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21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9 09:48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上陣一家親
   



    大清早的上朝對於越府來說,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只掛了閑職的二老爺那自然是不需要日日去點卯的,可越老太爺是宰相,越大老爺也已經邁入了四品行列,這父子倆都是需要每日參加常朝的。故而每天寅初過後,鶴鳴軒和衡水居就都會忙碌起來。

    而寅正過後,二門就會備好車馬,可今天,那些伺候慣了越老太爺和越大老爺出門的人,卻愕然發現,眼下那對父子身邊竟然還多了一個人。

    那是身穿正兒八經官服的越千秋!

    越千秋倒不在乎家裡人的目光,就是覺得自己身上那一套六品冠帶挺不習慣。

    這年頭,出身和冠帶只代表你有個做官的資格,以及可以穿上這一身行頭,並不代表就能有官當,尤其是像他這種官宦子弟,更是得等到有官缺空出來,這才能夠補上去,所謂僧多粥少就是指的這情況。所以,別看他常去皇宮,穿這行頭上朝那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至於他上一次穿這種冠帶的時候,記得還是六年前和李易銘去大理寺審案子的事了。只不過因為當年抓到了那個想擄劫他的北燕諜探,他現在是六品,而不是七品。

    他正有些發呆,就聽到耳畔傳來了越老太爺的聲音:“千秋,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

    “記住了,爺爺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見大世面,反正我就是爺爺和大伯父的跟屁蟲唄。”

    越大老爺見越千秋答得從容,忍不住在心裡苦笑。昨天老爺子說出那個建議的時候,他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可越千秋竟是主動請纓一塊去。雖說被老爺子打回去了,可他那時候就發現,這小家伙和小四真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正因為想到彪悍的弟弟和侄兒,他方才第一次拋開那些復雜的顧慮,痛快答應了下來。

    盡管那是一條下臨萬丈深淵,滿地都是荊棘的險路,但如果走過去了,日後就是坦途!

    當越老太爺坐轎,越大老爺和越千秋一左一右騎馬夾轎而行,越影帶著一行護衛緊隨其後,一行人堪堪出了越府,今天這奇怪上朝組合的消息立時傳遍了整個越府。除卻沒心沒肺正在補覺的諾諾不知道這事,其他人全都傳了個遍。

    就連剛剛起床的越秀一去母親那兒問安,都看到母親坐在那兒,赫然滿臉糾結。

    最愛說教的越家重長孫板起臉看一眼左右,隨即沉聲喝道:“都出去,我有話和母親說!”

    越秀一和越千秋一樣大,在府裡輩分最低,可架不住這位重長孫讀書天賦好,又和越千秋那千變萬化的性子不一樣,最最古板守禮,如今他的父親越大少爺越廷鐘外放為官,晴方館上下無人不怕他。此時,幾個丫頭僕婦不等大少奶奶吩咐,就立刻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這些閑雜人等一走,越秀一就走到了母親身邊,義正詞嚴地說:“娘,府裡有些人就是喜歡亂傳話,唯恐天下不亂。九叔跟著太爺爺和爺爺出門,事情肯定非同小可。我們只管做好我們自己的事,不用理會外頭有什麼風波,更不能給太爺爺和爺爺添亂。”

    見兒子如同大人一般懂事,大少奶奶又欣慰又辛酸,把人拉過來攬在懷裡,這才悶悶地說:“我只是想著你父親一出去就是好幾年,辛辛苦苦當官,卻還沒有露臉的機會,你都已經考上秀才了,外頭有什麼事,卻也沒人叫你去聽聽……”

    “娘,祖母從前就說過,九叔是九叔,我是我。而且,爺爺、爹爹和我走的路,和太爺爺不一樣,和九叔更不一樣。”

    越秀一直接把大太太的話給撂了出來,卻也很懂事地輕輕拍著母親的脊背:“爺爺和爹爹走的是正經科舉出仕的路子,我也是。爺爺從地方上一點一點熬起,現在才能當上鴻臚卿,爹爹也是,我將來也是。和這樣踏踏實實的做事做官比起來,露臉算什麼?”

    見兒子說得一本正經,大少奶奶稍感寬慰,緊跟著,她就聽到兒子一句更勁爆的話。

    “再說,九叔那不是露臉,那是不務正業!”

    如果此時隨著越老太爺和越大老爺進宮的越千秋聽到越秀一這話,他一定會使勁點頭。

    他並不是什麼胸懷大志征服天下的人,上頭有能干到極點的爺爺和厲害到不像女人的東陽長公主罩著,還有越小四和嚴詡這一對正當盛年的撐著,他吃飽了才拼命建功立業呢!

    再說了,當年的金枝記那是多大風波,他這個可憐的“女”主角到現在還被武德司都知沈錚死死盯著,就算他有本事種田開科技樹擴充實力,那也躲不開監控的目光啊?

    幸虧他也沒那本事。

    而且,胸無大志至少有胸無大志的好處,否則皇帝會這麼縱容他?

    如今是腊月二十八,寒風凜冽,在眼下這個時辰,就連太陽也懶洋洋尚未起身,當越千秋跟著那一乘晃晃悠悠的轎子來到皇宮宣德門時,他就看到黑壓壓一片人頭,其中人人手中都提著一盞燈籠,照得一張張臉都透出了幾分陰森恐怖的色彩,活生生的鬼影憧憧。

    這年頭的官員待遇卻還是不錯,沒有高品官能打燈籠,低品官只能摸黑走路的破規矩,所以一大片燈籠的海洋蔚為壯觀。越千秋跟著下轎的越老太爺和越大老爺一路上前,就只聽沿途不斷傳來各種打招呼的聲音,讓他很佩服這些官員那目光如炬的認人能力。

    “越相公來了。”

    “老相爺好。”

    “這大冷天的,您還是起得這麼早。”

    聽著這些在鶴鳴軒聽過的聲音,發現更多的人保持沉默,越千秋不禁感受到了一股沉甸甸的壓力。頭一次現身這種場合,他方才能夠體會出,爺爺在朝中地位固然高,可反對的政敵同樣多。然而,老爺子心不跳氣不喘徑直往前,連一聲咳嗽都沒有,所到之處卻人人讓路。

    一時間,越千秋原本准備好應付別人挑釁的那股勁,不知不覺都完全瀉干淨了。

    竟然沒人質疑他突然跟著爺爺和大伯父來早朝這種場合刷臉!

    直到他發現越大老爺停在了一個位置再未前行,心中微微犯躊躇,思量自己是不是也該停下的時候,越老太爺如同背後長眼睛似的,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了過去。他立時醒悟過來,福至心靈地攙扶了爺爺的胳膊,緊跟著方才聽到了不輕不重的吩咐聲。

    “你這是第一次上朝,跟緊我就行了。不用擔心別人說三道四。”

    越千秋這時候方才能夠清清楚楚地聽到,旁邊有嘶地倒吸涼氣的聲音,也有非常微小的竊竊私語。反正他膽子賊大,也就不想這麼多,專心致志地穿過別人一輩子難以企及的高官序列,一直往最前方走。眼看前頭已經不剩下幾個人的時候,他聽到了三個令人意外的熟悉聲音。

    “千秋,你來啦!”這是嚴詡。

    “喲,越小九你總算是到了!”這是英小胖。

    “越九哥好。”這是嘉王世子李崇明。

    越千秋詫異的不是這三個人怎麼來了,而是他們竟然站在這最靠前的位置,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越老太爺的解釋。

    “大朝時間有限,能拿上去商討的事情不能太多,每日挑出來說的事情,都是前一日上奏之後就定下來的。所以,要說事的人靠前站,點個卯的人靠後站。至於今天早朝最大的事情,就是神弓門叛逃北燕。英王殿下、嘉王世子和你們師徒倆的位置,當然就應該在這。”

    說到這裡,越老太爺便似笑非笑地看著一旁的趙青崖和裴旭道:“老趙和老裴,你們說是不是?”

    趙青崖多年老狐狸,打了個哈哈卻不說話,而裴旭卻地說道:“沒錯,神弓門叛逃北燕,這是我朝從未發生過的事,簡直是恥辱,自然應該有人負起責任來!”

    “嗯,那是那是。”越老太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手卻輕輕拍了拍越千秋攙扶著自己的手,“反正一會兒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9 09:48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氣度天成



    盡管進過很多次皇宮,但越千秋還是第一次來大慶殿。大殿兩側是東西向長達數百步的長廊,好在沒有高低起伏的地勢,也就是稍長一些,走起來倒不吃力。

    而在他前面那三位宰相,趙青崖六十二歲,越老太爺六十七歲,裴旭五十八歲,筋骨強健,一路行去四平八穩。

    趙青崖儒雅,裴旭雍容,唯有越老太爺走路的時候不像別的高官那樣,雙手擺動,能把寬大的袖子甩得行雲流水,他是雙手攏在袖中,脊背挺得筆直,可這會兒倒不像鄉間多收了三五鬥的老農,更像個家資寬裕就瞧不起人的傲慢地主老財。

    眼下也不像之前眾人雲集宣德門那會兒的嘈雜,而是只有腳步聲,衣袂摩擦聲,再也沒有交頭接耳的聲音。也正因為如此,當嚴詡的聲音突兀傳來時,正專心致志審視著地板花紋,琢磨著這些青磚形制的越千秋忍不住嚇了一跳。

    “千秋,這長廊從左右升龍門開始,總共六十間,到大慶殿的距離確實遠了一點,據說當初營建的時候,是仿照隋朝那座明堂的龍道建的,只不過沒有喪心病狂造那麼高,爬的時候也就能省點力,否則……”

    “否則我們這些老東西光是上一次就得累死。”越老太爺笑吟吟地接了話茬,這才往左右兩個同僚兼對手瞧了一眼,“只不過,就算這平坦的長廊,也不那麼好走啊。想當初三十年前,好像有一位政事堂的前輩在這兒因為雨天路滑一跤跌倒,就沒爬起來?”

    裴旭恨得牙癢癢的。老匹夫,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裴氏當年的一位老祖宗!

    可偏偏還不等他反唇相譏,趙青崖就輕咳一聲道:“好了,都快到了,留點精神到大慶殿上去吵去爭,眼下好好看著腳下走路是正經。阿詡也是,下次你要有空,怎麼領你徒兒參觀皇宮都行,這會兒少說兩句!”

    趙青崖資歷深,除卻越老太爺,在這種場合能直接叫嚴詡名字,敢直接叫嚴詡名字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了。

    嚴詡雖說我行我素,可對相大人他還是給幾分薄面的,畢竟,想當初母親騙他考狀元,除卻拿吳朝初年那位打架打贏拿下狀元的牛人打比方,就是拿趙青崖給他當榜樣了,於是,他挺給面子地閉上了嘴。

    他不說話,越老太爺呵呵一笑繼續慢慢悠悠往前走,裴旭也只能悻悻打住。

    面對這突然爆又突然結束的暗戰,越千秋可不敢隨便摻和,唯有聳了聳肩。

    而相比這三位宰相,還有亂入的嚴詡和越千秋師徒,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倆的位置,甚至還要稍微靠後一點。

    本朝的皇族子弟沒有那麼大的特權,小胖子還不是太子,李崇明就更要矮半截不止,所以對政事堂那三位資歷人脈能耐全都直破天際的宰相,他們路上見了要行禮,上朝時的位置更要靠後幾分。

    這便是所謂的崇賢之意。

    至於讓著嚴詡和越千秋……在小胖子看來,越千秋正扶著越老太爺,他怎麼和人搶?嚴詡那是表哥,後頭還有個級不好惹的東陽長公主,他恨不得當菩薩供起來,干嘛去招惹?

    所以,皇帝的獨子,皇帝新晉頗為重視的侄孫又或者說孫子全都在百官面前建立起了敬老尊賢的正面光輝形像。

    雖說是頭一回上朝,但越千秋有越老太爺提點,又有不惜耗費精力的嚴詡不斷提點,哪怕他沒有經歷過專門的上朝禮儀培訓,當走完長廊進入號稱能容納上萬人,實則數百人一塊湧進來就夠擠的大慶殿時,主動退到李崇明身後的他倒是勉強沒有犯什麼大錯誤。

    更值得慶幸的是,這年頭的上朝雖說亂七八糟的名堂很不少,可竟然不用當磕頭蟲!

    簡短的朝謁禮結束之後,便正式進入了奏事環節。和越千秋預想中的,老爺子又或者嚴詡親自揭蓋子不同,卻是有一個他從來沒見過,儀表堂堂,聲若洪鐘的年輕官員站出來,用一種抑揚頓挫的語氣,將神弓門掌門徐厚聰以下三十五人叛逃一事陳奏了上去。

    直到這一刻,越千秋方才現,他之前竟然忘了去問問神弓門到底有多少人。

    就如今玄刀堂這重建不過六年的草台班子,嚴詡在他軟磨硬泡之下也收了一大堆記名弟子給他當師弟,劉靜玄和戴靜蘭兩人也收了好幾個徒兒。

    所以,第二代就有十七八號人,第三代自孫立往下數,有少年,有小孩子,但因為第二代弟子全都是自己都尚未出師的坑貨,越千秋和孫立算是半個師父,他們也就沒有正式的師承。如此一算,玄刀堂人數已經眼看就快逼近六十人大關了。

    而徐厚聰千辛萬苦,忽悠又或者說裹挾了叛逃投了北燕的,總共就三十五個?其他的是都死在了路上,還是說神弓門真的就淪落到只剩這些人了?

    當奏事的那個年輕官員把話說完之後,越千秋就聽到耳畔傳來了嚴詡的聲音。

    “那是鴻臚寺特別挑選出來的人,你就姑且當成傳聲筒,不管是哪個衙門上奏的事,都由他當眾傳達。畢竟,讓那些老大人們聲嘶力竭吼得大殿上每個人都能聽見,那也太難為人了。你別看這麼個傳聲筒的職司,但因為是最露臉的,一般不是背景深厚,就是名次靠前。”

    越千秋往左右看了一眼,見其他人全都沒察覺,他立時醒悟到那是嚴詡又露了一手絕學。詫異之後,他立時秒懂了嚴詡這弦外之音。

    背景深厚的是世家子弟,名次靠前的是寒門出身的新進士,總而言之,一般來說,沒草根啥事。可下一刻,他就明白自己錯得多離譜了

    “你大伯父當初入朝為官不久之後,就當過這個傳聲筒。”

    越千秋著實驚嘆。想當初越老太爺可沒時間栽培兒子次最靠前的進士,大老爺當初可以說是名次倒數。越家底蘊太差,老爺子那時候自己官也不大,除了給長子娶了個在家能鎮宅,出去有氣場的貴妻之外,也就只能抓住機會把人推入官場,遠遠比不上如今的越廷鐘和越秀一父子。

    哪怕如此,老爺子居然還能把長子推上了那樣一個清貴的位子?

    越千秋正在從嚴詡那兒熟悉著這些從不知道的細節,而越大老爺卻已經看清楚了下一個跳出來的人那是政事堂三相裴旭的族侄。

    當人慷慨激昂地要求窮究神弓門叛逃,同時嚴密監控齊集金陵城的各派人等,在修訂武品錄時加上更加嚴厲的鉗制條款,追究之前倡重修武品錄者的責任,他就站了出來。

    “杯弓蛇影,因噎廢食,說的就是裴御史這樣的人。”

    剛剛還看到爺爺老神在在,這會兒大伯父就已經親自站了出來,越千秋不禁很感興趣地摸了摸下巴。要知道,他對大太太的能耐早有領教,可大伯父卻素來不顯山不露水,這還是第一次當面直擊對方和人交鋒,確實是興致勃勃。

    可緊跟著,他就現自己看戲的願望落空了。

    因為,不等那位挨了八字成語批的裴御史反擊,越大老爺就轉頭看向了他:“一介少年都能看清楚的事,裴御史這四十出頭的人卻還看不清楚,實在是白瞎了裴氏昔日的赫赫聲名!”

    “越宗齊,你吹噓你侄兒也該有個限度!”

    “我怎麼吹噓我侄兒了?”越大老爺挑了挑眉頭,臉上既有無辜,也有不解,“我稱贊的是昨日英王殿下在石頭山玄刀堂中,一語定人心的事。難不成裴御史沒聽說?”

    小胖子一下子懵了,可他卻沒時間因為越大老爺突然給予了他極高的評價而狂喜,因為他赫然看見,滿大殿數百雙眼睛,頃刻之間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哪怕他昨天那番言確實是為了在武林之中打出他的名聲,可並不代表他願意和這許多文官做對。

    因此,小胖子毫不猶豫地說:“越大人謬贊了,昨兒個是越小九攆走了武德司都知沈大人,保下了神弓門那幾個弟子。各派弟子如今誰不贊玄刀堂大師兄氣度天成,仁義無雙?”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20 09:20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亂拳出擊



    御座上的皇帝一直沒有說話。除了垂拱殿中的少數官員議事,在這種大朝會上,他一貫的形像便是多聽多看少說,大多數時候就是惜字如金的一個字可又或者拖延敷衍的兩個字再議只有在極少數的時候,他才會用明確的態度表示拒絕不可。

    這是他從太後執政,自己大多數時候只聽不說的前二十年就養成的習慣。

    此時此刻,高高在上的他用作壁上觀的態度看著裴御史和越大老爺針鋒相對,當越大老爺借著把話頭拐向他的大胖兒子,讓裴御史吃了個小小的啞巴虧時,他的臉色連一丁點變化都沒有,直到小胖子順勢把皮球踢給了越千秋,他才微微挑了挑眉。

    小胖子和他當年這麼大的時候很像,面對這種情況不會露出鮮明態度,而是更願意讓別人頂在前頭。

    這看似很聰明,當時這麼做的他得到了很多臣下的稱贊,可他早就發現,這不是因為自己審慎的考慮,而是純粹因為他沒有充足的底氣面對那些大臣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可對於官員們來說,這樣一個有些軟弱的皇帝,遠比乾綱獨斷的皇帝要符合他們的利益。

    因此,微微有些失望的皇帝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越千秋。今日之事他心裡早有思量,倒說不上期待越千秋有什麼驚才絕艷的表現,只是很好奇昨日他把小家伙趕了回去之後,越家今日竟然老中青三代一同上陣,不知道有什麼打算。

    越千秋斜睨了小胖子一眼,對他的禍水東引沒有一點意外。見裴御史猶如眼珠子泛綠的貓似的,得意地把目光轉向了自己,他就不慌不忙地說道:“大伯父稱贊英王殿下,英王殿下卻又稱贊我,我本來也想挑個人吹噓吹噓,可如若那樣,就沒完沒了了。”

    他鎮定自若地在大殿上開著玩笑,可卻在這一個了字之後,詞鋒立時一轉:“但英王殿下在玄刀堂中,確實說過一番很有道理的話。這樣,我給大家復述復述。”

    他看也不看小胖子那一瞬間呆愣的表情,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小胖子的語氣。

    “就算是神弓門的那個什麼掌門真的叛逃了,既然他沒帶上這次到金陵來的這些人,那不就表示他把這些人給丟下了?一方是棄國棄家的叛賊,一方卻是赴京來參加重修武品錄,赤膽忠心的大吳子民,你把人當成叛賊抓回去,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小胖子自己都有些忘了自己當時的具體說法,只大約記得是有這麼一回事,可此時看到越千秋這誇張的演繹,又發現滿朝大臣鴉雀無聲,他一下子就意識到,越千秋之前沒這麼擠兌沈錚不是因為一時忘記,而是特意留給自己說,眼下才好演出來,他頓時氣得牙癢癢的。

    而如三相裴旭這般,當初曾經去觀摩過六年前越千秋那場拜師宴的,同時生出了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只不過,那一次是吳仁願欺負小孩子越秀一,然後又被同是小孩子的越千秋給擠兌了回來。現如今,被調戲的人換成了小胖子,可方法卻如出一轍。

    這六年越千秋雖然名氣不可大多數時候都混跡在同齡人之中,和朝中官員們反而不大再有交集,所以裴旭立刻醒覺到,裴御史這個族侄恐怕難以對付越千秋這種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刁頑少年。

    他正要使眼色讓人暫且退下,再換他預備好的下一個人繼續上,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裴御史不退反進,竟是氣衝衝到了越千秋的面前。

    “你簡直是胡言亂語!英王殿下堂堂皇子,怎會向著那叛逃的神弓門余孽說話!”

    此話一出,裴旭忍不住在心中暗道壞了。他這個侄兒乃是一步一個腳印考上來的,素來秉持的政治態度就是要嚴格鉗制軍中武將,對於民間武者更是要嚴加防範,此時說這話不僅僅是為了打壓越千秋的氣焰,更是代表了世家子弟的立場,隱隱提醒英王李易銘選邊站!

    李易銘雖說一直都沒有被立為太子,而且一直都有不利於這位英王殿下的流言在外流傳,甚至越千秋這個身世不明的越府養孫都能夠與其分庭抗禮,親自調停的皇帝也沒對越千秋怎麼著,可並不代表裴御史可以自做主張去強逼李易銘表態!

    這個蠢貨還沒這樣的資格!

    果然,李易銘雖說不忿越千秋把自己給裹挾了,可他昨天本來在父皇面前就替神弓門的曲長老應長老和那幾個弟子說了話,此時哪裡可能因為裴御史這一句話就改變立場?

    更何況,他很不痛快裴御史那種咄咄逼人的警告語氣,當下立時暴跳如雷。

    “裴御史你什麼意思?越小九剛剛那番話確實是復述我的,怎麼,你覺得我說錯了?我給神弓門那些碩果僅存的弟子說話怎麼了?我朝不是暴秦,也不是動輒族誅的兩漢,我朝的律法是古往今來最健全最寬容的!御史的職責是甄別忠奸善惡,不是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眼見小胖子動用了熟練的扣罪名技能,而裴御史的強硬氣焰變成了目瞪口呆,越千秋就義憤填膺地接上了話茬。

    “神弓門叛逃,事出突然,裴御史想要殺一儆百,這很容易理解,可叛逃的人已經跑去北燕安享榮華富貴了,留下的不過是頂罪的棄子,這簡直是不用腦子都能想明白的事。徐厚聰給朝廷丟了個難題,難不成我們還遂他的心願?”

    “如今各派英傑雲集金陵,英王殿下昨天不但穩定了人心,還彰顯了朝廷的寬容大度。各派年輕子弟盟誓鋤奸的時候,英王殿下更是在旁邊監誓,深得大家敬重。”

    小胖子到底年紀愛聽好話,此時不由覺得越千秋這話非常順耳。相形之下,指桑罵槐警告自己不要站在武人這一邊的裴御史,那就實在是可惡極了!

    越大老爺暗贊越千秋聰明,當下自然是順著侄兒的基調,沉聲說道:“要知道,近來金陵城很有一些流言,說是此次朝廷是有意召集各派精英彙聚金陵,然後一網打盡。神弓門叛逃之事一個處治不好,就會成為流言大肆傳播的契機,當此之際,裴御史剛剛說的那些鉗制約束打壓之類的舉措,純屬胡鬧!”

    沒等裴家那一方重振旗鼓再推一個人出來應戰,越大老爺就慷慨激昂地說:“諸位要弄清楚一件事,神弓門叛逃去了北燕,而根據前方來報,在北燕還有人接應。既然如此,那就證明在此之前,北燕諜探就已經和神弓門接觸了。而對於這樣的接觸,朝廷事先有覺察嗎?”

    “沒有!既然沒有,那麼追責神弓門的同時,是否也應該追究相應官府的責任?上次北燕使團來時,曾在我朝演出了一場金枝記的鬧劇,事後更是大舉南侵,最終因為邊將奮勇,更有劉將軍和戴將軍帶兵擾亂其後方,讓四大家族南投,北燕這才無功而返。而這一次,我朝哪怕不能像北燕那樣輕易出兵泄憤,可難道不應該派出使團面見北燕皇帝去交涉?”

    裴御史終於抓到了機會,**地冷笑道:“越大人真會說大話。如今這情勢,就和當年兩國交兵之前一模一樣,你這是派使團,還是派人去送死?你看滿朝那麼多人,誰肯去?”

    “自然是我去。”見裴御史那張臉上的表情全都瞬間凍結,越大老爺這才不慌不忙地說,“怎麼樣,我肯當這個正使,裴御史肯不肯當這個副使?”

    那一瞬間,越千秋就只見滿朝大臣全都是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他就似笑非笑輕哼一聲道:“原來不過是只敢嚷嚷著對自己人喊打喊殺,一聽到要親身涉險,就立刻軟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1 09:50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歪樓了

    越大老爺說出的話,便猶如在原本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水面上砸下了一塊巨石,立刻掀起了驚濤駭浪。而越千秋的諷刺,就如同又在這水面上鼓起了一陣龍捲風。一時間裴御史那張臉就猶如變色龍似的,也不知道變幻了多少種顏色。

    而直到這時候,嚴詡方才站了出來。他非常自然地跨前幾步攔在了越千秋身前,擋下了裴旭那猶如針刺一般的視線,以及那些對徒弟的敵意。

    「皇上,千秋昨天在玄刀堂給諾諾過生日,邀請了各派年輕弟子做客,臣就順便在家裡招待了各派此次領頭的各位掌門和長老。得知神弓門叛逃之事後,大家的第一反應全都一模一樣,如此敗類,實在該殺!可第二個反應是什麼?全都是在惋惜此次進京的神弓門那些人。」

    「各位大人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徐厚聰本就不想來,曲長老和應長老是冒著和他反目的危險,帶著弟子過來的。他們是為了向朝廷表明決心,誰料卻被自己人捅了一刀!朝廷要追究他們很容易,可當年神弓營那無雙射術,以後大家可能只有在北燕神弓營才能看到了!」

    「嚴大人此話未免言過其實……」

    「欸,別叫我嚴大人,我可當不起!」嚴詡硬梆梆地把那個插話的官員給堵了回去,隨即冷笑道,「再說了,剛剛裴御史說責任,我知道他不外乎是想說,都怪朝廷這些年對各大門派的箝制少了,可刑部總捕司是出動得少了,巡武使也收斂多了,可武德司的人呢?」

    說到這裡,嚴詡的目光隨之就投注到了某個方向:「沈都知在各大門派埋下的釘子好像卻越來越多了吧?只不過,你的運氣不大好,北燕秋狩司的樓英長自從六年前潛入後,自始至終你就沒抓到過他的尾巴。反而你埋在各大門派的釘子被他一張紙送到了各派掌門面前!」

    越千秋就只見嚴詡從懷裡拿出幾張紙,猶如抖鈔票似的,把一張張東西抖得嘩嘩作響。他當然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做什麼,連忙上前從嚴詡那兒把幾張紙給接了過來,上前幾步後雙手呈上道:「皇上,這是各派掌門收到的告密信。」

    眼見陳五兩上前接了那幾張紙轉呈皇帝,武德司都知沈錚臉色鐵青,裴旭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宗旨,立時開口說道:「神弓門叛逃分明是早有預謀,這怎能怪到沈都知頭上?至於這些告密信,天知道是不是捏造的!如果不是之前一直放縱了武人,神弓門就應該武品錄除名!」

    嚴詡哂然冷笑道:「裴相公這話倒是好笑了。神弓門叛逃如果在上一次巡武使定品時,就被武品錄除名,那時候,他們還會好好呆在大吳?一個不在武品錄上的門派,一群人化整為零悄悄出境,恐怕誰都無從察覺,到時候反過來危害我朝的時候,只怕朝廷幾乎無從察覺。被人打一個猝不及防,和現在至少還能提前得到消息相比,哪個危害更大?」

    他頓了一頓後,猛地提高了聲音:「看來之前吳仁願和高澤之因為一己之私,而陷害白蓮宗和玄刀堂的那兩樁案子還是判得輕了,所以才有人不把此事當成教訓,故意放縱了神弓門叛逃!只可惜,神弓門的徐厚聰卻也不是任人拿捏的,硬是帶人從天羅地網中跑出去了,沒能被人拿下當成炫耀功績,打壓別人的靶子!」

    這指桑罵槐的話,沈錚怎麼會聽不出來?

    可嚴詡字字句句全都戳在了他的軟肋上,而且他確實放縱了神弓門的叛逃,損兵折將之後雖說截到了幾個人,卻被徐厚聰那大部分人和家眷全都逃走了,以至於他底氣大失,這才把氣撒在曲長老應長老和那六個神弓門弟子身上。

    他只覺得自己是一片忠心,著實有些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的委屈。

    若不是皇帝因為越老太爺的緣故,一味縱容越千秋,不肯殺了這個身份不明的禍害,他怎麼會想著一石二鳥,一面放長線釣大魚,一面能夠把越千秋最大的靠山越老太爺拉下馬,於是放任那疑似樓英長或者其手下的人和神弓門接觸?

    怎會放任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在支走曲長老等人之後,有機會叛逃北燕?

    他唯一的疏忽,就是真的讓那些叛國的傢伙跑掉了而已!

    裴旭已經品出了滋味來,本待繼續維護一下沈錚,可誰曾想擔任刑部尚書的余大老爺餘天成卻是開口說道:「嚴掌門所言,我刑部自當好好徹查。總捕司一等捕頭杜白樓昨日從玄刀堂回來,就一直在和其他一等捕頭們閉門磋商,想來會給大家一個答案。」

    餘天成代表刑部給了一個回答,沈錚頓時明白,自己也不能不給一個答覆。哪怕心頭再忿然,他也只能面無表情地說道:「武德司也自會給出一個交待。只不過……」

    他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只不過之後就硬梆梆地說:「不論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神弓門若是不嚴懲,難以服眾!」

    「沈都知這話說的是。」裴旭雖說對餘天成這個刑部尚書的態度有點震驚,可此時卻當然站在沈錚這一邊,「神弓門掌門徐厚聰率眾叛逃,神弓門自然應當武品錄除名!」

    裴旭此言一出,頓時應者云集。對於這樣的狀況,他志得意滿地看向了嚴詡和越千秋師徒,看向了越大老爺,看向了越老太爺,可讓他失望的是,老奸巨猾的越老太爺也就算了,那張臉上看不見分毫挫敗,越大老爺亦是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而嚴詡和越千秋……

    那一對奇葩的師徒竟然相視一笑!他們怎麼就笑得出來!

    小胖子見狀,不由得有些可憐裴旭,心想還等你慷慨激昂地說這個?昨天人家越小九就當著曲長老的面提過了!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皇帝那熟悉的聲音:「大郎,崇明,你二人一個昨天去過玄刀堂,一個又曾經入宮為剛剛拜的師父求情,你們兩個怎麼說?」

    發覺皇帝竟然點了李崇明那個討厭的傢伙,小胖子可不願意被對方搶在前頭。

    他立時大聲說道:「父皇,神弓門除名那是應該的,如此方才能讓其他門派提防害群之馬,引以為戒。但是,記得我朝之前接納了劉將軍和戴將軍以及朱馮方馬四家,兩國議和時,北燕皇帝也派人抗議過,所以這次神弓門叛逃,我朝派使團過去,那也是應該的。」

    而他這話音剛落,李崇明就立時附和道:「臣也贊同派出使團出使北燕。」

    誰都能聽得出來,這叔侄倆贊同的不只是神弓門從武品錄除名,更是派使團去北燕!

    一時間,偌大的大慶殿中終於出現了嗡嗡嗡的議論聲,直到陳五兩沒好氣地敲響了廷鐘,這才再次安靜了下來。

    從前兩國議和,北燕派使者過來,那自然不會有危險,可眼下北燕皇帝為什麼要誘逼神弓門叛逃,不就是為了出一口當年的惡氣,同時也可能是看中了神弓營的射術無雙嗎?在這種兩國隨時可能再次開戰的當口,這使團出去容易回來難,看看漢時蘇武是什麼下場!

    裴御史並不是那些為了求名就能奮不顧身的寒士,出身世家的他家資豪富,前程似錦,哪裡肯去冒這樣的風險?眼看越大老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不由得在心中大罵這一家人都是瘋子,竟下意識地反對道:「皇上,為了神弓門幾個叛賊就要派出使團,這未免小題大做……」

    嚴詡毫不客氣地反駁道:「裴御史剛剛才說這是大事,要追究各方面的責任,現在又說是小題大做,這豈不是前後矛盾?看來千秋剛剛還真是說對了,裴御史對自己人倒是喊打喊殺,一遇到北燕,那就和被閹了的馬似的恭順老實!」

    這最後一句話終於刺得裴御史跳了起來:「嚴詡,你竟敢當廷羞辱朝廷大臣?」

    「我就罵你了,怎麼著?」嚴詡抱著雙手,滿臉的傲慢,「我家千秋當初在國子監曾經說過,士大夫兩個字至尊至貴,不是誰都能夠標榜的。現在我也要說,大臣兩個字同樣至尊至貴,不是誰都能往自己頭上安的!」

    「你……好,好,我就去北……」

    越千秋立時逮著機會大叫道:「皇上,裴御史說他要去北燕!」

    裴御史剛剛在開口的瞬間就意識到這是激將法,此時聽見越千秋的嚷嚷,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上當了,因此幾乎毫不猶豫地往地上一跪,直接把官帽給摘了下來,臉上悲憤得無以復加。

    「皇上,這使團派不得!臣自知忠言逆耳,寧可不做這個御史,也要勸諫皇上,不可聽奸言啊!」

    眼見殿上一片亂哄哄的,眼見又是新的論戰的開始,越千秋忍不住輕輕撇了撇嘴。

    除了爺爺之外,有多少人意識到,今天的議題實則已經歪樓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22 09:19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上梁正了下梁不歪



    上梁不正下梁歪。

    這七個字用在今天這場朝會,當然不那麼合適,但從宰相尚書再到中低層官員,就在眾人不知不覺之間,這論題著實是一歪千裡。

    而很多官員都是足足等到退朝之後,這才恍然醒悟到,今天除了把一個本來就只剩下七八個人的神弓門給武品錄除名了,然後圍繞是否應該派使團去北燕吵了個天翻地覆,其他的事情好像都被擱在一邊去了。

    尤其是某些人想要追究一直致力於重修武品錄,放開對武者桎梏的越老太爺的責任,如今頭昏腦脹地出了大慶殿,被寒風這麼一吹,這才生出了一個念頭。

    今天那個死老頭子幾乎一個字都沒說,那風頭竟被長子和養孫,還有嚴詡和小胖子李崇明叔侄倆給出完了,這簡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頭一回上朝,看著大伯父在爺爺昨晚的臨場輔導下大殺四方,風頭出盡,再看著師父在背後不動聲色地推著小胖子和李崇明,讓那叔侄倆和群臣打擂台,越千秋在出了大慶殿之後,眼瞅著越老太爺和相趙青崖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打機鋒,漸漸往政事堂去,他就側頭看向了嚴詡。

    “師父,看不出來啊,您居然也能這麼狡猾!”

    “那當然,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嚴詡嘴裡這麼說,可聽到後頭傳來了徒弟的竊笑,他這才毫不客氣地一把伸出手把越千秋拽了過來,就這麼搭著人的肩膀並排往外走。對於那些或好奇或敵視的目光,他一概毫不理會。

    “老太爺讓你大伯父去北燕,我當然不知道,可我至少知道,他既然讓你大伯父這麼說,就絕不可能是幌子,而一定是當真的。你爺爺這人,心狠起來比誰都狠。可你大伯父要挑起越家大梁,沒有足夠的功勞不行。畢竟,你爹……”

    嚴詡的半截話戛然而止,緊跟著就壓低聲音道:“咳,不說這個了。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把那兩個小家伙往上推的,剛剛皇帝舅舅明顯樂見其成,你沒覺?”

    “我當然覺了。”越千秋聳了聳肩,可仍是不無疑惑,“可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英小胖畢竟是皇子,嘉王世子卻名不正言不順,他沒事就把兩人一塊提溜出來干什麼?”

    “你問我,我問誰?”嚴詡有些煩惱地摩挲著光溜溜的下巴,嘆了一口氣道,“皇上畢竟是皇上,他想什麼我娘不知道了,你爺爺也不知道,咱們就更別去多想了。這兩天,你和霽月多去會一會各派弟子,把能爭取過來的人都爭取過來。”

    越千秋本來就是這麼想的,可陡然想到錢若華那天露出的口風,他就開口問道:“師父,你聽說過群英會嗎?”

    “什麼群英會?有這門派嗎?”嚴詡有些狐疑地挑了挑眉,等到越千秋說了五行宗少宗主錢若華在玄刀堂上山的山道上挑釁,他就頓時臉黑了,“這小子頭殼壞了是不是?竟敢在你面前裝什麼硬骨頭?連你都打不過,還好意思扯什麼群英會的大旗?我看他是昏頭了!”

    罵罵咧咧了幾句之後,他突然打住,沉吟了片刻就自言自語道:“群英會……顧名思義,應當是一群自詡精英的家伙,而且會用這名字,自視應該很高,十有**是一群年輕人折騰出來的事。如果這樣,千秋,你得注意了,這些家伙想法激進,恐怕對朝廷也心懷不滿!”

    越千秋聽到嚴詡說人家激進,他忍不住低聲嘀咕道:“敢情這是江湖第二代中二少年麼?”

    “你說什麼?”嚴詡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古怪什麼中二少年?”

    “沒事沒事,我就是瞎念叨。”

    越千秋哪裡敢說,師父你和我爹當年也是這樣的中二少年,立時打哈哈,卻是連忙岔開話題,說了鐵騎會會主彭明和小猴子師徒的事。昨日嚴詡那兒有客,此事他來不及提,本以為不過是旁枝末節的小事,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嚴詡對彭明竟然比對所謂的群英會還要重視。

    “鐵騎會和神弓門多年來一直都是同氣連枝,哪怕相隔甚遠,都常有弟子互相交流。彭明既然說,也有人去勾搭過他叛逃,只不過被他宰了,那就說明鐵騎會暫時還是穩當的。可為了以防萬一,你不妨和那個小猴子多多來往,如果能夠把人留在金陵就最好。”

    說到這裡,嚴詡突然笑眯眯地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膀:“昨天諾諾很出彩,以後那些認識她的女弟子很可能會來找她。你以後也不妨把我家大雙小雙也叫上,讓他們見見世面。好了,我要去和少林寺的和尚,青城的牛鼻子,峨眉的道姑打交道,不和你多說了,有什麼事你自己看著辦!”

    見嚴詡說完這話就溜得飛快,越千秋不禁哭笑不得。

    師父你想把倆兒子甩給我很久了,這次終於被你找到機會了是不是?

    好在我有個霸道的妹妹!

    越千秋只能在心裡如此安慰自己,出宮之後就立時策馬趕回越府。他今天跟著越老太爺和越大老爺父子一塊出門,如今卻單獨回來,因此哪怕他走的不是正門,而是親親居單獨對外開的那道門,消息仍然立時散布了開來。

    當他剛剛換上了一身家居的便服,一個風風火火的小丫頭就撞開門簾出現在他面前。

    “千秋哥哥,大伯母請你過去!”

    越千秋想到日後竟然要諾諾當吉祥物出去刷臉,忍不住一陣心塞,當下上前把小丫頭直接抱了起來:“諾諾,大伯母沒教你,進門要說一聲嗎?這要是我還沒換好衣服呢?”

    “啊!”諾諾小小驚呼了一聲,隨即耷拉了腦袋說,“我忘了……爹說過看見那什麼,就會長偷針眼……”

    越千秋簡直對越小四的教育哭笑不得,抱了諾諾往外走時,就不得不苦口婆心地教育道:“諾諾,偷針眼不偷針眼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以後在門外哪怕先咳嗽一聲,讓我有個准備都好,絕對不能再這麼隨便亂竄亂闖,懂了嗎?”

    “是不是就和大雙小雙那一丁點大,也老是在那嚷嚷說有秘密一個樣?”

    現自己很可能是雞同鴨講,越千秋唯有放棄了當哥哥的天職,換成了恐嚇的態度:“總之,只要你聽話,這幾天我會讓你和昨天那些哥哥姐姐玩。要是你不聽話,我只能天天關你在家裡了。”

    諾諾眼珠子一轉,盯著越千秋看了老半晌,確定人確實是來真的,她這才可憐巴巴點了點頭。等來到衡水居,她掙脫了越千秋敏捷地跳下了地,隨即一溜煙衝進了正房。

    越千秋還以為她是去告狀,可快走兩步到門邊時,卻聽到裡頭諾諾洋洋得意對人炫耀他要讓她見客的聲音,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果然,大太太沒說話,大雙和小雙卻在那羨慕得嚷嚷也想和外頭人玩。當他在門外咳嗽一聲叫了一聲大伯母時,門簾立時被人一把拽開。

    瞧見那幾乎並排的兩個小腦袋,越千秋沒好氣地在他們頭頂賞了一人一個麻栗子,這才一手一個提了他們進門。讓他詫異的是,往常遇到這種情形又是求饒又是大鬧的一對雙胞胎,此時卻老老實實任由他拎著,那乖巧的模樣簡直是絕無僅有。

    大太太仿佛沒看見越千秋提溜著人的舉動,只用眼神暗示向二娘上前把大雙和小雙一個個抱了下地放在小杌子上,等他們都乖乖坐得端端正正,她這才看向了越千秋。

    她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地說:“今天你隨著老太爺和老爺一塊去上朝,家裡頗有些雜聲。我打算對老太爺說一聲,接下來這段日子,家裡的事情我來照管。”

    越千秋頓時眼睛一亮,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大伯母你要管家?那真是太好了!我回頭先去對爺爺去說這個好消息!”

    向二娘看到越千秋那興高采烈的樣子,很有些懵。誰不知道如今三太太的娘家兩位舅老爺拉著越千秋做各種奇奇怪怪的生意,每月往越千秋那兒送的錢不在少數。都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越千秋倒好,不幫著三太太,反而很盼望自家太太掌權?

    大雙小雙還小,再加上大太太積威之下,他們哪敢亂開口。而諾諾眨巴著眼睛,竟然也沒有插嘴,只是眼睛滴溜溜直轉,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接下來只怕是多事之秋,我總不能只想著自己躲懶,讓家裡後院起火。”大太太淡淡一笑,心想大老爺如果真的出使北燕,她自然不會拖後腿,可也不能讓家裡人拖了後腿。

    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如今長孫越秀一已經足可擔當越家第四代領頭羊,甚至知道應該怎麼去勸母親大少奶奶,她也可以松口氣了。

    從前不管是因為她沒精力一面督導兒孫,一面分心管家裡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甚至還會因為和妯娌爭權落得滿身不是,可現在再不管,怕是連越老太爺都要開口了。

    越千秋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可聽到隨之而來大太太的下一句話,他再次吃了一驚。

    “諾諾這次過生日,場面比你當年還大,皇上都有賞賜下來。哪怕出了神弓門的事,但在有些人看來,卻是諾諾奇貨可居。”大太太絲毫沒有避著諾諾和大雙小雙的意思,直截了當地說,“而且,昨天英王也來了,還說是因為諾諾生日來的,你覺得別人看到會怎麼想?”

    見越千秋面色一下子凝重了下來,大太太就看著諾諾說:“諾諾,你這些天隨身揣著的那幾顆珠子,是誰給你的?”

    這跳躍極大的話,就連越千秋也沒反應過來,而諾諾就更加沒料到了,迸出一個安字後,她就立刻用雙手死死捂住了嘴巴。

    而大太太斜睨了目瞪口呆的越千秋一眼,這才意味深長地說:“你別以為諾諾會兩招小擒拿手就能高枕無憂,安人青那些小玩意,想當初你也知道主動要了隨身揣著,關鍵時刻更派上了用場。可諾諾畢竟才五歲,要不是安人青給了她,萬一遇到點什麼事,你說怎麼辦?”

    想想嚴詡,再看看大太太,越千秋只覺得自己身邊實在是藏龍臥虎。

    上梁這麼正,他怎麼可能歪得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3 17:52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奇貨可居

    「師叔,算我求你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答應嘛!」

    「師叔,別這麼小氣……實在不行,就算你收個徒弟不行嗎?觀主說了,你夠格收徒了!」

    「師叔……」

    蘇十柒只覺得腦袋都快炸了,最終忍無可忍怒喝一聲道:「閉嘴!」

    宋蒹葭可憐巴巴地撅著嘴,亮閃閃的大眼睛卻依舊用哀求的目光盯著蘇十柒。後者此時此刻極其後悔竟然引狼入室,以至於自己擺脫了那一對最會纏人的兒子,卻被這個回春觀的小師侄給纏上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讓自己的口氣顯得不那麼沖。

    「天底下有資質的女孩子多的是,諾諾才五歲,哪裡就好到你們要這麼撲上來搶?」

    「可天底下只有一個諾諾。」宋蒹葭說得理直氣壯,「師叔你是沒看到她對越九公子那鐵心維護,還有頂撞落英子甄容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太帥氣了,我就想要這樣的師妹!」

    蘇十柒那惱怒的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隨即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的師父和那些師伯師叔們,想把諾諾收進門,毫無疑問看中的是那個小丫頭強悍的背景,可眼下宋蒹葭卻簡直像是在外頭看見可愛的小狗小貓,於是想抱回去當寵物養!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突然覺得宋蒹葭很像是當年家裡尚未遭遇大變時的自己,可表情終究是不知不覺柔和了下來。

    想到越千秋之前說過,要在此次前來金陵的各派年輕子弟中挑出一些收進武英館,她心中一動,當下就似笑非笑地說:「這事你求我沒用,得去求千秋。諾諾是他親自帶回越家去的,越老太爺又親自把諾諾交給他,所以別人做不了諾諾的主,他做得了。」

    「我這就去!」宋蒹葭想也不想就霍然起身,秀美的臉上滿是堅定之色,「諾諾只能是我們回春觀的!」

    然而,當信誓旦旦的宋姑娘從東陽長公主府出來直奔越府,她卻在大門口和一撥人不期而遇。瞪著對面容貌一模一樣,只有衣服不同的峨嵋派那對三胞胎,她幾乎忘了她們在玄刀堂那兒因為名字中都有同一個字,又是自助餐吃出來的戰鬥情誼,想都不想就嚷嚷了起來。

    「你們來幹什麼?」

    「我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是三胞胎中年紀最小的紫葭。

    「我們來約諾諾出去玩!」這是排行第二的紅葭,直接把目的給供出來一半。

    「是掌門師伯想見諾諾,我們特意來找人的。」作為老大,溫柔靦腆的白葭更是直道來意,半點都沒有遮掩的意思。

    面對這三個脾氣迥異的峨眉女弟子,宋蒹葭只覺得氣鼓鼓的:「諾諾是我們回春觀的!」

    當追星把門前那四個小姑娘的爭吵稟報到越千秋這兒,這會兒正趴在床上叼著一支毛筆,正在那想著和各派進一步接觸計畫的他,一下子鬆了口,嘴裡的毛筆吧嗒一聲掉在了床上。之前回來去見大太太時,她的話就已經給他敲響了警鐘,可現在他才意識到麻煩不過剛開始。

    因為嚴詡這個橫空出世的玄刀堂掌門,再加上他這個徒弟的關係,各大門派已經把目光瞄準了京城的官宦子弟,而他則等於雙手把諾諾這只小白羊放到了一群餓狼面前!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可鬱悶歸鬱悶,越千秋卻還是不得不提起精神對追星說:「你去請她們進來吧。」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門外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分明是幾個女孩子,這下頓時感覺腦袋都炸了。可下一刻,他就從裡頭分辨出了諾諾那該軟糯時就軟糯,該清脆時就清脆的聲音。

    知道必定是小丫頭得知消息之後,忘了告訴他一聲就急急忙忙出去把人給領了進來,他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整理了一下那複雜的心情。

    他可不像爺爺,當初隨隨便便就把他「賣」給了嚴詡!嗯,要賣也得「賣」個好價錢……

    可正當他準備出去待客時,就只聽一個咋咋呼呼的嚷嚷聲:「親親居……天哪,這是什麼名字?」

    「這麼羞人的字,也能掛在牌匾上?」

    越千秋這次終於忍不住了。他知道再不出去,那些沒文化的小姑娘天知道會怎麼敗壞自己的名聲。然而,讓他沒料到的是,他才剛剛跨出去一步,為他辯白的聲音就來了。

    「詩經‧小雅‧伐木序中說,『親親以睦友,友賢不棄,不遺故舊,則民德歸厚矣』。所以,親親兩個字的意思是,要親近自己的親人,懂不懂?不懂就不要大驚小怪,千秋哥哥起的這名字可好了!」

    發覺竟然是諾諾在為自己辯解,越千秋的臉色簡直精彩極了。他快步出了門,當看到小丫頭的對面站著四個目瞪口呆的小姑娘,記得名字裡頭好像全都有一個相同的葭字,分屬於峨眉和回春觀,他不禁重重咳嗽了一聲。

    眼見得那四位江湖小俠女發現自己出來,全都臉色緋紅,不是因為害羞,而是顯然因為諾諾「太有文化」而自慚形穢,他心中暗嘆妹妹神助攻,卻連忙招手把諾諾叫了過來,又氣又愛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說:「你剛剛說得那些都是誰教你的?」

    「安姑姑呀!」諾諾想都不想就把安人青給賣了,「安姑姑說,哥哥起的這三個字被很多沒讀過書的人誤解過,所以這親親兩個字的出典一定要背熟了,要能夠隨時隨地對人解釋清楚。她還說,連飛星和逐月都能背得滾瓜爛熟,就連外院王一丁和虎頭他們都能說出七八個古往今來名人提到親親二字的原話……」

    聽到越千秋身邊的丫頭下人都比自己有文化,宋蒹葭和峨眉三姊妹已經不止羞紅了臉,甚至腦袋都垂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面對這一幕,越千秋一面慶幸自己在親親居中充分普及文化教育的重要性,一面和顏悅色地對那四個小姑娘說:「諾諾不懂事,你們別放在心上。不過,這親親兩個字,確實是親近親人的意思,回頭我送你們幾本詩經,閒來隨便翻翻,挺好的。」

    四個小姑娘面面相覷,全都耷拉腦袋應了一聲是,而藉著這麼一個小小的東風,越千秋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笑問道:「四位師妹今天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要真論年紀,宋蒹葭和越千秋同歲,紫葭三姐妹甚至比越千秋還要大一歲多,可越千秋這一聲師妹叫出來,她們四人就沒有一個想到他是在佔便宜。宋蒹葭更是搶著說道:「九公子,諾諾的資質很適合我們回春觀,你讓她拜入回春觀吧,觀主說要收她當隔代傳人!」

    紫葭頓時暗罵宋蒹葭狡猾,一個箭步竄上前去,卻是直接在諾諾面前蹲了下來:「咱們峨眉的陰陽劍陣是最棒的,而且諾諾你可以自己挑人對練哦!咱們峨眉的規矩是,女的挑男的……」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兩個姐姐給直接拽了走。而越千秋更是哭笑不得地把諾諾扒拉到了身後。耳聽得背後傳來了諾諾「什麼叫做女的挑男的」那疑惑的發問,他正準備把這兩撥跑來拉徒弟的小姑娘給打發走,卻不想外頭又傳來了逐月的聲音。

    「公子,嘉王世子派人給小小姐補送生日壽禮。」

    眼見四個小姑娘同時瞪大了眼睛,越千秋回頭看了一眼皺著小眉頭很不理解的諾諾,剛要開口說什麼,就只聽他那人小鬼大的妹妹低聲嘟囔道:「大伯母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越千秋聽到四個小姑娘同時笑出了聲,剛剛很糟糕的心情不知不覺也鬆弛了下來。

    「你去把禮物收下,然後去衡水居交給大伯母,請她幫忙斟酌回禮。」

    等逐月應聲而去,越千秋這才看向了宋蒹葭和白葭紅葭紫葭三姐妹,猶如一隻拿著糖誘騙小紅帽的大灰狼:「四位姑娘都很喜歡諾諾?如果是這樣,你們願不願意留在金陵,入學武英館女學,學一點詩經楚辭之類優雅的詩詞文章?」

    詩經?楚辭?四個小姑娘彼此面面相覷,全都有些猶疑。

    「像你們這樣大的年紀,練好武藝之外,多讀點書,走出去自然而然便有一種不同的風華。」越千秋循循善誘地蠱惑道,「你們想想,射一箭後,念一句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豈不是比單純站在那更威風?一劍將賊人梟首之後,念一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不是很有高手風範?」

    在場眾人就沒有一個完完整整背過詩經楚辭的,此時四個小姑娘都忍不住目露異彩,諾諾更是興奮得開口懇求她們留在金陵,唯有最熟悉越千秋的追星心裡犯嘀咕。

    這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句子,和公子從前唸誦過的詩經楚辭好像不一樣,難道又是杜撰的?還是老太爺的鶴鳴軒又出新書了……說起來,她已經很習慣這種情況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6 17:46
公子千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如今雖不是春闈之年,各大門派的弟子云集金陵,也就有不少學文不成想學武的年輕人聞風而動,希望投入門下。當然,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至少是衝著上三門去的,中六門都被視作為雞肋,下十一門更是從來就不被放在眼裡。

    永寧樓二樓,此時此刻便坐著好幾桌抱著如此目的的外鄉年輕人。可大多數人都不時去看憑窗的一副雅座,然而,那裡卻用三面屏風遮擋得嚴嚴實實。

    剛剛那位媚骨天成,妖嬈豔麗的少婦施施然落座,而後又吩咐掌櫃拿屏風遮擋的情景,食客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認為她才二十出頭,也有人認為那至少有三十歲,可不論年紀,沒有一個人不承認對方具有極大的誘惑力。

    只有幾個老客看也不朝那邊看一眼,跑堂的小夥計亦是如此。因為他們知道,這位女客是永寧樓的老主顧,隔三差五就會跑過來獨自喝酒。自從一個登徒子被這位女客直接一腳踹下樓,應天府衙差役來了之後卻賠笑溜走,認識她的再沒人敢輕易湊過去討打。

    這會兒,一張桌子旁邊,三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斷拿眼睛往屏風縫隙瞟,言談中無不覺得這少婦絕對不是良家。可就在他們互相打賭,準備挑出一個人上去搭訕的時候,突然聽到樓梯口傳來了非常明顯的嘎吱嘎吱聲。那聲音刺耳難聽,就彷彿這老舊的樓梯上一下子擠上來幾十號人。

    甚至在沒有武藝的小夥計聽來,就彷彿這座樓下一刻便要崩塌了一般!

    可當酒客們駭然往樓梯口望去的時候,看見的卻是一個高大偉岸的老者登上了樓。本有人想要開口喝罵,可當那雙本應當昏花的眼睛一掃射過來,幾個剛剛還趾高氣昂高談闊論的年輕人卻立馬蔫了,一時大氣不敢喘一聲。就連本待迎上去的小夥計竟也不禁站住了。

    那老者四下里一看,目光最終落在了那遮擋出一副座頭的三面屏風上。他毫不遲疑地大步走上前去,隨即一手輕輕巧巧拉開屏風入了內。

    食客們和小夥計側耳傾聽,發現裡頭那少婦竟是絲毫沒有傳來任何聲音,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人背地裡罵了一聲嫩白菜被老豬給拱了。

    外人哪裡想得到,雅座中正喝著小酒的少婦,此時此刻很想發火,可喉嚨上卻被人抵著一根筷子,別說邪火發不出來,這時候要她拋多少媚眼都行。眼見對方反客為主地將自己那壺酒揭開蓋子,就這麼往喉嚨口灌,她終於忍不住低聲道:「彭會主,你有話直說行不行?」

    「有話直說?呵,你這只小狐狸到底是攀上高枝了。」

    來的正是鐵騎會會主彭明。他一點都不介意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窗外更有眾多行人,只要抬起頭就能看見自己的筷子正抵在面前這嬌滴滴少婦的喉嚨上。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說:「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居然也能有錦衣玉食的今天,確實很不容易。」

    安人青只覺得後背心發涼,尾椎骨上一炸一炸,彷彿時時刻刻都有一種撲上去和對面這老者拼一個死活的衝動。然而,她卻知道這只是對方那巨大精神壓力給自己的錯覺,別說是她,就算是越千秋的師父嚴詡,對上這老傢伙都很可能是輸面居多。

    而且,這老傢伙怎麼會正正好好在這兒堵著她?

    她強擠出一個笑容,這才勉強伸手撩動了一下額前亂發:「彭會主,我過去是坑蒙拐騙,可越家上下都是知道的。公子如今長大了,我也就是在他那兒掛個名,隨時可能被掃地出門。」

    「哦?」彭明眯了眯眼睛,手中的筷子竟是轉了個漂亮的圈,穩穩當當放在了桌子上。可還不等安人青舒一口氣,他就淡淡地說道,「別在我面前裝可憐了,你是什麼人,我會不知道?你雖說至今都是雲英未嫁,可據我所知,越家裡裡外外好幾個人都頗為中意你,你不過是拿著江湖上吊肥羊的那招吊著他們而已。」

    安人青只覺得自己最大的軟肋一下子被人狠狠戳中,一時間氣得柳眉倒豎。她也顧不得面前這老傢伙的厲害了,使勁一按桌子就低喝道:「彭會主,你到底想怎樣?」

    「你替我通報一下,我要見越太昌。」

    「越老太爺?」安人青只覺得喉嚨發苦。她寧可和越千秋打交道,也不肯和越老太爺打交道。彭明叫她小狐狸,可和那個九條尾巴的老狐狸比起來,她的道行差遠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拿盤子往人臉上砸的衝動:「你那天在玄刀堂不是見過我家公子了?要見老太爺,你那時候幹嘛不和我家公子說,卻還要來威脅我?」

    「越千秋?」彭明不感興趣地挑了挑眉,語氣不屑地說,「我信不過他,說一套,做一套。再說這小子才多大,做得了多少主?不過是越太昌和嚴詡的提線木偶而已!」

    直到發現彭明瞧不起越千秋,安人青眼睛裡才閃過一絲竊喜,語氣隨即就強硬了起來:「老太爺如今是當朝次相,哪裡那麼好見的?越家上下那些兒孫,整日裡也難得和他照面,更何況是我一個女流?進什麼廟拜什麼菩薩,你真要見老太爺,就應該去找我家九公子。」

    彭明瞳孔猛地一縮:「你到底答應不答應?」

    安人青暗罵老傢伙一大把年紀就知道亂放殺氣,可卻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退縮,否則非得被人得寸進尺提一堆要求。只恨她當初行騙被這老頭子抓過一次,此時好端端在這喝自己的酒,竟又撞在人手裡。

    可偏偏就在這時候,她不經意間往樓下一看,卻是捕捉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她幾乎想都不想,忿然拍案而起。

    「老娘推脫又怎麼了?老娘就算從前做過點亂七八糟的事,可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你堂堂一門之主,居然跑這裡和我磨嘴皮子,虧心不虧心……」

    隨著這最後虧心兩個字吐出,她竟是陡然伸手掀翻了桌子,緊跟著,她就直接縱身從窗口跳了出去。縱使彭明最是警醒的老江湖,也被她的掀桌子鬧得愣了一愣。下一刻,他就看到安人青飄然落在了大街上一個騎馬中年男人的身後。

    不料安人青從天而降,徐浩愣了一愣方才開口說道:「大太太正找你……」

    「徐老師,樓上有個討厭的老傢伙纏著我!」安人青不由分說一把箍住了徐浩的腰,絲毫不理會這早就是鰥夫的傢伙一下子渾身繃緊,隨即才抬起頭叫道,「夥計,那桌酒菜和砸了東西的帳,我回頭和你清。那老傢伙是個窮鬼,不用扣下人要錢了!」

    見彭明氣得面色鐵青,安人青知道再刺激得厲害一點兒,人家恐怕會不惜當街和自己還有徐浩打一架,那就萬分劃不來,當即咳嗽一聲道:「老傢伙,要見什麼人,直接過來投帖,少玩這些你從前最看不上的歪門邪道!徐老師,咱們走!」

    她直接騰出一隻手,五指如針,在馬屁股上重重一戳,這下子,兩人身後的坐騎一下子吃痛疾馳了出去。慌忙控馬都來不及的徐浩壓根顧不上罵人,直到又驚又險地疾馳離開這條街,他方才頭也不回地罵道:「你這是發什麼瘋!」

    「上頭那是鐵騎會的彭明,難道你沒認出來?」見追風谷出身的徐浩陡然安靜了,安人青才恨恨說道,「這老傢伙當年就是個武瘋子,為了買馬,他居然敢打進中六門中為首的翠微山莊!為了造槍,他更差點吃了官司。現在他說要我帶他去見老太爺,我哪有那本事?。」

    徐浩有些不自然地哦了一聲,隨即方才面色古怪地說:「我剛剛都沒注意那是彭明,說來也巧,我出來那會兒,九公子剛出門去找他徒兒小猴子去了。」

    安人青這才呆在了那兒。這老傢伙要是氣沖沖回去,正好和越千秋撞個正著,那會不會拿越千秋撒氣?越千秋回頭會不會拿她撒氣?

    而在這時候,徐浩竟然還來了一句輕飄飄的神補刀:「還有,你把迷煙丸給小小姐的事,大太太告訴了九公子之後,又讓我找你回去。」

    只覺得生無可戀的安人青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一把箍住了徐浩的脖子,用又甜又膩的聲音說:「我突然想起來,如果就這麼一走了之,這永寧樓我日後恐怕就來不了了。徐老師,陪我去清清帳怎麼樣?有你在,那老傢伙也就沒什麼可怕了。你要不去,你聽老太爺和影爺吩咐,常常盯梢九公子的事,可別怪我多嘴……」

    那事兒都暴露了,再不拖住這老傢伙,讓人和越千秋相遇,回頭鬧出什麼事情來,她就真的慘了!她當年就吃夠了那對祖孫的苦頭,現在這好日子還沒過夠呢!

    徐浩那一丁點幸災樂禍立時化為烏有,只覺得背後那簡直是個紅粉骷髏。

    他就知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6 17:46
公子千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別苗頭

    小猴子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師父正在永寧樓和安人青徐浩打擂台。對於越千秋的來訪,他又驚又喜。師父不在,他也不怕回頭挨罵挨打,笑吟吟地把越千秋帶進了那座荒屋野宅似的臨時住所,還把隨行的另一位啞巴師兄引介了給越千秋。

    奈何啞巴師兄和他的自來熟截然不同,露個面就躲了。

    而越千秋也不樂意在這種荒涼磣人的地方和小猴子套近乎,眼見小猴子連待客的茶都翻找不出來,尷尬得無以復加,他就開口說道:「這樣吧,你師父既然不在,你要有空,咱們去玄刀堂如何?」

    小猴子一聽到玄刀堂三個字,想到的就是那不計其數的美食,那舒適寬敞的屋宅,那些豪爽好客的師兄師姐們,立時垂涎欲滴,想都不想地點了點頭:「那敢情好!不過,師兄他一個人留下,我實在是有些不放心……」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隔壁的簾子被拉開,緊跟著啞巴師兄探出頭來搖了搖,又朝他擺了擺手,彷彿是說你要去自己去,不用管我,他遺憾的同時又有些如釋重負,立時點頭答應道:「既然師兄同意,那我就去了!」

    雖說是嚴詡授意越千秋通過袁侯,探一探鐵騎會會主彭明的底,但從越千秋的本意來說,對這個動不動抓耳撓腮,活脫脫似猴子的小子,他確實感覺不錯,打算把人收進武英館。

    出了那座讓他感覺很不好的荒宅,他剛想回頭招呼小猴子,卻沒想到人比他動作更快。

    當發現小猴子一轉眼就衝到了他的坐騎白雪公主前,伸手就去摸馬脖子,他下意識地叫道:「快住手!」

    這三個字才剛出口,就只聽小猴子怪叫一聲,整個人猛地騰空而起,險之又險地躲過了白雪公主那突然抬起的蹶子。等到落地,心有餘悸的小傢伙舒了一口大氣,眼瞅著越千秋大步走到坐騎旁邊捋著那短短的鬃毛說什麼,他卻忘了剛剛險些遭到偷襲,屁顛屁顛湊上前去。

    「九公子,你這馬兒性子好烈,要是我師父在,一定會說,真是棒棒的好漢子!」

    越千秋神色古怪地側頭看了小猴子一眼,直到把人看得心裡發毛,他才幹咳一聲說:「這是一匹跟了我六年的母馬,最討厭別人摸它的脖子,也不大樂意馱別人。」

    袁侯頓時傻了眼,好半晌才哭喪著臉說:「那豈不是說,我也沒辦法坐了?難不成我要跟著九公子你的馬用兩條腿跑到玄刀堂去?」

    這次換成越千秋詫異了:「難道你這堂堂鐵騎會會主的關門弟子,竟然沒有坐騎?」

    「就是沒有啊!」小猴子滿臉的悲憤,臉上五官幾乎全都皺在了一塊兒。

    「師父是個老固執,師叔和好多師兄們都和他處不好,一個個去自謀生路給人當保鏢護院什麼的,整個鐵騎會只有三匹馬,倒是還有一個馬場,可我都不知道在哪裡。這次到金陵,師父說反正可以坐船,結果我們師徒三個,一匹馬都沒有!」

    越千秋簡直覺得自己在聽天方夜譚。

    堂堂鐵騎會啊,你沒有馬還號稱什麼鐵騎?這不是掛羊頭賣狗肉嗎?

    看著氣鼓鼓的小猴子,他不禁有些感同身受地摸了摸心愛坐騎的脖子,隨即一本正經地輕聲說:「白雪公主,今天讓這小子蹭一回,反正他比諾諾也重不了多少……」

    他非常敏捷地躲開了那輕輕撩起,顯然是恐嚇意味居多的蹶子,再次耐心地安撫道:「好啦,只要聽話,回頭你的晚飯除卻豆餅,我再讓他們額外加料……」

    小猴子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眼見越千秋給一匹馬許下了一堆好處,最後,那匹名叫白雪公主的馬方才矜持地刨了刨蹄子,馬脖子往上一仰,唏律律叫了一聲,彷彿很勉強地答應了。等到越千秋回過頭來叫他時,他就忘了剛剛的瞠目結舌,興奮地上了前去。

    儘管之前也被越千秋帶著騎馬去見曲長老,可那次袁侯是被捆得嚴嚴實實,還堵住了嘴,哪裡像此次是去做客。

    一路上,享受著白雪公主那風馳電掣的速度,他越發渴望能有一匹自己的坐騎。尤其是當上了山道速度放慢之後,眼看白雪公主竟然能自己穩穩當當尋路上山,他就更羨慕了。

    而坐在他前頭的越千秋一路上都在尋思怎麼從這只小猴子嘴裡套話,再加上白雪公主是一匹識途老馬,他一時便有些心不在焉,哪怕玄刀堂山門在望他都沒注意。直到身後傳來了袁侯的大呼小叫,他這才回過神來。

    「九公子,玄刀堂大門口圍了好多人,會不會是有人來鬧事?」

    鬧事?越千秋沒好氣地挑了挑眉,哂然一笑道:「玄刀堂的陌刀陣連武德司的沈錚都要吃虧,更何況是別人?到我的地盤來鬧事,那是活膩了!走,我們過去看看!」

    小猴子對越千秋這囂張的言辭非但不反感,反而覺得有氣派極了。他多麼希望自己這鐵騎會弟子也能在外頭這麼說,只可惜如今山門幾乎快要傾頹,師父卻又固執得如同倔牛,再這麼下去,他簡直懷疑除了自己和啞巴師兄,鐵騎會就要沒人了。

    而當越千秋和小猴子二人一馬漸漸近前時,山門處就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大師兄來了!」

    「大師伯來了!」

    而隨著玄刀堂弟子的歡呼,越千秋就看到了山門前有幾個人急急忙忙轉過身。他一眼掃去,須臾就從裡頭認出了兩張還算有點印象的臉。他頭也不回地吩咐了一聲,等到小猴子敏捷地躍下馬,他就拉著韁繩策馬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一聲。

    「喲,余公子和鐘三郎竟然成了密友?這還真新鮮。」

    鐘靈一看到越千秋就想起了那次在國子監自己被其當眾羞辱的情景,一時氣得臉都白了。可他終究沒有意氣用事反唇相譏,而是一甩袖子就徑直背轉了身去。

    而看到鐘三郎沒逞口舌之快,余長清稍稍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從從容容舉手一揖:「我和鐘三郎冒昧來訪,確實有些唐突,剛剛因為玄刀堂門人說你不在,不放我們進去,於是下人無狀爭吵了幾句,還請越九公子見諒。「

    那瀟灑飄逸的動作,再加上錦袍華服和他那張確實極其出眾的臉,確實顯出了一副翩翩貴公子的風采。

    可架不住越千秋此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李崇明對他提起過的金陵四公子,想到野豬、花孔雀、白鸚鵡和蠍子王四個綽號,他越看越覺得余長清像是一隻花孔雀,臉上的笑意不知不覺越來越深。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和江陵余氏本家沒什麼仇,江陵余氏不承認余建龍余澤雲父子是旁支,這還給他出了氣。哪怕因為余大老爺外甥趙絮的關係有點不愉快,但那早就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年,余大老爺和越老太爺行事彷彿有點默契,所以他看在爺爺份上,也得給人一點面子。

    於是,他利落地一躍下馬,笑著拱手還禮道:「余公子言重,不知今日有何見教?」

    「是鐘三郎遞了一份請建文華館的奏疏上去,又打算給你送一份,所以拉了我一同來找你。去了越府聽說你不在,想想你大概到了這邊來,他和我就特意來了。」余長清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和鐘小白撇清,見越千秋微微一笑,分明已經懂了,他就回頭看了同伴一眼。

    不看還好,一看人還在背對著越千秋賭氣,他不禁有些惱火。

    這一趟是為了誰跑的?居然事事都要我自己衝在前頭!

    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快步過去,把手一伸,從鐘靈那兒把奏疏副本給搶了過來,隨即轉身來到了越千秋跟前遞了過去。

    他自然不會想到,當越千秋面色微妙接過那本東西,然後隨手一翻了,看到標題上寫著文華館可行性報告幾個字之後,立時就在那瘋狂腹誹。

    文華館文化館,還把可行性報告幾個字都抄上去了,這鐘小白是想當文化館館長嗎?

    「多謝多謝,我一定好好拜讀!」越千秋打了個哈哈,可聽到余長清下一句話,他卻是哭笑不得。

    「此外我還有一事相求。久聞越府鶴鳴軒藏書廣博,常有世人不知道的名言警句,詩詞歌賦,不知道我可有榮幸去借幾本書?」

    一不留神之間,我竟把爺爺的鶴鳴軒刷成了藏著眾多珍本書的大圖書館!

    越千秋若有所思,正要推脫時,他就只見鐘小白一下子轉過身,那臉上滿是傲氣和不忿。

    「余大郎,你問他借書,傳揚出去豈不是成了笑話?誰不知道越家人什麼跟腳,那鶴鳴軒有什麼書!我倒要看看,一旦皇上答應了在國子監中分設文華館,他這武英館能招到什麼人!就算他真的把阿貓阿狗都給誑進去做學生,可沒有老師也是白搭!」

    鐘靈說著便露出了滿口雪白的牙齒,一副想咬人卻硬忍住的樣子。

    「我知道你那些狐朋狗友正在滿金陵尋找去教書的先生,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讀書人都是有骨氣的,不吃嗟來之食!」

    在鐘小白那期待的目光中,越千秋非常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哦,那我拭目以待。」

    屁的骨氣!讀書人也是得看人的,一部分是硬骨頭真士大夫,另一部分卻是軟骨頭搖尾巴狗……當然,哪怕是為了打出武英館的招牌,後一類的人他不想要更不能要。可是,要爭取一些硬骨頭的話,看來得把他早就在秦大舅秦二舅那兒悄悄做的某些東西提早拿出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6 17:46
公子千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如此師徒

    蓄力一拳卻猶如打在棉花上輕飄飄的不著力,鐘靈自是氣得一刻也不想多呆,當即拂袖而去。而他一走,余長清更加尷尬,可還不得不去追鐘靈,免得今天幫人跑一趟還結了仇回去。可是,和越千秋擦肩而過時,他還是低聲留下了一番解釋。

    「三郎這些天心裡一直不痛快,他之前在國子監挑釁你,是他伯父的授意,結果他伯父到皇上面前卻提出國子監分設國子學太學和各種學堂,他一直都耿耿於懷,有氣沒地方出。」

    等到余家和鐘家的隨從急急忙忙追上了自己的主人,剛剛好似被圍攻一般的玄刀堂山門終於清靜了下來,越千秋不禁揉了揉眉心。

    余長清剛剛的話,那可是信息量非常大。先,鐘小白的伯父兵部鐘侍郎挑唆了侄兒來給他下馬威,可緊跟著卻又作為皇帝的馬前卒,提出了國子監改革方案,這說明什麼?說明鐘侍郎很可能是帝黨,又或者是察覺了皇帝的態度進行政治投機的人。

    而國子監那麼多監生,為什麼非得挑唆鐘小白來和他硬抗?這不是坑侄子嗎!

    難不成號稱書香門第的鐘家,內部其實不是鐵板一塊?

    越千秋那思維一下子散到了各種骨肉鬩牆的戲碼,反倒把鐘小白之前那些威脅的話都拋在了腦後。

    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側頭一看,他才現是剛剛被自己忘了的小猴子。只見小猴子臉上沒有半點被忽略的不高興,反而有些神秘兮兮的。

    「九公子,不吃嗟來之食這話,我師父也常說。」

    越千秋沒想到小猴子竟然想說這個,不禁被逗得莞爾。

    「你師父這態度是沒錯,但有些時候,只要耍點小花招,別人的嗟來之食,就會變成雙手奉上求你賞臉的美食,所以沒必要一棍子打死。不要在這門口堵著,進去說!」

    讓越千秋有些遺憾的是,白蓮宗那位成熟穩重的宗主大人今天不在,據說是應翠微山莊之邀過去商談合作事宜了,而打架狂人白不凡和戴展寧劉方圓也都沒來,所以他只能獨自應付小猴子。只不過,這是一樁非常簡單的任務。

    因為,他只不過是帶人好好正式參觀了一番玄刀堂,然後提供了一桌子美食,小猴子的話匣子就立刻滔滔不絕完全打開了。

    鐵騎會有多少人,多少馬,多少田,多少房子,如今人心如何……反正各種涉及到門派,理應是機密的信息,小猴子那是張口就來。

    以至於越千秋都有些不忍心地提醒道:「小猴子,你把這些都告訴我,不怕你師父捶你?」

    「當然怕呀!」

    袁侯塞了滿嘴好吃的,抬起頭時,臉上卻是一副我又不傻的表情:「所以我才想投奔九公子你呀。我先跟著你混,等以後我本事大了,我就回去請師父把掌門位子讓給我,好好把鐵騎會揚光大,然後再把師父請出事。那時候,我就是鐵騎會的大英雄!」

    眼見小猴子滿臉陶醉的模樣,越千秋想像了一下彭明聽到這話時會是如何暴怒的表情,他不禁很佩服這只小猴子旺盛的想像力。只不過,他可不會給人潑冷水,當即不動聲色岔開話題道:「那昨天你說想進武英館的事,現在反悔了嗎?」

    「咦?」袁侯慌忙三口兩口把嘴裡的東西都給嚥了下去,隨即就跳了起來,「九公子你真的肯收我?」

    「當然。但是……」越千秋彷彿沒看到小猴子聽到但是兩個字後抓耳撓腮的表情,慢條斯理地說,「可你得有個心理準備,武英館那是要讀書的。」

    「我早就想好好讀書了,只不過鐵騎會沒有好先生!」小猴子一臉我一定會是個好學生的表情,甚至一把抓住了越千秋的手,「九公子,你一定要收了我!」

    越千秋聽著收了我這三個很有歧義的字,只覺得和這小子打交道實在是又有趣,又無奈。他一把掙脫了小猴子的手,隨即似笑非笑地端詳著對方:「我這裡自然沒有問題,但還是得繞到之前那個問題。你得說服你師父。」

    小猴子頓時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九公子你就不能去說服一下我師父嗎?」

    「不能。」越千秋昨天雖說只和彭明打過一會兒交道,可在他印象中,那是個猶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的老傢伙,所以,他自然把小猴子踢過來的皮球又踢了回去,「這得你自己想辦法,我可不希望你師父回頭打到玄刀堂或者越府來。不過,我可以給你點幫助……」

    說到這裡,他有意賣了個關子頓了一頓,見小猴子急得什麼似的,他方才笑吟吟地說:「你可以告訴你師父,我已經上奏皇上,把神弓門慶師兄他們六位收進武英館。我相信,他們將來一定成為文武雙全的好男兒,建功立業,重新復興神弓門。」

    窗外,順風耳小齊死死捂著嘴巴,硬是把到了嘴邊的驚呼給摁了回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越千秋招待小猴子的地方,又是怎麼敷衍路上碰到的玄刀堂弟子。當他跌跌撞撞回到了臨時的居處,一進門就直奔正在院子中央的應長老,把越千秋剛剛的話說了。

    應長老默默聽完後,放下斧子站起身。眼看正房門口,慶豐年、慕冉和其他三個弟子都已經出來,每個人臉上那原本迷茫的表情都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激奮和信心,他就嘆了一口氣,隨即勉強笑了笑。

    「要想讓神弓門只是暫時消失,而不是永久消失,我和曲師兄做不了什麼,都要靠你們了。想做的就儘管去做,越九公子……至少是有擔當的人。」

    見慶豐年重重點頭,隨即招呼了師弟們出去,應長老看著面前那些大小不一的木柴,心裡很明白,他的心已亂,如今還能勉強坐在這裡,不過是為了這些神弓門最後的種子。

    一旦真的把他們託付給越千秋,那麼,他就可以毫無牽掛地走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一定要殺了徐厚聰,殺了那個該死的叛賊!

    敲定了打包一攬子收下小猴子和神弓門六個弟子的計畫,雖說小猴子樂不思蜀不想回去,越千秋到底忌憚彭明,還是把人給帶下了山。

    算算之前通過諾諾這個吉祥物,他把宋蒹葭和峨眉那三朵姊妹花說得「芳心大動」,如今武英館已經有四個門派十一個弟子有意向加入,他自然很滿意這般進展。

    只不過,他懶得和脾氣古怪的彭明碰面,乾脆就在半道上放下了袁侯,讓其自己回那荒屋野宅。可當他獨自策馬回到越府門前那條大街,看到越府門口赫然佇立著一個人影時,他就不禁傻眼了。

    他一個勁想避開這位鐵騎會會主,可到頭來人家竟然直接在這兒堵門了?

    避無可避,越千秋只得跳下馬走上前去。可還沒等他打招呼,那個一大把年紀卻依舊高大威猛,小猴子口口聲聲說固執的鐵騎會掌門人,竟是衝著他冷笑了一聲。

    「我本來想見越老大人,可九公子你身邊的人卻說越老大人日理萬機,輕易不會客,我得先見你。我倒好奇得很,你在這越府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養孫,能做幾分主?」

    沒想到這死老頭竟然如此尖酸刻薄,越千秋頓時心裡極其不痛快。他懶得去想老頭兒嘴裡自己身邊人到底是誰地說道:「我在這越府確實不過是晚輩,當然做不了幾分主。但我至少能做到一件事,只要我不點頭,彭會主你就休想見我爺爺!」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6 17:46
第二百二十八章 抬槓

    安人青之前無可奈何折返永寧樓,和徐浩兩個人齊心合力,總算把已經炸毛的彭老頭給捋平了毛,可她終究架不住這個執拗的老頭兒要見越千秋,只能把人帶回了越府。可她哪裡想得到,彭老頭竟然不肯跟著她進親親居,就如同門神一般紮在越府大門前。

    當越千秋回來,彭明一見人就那般挑釁,她更是快氣瘋了。

    早知如此,她就把人丟在永寧樓,管他是否會和越千秋撞見,撞見也好過眼下這情景!

    然而,安人青聽到越千秋同樣硬梆梆地把彭老頭給堵回去,貓在牆頭窺探動靜的她就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竟忘了越千秋回頭若是清算,她這個把彭明帶回來的罪魁禍首肯定要倒霉。而在她身後,徐浩到底清醒一點,當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你高興什麼?要是彭老頭和九公子打起來,那時候怎麼辦?」

    「笑話,這裡是堂堂越府,高手還會少嗎?那彭老頭要是不識相,亂棍打出去都是輕的!」

    嘴裡說得滿不在乎,但安人青心裡還是緊張的。她盯著外頭的彭明,心裡不斷地念叨著。

    千萬別打起來,千萬別打起來!

    那位她從來摸不透底細的影爺還沒回來,這越府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高手,萬一出事她就直接抹脖子或者上吊吧!

    然而,彷彿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安人青就只見那位一大把年紀還脾氣火爆的鐵騎會會主深深吸了一口氣,竟是大喝一聲就朝著越千秋撲了過去,那擂起的鐵拳清晰可見。

    駭得魂飛魄散的她下意識地從牆頭疾撲了下去,而比她動作更快的是徐浩,只見人如同一隻大鳥似的從她的頭頂飛過,但吸引了她全部目光的卻是越千秋。就只見越千秋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不閃不避,彷彿絲毫不在意彭明的鐵拳幾乎直撲他的面門而來。

    糟糕,她也好,徐浩也好,全都趕不上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安人青突然發現彭明眼神一閃,緊跟著,那拳頭竟是在緊貼越千秋鼻尖一寸許的距離停住了。她剛剛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此時一口氣一松,落地的剎那幾乎一個趔趄摔倒。

    好在旁邊的徐浩發現沒了用武之地,不但及時止步,還非常貼心地攙扶了她一把。

    越千秋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保鏢男女二人組,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那個停在鼻子前頭的拳頭,下一刻便嗤笑了一聲:「彭會主怎麼不繼續了?」

    彭明重重冷哼一聲,隨即惱火地收回了拳頭負手在後:「你小子真以為我不敢動手?」

    「你當然不敢。要是你彭會主一意孤行,在越府門前逞一時之快,那麼接下來你的下場恐怕就只有和神弓門的徐厚聰一樣,叛逃跑去北燕。」

    越千秋嘴角一翹,抱手露出了一個氣死人不賠命的笑容:「這裡是金陵,不是巴蜀,這裡是越府,不是你鐵騎會。到了金陵要遵守金陵的規矩,到了越府要遵守越府的規矩,這是最簡單的道理!」

    彭明被越千秋這理所當然的語氣噎得一陣胃疼,等瞥見徐浩和安人青正站在圍牆邊上,他就強捺怒氣道:「你究竟要怎樣才能為我引見越老大人?」

    「你如果之前客客氣氣道明來意,做個好客人,那我自然有話好說。可你非要一見面就冷嘲熱諷,事有不成卻又想動手,那我可不會歡迎如此惡客!」

    越千秋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此刻見彭明那張臉如同黑炭似的,他卻哂然一笑道:「瞧在彭會主你徒弟小猴子的份上,剛剛你先是出言不遜,然後又是出手打人,我可以不和你計較。可你從哪來就回哪去,徐老師,安姑姑,替我送客!」

    眼見越千秋頭也不回地朝越府大門走去,彭明只覺得又氣又恨。生性固執的他下意識地轉身去追,可當眼看要跨上大門口那台階時,卻只見剛剛還好似懶散看熱鬧的門房卻一左一右同時出手阻攔。猝不及防的彭明本能地出手相抗,可兩三招過後,他就不禁心中一沉。

    這兩個門房看似極其不起眼,可一旦聯手合擊,他竟是短時間拿不下他們!

    情急之下,彭明不禁大聲叫道:「你莫非就不想知道那個聯絡神弓門叛逃的北燕人是誰?」

    越千秋頭也不回地聳了聳肩道:「不想。」

    不用想也知道,彭明此時定然氣急敗壞,因此隨著步子往前跨,他就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不就是北燕秋狩司的走狗嗎?我當年七歲就差點幹掉一個,有什麼了不起的?」

    安人青和徐浩對視一眼,同時想起了當年那場驚心動魄卻又結果讓人瞠目結舌的搏殺。那個倒霉的北燕諜探事後落到了武德司的手裡,原本就被越千秋折騰得半死不活,後來捱不過嚴刑拷打,招供了不少有用的東西。所以,越千秋還真是有資格對彭明說這話。

    可他倆知道,彭明卻不知道,此時簡直氣得怒髮衝冠:「你往自己臉上貼金也該有個限度,就算是你師父,也不敢說七歲就能幹掉秋狩司的小卒!」

    「師父是師父,我是我!再說,你怎麼知道師父不能?他只不過沒碰上而已!」

    越千秋這才轉過身來,雖說個頭還比彭明矮一大截,強詞奪理時卻帶著幾分居高臨下。

    「再說,彭會主不知道,那是你孤陋寡聞。我能拿到現在這個六品出身,就是因為我那時候拿下了那個想要擄劫我的北燕諜探。至於你剛剛說蠱惑徐厚聰叛逃的北燕人,十有八九是秋狩司那個樓英長,我說錯了嗎?」

    彭明那森然怒色頓時完全僵在了臉上,平生第一次產生了尷尬這種情緒。多年以來,他對那些達官顯貴的痛恨根深蒂固,只以為這種十三四歲的貴介少年,縱使看似長袖善舞,能夠巧妙周旋於諸多門派之間,也不過是長輩的提點,可關鍵的信息卻未必知悉。

    誰能想到,這越千秋根本就好似什麼都知道!

    他使勁定了定神,語氣下意識地放軟和了一些:「既然知道是樓英長,你應當明白,我要見越老大人商議此中內情,這是最重要的大事!」

    越千秋卻依舊那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剛剛說過了,彭會主你要是好好來拜訪,好好說話,我自然會把你當成有要事求見爺爺的貴客,不但盡心接待,也會立刻替你通報,可誰讓你非要當惡客?我自己也是武人,當然知道武人應當有武人的脊樑和骨氣,可沒事就亂放嘲諷得罪人,這不是傲氣,這是矯情!」

    他看也不看彭明那眼看就要爆了的表情,自顧自地說:「我今天才剛剛見過你徒弟袁侯,那小猴子我就很欣賞。他知道鐵騎會是個什麼光景,卻還雄心勃勃想將來當掌門,把門派發揚光大,還想讓你看看他的本事!可這樣一個想好好看世界的好苗子,卻連馬都沒騎過!」

    「連馬都沒有,還叫什麼鐵騎會?不如改成鐵掌門鐵拳門鐵刀門鐵劍門算了!」

    「你給我閉嘴,閉嘴!」

    隨著彭明這暴怒的喝聲,他拼著硬挨了兩個門房的幾記拳腳,硬生生突破阻擋,朝越千秋撲了上來。這一次,他下定決心不計後果也要好好教訓這個小子。可就在那張討厭的臉近在咫尺時,他陡然覺得面前一花,下一刻,越千秋的那張笑臉就被一張平板無奇的臉取代了。

    而他蓄力已久的攻勢,竟是被對方平淡到極點的撥拉拆擋,輕輕巧巧化解得乾乾淨淨。

    眼見就要無功而返,他一咬牙便打算拚命,誰曾想下一刻就聽到越千秋開口叫了一聲。

    「影叔,你怎麼來了?是爺爺回來了?」

    越影只聽越千秋這聲音,就知道小傢伙有些心虛,剛剛還毫無表情的臉上就露出了極其寡淡的笑意。

    「老太爺說,武林的事情,各大門派的事情,你師父和你管,他不管。只不過,你這張嘴也該收斂收斂,不要動輒得理不饒人。彭會主這麼多年維持下來,畢竟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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