰,當到了大門口時,他更是運足中氣高喝了一聲。

    「甄容,你給我滾出來!」

    儘管是來討公道的,可越千秋聽到嚴詡這聲嚷嚷,他還是覺得有些丟臉。

    明明是他有理,可被嚴詡這麼一鬧,怎麼自己師徒倆這麼像上門找茬或要債的惡棍呢?

    所以,眼見裡頭沒動靜,嚴詡張口彷彿要叫第二遍,越千秋慌忙阻止道:「師父,矜持一點兒,氣度,氣度!您不只是玄刀堂掌門,還是這金陵城上一代兩大公子之一哪!」

    越千秋嘴皮子一動,就瞎掰出上一代的兩大公子來,嚴詡聽著卻很滿意。雖說他和越小四七年前一見面就大打出手,可那仍然是他在金陵城身份相當的同年人中最認可的朋友。所以,他有些不太情願地閉上了嘴,抱手等著面前這座道觀中的人做出反應。

    好在裡頭的人並沒有讓師徒倆等候太久。不多時,一個人就匆匆迎了上來,正是曾經拜會過東陽長公主府的雲霄子。想當初除了少林那位二戒和尚,他和峨嵋派的青英都是越千秋代師接待的,素來以處事老練圓滑著稱。

    可即便是江湖人稱長袖善舞如雲霄子,這會兒疾步出來之後,長揖拱手行禮時,發現嚴詡別著腦袋不理人,也不禁一陣尷尬。雖說不至於惱羞成怒,可他還是忍不住暗自腹誹。

    之前嚴大掌門設宴款待各派長輩的時候,看著像是個挺講道理的人啊,怎麼現在就如此不好打交道了?

    師父唱黑臉,越千秋當然就只能唱白臉了,雖說之前差點被毀了名譽的人是他,不是嚴詡。他似笑非笑地上前答禮,隨即拉著雲霄子的袖子,把人拽到了一邊。

    「昨夜師父和幾位前輩潛伏在暗處以防不測,貴派落英子道長和其他幾位說的話,師父一字不漏都聽到了,當時若非被回春觀岳觀主死活拉住,他差點就衝出去露餡壞了大事。」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彷彿後怕似的嘆了一口氣:「我師父是至情至性的人,想當初為了對太師父一句承諾,就致力於重建玄刀堂,堂堂貴公子卻像個潦倒落魄的窮漢,卻從來沒後悔過,面對高澤之吳仁願之流時也是毫不退縮,因為他最恨的就是玄刀堂名聲被人玷污。」

    越千秋決口不提自己的憤怒和委屈,只說嚴詡,只說玄刀堂的名聲被玷污,雲霄子只覺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事先準備好規勸越千秋大肚容人的那番話都泡了湯。

    因此,他唯有苦笑道:「九公子,還請嚴掌門和你能夠入內商談,甄容昨夜回來之後就已經認錯悔罪,負荊請罪也好,磕頭賠罪也罷,全都好商量。」

    「說得輕巧!」

    嚴詡看似在一旁裝高冷,可他何等功力,越千秋和雲霄子交涉的過程豈會聽不見?他倏然轉身一個箭步到了雲霄子跟前,一字一句地喝道:「昨夜的事情,往小了說,那是想要抹黑我玄刀堂掌門弟子千秋的名聲,往大裡說,那根本就是要抹黑我玄刀堂!區區一個落英子甄容,就想扛得下所有責任?除非青城打算把一個傑出弟子趕出門庭,否則他扛不下!」

    雲霄子頓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掙紮了好一會兒,他最終無奈地低頭道:「嚴掌門和九公子隨我來吧。」

    轉身領了兩人進入那座他們臨時借住的道觀,足足走了一箭之地,這位青城長老確定外間人絕難聽到自己說的話,他才停下腳步,臉上貨真價實全是苦澀:「昨夜甄容回來之後,就向掌門師兄請罪,可他一味大包大攬,說一切都是他看不慣九公子,都是他的罪過。」

    對於這樣的說辭,嚴詡剛剛就表示過態度,此時輕哼一聲,昂著頭連話都懶得說。而越千秋則呵呵一笑,聳了聳肩道:「雖說甄師兄和我是有點齟齬,可他又不是五行宗那個蠢貨錢若華,理應不至於因為一時齟齬演那種猴子戲。我想,道長和貴派掌門也不會相信吧?」

    縱使是別人眼中出塵脫俗的道長,可此時雲霄子聽到蠢貨兩個字時,卻忍不住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解氣笑容:「多謝九公子能夠不計前嫌,為甄容說這麼一句公道話。我和掌門師兄昨夜就去見過錢若華,還有另外三人,結果說辭迥異。」

    「錢若華說,一切都是甄容的主意,他是不諳世事被拉下水的無辜人士。」雲霄子說到這裡,竟破天荒爆了粗話,「無辜個屁,他以為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的話,全都能一個個字吃進肚子裡不成?更何況還在玄刀堂耍無賴,我當著他老子的面就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嚴詡聽著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跟著一塊破口大罵,可想想自己要維持興師問罪的架子,不能被雲霄子帶進溝裡,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繼續扮高冷裝啞巴。

    而越千秋就沒那麼多顧忌了,他哈哈大笑道:「道長罵得好,那傢伙確實是招人恨。不過昨夜另外三位可是苦苦支撐救了他的性命,因此受傷不輕,單從這一點來說,那三位理當不是錢若華這等推卸責任的卑劣小人,他們怎麼說?」

    雲霄子倒希望嚴詡和越千秋跟著多罵錢若華幾句,如此大家同仇敵愾,他才好說話,沒想到這師徒倆竟是不上當,越千秋乾脆直接岔開了話題。於是,他只能硬著頭皮說:「我和掌門師兄是去見過他們三個,但和甄容一樣,他們都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錯,抵死不說別的。」

    「也就是說,幕後主使是誰,所謂群英會到底有哪些人,青城派根本沒有問出來?」越千秋眼睛瞪得老大,見雲霄子老臉一紅,他就直截了當地轉過身看著嚴詡道,「師父,那就別耽誤時間了,咱們去五行宗那兒。」

    嚴詡素來對寶貝徒弟的建議很少打回票,此時想都不想扭頭就走。眼看越千秋亦是大步跟上,雲霄子頓時急了,三兩步追上前去攔住了師徒倆。

    「嚴掌門和九公子何必心急,掌門師兄已經在聯絡各派了……」

    「求人不如求己。」越千秋笑眯眯卻不由分說地伸手搭在了雲霄子伸開的手臂上,一字一句地說,「甄容和那三位師兄想要做守口如瓶的硬漢子,我們不去逼他們,讓他們去守著他自己一心認為的大義。柿子挑軟的捏,我們當然是去找錢若華。」

    他笑得連牙齒都露了出來,但那笑容卻很冷:「至於道長剛剛說什麼負荊請罪,磕頭賠罪,全都不用了。」

    「甄容勸神弓門的慶師兄參加群英會,慶師兄原原本本都告訴過我。道長和貴派掌門還請好好斟酌斟酌,如此一個跨門派的『年輕俊傑聯盟』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成型,你們卻一無所知,甚至連他們這一出鬧劇都一無所知,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告辭了!」

    越千秋故意加重了年輕俊傑四個字的語氣,緊跟著就再不管雲霄子是什麼表情,拉了師父大步就走。直到出了道觀上馬離開,他方才為之嘿然。

    群英會的小子們,你們最大的錯誤不是選了我立威,是選了錢若華這個最不靠譜的同伴!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1 19:46
公子千秋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就仗勢欺人

    儘管屋子裡除卻和錢若華一同抵京的李長老和幾個弟子,還有此番自己帶出來的另兩個徒兒,樊長老和好幾個後生晚輩,可此時此刻,面對大馬金刀坐在那兒的嚴詡和越千秋師徒,錢謙榮卻知道自己其實是孤身作戰,只後悔此番上京帶上了那個逆子。

    趾高氣昂地出門,卻半死不活地躺著回來,而且還惹出來這樣一場天大的禍事!

    和之前在青城派的時候一樣,嚴詡這會兒依舊蹺足而坐,一言不發,越千秋這個當徒弟的照樣負責所有接洽事宜。然而,和在青城派的咄咄逼人相比,這會兒他的態度卻非常和藹,如果不是一旁那冷著臉的嚴詡,誰都不會認為笑眯眯的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而他說出來的話,更是讓滿屋子的人大吃一驚。

    「昨兒個晚上,錢少宗主在石頭山上受了點傷,我深感過意不去,所以才來探望。」

    錢謙榮就算再厚的臉皮都不敢相信越千秋會如此以德報怨江湖人講究的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就是換成他自己遇到昨晚上那種事,也絕對是嚥不下這口氣的。於是,身家闊綽,到了金陵還能包下整整一座客棧的五行宗錢宗主,此時此刻分外低聲下氣。

    「嚴掌門,九公子,我這孽子不知天高地厚,這才闖下了彌天大禍,我這個做父親的實在是無地自容,等他傷勢稍好,便押著他前往玄刀堂負荊請罪。我也會親自登門向各大門派掌門長老說明原委……」

    「錢宗主不用如此,這又不是你的錯。」

    越千秋言辭很客氣,但他卻彷彿沒有意識到,自己直截了當打斷錢謙榮說話卻顯得更不客氣:「我只是來探望錢少宗主的,師父是不大放心我,所以才陪著來的,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想見一見錢少宗主,想來他還不至於傷得不能見人吧?」

    錢謙榮哪裡不知道兒子的德性,哪怕他已經劈頭蓋臉把人痛罵了一頓,可此時此刻再見越千秋,天知道人會不會不但不收斂,反而亂發瘋?他絞盡腦汁還在想推脫之詞,可就在這時候,旁邊卻傳來了一聲冷笑。

    「宗主,九公子不記舊怨,以禮相求,若是再推脫,傳揚出去五行宗可就要真的成笑話了!少宗主誤交匪類,還污衊九公子借神弓門的事邀名,這麼大的事,怎能不讓人問清楚?」

    直到這時候,嚴詡方才迸出了他自從來到這兒之後的第一句話:「總算還有個明白人。」

    儘管只是這麼一句話,錢謙榮卻只覺得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起來。五行宗現在是錢家人做主,所以他也利用宗主權限,把錢若華立為繼承人,可三代以前,五行宗卻不姓錢,而姓樊!

    他的祖父父親不是不想把五行宗變成錢家天下,奈何樊家並不是孤立無援,更何況武品錄就如同懸在頭頂的一柄鋼刀,使錢家三代人都不敢貿然造次。所以,就算是他,此行除卻忠心耿耿的李長老,卻也不得不帶上素來和他不大對付的樊長老。

    一向謹小慎微不曾犯過錯的他,如今卻被那逆子連累了!

    見得到嚴詡稱讚的樊長老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錢謙榮終於再也不敢猶豫,立時改口答應道:「好吧,還請嚴掌門和九公子稍待,我這就去讓人把犬子帶出來……」

    「都說了是探望,哪有讓傷者出來見客人的道理?」越千秋想也不想站起身來,臉上還帶著誠懇的笑容,「請錢宗主帶路,師父和我一塊去探望傷者。」

    眼見樊長老虎視眈眈,錢謙榮唯有對李長老打了個眼色。

    可李長老還沒來得及找藉口匆匆退下,他突然就只覺得後背心一涼,等抬頭對上嚴詡那猶如針刺的目光,頭皮發麻的他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根本走不了了。而趁著這個空檔,樊長老的兩個弟子竟是不動聲色看住了後門。

    見李長老被阻,如今分明是內外交困,錢謙榮縱使再不情願,也只能把心一橫頭前帶路。當來到了兒子獨自養傷的小院時,他見兩個帶來的伺候童子正守在門前,剛打算開口提醒內中的錢若華,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了兒子那嘶啞的咒罵聲。

    「越千秋,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撿來的賤種而已,竟敢仗勢欺人,罵我辱我害我,我和你勢不兩立……」

    錢謙榮聽到賤種兩個字時,腦際就轟然炸響,竟忘了喝止,直到錢若華又罵了兩句,他方才氣急敗壞地衝到了門前,飛起一腳把門踹開,繼而厲聲喝道:「小畜生住口!」

    被這一聲小畜生罵得完全懵了,直到父親怒氣衝衝上前一把拽住了自己的領子,錢若華這才如夢初醒,卻是又委屈又憤怒。可還不等他發脾氣,他就發現父親俯身靠近了自己,那雙素來頂多只是責備的眼睛裡,此時此刻竟是帶著幾分殺氣。

    「就因為你闖禍,你爹的宗主位子都快坐不穩了,你還有臉耍橫?在金陵這種地方,街上隨便找一個坐轎子的官兒,就能一手指頭把你爹摁死,你居然還敢去惹你爹都惹不起的人?我把你養這麼大,已經對得起你娘了,你要敢再像現在這樣無法無天,我就直接殺了你,大不了再另娶續絃,就算這輩子再沒兒子,也比你這孽子強!」

    和此時這帶著深深寒意的警告比起來,錢若華只覺得昨夜父親那訓斥簡直只是春風拂面。完全嚇傻了的他直到錢謙榮鬆手,回轉身走過去和越千秋說話,他方才漸漸回過神來,心下又羞又怒的同時,背上卻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如果父親的宗主之位都丟了,他算什麼?能夠把父親摁死的人,又會如何收拾他?而如若父親真的不顧惜和母親的情分,殺了他向權貴謝罪,而後再另娶生子,他豈不是白死了?

    知子莫若父,錢謙榮的話,擊碎了錢若華心中所有的傲氣和憑恃。

    越千秋倒是很佩服能夠當著自己和師父的面,當著剛露出奪權之勢的樊長老,光明正大說出這話的錢謙榮。和那個淺薄愚蠢的錢若華比起來,這個當老子的實在是能屈能伸能忍多了。因此,他瞅了一眼剛剛若不是錢謙榮一腳踹門,險些就要爆了的師父嚴詡,發現人這會兒還在把拳頭捏得咔咔作響,突然呵呵一笑。

    「我確實是撿來的,但高貴還是低賤,似乎輪不到外人來評判。倒是自命不凡的錢公子,昨夜那幾個傷了你的人,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已經都問出了相應的口供。主謀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的下屬,你們群英會居然把北燕諜探弄過來配合抹黑我名聲,雖說險些遭了反噬,可那豈非是說,你們群英會也和剛剛叛逃北燕的徐厚聰一樣,心懷謀叛之心?」

    錢若華剛剛已經因為父親的警告而心中大恐,此時再被越千秋這一恐嚇,他簡直都快氣瘋了,下意識地吼道:「越千秋,你休要血口噴人,那根本就不是群英會的人……」

    「令尊剛剛說過,在金陵這種地方,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算。」

    越千秋悠悠閒閒地看著錢若華,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好整以暇地在床頭坐了下來:「當初在碼頭上,是誰二話不說就擺劍陣圍了我們的?又是誰在我妹妹生日那天跑到玄刀堂山門外攔路撒野的?更是誰大晚上跑到石頭山演猴子戲給我身上潑髒水的?」

    他伸出兩根手指頭,直接重重點在了錢若華的腦門上:「你說我仗勢欺人?那我就仗勢欺人一回!只要我一口咬定你和群英會都是北燕秋狩司的走狗,你以為你是什麼下場?」

    一直都以為自己很有骨氣的錢若華,此時此刻卻能聽到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卻能感覺到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的聲音,卻能聽到自己那砰砰砰劇烈無比的心跳聲。他下意識地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聲音中竟是帶出了幾分哭腔。

    「你到底想怎樣!」

    「所有你知道的群英會成員名單,一個不漏給我說出來。」吐出這句話之後,見錢若華面色大變,越千秋就笑吟吟地說道,「你這麼倒霉,他們卻還好好的,難道你不覺得不公平?」

    面色一連數變,錢若華終究目露凶光地叫道:「好,我說,我都說!」

    捱到這時候,嚴詡實在是忍無可忍,一刻都不想在這多呆了,扭頭就走。直到屋外,他方才用力吐出一口氣,當發現身邊錢謙榮也跟了出來,那臉上除卻失望還是失望,他就沒好氣地冷笑道:「錢宗主,不是我交淺言深,我勸你還是另外娶個媳婦,再生個成器的吧!」

    這種睚眥必報,卻又眼高手低,忘恩負義的小子,怎麼承擔得起門派基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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