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205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7 19:37
第549章 那道有故事的門

  「馬上就是初冬時季,宮裡殿宇巍峨,尤其清冷。四位娘娘那裡的獸炭得早去領了,分付過去,可別等著娘娘們發問。」

  楊千葉剛剛在宮中上任做了良侍女官,這華沐宮裡的正管良侍是馮良侍,馮良侍快六十了,向上也沒了什麼空間,這年代,六十歲已經算高壽,也不知還有幾天好活,倒是真不想爭什麼了。所以馮良侍對「郭欣恬」這位副手良侍倒真的關照有加,今日結個善緣兒,來日行止都不便的時候,人家也能給予些照顧。不料「郭良侍」當真是不怯場,一來就做種種安排,很是得法,馮良侍不禁暗暗點頭。

  「娘娘每日兩浴,早浴晚浴都是天涼的時候,浴宮要注意防風保暖,若是娘娘著了風寒,你我難免一個照料不周之罪。」

  楊千葉又叮囑幾句,讓那幾名宮女走了,就款款地走到馮良侍身邊,道:「馮姐姐,妹妹做的可還得法?」

  「好!好的很呐!」馮良侍笑瞇瞇的,拍拍楊千葉的手:「你呀,有那麼點樣子,才剛進宮的人,將來,一定能成大器。老姐姐我從前隋時候就在宮裡當差,像你這般俊秀的人物,還是頭一回見呢。可惜啊,你年歲大了些……」

  馮良侍被楊千葉扶著走,嘮叨著:「要不然呐,這次就該封嬪了。別氣餒,就你這小模樣兒這般水靈,也難說就入了聖人的法眼呢。」

  才只二十一歲的楊千葉再一次因為她的「高齡」被人鄙視了。不過楊姑娘脾氣好,也不生氣,只是笑得假假的。

  「馮姐姐前隋時候就在宮裡當差啊?」

  「是啊,老姐姐我隋文帝末年就入了宮了,算起來,如今已經是侍奉了五代君王……」

  為人所熟知的,應該是隋文帝、隋煬帝、李淵還有現在仍在位的李世民,但是在隋煬帝被宇文化及勒殺之後,隋室曾經在長安另立過一位小皇帝的,只是沒多久就被兵進長安的李淵逼著禪了位。

  所以,這位小皇帝通常就被人給忽略了,但在這老宮女口中,卻仍把他算做了一朝皇帝。

  楊千葉聽在耳中,不禁有些感動,他扶著馮良侍,柔聲道:「前隋啊,聽起來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呢,馮姐姐給人家說說以前的事兒好不好?」

  馮良侍年紀大了,能有個人說話,自己也開心的很。楊千葉又乖巧可愛,馮良侍雖依照宮裡規矩,與她姐妹相稱,可隱隱然竟又有些老婦帶孫女的感覺了。

  馮良侍拍拍她的手,寵溺地道:「好好好,咱們到那邊兒坐著,曬曬太陽,老姐姐給你說說古。你呀,多聽聽這宮裡的事兒,沒壞處!」

  兩人在院角一處陽光充足的地方,各自一張小馬紮兒坐了,馮良侍便從晚年的文帝楊堅開始了「說古」。

  楊千葉實際上幾乎不大聽說過自己的爺爺和父親的事。墨白焰是隋宮總管,怎會對這位小公主說起楊堅、楊廣兩父子的起居日常,他跟楊千葉說起這兩位帝王時,永遠都是關乎軍國大事的方面。而馮良侍這位深宮女子,所聞所見的事跡角度,自然與之大大不同。在楊千葉眼中,她的父祖一直都只是一個符號樣兒的人物,隨著那老宮女的緩緩講述,一個鮮活的楊堅、一個鮮活的楊廣,漸漸在楊千葉的腦海中成形了。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

  元稹詩中的這一幕,在之前,在之後,輪迴般上演著……

  ……

  皇帝這邊,自然不用去關心那些新選秀女如何安置。自那日召見李績,以詢問軍中寒衣安排為名目,秘密計議,做出了一系列安排後,皇帝便又沒了動作,因為他知道,太子行動在即,此時他的一舉一動,只要能被太子察知,必有所解讀。而他並不確定太子在自己身邊有沒有安插耳目。

  此時,他倒有些慶幸之前把李魚等屯衛勇士秘密調入宮中,以內侍身份留在身邊了。因為這樣一來,所有機密的旨意,他都可以通過李魚來傳達,不用擔心泄露機密。

  比如此刻……

  李世民提筆書寫著,神情凝重。

  御書房中除了內侍打扮的李魚,再無其他人,殿上一片寂靜。

  「嗒……」

  皇帝的小印加蓋在了旨意上,這是一道中旨,未用黃綾,也不需要中書門下加印,是皇帝直接下達的秘旨。

  李世民凝視著那殷紅的印跡,彷彿看到了血在那裡蜿蜒。

  墨跡迅速地乾了,李世民拿起那道中旨,肅然看向李魚。

  「去吧,一俟有了結果,馬上回報!」

  「臣遵旨!」

  李魚連忙雙手接過,在那道簡短的聖旨上匆匆掃了一遍,便捲起揣在了懷中。

  這倒不是他逾矩,他是負責傳旨並監督執行的人,必須得了解皇帝下了什麼旨意。

  屯衛的營地,在皇宮西牆外與城牆之間的夾道中。說是夾道,實則有一坊那麼大了。

  這是北城,且是皇宮所在地,所以這裡是不可能有平民百姓進出的,因此整個「夾道」兩邊兒一卡,就成了屯衛的軍營。這也是唯一一處把軍營設在城中的部隊。

  其他各部兵馬,縱然晚上要負責巡視京城、巡視皇宮的軍隊,每日的輪值換防,也是由城外軍營派人,赴城中交接,其營地是不設在城裡的。

  北衙六衛禁衛中就只有屯衛一支有此特權,他們是羽林中的羽林,禁衛中的禁衛。

  傍晚,轅門還未關閉,有些士兵正在轅門處慵懶地進出。

  李魚已經趁著當晚玄武門守衛交班前的最後一刻鐘時間出了皇宮。

  再過一刻鐘,就是李安儼的部隊戍守玄武門。

  玄武門,是進出內宮的最關鍵的一處宮門,只要進了這道宮門,整個內宮就是一片坦途,再無險要可守。

  而從前邊走不行,御道、宮城、前殿、中殿、後殿,然後才是後宮,重門疊戶的,均有重兵把守。這要是一層層的把宮門關了,你從天黑開始進攻,等到天光大亮也打不進去。

  這也是大唐多次發生宮廷政變,都是從玄武門出入,都拉攏玄武門守軍的原因所在。

  李魚出了玄武門,沿著冷冷清清的後宮牆向左一拐,走出好遠,再拐彎後,便是「夾道」中的屯衛駐地了。

  李魚把小黃門兒的外袍一脫,已然露出了一身短打。

  軍營裡,中郎將李大器正與幾個要好的同僚在炙肉吃酒。

  軍中其實是不許飲酒的,但這條軍令,列朝列代一直就執行的不嚴格。

  而屯兵左營李大器的部隊今天又不當值,所以李大器便搞了點酒,身邊的都是心腹,這麼點酒大家分,每人也就微醺而已,倒也不用擔心什麼。

  吃著肉,喝著酒,幾人便聊到了那位一直不曾上任的遊騎將軍。

  「中郎將,咱們那位遊騎將軍可是有趣的很呐,早早就說給咱們左屯任命了一位遊騎將軍,可這都多久了,愣是沒見人影兒。」

  李大器道:「提他作甚?聽說,他留在了齊州善後了。」

  另一位將領道:「照這麼說,難不成他要外放?那他就不會來咱們左屯了吧。」

  李大器道:「不來才好!老鄭跟了我許多年,本來我是保舉他任遊騎將軍的,結果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條什麼魚,他若外放,我正好再舉薦一回老鄭。」

  老鄭趕緊捧起酒碗:「多謝中郎將!那個李魚……咳咳,可別沒多久就又回來了吧。畢竟他任職屯衛了,可還不曾上任一天。」

  李大器瞪眼道:「他回來又如何?回來也是我的部下!嘿!到了咱家的地盤,是龍,他得給我盤著!是虎,他得給我臥著!我叫他站著,他不敢坐著。我叫他向左,他就不敢向右!」

  「就是!咱們李大哥是什麼人,老鄭,你甭擔心。那小子來了,咱們合起夥兒來擠兌他,用不了多久,他在這兒就待不下去了。到時候他得哭著喊著求離開!」

  「哈哈哈哈,兄弟們仗義!來來來,喝喝喝!」

  一刻鐘後,小泥爐兒上的烤肉吱吱地冒著油,都已經烤糊了,卻也沒人去翻動一下。爐邊小幾上幾只大碗,酒還剩了過半。

  李大器領著五個部下,槍一般肅立,對面站著李魚。

  李魚沉聲道:「子時三刻,我等開始行動!」

  李大器:「喏!」

  「記住,兵行神速,以最快的速度控制玄武門!能智取就不要力敵,造成的轟動越小越好!」

  「喏!」

  「屆時,我會親自指揮行動。左屯全部人馬,參與行動!」

  「喏!」

  「馬上關閉轅門,曉諭全軍,嚴禁任何人外出。南北轅門處,安排你們最親信的人把守,但有欲擅自離開者,無需警告,立即射殺!」

  「喏!」

  「行動!」

  李大器與眾親信將領向李魚一抱拳,呼啦啦地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戴頭盔、繫腰帶、整理佩刀,行色匆匆。不消片刻,軍營中既未鳴金,也未鳴哨,一隊隊士兵卻是腳步鏗鏘地開始行動起來。一時間,刀出鞘,箭在弦,殺氣盈宵!





第550章 第一場雪

  李安儼穩穩地登上玄武門城樓,扶著碟牆向宮中看了一眼,遠遠近近的宮闕在夜色當中彷彿一隻隻巨獸,踞伏在那裡。

  李安儼長長地吁了口氣,一轉身,便扶刀走向城樓。

  風漸起,微微有些涼意,比起之前,似乎反而暖和了些。

  將要走進城樓的時候,李安儼忽然站住,慢慢抬起頭。

  玄武門城樓上一串燈籠,將彤紅的光灑照在青石的地面上,光影中有些縹緲之物零星散落,李安儼張開手掌,接住了一粒。晶瑩的雪,在他掌心迅速融化,只感到一絲濕意,還不足以化成水滴。

  「要下雪了啊……」

  李安儼喃喃地說了一句,再走進城樓時,腳下的力氣忽然大了些。

  他覺得,這今冬的第一場雪,是一個好兆頭!

  ……

  滴漏刻度快到了子時,李大器等人都緊張地看向李魚。

  偷襲是不可能存在的,雖然說大家都是禁軍,只不過我是左屯,你是右屯,可即便是同屬一屯,你半夜三更明火執仗地跑去玄武門……,不要說頂盔掛甲了,就算是赤手空拳,也是射殺沒商量。

  皇宮大內,如果那麼容易就被你接近,再來個出其不意,殺人奪門,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左屯的將士只有刀槍,沒有任何遠程武器。連盾都沒有,你一個守宮門的侍衛,需要這些東西麼?所以他們的武庫裡,根本沒有儲備這些武器。

  皇城守衛那裡也沒有,但皇城守衛們的大營裡有。

  皇宮禁軍今夜是褚龍驤的部隊值守,褚龍驤的大本營設在龍首原邊兒上,而黃昏時候,宮門、城門,將要依次關閉的時候,一道密旨就由一個禁軍所扮的小黃門兒,踏著隆隆的閉門鼓聲出了城,送去了龍首原。

  而此時,褚龍驤已親率大隊人馬進了京城。

  好在大唐是執行宵禁的,夜晚的時候,除非特殊情況,否則百姓不許在街上行走,他們的活動空間只限於各坊之內。所以大軍調動的聲音察覺的人並不多。

  一支押運著兵車的隊伍,一進城就直奔北城西北角的屯軍營地。他們給左屯的將士送去了盾牌、弩箭、飛抓等物。

  攻打玄武門,不需要千軍萬馬,千軍萬馬在那兒也擺佈不開,只需屯衛一支部隊就可以了。出於安全考慮,皇帝也不會允許這支軍隊與屯衛一起攻打玄武門,就算他們沒有反叛之心,還有個軍紀的問題。

  戰亂之中,很多事是沒有辦法進行控制的。

  李魚等人眼看時間將到,運送武器的車隊已及時趕來了,他們馬上分發武器,一陣裝備之後,更加顯得殺氣騰騰,李魚把手一招,眾人便隱入了茫茫夜色,貼著宮牆,直奔玄武門。

  而那支押送武器裝備來的部隊則折身而返,很快就趕到了右屯的軍營之前,在轅門之外一箭之地,開始悄然佈署防禦。

  李安儼可以調動的親信,肯定都跟著他上了玄武門,留在營中的,應該是李安儼自己也不確定是否可靠的將士,他們也應該沒有參與謀反,但這種時候,豈敢大意。

  李魚一行人悄悄潛至了玄武門附近。這一路行來,心情即激動,又踏實。盾與弓箭、飛抓等物送到,說明褚龍驤已經加強了皇城的戒備,就算侯君集大軍進了城,也必須得先過他們這一關,可以說,大局已經定了一半了。

  ************

  宮裡面,今晚皇帝是宿在洛嬪處的,這是一位十六歲的女子,已出宮兩年,性情溫柔,容顏甜美,甚得皇帝寵愛。當然,今夜也是九九而御,除了二品以上的妃嬪,俱都如此。

  月亮由月初至月中逐漸變圓,由月中到月末再逐漸變小,宮裡嬪嬪們受皇帝寵幸的順序也這樣排列,月中的時候,是地位高的妃嬪,月初和月末則是地位低的妃嬪。

  不過,李世民當然不會這麼沒有節制,說是九九而御,今夜也只臨幸了一人而已,其他幾人只是略承雨露,至少想要懷孕是不大可能的,除非有奇蹟發生。

  將近子夜,這九個女子已經將要睡去。畢竟其中最大的一個才十八,尚是貪睡的年紀。但一直合著眼養神的李世民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湛湛,毫無倦意。

  「來人!更衣!」

  李世民放下帷幔,遮住了滿榻的春光,赤條條地站到了地毯上,外間侍候的幾個太監宮娥趕緊迎了進來。

  「聖人……」

  洛嬪醒了,揉著眼睛坐起。

  帷幔之內,透出一個誘人的倩影。

  「你睡吧,朕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要處理!」

  李世民回身,柔聲安撫了一句,由太監宮娥們將他穿戴停當,便出了洛嬪的住處。

  「呼~~,下雪了!」

  李世民一出宮殿,便覺神志一清,漫天雪花,此時已然紛紛揚揚。

  「聖人!」

  貼身大太監湊到跟前兒,欠了欠身,他也不知道皇帝為何起來,想要幹什麼。

  「走!去……」

  李世民目光徐徐一轉,忽然瞧見一處殿宇處尚有燈光。定睛瞧了瞧,識得是華沐苑的所在。

  李世民便道:「去華沐苑!」

  那貼身大太監暗暗嘀咕,今兒可不是臨幸華沐苑妃嬪們的日子啊?

  可心裡這麼想,他可不敢說,只得答應一聲,直起腰來,剛要宣佈擺駕華沐浴,李世民已然道:「走吧!」便當下走進了茫茫大雪,那大太監趕緊上前,給他打起了傘。

  頭前兩串宮燈,冉冉直奔華沐苑。

  宮闈甚大,想轉一圈兒得頗耗些功夫。所以只要不知道皇帝今夜宿在何處,就算闖進了宮,一時半晌的也別想找到他。

  李世民雖然做了萬全的安排,為防萬一,還是半夜換了宿處。

  ************

  東宮今夜,也是一個不眠夜。

  李承乾內著軟甲,外罩龍袍,龍袍之外又罩了一件大氅,在大殿上焦急地走來走去,不時走到殿門口向外看看,到後來乾脆站在外邊不回去了,被那雪花一吹,焦躁的心情倒是弱了許多。

  杜荷與趙節卻不似他那般打扮,二人直接一身戎裝,腰間掛著刀,緊緊伴隨在李承乾身畔,他們要以這副模樣,給太子留下一個深刻印象,叫太子來日始終記得,他們兩個也是陪著太子並肩作戰過的。

  「太子,莫要著急。看看時間,此時最多剛剛發動!」

  趙節看了看天時,輕聲安慰著太子。

  李承乾點點頭,問道:「可已準備停當?」

  杜荷道:「太子放心,宮中的侍衛、太監、乃至宮娥,俱都武裝了起來,分發了兵器,共計一千二百人,隨時為太子而戰!」

  李承乾吁了口氣,道:「六率那廂如何了?」

  趙節道:「枕戈待旦,隨時行動!只等侯將軍那邊發動,便馬上進城,與之呼應!」

  李承乾點點頭,輕嘆道:「可惜了!若是霸道和承基在,這兩員猛將,便是孤的定心丸吶,卻不知他們現在身陷何處,哎……」

  ************

  李承乾這廂長吁短嘆的當口兒,兩員虎將,已各率精銳,分赴城南、城東。

  城東,東宮六率的營地。

  雪夜之中,份外寂寥,轅門守卒身上已經落滿厚厚一層白雪,卻也不敢稍動。

  今夜營中顯然是有事情要發生,傍晚時候,氣氛就有些古怪,此刻更是如此。中軍大帳燈火通明,儼然是要打仗的模樣,全軍上下誰敢不打起精神。

  這時候,一個眼尖的士兵忽然發現夜色中黑壓壓一片,防佛潮水一般壓了上來。

  這是什麼?

  那士兵驚駭地叫了一聲,等另外幾名守卒紛紛扭頭看去時,就見那黑色的潮水化作了一對大鵬的翅膀,緩緩張開,向兩翼漫延開去,看那樣子,似要用一對黑色的翅膀,將整座大營覆蓋。

  「什麼人!站住!」

  「嗚~~嗚~~~」

  示警的號角聲響起,轅門處幾名守卒張弓搭箭,心頭凜凜地喝問。

  片刻之後,一人、一馬,馬雄駿,人高大,人馬合一,黑暗之中,彷彿來自地獄的魔騎士,帶著凌壓之態緩緩從那張開的羽翼中走了出來。

  「爾等聽了!」

  那人中氣十足,且又是順風,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幾名守卒的耳中。

  幾名守卒瞇著眼抵禦著風雪,看著那個可怖的黑騎士。

  「某,尉遲敬德,奉皇帝之命,接管六率!爾等今夜守在營中,不得妄動。違者,殺無赦!」

  馬上的騎士手執一刀紫金剛鞭,聲若雷霆。

  不需要報他的官員,尉遲敬德四個字足矣。

  勇冠三軍尉遲恭啊!

  臨陣摧空,萬人之敵!

  與驍將秦叔寶、程知節、翟長孫共同統領過玄甲鐵騎的尉遲大將軍啊!

  中軍帳內,六率將領正手執木鞭,指著京城地圖熱火朝天地討論著。

  不需人通報,尉遲恭的金石之音便已傳入大帳,手執鞭講解的那位將領手中木鞭惘然跌落,一時間,魂兒已經沒了。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些武將平素裡雖是眼高於頂,誰也看不上,可真的一旦與人站到了為敵的立場上,他們才忽然發現,原來人家早已是他心中的一座山,高不可攀!

  雪,愈發地大了!

  今夜處處刀光劍影,城南青華山侯君集的駐地又豈能置身事外?

  侯君集,赫赫有名的一員大將!有滅國之功的悍將,便是尉遲恭,鎮得住東宮六率,也鎮不住他。

  所以,軍神李績,親自來了!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8-2 19:28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8 19:50
第551章 期待

    城南,青華山。

    侯君集披掛著玄色魚鮮鎧甲,屹立在山坡上,已經半個時辰了,一動未動。

    雪仍在下,風吹起了他猩紅色的大氅,獵獵有聲。

    山下,一隊隊訓練有素的士兵已將列陣完畢。

    號角號漸漸停歇,戰馬噴打的鼻息聲卻仍此起彼伏。

    旌旗飛揚,被一枝枝火把映得忽明忽暗,遠遠看去,那火把就似滿天的繁星。

    侯君集緩緩掃視著陣列,因為大雪漫地,光線開始明亮起來,站在山坡上,可以看到一個個整齊的軍陣,寒光閃閃的刀槍,森然的甲冑,獵獵的大旗,雄渾壯烈,不動如山。

    在侯君集身後,數十員戰將,隨著他一起站立,已癒半個時辰,也是紋絲不動。

    侯君集不禁躊躇滿志,這就是他的將!這就是他的兵!

    今夜集中於此的,都是絕對效忠於他的。

    哪怕皇帝當面,只要他一聲令下,這些將士也能毫不猶豫地衝上去。

    這,都是追隨他多年,隨他走南闖北,伴他立下赫赫戰功的袍澤。

    站在這裡,軍陣集結,他們之間就有一種血脈般的聯繫在彼此間流動。

    今夜,我將改寫歷史!

    明日,我將名垂青史!

    侯君集想到他滅高昌回來,卻被下獄的事,心中湧起一陣無比的快意!

    老子為你李唐天下,立下何等功勛?就因為我收了些高昌王宮的珠寶,睡了幾個高昌王的妃子,你就把我下了大獄?雖說只關了一天,可這奇恥大辱……

    侯君集的右手緩緩抬了起來,在他身後肅立的數十員戰將登時腰桿兒一挺,他們知道,這是大將軍的習慣,他要下令了!

    「鏗鏗鏗鏗……」

    忽然,地震一般的感覺隱隱傳來。

    久經戰陣的侯君集大吃一驚,他馬上就聽出,那是大軍行進的聲音。

    雪夜之中,隱隱然似悶雷橫空,雷聲從西側傳來,夜空中,不知何處驚飛的鳥雀,振翅逃過,將一種惶恐與不安,灑滿了天地之間。

    密如驟雨的馬蹄聲叩擊著大地,由遠而近,漸如殷雷,彷彿一場爆風雨,正從遙遠的天際席捲而來。

    出事了!

    侯君集心中立時掠過這個念頭。

    為將多年,他倒只是色變,而未慌張,馬上沉聲下令:「去查!何人困我軍營!」

    頃刻間,侯君集就知道,消息必然洩露,這是朝廷的兵馬,但還抱著萬一的希望。能被他看在眼裡的將領不多,此時此刻,他仍然自信有一搏之力。

    李績的大軍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蛟龍,滾滾而來,滾動騰躍,迅速趕到了侯君集軍隊駐地的右翼,隔著三箭之地,李績便下令停止前進,原地列陣!

    令行禁止,大軍立即停下,原地整頓。

    一柱香的功夫,迎風飄展的戰旗和閃爍寒光的刀槍,蘊藏著殺氣的弓盾便與持有它們的人,穩穩地停在那裡,彷彿銅牆鐵壁。

    李績身邊,是足有一千二百人的一衛騎兵。他們一手攬韁,一手持槍,槍尖朝天直立,如同整齊的森林。肅殺的氣氛充盈在軍伍之間,就算有什麼孤魂野鬼、精怪山魅,在如此強大的殺氣面前,也得望風而逃。

    「去!告訴侯君集,李績要與其一見!」

    李績一聲吩咐,立即就有一騎從這銅牆鐵壁中馳出,向著黑壓壓的青華山馳去。

    「李績?來的是李績麼?」

    侯君集忽然感覺有些喉間苦澀,他沉默了片刻,才對那來通報消息的唐軍騎士點點頭:「告訴李將軍,一刻鐘後相見!」

    那騎士也不多話,撥馬便走。

    一刻鐘後,在青華山和郊外陣營之間,兩騎馬,緩緩而行,漸漸馳向中間位置。

    曾是袍澤、同在一人帳下聽用,兩個人也有了相當的默契,而且以他們的驕傲,也不允許他們使出下三濫的手段。

    兩馬匹停住了,只隔一個馬身。

    兩人都未佩戴長兵器、遠程兵器,肋下都只佩了一口劍。

    相距只一個馬身,馬都沒有足夠的空間馳騁起來,兩人也就不會出現驟然暴起殺人的可能。這一點,兩人同樣地有默契。

    「呵呵,皇帝已經知道了?」

    侯君集一見李績,便咧開嘴笑起來。

    李績道:「陰謀已然敗露,事已不可為了!侯將軍,罷手吧!」

    李績沒有問他為什麼要反,詢問他為何要反的原因,殊無必要,如果事涉私密,知道了反而不美。所以他單刀直入。

    侯君集也是武將,李績至少是儒將,而侯君集不是,性子更直。

    聽李績如此一說,侯君集冷笑道:「我有大軍在手,未嘗不可一搏!」

    李績搖頭:「我不圍你,也不擋你,我只在你一翼盯著!有我李績盯著,誰敢心無旁騖,轉攻其他目標?」

    侯君集一窒,但他知道,李績說的是實話。

    李績又道:「尉遲恭去了東宮六率的營地,你已沒有呼應。」

    侯君集臉色一白。

    李績道:「褚龍驤率軍進了城!你如何在我的側翼威脅之下,攻破城池?」

    侯君集沉默良久,緩緩地道:「太子還有一個殺手鐧!」

    李績淡淡地道:「玄武門,李安儼?」

    侯君集心一沉。

    李績道:「左屯兵馬已然出動。」

    侯君集抿了抿嘴唇:「李安儼據險而守,左屯將士,未必拿得下他!」

    李績微微一笑:「也許!」

    侯君集精神一振:「就算你擋住了我又如何?就算尉遲恭擋住了東宮六率又如何?就算褚龍驤控制了京城又如何?只要李安儼拿下了皇帝,保太子登基,你們就得土崩瓦解!」

    李績道:「不錯!所以……侯將軍既已沒有用武之地,何不就此觀戰。如果李安儼成功了,李某解甲,由侯將軍捆送京城!如果李安儼失敗了……」

    李績輕輕吁了口氣:「將軍又何必驅使這許多袍澤,白白送死?」

    侯君集沉默良久,下意識地眺目望向京城。

    夜色茫茫,雪花飄飄,他目力難及,但卻好像已經看到了玄武門上的刀光劍影……

    ************

    玄武門城頭,正在鏖戰。

    李安儼坐鎮玄武門,一直在等待著發動的那一刻。

    如果早上一刻,也許他此刻已經快把內宮的門撞開了,可惜,這機會已不會再有。

    他為什麼沒有早一刻動手?侯君集那邊、東宮六率那邊、東宮那邊、正在京城調動秘密力量準備控制重要大臣的蘇有道那邊,都是與之相配合的。他們每一組的行動時間點,都必須要考慮到其他部分,才能相互呼應,彼此配合。

    如果其中任何一組不按照規定時間,提前或延後行動,都可能令得整個行動顧此失彼,自亂陣腳。所以,他只能等到規定的時間。然而,他卻先等來了左屯的猛烈攻擊。

    李安儼擁有玄武門,可左屯的人卻擁有弓弩和飛抓。這一下子就抹平了李安儼的地利優勢,兩下里越打越是激烈,在弓弩的掩護下,左屯的人已經快要攻上城牆,李安儼就算想放棄守禦,孤注一擲地攻向後宮,也不可能了。

    ……

    今夜,蘇有道也在忙碌。

    整個計畫是他策劃的,但這些最關鍵環節,他在最後一刻卻沒有親自去主持。

    因為,沒有可能。

    在這個時辰,沒有那麼即時的、快捷的通訊,所有的一切都已安排好,每一環的執行者都不是庸人,這時候他只能寄望於這些人的臨陣發揮。他若居中指揮,能做什麼呢?什麼都做不了,只不過是陪在太子身邊,一起翹首企盼。

    所以,蘇有道在做拾遺補缺之事。

    他要控制京城所有德高望重的名士、地位崇高的官員、權柄甚重的實幹派、威望隆重的皇親國戚。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不要以為他們就只會一味地愚忠,如果李安儼成功地控制了皇帝,而這些人審時度勢一番,認為在新皇御下將漸漸葬送他的前程,又或者與太子或太子一派的重臣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你以為他們就不會逃出京城,另立藩王為帝?

    所以似長孫無忌之流,尤其是魏王李泰的府邸,他們的府邸之外,蘇有道都安排了人手。這些高官有權臨街開門,不受坊市制度的限制,大軍進城他們應該有所察覺。

    目前,蘇有道只需要派人盯著,防止他們離開府邸。偌大一個長安城,回頭可不好再找。而宮裡面一旦大局已定,就可以把這些人直接控制起來了。

    褚龍驤調兵進城的時候,蘇有道就知道不妙,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蘇有道現在也只能寄望於李安儼能夠成功!

    所有的人,都在望著玄武門。

    那是最後的關鍵。

    李世民自已也是這樣,他擁著披風,站在院中土石壘起的一處亭子裡,這裡地勢高些。李世民站在這裡,眺望著玄武門,他也在等候最後的結局。

    「聖人,四位才人聞知聖人駕到,不勝惶恐,特來請見!」

    楊千葉盈盈福禮,嬌聲稟奏。說話間,妙目一掃,注意到皇帝身邊站著兩個,亭外五角各站一人,再外圍以八卦為方位,又有八名甲士肅立。情知這些面目平凡的侍衛,實則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此時猝然偷襲,絕難得手,不禁暗暗一嘆,打消了暴起殺人的念頭。

    「嗯!」

    李世民微微轉身,看了眼這位良侍,倒是眼前一亮。

    燈下看美人兒,本來就能愈增三分顏色,更何況楊千葉身段出挑兒,姿容清麗絕俗。李世民乍然一見,就似大雪之中看到了一抹新綠,登時眼前一亮:「咦?好一個清麗脫俗的女子,難不曾也是今年進宮的,朕竟不曾見過!」

    但此時此刻,他哪有心思轉別的念頭,目光只微微一掃,便淡淡地道:「她們有心了,便喚她們來吧。」

    李世民再度轉身,看向玄武門方向:「就在亭外問安就好!」

    「奴婢遵旨!」

    楊千葉款款施禮,轉身退下。

    皇帝方才的眼神一亮,她已經注意到了。若是這位表哥敢打我的主意……,楊千葉暗暗冷笑:那就是天要亡你,你想不死都難。

    走出幾步,楊千葉微微扭頭,飛快地瞟了一眼玄武門的方向。今夜皇帝不告而來,且如此陣仗,明顯是出事了。玄武門那邊會出什麼事?難不成……有人叛亂?

    義士啊!

    只要是想殺李世民的,在楊千葉看來,都是大隋義士。

    楊千葉很想看到,有一位勇士,提著帶血的長刀,穿著威武的甲冑,從那玄武門一路踏雪而來……

    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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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游 第552章 塵埃初定

    玄武門城樓上,鏖戰正酣。

    在密集的羽箭掩護下,左屯官兵有許多都順利爬到了城頭。

    他們這邊一上城,弓箭就停止了壓制,原本被雨點般的羽箭壓制迫退的右屯官兵馬上在李安儼的率領下反撲回來,已經爬上城頭的左屯官兵拚死抵擋,一步不退,為後邊的登城者製造機會。

    「殺!給我殺了這些亂臣賊子!」

    李大器爬上城牆,揮舞著大刀,大雪紛飛夜,玄武門城頭之上,遠遠近近儘量混戰的人群,一時兵不見將,將不見兵,只有城樓附近懸掛有燈火,大家都在半昏暗中廝殺著,立即大吼起來。

    「呼~~」

    一道人影從他旁邊掠了過去。

    李大器身邊正有兩名親兵護衛著,後邊緊貼著就是城牆,本不用擔心會有敵人從後邊攻過來,可這人跑得太突然,還是把他嚇了一跳。

    李大器定睛一看,依稀認出是李魚,頓時呸了一聲。自已一個人跑……咦?去城樓方向了?那邊雖然沒剩幾個右屯官兵,畢竟自已人都還沒有殺到那裡,因為敵人就在眼前,他跑去那裡幹什麼?

    是站在城樓觀風景,還是趕著投胎啊?

    李魚沒有時間跟人多做解釋,而且他也看得出來,他還完全不曾融入左屯。這他倒是理解,換做他本是左屯官兵,對於空降的官兒,也是本能地會產生牴觸情緒。

    彼此瞭解需要時間,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恰好那城樓附近幾無人看守,因為守軍都沖上前來瘋狂地想要把已經上城的左屯官兵趕下去,所以膽氣一壯,就一個人衝了過去。

    李魚飛快地跑到玄武門城樓前,手中刀一揚,就劈向那根旗柱。

    城樓門前有燈柱,有旗柱,會懸掛著當晚值戍的將領旗幟,李魚揮刀就砍,只一刀,就乾淨利落地砍斷了李安儼的「帥旗」繩索,那大旗立即飄落下來,旋即李魚又是一刀,砍向旁邊的燈柱繩索,一串紅燈也是應聲而落。

    「那小子,在幹什麼?」

    李大器一邊揮刀與人苦戰,眼角一邊盯著李魚那廂的舉動,瞧他行為,頗為不解。

    那紅燈落地,頓時點燃了燈罩,李魚抓起帥旗,往火上一引,緊接著把旗繩往左手上一挽,右手持刀,向正鏖戰的雙方衝回來,一邊沖一邊大叫:「李安儼已授首,爾等棄械投降!」

    他這一跑,那帥旗又被扯了起來,大旗風中獵獵,旗上火苗子噗嗤嗤亂竄。

    李魚只跑出幾步,因為繩索到頭,就已止步了。但是離他最近的交戰雙方的人卻都聽到了,紛紛向這廂望來,一見那大旗起火,登時左屯大喜,右屯大驚。

    這些人的態度又影響了更遠處交戰的人,彷彿漣漪一般,越蕩越遠,很快整個玄武門城牆之上的人,都看到了那面燃旗的大旗。

    當此時也,李魚鬆了手,任由那面燃燒的大旗自然飄落,振聲大吼:「李安儼已死,速速棄械投降!」

    此一語突然喚醒了左屯將士,立即紛紛幫腔大吼起來,聲音漸漸統一,如雷之鳴:「李安儼已死,速速棄械投降!」

    李魚心思活泛,一向喜歡打巧仗,這同他以前與人交手,數次都是靠寢技取巧就可見一斑。此番爬上城牆,他立即奔向大旗,也是如此。

    古代戰場,常說的一句霸氣威風的話就是「斬將奪旗」。

    何以如此?古代軍隊,對將領個人的依賴程度太高,一旦將領被斬,九成九的軍隊都會馬上土崩瓦解,馬上本來佔據了上風。那時的單兵素質就是如此,他們不知道為何而戰,當兵吃餉而已,老闆都死了,替誰賣命?誰來發餉,誰來管飯?拚死拚活的,誰來嘉獎?

    而奪旗,與斬將幾乎有著同等的作用。因為戰場之上,主帥那邊有什麼動向,全靠一面大旗。人在旗在,人亡旗亡,如果旗都倒了,說明什麼?就算主帥沒死,那主帥所在,必也已岌岌可危,所以才連一面大旗都護不住。

    如果主帥那兒都自身難保了,老子還在這兒拚死拚活的幹什麼?跑晚了命都沒了啊!所以結果十有八九也是潰敗。

    李魚是忽然想起燕王朱棣與建文帝的大軍數次決戰,化險為夷的故事了。

    建文帝削藩,一連把五個叔父貶為庶人,砌了高牆要軟禁起來。其中湘王悲憤難遏,舉家自盡,還被建文咬牙切齒地給了一個「戾」的謚號。輪到第六位燕王時,他先是獻出全部三個兒子,接著裝瘋賣傻,都逃避不得,乾脆反了。

    建文又咬著後槽牙吩咐他委任的統兵大將:「勿使朕有殺叔之名!」

    不直接說「勿殺朕叔」,而是委婉地說「勿使朕有殺叔之名」,統兵將領自然心領神會,戰場上刀槍無眼,直接把他幹掉了吧,可別抓個活的回來,那時再殺,就只能我這個皇帝下旨了。

    於是乎,六七十萬大軍,殺氣騰騰,浩浩蕩蕩的,結果燕王到處劃拉,也就三五萬兵,奈何建文這邊不爭氣,左右是連續幾次大決戰,都因為明軍大帥李景隆的中軍大旗「被風吹折」,弄得數十萬大軍都以為大帥掛了,結果一哄而散,而致大敗。

    李魚陡然想起了此事,決定效仿一下,那旗能對李景隆數十萬大軍有如此重大的影響效果,對這玄武門上的右屯官兵應該也有同樣的效果。

    左屯官兵都在齊聲吶喊,李安儼氣急敗壞,吼了幾聲,除了近身之人,也沒見個聽見。正在苦戰的許多右屯官兵眼見那帥旗完了,不用左屯官兵呼喊,心就涼了一半。再聽見吶喊聲,許多人頓時鬥志全無,紛紛棄械投降。

    這種大事,雖說是謀反大罪,但他們只是小卒,階級森嚴的年代,一向把他們只當成一個聽命行事的工具,這種無視和貶低,在這種時候就成了優勢,誰會跟一件工具,跟歹人手中握著的一口刀過不去?

    來日清算時,他們頂多是換個環境惡劣的地方去當戍卒,是沒有更嚴重的後果的。那麼,飛黃騰達的機會既然沒了,為何還要玩命?

    李安儼氣極敗壞,暴跳如雷,奈何大勢已去,已是無法挽回了。

    「這小子……」

    李大器手拄著長刀,呼呼地喘著粗氣,看著不遠處正在指揮士兵將放下武器的右屯官兵集中看守起來,並綁了被刺傷腿的李安儼,便只喃喃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有些激賞,還是有些豔羨。

    ************

    李世民負手站在亭中,風雪漸已有了寒意,但他仍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仍當壯年,正是男兒精氣神達至巔峰的時候,他很想拔刀,親自沖上玄武門。

    可惜,他不能這麼做。他的一道傷,也比無數人的性命還要重要的多,做為一個帝王,那麼做是不稱職的體現。

    「今夜,有人謀反!」

    李世民忽然說了一句。

    四位才人半夜忙不迭地爬起來,匆匆趕到這風雪小亭,一時也不知道皇帝為何午夜興致大發,跑來這裡「賞雪」,是以一個個的緊張不已。

    其中有人壯起膽子問了一句,李世民沉吟片刻,還是做了回答。

    李世民說著,回眸掃了一眼,四女就站在亭外,亭上的燈將光打在她們臉上,四女容顏都甚是俏美,但李世民目光只一掃,就定在了華姑的臉上。

    華姑比起其他三女,更顯嬌憨些,年近四旬的男子,對這樣容顏上稚氣未脫的少女,其實更少些抵抗力。

    而最重要的是,其他三女驟聽此言,臉上都露出驚駭之色,只有華姑,臉上反而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李世民目光一閃,向她一指:「你,為何發笑?」

    華姑沒想到自已的笑容稍縱即逝,還是被皇帝看到了,連忙上前一步,欠身道:「聖人英姿蓋世,武定四方,風教遐被,德澤遠洽,殊方異域,慕化稱臣,有君天下之德而安萬世之功。竟有人意圖於聖人治下謀反,豈有不敗之理?妾身聞之,故而發笑!」

    李世民聽了神色頓時一緩,對她更多了幾分喜歡,點點頭,微笑了一笑。

    「你是何人?」

    「妾身荊州都督武士彟次女華姑。」

    華姑說著,心裡有點發虛。什麼早料定謀反必不可成,她只是出身於武都督家,父親是掌兵的人,從小耳濡目染,經多見廣而已。今日皇帝突至,行動詭異,且又眺望玄武門不止,而玄武門又是進出後宮的唯一捷徑,華姑就已有所預料。

    皇帝方才一說,她又不好明言,這才靈機一動,說出一番讚美之言。

    幸好皇帝不曾察覺她的本心,頗有讚許之意。

    其餘三女頓時都向華姑投以豔羨的目光,這可就是入了皇帝的法眼啊。三女中,不乏心懷嫉恨者,卻也是不敢有所表露。

    就在這時,遠處一陣騷動,片刻之後,兩名近身侍衛擁著一人急急而來,將近眼前時,就有一個大太監眼尖,瞧見他身上血跡斑斑,馬上快步迎上,解下了自已的披風給他披上,免得血氣沖了陛下。

    那人肋下長刀,步伐矯健,披風上肩,並不停步,只是把披風一緊,到了亭外止步,雙手一抱拳,沉聲道:「臣稟陛下,李安儼已受縛,玄武門已在手!」

    李世民豁然大笑:「哈哈哈……,朕可以安眠了。李魚,你很好!」

    為了躲避華姑特意避到陰影下的楊千葉聽到這一句,不禁暗暗叫苦:「果然是他!真的是他!原來……」

    楊千葉何等慧黠,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顯然,皇帝早已知道有人謀反,所以調了一批近衛入宮,冒充太監就近保護。他居然也在宮中,楊千葉頓時不再確定自已此番任務能否成功了。

    李世民道:「東宮、六率、青華山,可有消息?」

    李魚搖頭道:「尚無消息傳來。」

    李世民沉吟片刻,吩咐道:「六率那邊有尉遲恭去,當能鎮懾!至於東宮,讓褚龍驤攻進去吧,把一眾謀反者統統拿了!」

    「臣遵旨!」

    「你去一趟青華山,如果侯君集不肯就範,告訴李績,便血染青華山吧!」

    「喏!」

    李魚抱拳而退,退了幾步,霍然一轉身,將那披風一把扯下,向旁邊小太監懷中一拋,扶刀而去。

    華姑差點兒跳起來,哇!大魚哥哥真是太帥了!

    只是皇帝當前,她可不敢造次。

    「他居然在宮裡?不行!我得快點動手!這個掃把星,真的邪性……」

    楊千葉望著李魚的背影,有點慌。

    有點慌的不只楊千葉一人,此時此刻,蘇有道也有點慌了。

    他已部署完畢,所有重臣、皇戚的府邸,都已布控,但是……京城跡象,越來越不對勁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1 00:24
第553章 人生如燭

    李魚返回玄武門,對李大器等人說明情況,便帶了十餘侍衛,快馬馳出宮城。

    李大器正在玄武門城頭上親自看管李安儼,他是不可能帶兵押李安儼進宮的,皇帝那裡不會允許。李魚一走,玄武門便再度封閉,坐等天明。

    華沐苑中,李世民聽聞大局已定,甚是歡喜,回身見眾人還侍立於雪中,人人披了一肩雪花,卻也不敢拂去,便笑道:「爾等各自回去吧。」

    眾人不敢違拗,尤其是新晉的四位才人,今夜才是第一次見到自已將要侍奉的男人,皇帝這個頭銜,足以彌補一個男人所有的缺陷,那是至上的權力、至高的地位帶來的光環。

    更何況李世民原本就身姿修長、人品英武,人近中年,英姿勃發之外,又添成熟威儀,儼然就是一個帥大叔,把幾個小姑娘看得眼餳耳熱,心頭小鹿亂撞。不過,尤其如此,更怕讓皇帝覺得自已輕浮。

    所以皇帝旨意一下,幾女不敢撒嬌弄痴,馬上乖乖聽命,各自帶著自已的宮奴侍婢退下。

    李世民在亭中又踱一陣,直到心情平復,這才舉步走出小亭。他的隨行人馬還有兩位華沐苑的良侍連忙陪同。

    李世民打個呵欠,對左右道:「就宿在華沐苑吧,一切待天明再說。」

    身邊大太監答應一聲,便讓良侍準備房間。

    老良侍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便支應楊千葉侍候。

    這一來楊千葉正中下懷,連忙拾掇出一座殿室,吩咐人搬來嶄新被縟,又擺了幾個火盆,待室中溫暖如春,才向在廳中喝茶的李世民稟告。

    「嗯!朕知道了!」

    李世民點點頭,目視楊千葉款款退下,才收回讚賞的目光,此女氣質,真如美玉無暇。旋即他又呷了一口茶,這才舉步踱入臥室。一直伴隨身邊的四名侍衛立即跟入,先將室內又查一遍,旋即退出,兩人守住門口。兩人退出,守在了唯一的窗子外面。

    楊千葉將皇帝這邊的安排情況告訴了老良侍,老良侍微笑道:「我等雖也在宮中,可要見皇帝一面也不易。這機會,多少人求之不得,老身年紀大了,只想安穩度過餘年,這機會便讓了給你郭良侍,好自珍惜。」

    楊千葉自然明白這老良侍的意思。她也是剛入宮的秀女,姿容身段堪稱上品,如果有機會在御前多露幾回面兒,被皇帝惦記上了,那就有機會得到皇帝的臨幸,從而從女官一躍而為有職級的妃嬪。

    楊千葉若有這等機緣,全是她給予機緣,楊千葉發達了 ,自然也會對她有所回饋。如果楊千葉真是被選入中的秀女,不管能不能得到皇帝青睞,對這老良侍的好意,都得感激涕零。

    只是楊千葉卻是別有懷抱,此番入宮根本就是衝著取皇帝性命來的,是以臉上雖做出感激涕零之色,心中卻是有些好笑。一番言語,哄得老良侍眉開眼笑,楊千葉適時打了個哈欠,老良侍看在眼中,便道:「去睡吧,警醒著些,早點兒起來,還得侍候皇上早朝。明兒這朝會,可是萬萬耽擱不得。」

    「是!姐姐也早些歇息!」

    楊千葉答應一聲,便起身告辭。甫一回到自已住處,眼中便透出凜厲的光來。

    片刻之後,華沐苑的良侍女官楊千葉,便已劃身成為一個身著黑色勁裝,面蒙黑巾的蒙面人。在她手中,緊緊握著一口劍,一口磨得鋒利的木劍。

    她是無法把兵器帶進宮的,在宮裡也沒機會拿到兵器,但……木劍一樣可以殺人!

    楊千葉穩了穩心跳,穿窗而出……

    ************

    李魚率領一隊輕騎,一路上遇到褚龍驤部下的層層防禦堵截,幸賴揣著皇帝御旨,這才得以出城。一俟出了城,才風馳電掣,直奔青華山。

    蘇有道親自守在魏王府前,但是一隊隊官兵邁著矯健而沉穩的步伐經過,已經讓他預感到了不妙。

    如果侯君集依時進城,此時守軍斷然不會如此沉穩。

    他們巡夜的人數驟增,頻率驟增,但步履從容,有條不紊,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朝廷已有防範,而侯大將軍並未攻城!

    蘇有道的一顆心頓時沉入谷底,沉吟良久,還是對部下下了命令:「你們依舊守在這裡,我去東宮看看!」

    城中雖然戒嚴了,但蘇有道自有手段,在四名近衛保護下,悄然趕向東宮。

    東宮門前,褚龍驤率大隊人馬趕到了。

    他剛一進城,就已派了一隊人馬趕往東宮,但只在距其兩箭之地外的街上設防,直到接到李魚從玄武門送來的消息,這才親自率人趕往東宮。

    褚龍驤一聲令下,兵馬四面合圍,大街上黑壓壓一片,槍戟如林,不見其尾,步伐整齊劃一,鏗鏘有力地走向東宮,將東宮團團圍住,水洩不通。

    東宮中自有人守夜,窺伺著四方動靜,一見如此陣仗,只嚇得亡魂皆冒,連滾帶爬地便去向太子稟報。

    褚龍驤到了宮門前,扳鞍下馬,大步走到台階之上,向那宮門呶了呶嘴兒,立即就有兩名士兵沖上去,抓住獸環,用力拍打起來。

    「什……什麼事啊?」

    許久,門裡有人應答,聲音微顫。

    太子要反了,東宮的人已盡人皆知,如此情形下,忽然大軍包圍,外邊傳來拍門聲,裡邊的人怎不驚駭莫名。

    褚龍驤沉聲道:「奉陛下旨意,玄武門守軍、六率駐軍、青華山駐軍,蓄謀造反,陛下已然派兵鎮壓!為防不測,派臣褚龍驤,駐紮東宮,以衛太子周全!開門!」

    裡邊的人被這一番話嚇得屁滾尿流,說得好聽,什麼衛護太子周全,這是不想撕破面皮叫外人覺得難看罷了。明擺著就是說:「你的人已經被老子一窩端了,識相的,開門投降吧!」

    那守門人戰戰兢兢地答了一句:「將軍稍候,小的馬上就去稟報太子。」一溜煙兒便跑。

    褚龍驤冷笑一聲,哪裡會等太子做個決斷,萬一他想不開,畏罪上吊了怎麼辦?褚龍驤把手一擺,宮牆兩側,無數支飛抓便潑上了白皚皚的牆頭,無數個矯健的身影,同時爬向宮牆……

    蘇有道趕到東宮附近,尚隔著三箭之地,就無法再前進了。

    前方街道上,是肅立如林的士兵,槍戟在晨曦之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東宮已然被圍了!

    蘇有道得出了這個令其心寒的答案,馬上返身就走。

    此時,他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青華山了。

    東宮被圍,說明玄武門那邊已經失敗,而東宮被圍,則說明東宮六率必然也已被控制。青華山那邊的大軍遲遲不進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是相比較而言,戰功赫赫的侯君集還是比較叫人放心的。

    以侯君集的戰陣經驗和軍隊的強大,蘇有道不相信他會不戰而敗。

    所以,這是他最後的希望,蘇有道也不知道此時才去找侯君集,還來不來得及救出太子,但……他已別無選擇!

    青華山下,李魚已經趕到了。

    李魚抖了抖肩上的雪,立即下馬,奔向中軍大帳。

    李績接到李魚送來的消息,也是心中大定,馬上派人前往正與之僵持的侯君集營中,欲與侯將軍再度一見。

    侯君集聽了李績還要見他的消息,登時心頭一沉。

    李績不會無緣無故與之相見的,這說明城中已然傳來了消息。

    這消息是凶是吉,那還用說麼?

    但若不見,詳細情形如何,他還是一無所知。

    所以沉吟良久,侯君集點了頭。

    兩軍之間,大雪之上,兩員名將再度只人單馬,相會了。

    「我從京中出來前,陛下曾有一言。」

    雪在半夜的時候停過那麼一陣子,現在天色微曦,卻又開始飄起了雪花。

    雪花紛飛中,李績說了一句話。

    侯君集勒著馬韁,靜靜地聽著。

    李績道:「陛下說,侯君集與國有功!故雖然謀反大罪,罪不及三族。」

    侯君集聽到這裡,已然絕望了。

    李績在說善後之事,也就是說,京城中已然沒有希望了?

    侯君集緊緊抿著唇,半晌方沙啞著嗓子道:「我的父母、妻兒呢?」

    李績道:「皇帝仁慈,亦不忍殺。結局不過流放了吧。」

    侯君集點點頭,仰起臉兒來望著天,雪花撲在臉上,迅速就融化了,等他再抵下頭時,彷彿滿臉掛滿了淚珠。

    「我要回去,對眾將士有所交代!」

    李績點點頭:「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侯將軍若不降,李某就要發動進攻了!」

    李績說完,撥馬便走。

    侯君集沉默片刻,也是撥馬就走。

    風雪中,二人愈行愈遠,但天,卻已漸漸亮了。

    「你回去,稟報陛下,此間已定!」

    中軍大營中,李績笑著對李魚說了一句。

    李魚欣喜道:「侯君集肯降了?」

    李績道:「他已別無選擇。之所以要再拖一陣,是因為……」

    李績的神色一黯,嘆息道:「那麼多兄弟袍澤,明知道他欲何為,卻都決定陪他決死一戰。如今,他豈能不回去有所交代?」

    李魚道:「若其部將堅持,不會有所反覆麼?」

    李績一笑,道:「一軍之帥,心志何其堅也。既已有所決斷,豈會輕易更改?除非太子逃出京來,進了他的軍中,否則,當不致有所反覆。」

    李魚鬆了口氣,道:「既如此,我這就……」

    李魚正要說這就回京稟報,忽地一騎快馬飛馳如營,肩後小旗獵獵,並無人阻擋於他,因為這裝扮,一看就是探馬斥侯,有緊急軍情稟報。

    如今這個時候,人人草木皆兵,李績和李魚也不知道又出了何事,俱都心頭一緊,向那斥侯望去,只見他馳到近處,滾鞍落馬,就在雪中,單膝跪地,喘息著抱拳道:「大將軍,有三騎快馬,自京城方向而來,馳往青華山軍中。請大將軍決斷!」

    李績的大軍,屯守在青華山駐軍的策翼。

    李績並沒有正面佈防,在其側翼駐軍,威懾才最大,侯君集絕不敢忽視這把插在側翼的尖刀,毫無顧忌地衝向京城。

    所以,通往青華山駐軍的官道正途是空出來的,李績這邊也只是派了遊騎探馬在那廂監視,大軍不敢輕易調動過去,以免引得正無比緊張的青華山守軍誤會,雙方直接開戰。

    而今,卻突然傳來消息,有三騎快馬正馳向青華山?

    是誰?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5 21:44
逍遙游 第554章 為光而滅


    「來人止步!」

    「止步!」

    李績的遊騎不明來人身份,不敢隨意射殺,卻也不敢就這麼放任他們闖過去。

    連連揮旗示警,卻見三人不為所動,馬速愈加疾速,遊騎斥侯突然張弓搭箭。

    「颯!颯!颯!」

    利箭穿風,激盪風雪,他們一時間不敢射人,卻可以射馬。

    就聽希聿聿幾聲長嘶,三匹駿馬滾翻在地,將地上積雪砸得飛揚而起。

    飛揚的雪漸漸落下,雪中三人,慢慢站了起來。

    蘇有道拍了拍身上積雪,看了眼自已的坐騎,心口中箭,馬腿也摔折了。他嘆息一聲,從馬股背囊中抽出一柄油紙傘,心疼地拍了拍馬股。那馬已奄奄一息,無力作答了。

    「先生,你看!

    一名騎士的腿被馬身壓折了,疼得冷汗直冒,癱在地上一時無法從馬身下掙扎出來。另一個幸賴無恙,急急趕到蘇有道身邊,見他已經站起,便緊張地向側翼一指。

    蘇有道扭頭望去,左翼是一個緩坡,坡頂已經黑壓壓一片戰馬,戰馬肅立,如山之峙,那是李績的軍隊。

    蘇有道把傘挾在脅下,手搭涼蓬,眯起眼向坡上望去……

    山坡上,李績勒韁看著坡下那三人三馬,更遠處,仍有遊騎往來輕馳,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李魚眯起眼睛看了看,忽然覺得那道人影有些面熟,定晴再看了看,李魚吃了一驚。

    」大將軍,卑職想去一看究竟!「

    李魚圈馬向李績請示,李績點點頭,李魚便一踹馬鐙,從坡上馳了下去。

    近了,更近了。

    李魚已看清了蘇有道,蘇有道也看清了他。

    蘇有道忽然微笑起來。

    居然是他呵。

    蘇有道覺得,自已果然沒有看錯人。只是,自已當時看重的是他在西市的作用,自他去了太常樂鼓吹署,就覺得此人利用不上,漸漸放棄了對他的拉攏。哎!可惜了……

    如果早知他能在軍中擔任如此關鍵要職,對太子的大業也許能起到關鍵作用也說不定。只是,既然已經過去了,那就是已經過去了,蘇有道灑脫的很,倒不至於因此懊悔痛心。

    「果然是你,蘇先生?」

    李魚吃驚不已,馳到近前,才確認自已沒有看錯,果然是他!

    李魚看看蘇有道,再看看那兩個侍衛,心中忽地恍悟:「先生……是太子的人?」

    蘇有道從肋下取下傘,拄在地上,向他微笑著點點頭:「小郎君別來無恙。」

    李魚怔了片刻,這才苦笑:「實未想到先生竟然是……,蘇先生,如今太子大勢已去,不可逆轉了,你是聰明人,聰明人這個時候就該明哲保身。我相信,以你的手段,若要一走了之,無人找得到你,何苦來此?」

    蘇有道笑了笑,道:「蘇某此生,非為活而活,若苟延殘喘,生又有什麼意思?」

    李魚道:「明知不可為而……」

    蘇有道打斷他的話道:「陛下已知曉一切了,是麼?」

    李魚怔了怔,點頭道:「是!」

    蘇有道又道:「當時朝廷大軍扼控一翼,侯將軍有所忌憚,故而僵持,不能發兵!」

    李魚暗讚其敏銳,點頭道:「不錯!」

    蘇有道苦笑搖頭:「愚蠢啊,這等時候,還能瞻前顧後麼?孤注一擲,未必不能亂中取勝啊!」

    他扭頭向青華山大營望去,雪似乎更大了,遠處白茫茫一片。

    蘇有道凝視片刻,又轉向李魚:「我有退路,但那不是我想走的路。我的路,只有這一條了!」

    蘇有道對那倖存的一名侍衛道:「攔住他!」說完,便邁著沉穩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去。那名侍衛立即拔刀,對李魚虎視耽耽。李魚輕輕搖頭,對著蘇有道的背影大喊道:「先生,已經遲了!」

    蘇有道沒有回頭,只是挾著傘,一步一個腳印:「大丈夫在世,便當以天地為鼎爐,以眾生為薪禾,幹一個轟轟烈烈,做出一番大事業來!若不能轟轟烈烈而生,便轟轟烈烈而死,又如何?」

    風雪中,蘇有道的身影一步步走遠,背後,只留下筆直的、深深的一串腳印。

    李魚沒有理會那持刀侍衛,只是凝視著蘇有道挺拔的背影。

    山坡上,李績凝視著山下,沉聲吩咐:「準備進攻!」

    「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李績的大軍開始調動起來。

    半個時辰快過去了,現在明顯又有太子的說客趕來,李績必須在侯君集的心理上再壓一副擔子。提防李績因為這位說客的到來,再度改變主意。

    「來人止步!止步!」

    青華山,一片皚皚之中,忽然傳出聲嘶力竭的喊叫聲。

    山上的李績軍之所以沒有大隊人馬下來,就是因為此處已在青華山守軍的弩箭射程之內。這邊發生的事情,雖說營中的人聽不清說話,卻也已經看明白了,但他們喊出的卻是「止步!」

    顯然,侯君集已有決斷,他不想再和太子的人有所接觸。

    曾經信誓旦旦,如今若叫太子的人到了當面,未免心愧顏慚。

    蘇有道聽到了,但腳下既未停下,也未加快,仍舊穩穩地一步步向前走著。他必須做最後的努力,其實他已知道,就算侯君集能被他說動,這時也沒機會改天換日了。

    但……若就這麼偃旗息鼓,他不服!

    而且,如果侯君集這廂轟轟烈烈作上一場,太子的處境反而會更好一些,很可能因此得保性命。而這場謀亂若是悄然而滅,太子的下場就唯有一死了。

    矛盾麼?政治就是這麼的奇怪。齊王李佑也是反了,如果他早早接受皇帝書信的勸撫,進京投降,必能保下一命。可他偏要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頭,那就只好讓他死了。

    而李承乾不行。

    他是太子!

    他是繼李佑之後接踵造反的。

    這層身份,這個先後,就注定了他沒有活路。

    悄無聲息,是死!轟轟烈烈,也是死!

    但轟轟烈烈,可以天下與聞。蘇有道為太子爭取的,就是這個天下!

    天下之大,難保不會出現什麼變數。

    如果長安城下一場血戰,必能驚動宇內,那時候皇帝需要考慮的就太多了,天下賢達中,也未必就沒有人為了成全皇帝的父子之道,出面保下太子。

    所以,蘇有道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憑著他所掌握的,活得非常好。

    但他寧願選擇這條死路,只為太子求一條很渺茫的生路。

    只要能讓他走進青華山,他就有把握說服侯君集。

    該說什麼,他已打好腹稿。

    「立即止步!否則放箭啦!」

    營中傳出聲嘶力竭的大喊,但蘇有道不為所動。

    他在賭,賭侯君集猶未決定,那他就不會放箭。

    營中箭樓上,侯君集正肅立著,望著遠處白皚皚一片中那個漸行漸近的人影。

    「將軍,你看!」

    旁邊的將領突然指著一個方向,緊張地喊叫起來。

    侯君集扶著箭樓,向那方向看去,茫茫雪野中,彷彿一張張移動的地毯,李績的大軍正在緩緩展開戰鬥陣形。

    侯君集閉了閉眼睛。

    他已經把利害得失對所有的心腹將領剖析了。

    戰,已沒有希望。

    如果降,將這次謀劃的影響減至最小,皇帝對他的家人都能網開一面,對其他將領當亦能如此。如果他把所有罪責包攬下來,那些袍澤將領很可能連其本人都不必死。

    所以,他已決定降了。

    可是,太子偏偏在這時派來了人!

    太子仍還無恙?

    可你……你為何這麼遲才派人來!

    我為一軍統帥,豈能一夕數變?

    侯君集霍地睜開眼睛,拳頭重重地砸在扶欄上,震得箭樓棚上積雪紛紛。

    他不能再猶豫了,他不能拿數萬將士、拿將士們的家人與未來做遊戲。

    蘇有道挾著傘,踏著雪,一步一步向前走。

    雪已極膝,走起來很慢,但他的動作絕不狼狽。

    每一腳,他都邁得極穩,身姿站得筆直,近了,更近了,他已清晰地看到了雪中的轅門,轅門下的人頂著滿身的雪,只有一雙驚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兩個雪窟窿。

    「止~~步~~~」

    又是一聲嘶吼,也不知是透著羞惱,還是透著惶恐,顯得聲嘶力竭。

    蘇有道恍若未聞,依舊穩穩地行進著。

    「嗚~~~」

    一聲怪異的風聲響起,從青華山的營地之中,騰起一片壯麗的烏雲。

    烏雲騰空而起,向前鋪了過來,彷彿要遮蔽這天地。

    終於……還是失敗了啊……

    蘇有道輕輕嘆息,他不敢疾進,亦不敢稍緩,生恐觸動這困獸敏感的神經。

    只要讓他走進去,他就有絕對的把握勸說侯君集燃起烽火。

    他有足以打動侯君集的言辭,如果這樣也不能讓侯君集下定決心,他還可以告訴侯君集一個秘密。

    在他監控那些王侯公卿權貴重臣的府邸時,也順道兒派了人,把侯君集的家人乃至侯君集營中幾員大將的家眷也全都監控起來了,他根本不擔心侯君集不被他牽著鼻子走。

    可是,上天不給他這個機會了呀!

    蘇有道從肋下取出了傘,打開,微笑著迎上去,彷彿迎著雨。

    遠遠的,李魚的心猛地一抽,但其眼中,卻沒有感覺到一絲凌厲的殺氣,依稀所見,似見一介墨客,執一葉扁舟,載著孑然清寒的一蓑煙雨,從那荷葉叢中悄然蕩向遠方。

    士為知己者死,

    他說過,願為太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如今,

    便以一命,償報君恩!

    便以一死,完此一喏!

    箭雨,

    覆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5 21:44
逍遙游 第555章 木劍、燭劍


    李世民躺在榻上,初時平定叛亂的興奮感在孤寂中漸漸流逝,一種莫名的悲哀開始湧上心頭。

    兩樁謀反大案,都被他彈指間就平定了。這證明了他對這個龐大帝國的掌控力十分的牢固,可是……兩樁謀反案的主謀,都是他的兒子,這又是何等的悲哀?

    那張皇位,就值得人連父子親情都泯滅了嗎?

    這……是上天給我的報應嗎?

    李世民躺在榻上,久久不能釋懷,輾轉反側,待他有些倦意時已是天色微曦了。

    不能胡思亂想了,且小睡片刻吧,今日的早朝,萬萬不能有誤,朕要以最飽滿的精神,出現在群臣面前!

    李世民想著,強迫自己合上雙眼。

    然而就在此時,侍衛的厲喝聲起:「有刺客!」

    李世民霍然睜開雙眼,一翻身便坐了起來,順手抄過了銅燭台,把燭台上的蠟燭掃落地下。

    蠟燭在地上滾了兩滾,火光熄滅,燭台握在手中,便似一劍在手。

    「砰」地一聲,窗櫺飛散,一道人影敏捷地撞了進來,直刺榻前。

    好迅捷的速度,好凌厲的一擊。

    外間的防禦彷彿一層紙,一穿即破。

    電光石火之間,沒有人去考慮,這個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為什麼外層的重重防禦根本沒有示警,也沒人注意到,為什麼這個刺客如此瞭解此處的環境,他不但以最快的速度尋找到了房間唯一的破綻,而且入室一擊,挾著爆裂的窗櫺碎片,準確地找到了床榻的位置。

    但,李世民是馬上皇帝,他的功夫也從未擱下。

    當那蒙面人衝進來的時候,李世民手中的燭台已經刺了出去,直取蒙面人咽喉。

    在這頃刻之間,李世民居然找準了蒙面人的咽喉,手眼身法,堪稱一流。

    一口木劍,

    一具燭台,

    兩個人用的都是非常規武器,可是這一番交手卻是險之又險。

    蒙面人似與李世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出手招招直奔要害,甚至放棄了防守。

    而李世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木劍與燭台,噼啪數合,侍衛們已臉色發白地搶進室來。

    居然被刺客輕易地闖過了他們的防衛,這要是皇帝有個三長兩短,他們百死莫贖。

    待他們闖進室中,一見皇帝手持燭台,與刺客正在交戰,眾侍衛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登時發一聲喊,一起衝了上去。

    兩個侍衛拖住皇帝,將他攔在身後,其他侍衛一擁而上,不要命地向刺客撲去。

    「可惡!」

    楊千葉心中恨恨,沒想到稱帝十餘年了,這李世民居然還不曾把武功摞下。

    如今她已成功打入宮廷,自然不會輕舍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皇帝對她的欣賞的目光,她是注意到了的,只要留在宮中,總有機會接近他,到時候……

    想到這裡,楊千葉頓萌退意。

    從小矢志報仇,苦練武藝的楊千葉,受過最頂尖的大內高手的教授,武功遠在這些侍衛之上,她若留,寡不敵眾,必然落敗。她要走,卻也無人留得下她。

    況且,皇帝在室內,這些侍衛誰敢留在外邊,等著去埋伏刺客的退路?

    他們都衝進來了,楊千葉團身躍出窗戶的時候,便是一片坦途。

    當下,就有一個侍衛統領大喝一聲,留下四人仍將皇帝團團護住,其他人一窩蜂兒地追了出去。

    東宮裡,李承乾呆若木雞地坐在殿上。

    杜荷、趙節兩人站在面前,直勾勾地看著他,臉色灰敗。

    殿上還有幾個侍衛、太監、宮娥,人人都分發了武器,但他們瑟瑟縮縮地站在那兒,彷彿手裡拿的是一個輕飄飄的拂塵。

    殿上,已然愈加地明亮了。

    太陽已將噴薄而出,將彤紅的光灑滿大地,

    院子裡,褚龍驤率數十甲士,按著刀,冷冷地站在那裡,彷彿浴著血。

    「太子?」

    趙節顫聲喚了一句。

    李承乾的眼球錯動了一下,緩緩看向他,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杜荷沙啞地道:「太子,褚龍驤已經進了宮,咱們……沒有反抗的餘地了。」

    李承乾點點頭,似乎在聽別人的事。

    此時此刻,他忽然無比地懊悔:「皇位?皇位又如何啊?就算被父皇廢了太子之位,做一個閒雲野鶴般的王爺,也很快意的吧?就算我心有不甘,為何一定要選擇謀反呢?沒法回頭,沒法回頭了啊!」

    李承乾點點頭,忽然萌生了一個希望:「父皇一定極是憤怒,可是……可是他不會殺了我吧?」

    李承乾是長孫皇后所生,與齊王可不同。李世民與長孫皇后一生情篤,李承乾想到母親,忽然覺得自己得以保住性命的機會還是很大的。但是趙節與杜荷他們……

    李承乾用憐憫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暗暗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道:「請褚將軍,上殿!」

    皇宮裡,大內侍衛們追丟了。

    楊千葉生怕他們懷疑了刺客就來自華沐苑,特意向外邊逃去,但一俟甩開追兵,還是迅速返回,待她回來時,已然毀了木劍和勁裝,團在一起綁上石頭沉入了已結了冰碴的湖水。

    等她再出現在華沐苑時,已然是混在眾宮中間一個惶恐滿面的女官。

    「太子……」

    李世民目中泛起一抹殺機。

    他是真不想再殺一個兒子了,原打算只將太子圈禁了事。可是想不到太子竟如此毒辣,居然在宮中安排了刺客。

    這個忤逆子,是想闖宮兵變,逼朕「禪位」,求一個冠冕堂皇。若事有不逮,就殺了朕啊!弒父的逆子,不能留了!

    李世民在侍衛們的護擁下怒氣衝衝地回到御書房,立即喝問:「太子可已拿到?」

    得知褚龍驤已接旨前往東宮,李世民揮手道:「去!太子一旦拿到,立即拘押起來,不必帶進宮來,朕與他,永不相見!」

    大太監不敢多話,急忙答應一聲,匆匆出宮傳旨。

    李世民負著手,在殿上來回地踱了一陣。此時,他腰間已經掛了一口劍,劍鞘隨著他的步子輕輕地擺盪著,而劍柄,則始終握在他的手中。

    忽然,李世民站住了,對面前另一個大太監吩咐道:「宮中尚有太子餘孽潛伏,朕不安寧!屯衛匿於宮中的侍衛共計八十四人?」

    「是的,聖人。」

    「此次,不可盡數遣出,留下四人,仍然扮作小黃門,貼身護衛於朕。」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5 21:45
逍遙游 第556章 善後

    早朝的時候,李世民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公開了昨夜發生的政變經過,百官疑惑、猜忌的眼神兒,立即變成了震驚與慶幸。

    李世民所主瓣過程雖是輕描淡寫,並不凶險。但他公開說明了此事,尤其是在今天朝會時,一切已然塵埃落定,所以與其名望並沒有多大損耗,反而愈加顯示出了這位皇帝的英明神武。

    只是,一連兩個親生兒子都造他的反,等人冷靜下來後,背後難免會惹人非議。但李世民也顧不及這許多了,他知道,昨夜的動靜於天下人,是瞞不了多久的。於廟堂諸公,更是連一天都瞞不了,與其叫人胡亂猜測著,還不如官方自己公佈,也免得謠言愈傳愈離譜。

    李世民當堂指定司徒長孫無忌、司空房玄齡、特進蕭瑀、兵部尚書李世績,會同大理、中書、門下組成特別法庭處理東宮謀反案。

    在探明皇帝心意之下,又且罪證確鑿,是在這些人謀反之日當場抓獲。有許多的人證、物證,比如他們調兵的令符,太子身上的龍袍,這案子只是走個流程罷了。

    第二日,結果就出來了。侯君集、趙節、杜荷、李安儼,甚至漢王李元昌,盡皆判了死刑。

    漢王李元昌,乃李淵第七子,精筆意,善行書,又善畫馬,乃書法大家,丹青國手,如果他不是參與謀反,當可在文壇上留下不朽的名聲。只可惜,他對權力的熱愛,遠遠大於對藝術的熱愛,走上了一條自我毀滅之路。

    李安儼原本就是秦王府的屬臣,後來也曾為李世民出生入死,屢立戰功,所以李世民對他甚是信賴,把他安排為右屯衛中郎將,守衛皇宮的門戶,實未想到他竟參與叛亂。

    這是李世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最後也只能歸之為人心不足了。

    長孫無忌向李世民匯報抄沒李安儼家情形,道:「遵聖諭,法外開恩,李安儼家人不予處斬,盡數流放嶺南。唯其老父,今年已九十二歲,太過年邁了,陛下以為……」

    李世民點點頭,或許是感受到了為父者相同的那種心態,面上露出慼然之色,道:「老人家年邁,幾近於人瑞了。就不要跋涉嶺南受苦了。由朝廷出錢,買幾個奴婢去侍候他,讓他安享晚年。」

    長孫無忌忙欠身道:「喏!另外,趙節後父楊師道,為假子趙節求情,懇請陛下網開一面,放過趙節。畢竟……他的母親是長廣公主啊……」

    李世民的臉色沉了下來:「趙節是皇親國戚,受朝廷奉養,不知感恩,反生叛逆之心,如何容得下他?楊師道說情,必是長廣公主慫恿,身為朝廷大臣,卻受婦人盅惑,豈有此理!」

    李世民在殿上來回踱了兩圈,霍然止步:「朕命楊師道參與審理叛逆,他身為主審官之一,居然為叛逆求情,不可饒恕。下旨,罷楊師道中書令,貶為吏部尚書!」

    長孫無忌連忙欠身稱是,心中已暗暗盤算,中書令出缺,最好是能把自己的政治盟友捧上去。中書令這個職務,已經不是他的小弟所能勝任的職務了,有資格坐上這個位子的,也不可能做他的小弟,只能是盟友。

    李魚站在御案一側,心中暗讚:「有一套!對李安儼的老父親,如此優容,而對自己的侄子,卻是如此的嚴厲。這才是君王的做派。」

    對面就站著長孫無忌,且還瞟過他幾眼,但李魚已經不怕了。李魚胸脯兒挺得高高的,目不斜視。

    他知道,他已經安全了。只要他還在屯衛這個位置上,就是百分之一萬的安全,長孫無忌絕不會再打他的主意。

    屯衛是天子最後的屏障,守禦玄武門的力量。而他此刻更是屯衛中的屯衛,親軍中的親軍。你一個掌握著南衙禁軍的宰相,老對朕身邊一個屯衛將領搞小動作,你想幹什麼?

    在兩個皇子造反之後,在屯衛右衛中郎將李安儼也參與謀反之後,皇帝的戒心也是空前的,長孫無忌心胸雖然狹隘了一些,卻毫無疑問乃是一代名臣,才智謀略都是上上之選,這樣的一個人,分得清利弊得失。自己就算得罪他更狠一些,他也絕不會再動自己的主意。

    李世民發了一通脾氣,忽然又沉默下來,扭頭對李魚道:「安排一下,朕午後要往長廣公主府一行。」

    皇帝這是要親自去安撫長廣公主了,畢竟是自己的姐姐。殺了她的兒子,貶了她現在的丈夫,總要安撫一下,免得皇家和氣,蕩然無存。

    長孫無忌仍站在御案前,李世民的情緒已經安穩下來,回到案後坐下,道:「還有何事?」

    長孫無忌有些尷尬,輕聲道:「陛下,關於太子如何懲處尚無定論……,他是國之儲君,又是陛下的長子,臣子們實在不便置喙。陛下您看……」

    李世民沉默半晌,緩緩道:「大臣們怎麼說?」

    長孫無忌偷眼瞟了皇帝一眼,尷尬道:「大臣們,對於如何處治太子,呃……一時都拿不出個主意來。只有通事舍人來濟說了一句……」

    「他說什麼?」

    「他說陛下乃慈父,太子若能終其天年,應該是最好的結果。」

    李世民沉默良久,淡淡一笑,問道:「如果不論父子,但以朝廷律法,君臣之道而言,太子該當如何?」

    長孫無忌垂首道:「當斬!」

    李世民又沉默良久:「朕知道了。罷黜李承乾太子之位,貶為庶民,流放黔州!」

    長孫無忌鬆了口氣,連忙答應。那是他親外甥,得以保全性命,心裡總歸是好受一些。

    待長孫無忌退下,李世民又轉向李魚,吩咐道:「傳旨宗正寺,待李承乾抵達黔州,伺機送他去吧。」

    這時候,李世民的臉已經一片平靜,看不出絲毫波動。

    宗正室如同後世的宗人府,專門處理皇帝家族事務。李承乾就算貶為庶民,終究仍是皇族之人,要處理他,也要宗正寺來處理,才算合乎規矩。

    李魚連忙垂首稱是,心中暗暗叫苦,這種處理,明顯是要暗中施為了,回頭冠一個「水土不服」的理由就是。能夠與聞如此消息,顯然是已被皇帝視為心腹了,這是好事,可是知道這種見不得人的消息……

    李魚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擁有後世思想,熟知「殺人滅口」手段的他,頗有點心驚肉跳。

    李魚本想提一句「紇干承基」的,但此時此刻,顯然不是適宜開口的時候,所以到了嘴邊的話,他又嚥了回去。

    李世民卻已想到了紇干承基。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他從做秦王時就牢記於心的一條宗旨,這也是他得以成功的一個重要保障。如今開始善後,他又豈能忘了這個揪出太子謀亂的大功臣。

    以侯君集所擁大軍,再加上太子近在咫尺的謀劃,如果李世民事先全無知覺,由李安儼開了玄武門,說不定這天,真的就變了。

    「且住,那個紇干承基……」

    李魚馬上站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紇干承基是他勸服的。如果皇帝仍要殺他,他可有點愧見故了。

    李世民略一沉吟,接著道:「封爵平棘縣公,授祐川府折衝都尉!」

    李魚驚訝地看了李世民一眼,差點兒納頭便拜。

    在他前世看過的小說裡,都是今人回到古代,三言兩語,賣弄學問,便叫古代名士納頭便拜。可……能把心術、權術玩弄到如此境界,能有如此的胸襟氣魄,李魚覺得,這才是能讓人心服口服,頂禮膜拜的人物。

    紇干承基可是跟著李孝常造過反,又跟著李承乾繼續造過反的人物。皇帝不但赦免了他的罪行,還封爵、授官,而且是實職實權的統兵將領,鎮守之地又是岷州祐川(今甘肅岷縣),西亙青海之塞,南臨白馬之氐,東連熙鞏,北並洮疊。內則屏翰蜀門,外則控制邊境,乃熙河重地。

    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的自負,才敢把這樣一個造反專業戶放到那兒去,立即成為統領一府之軍的主將?

    還拘在牢裡,整天揣測著自己是要被紅燒還是清蒸的紇干承基,一旦得到這個消息他會怎麼想?

    「卟嗵!」

    大理寺牢裡,李魚嚇得退了一步,這……跪得太實在了吧?虧得這地面不是青石的,要不就這力道,不是石頭碎了,就得是紇干承基的膝蓋碎了。

    「陛下……」

    紇干承基一個頭叩在地上,再抬頭時,額頭青了一塊,雙眼淚水漣漣。

    「紇干承基罪大惡極,罪不可恕。陛下竟如此禮遇厚愛,紇干承基但凡再有一絲不恭不敬不忠不義之念,神人共譴之,雖逾百世,不出畜牲道!」

    紇干承基又是一個頭叩下去,青腫處……破了……

    「咳!」

    李魚從袖筒裡摸出一塊手帕遞進去,乾巴巴地道:「快擦擦吧,陛下皇恩浩蕩,今後你好生做事,報答陛下就是了。」

    旁邊獄卒急忙地開了門,紇干承基不接手帕,直接出了牢門,一把又握住了李魚的手,感激涕零:「若非你一言相勸,紇干承基安有今日?李兄恩情,紇干承基牢記心頭。」

    李魚的臉頰抽搐了幾下,微笑道:「不必客氣。你握疼我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5 21:45
逍遙游 第557章 守信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人生啊,沒有不散的筵席……」

    說這話的不是將要打起行囊,遠赴隴右上任的紇干承基,而是送他遠行的李魚:「所以,我就不遠送了。祝兄此去,前程似錦,一路走好……」

    紇干承基看看左右,不過就是玄武門而已,連城門都沒出呢,你這麼「熱情」,真的好嗎?

    紇干承基嘆笑道:「我這一去,這輩子,你我怕是再無相會之期了。你的恩情,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報答。如果來日真有機緣重聚,記著我,在岷州,還有我!」

    「一定!」

    李魚收起玩笑口吻,向他肅然拱了拱手。

    紇干承基也肅然拱手回拜,然後翻身上馬,領著四名侍衛頭也不回地往城北而去。

    李魚吁了口氣,望望不遠處的城牆,依依不捨地回了宮。

    出了這道宮門,再出了城門,自其他門戶繞回來,就可以回到家裡去了。可是,軍務在身,他如何離得開?皇帝再如何體察下情,體恤軍心,也不會如此休諒照顧,還撥時間讓他回家省親。

    宮裡居然還有太子餘孽,一想到這一點,李魚就不禁頭疼。如今太子已經受縛,可審問之下,他卻聲稱在宮中並無親信。太子倒是真光棍,所有的事都交代了,而他給了蘇有道很大的自由度。

    現在朝廷判斷,宮裡那個內間,很可能就是蘇有道發展起來的暗線,而太子對此詳情並無所知。現在蘇有道已死,太子就擒,也不知道那刺客是會就此收手,還是矢志報仇。

    如果一時半晌的揪不出他來,該當如何是好?豈不是要一輩子留在宮裡,做個不是太監的活太監?

    這不成啊!人家家裡還有千嬌百媚的嬌妻美妾需要雨露灌溉呢,還有可愛的兒子,怕是已經不認識他這親爹了,尤其是第五凌若分娩在即了都……

    李魚越想越覺不安,鼓起勇氣打算去找皇帝說道說道。可他還沒見到皇帝,卻先見到李大器了。

    李大器現在對他已是毫無脾氣,因為兩個人已經沒有什麼利害衝突了。李大器從他的上司那裡聽到了供出太子的紇干承基被封爵授官的事了,也知道杜行敏授巴州刺史,封南陽郡公的事了。

    李魚的功勞,比這兩位只高不低,不出所料的話,此間雜七雜八的事情一了,人家也能封爵,外放,到時候不但與之毫無衝突,官階爵位還得在他之上。幸好,他還不曾上任,我還不曾給過他下馬威,結下仇怨。

    李大器很慶幸,所以見了李魚很親切。提前打好交道,結下交情是很有必要的,他身居要職,拱衛天子,總有一天也會升職外放,沒準到時候還需要人家關照呢。

    「小李將軍!」

    李大器一見李魚就笑起來,咯咯咯的像個剛下完蛋的老母雞。

    「小李將軍,勞苦功高,辛苦,辛苦啊!」

    李魚瞧見這位自已尚未正式上任的頂頭上司,忙欠身拱身道:「大李將軍!」

    「咯咯咯咯……」

    李大器笑得很憨厚,一巴掌拍在李魚肩上,親切的得不得了:「小李將軍,剛剛陛下召見,吩咐咱循環往復,每日安排四名貼身侍衛,以防刺客。一個月一輪換,你和我各自領衛當值。這些日子你也著實地辛苦了,這就回去歇息吧,下個月你我再輪換。」

    李魚一呆,馬上掐指算了起來。

    李大器一見也呆住了,之前聽說李魚要空降屯衛時,他曾調查過此人,似乎在利州時曾有過「小神仙」的美譽,難不成這位仁兄真會算命?他這是在算啥,算黃道吉日麼?

    李魚掐指算了一陣,面有難色地道:「大李將軍,卑職想跟你打個商量。」

    李大器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提防著道:「你說。」

    李魚道:「你看,能否咱們倆調換一下,由卑職繼續戍值宮中,一月屆滿,再換大李將軍你來。」

    李大器心中警鈴大作,為什麼他要堅持繼續守下去?難不成他算到了這個月乃上上大吉的日子?還是說那刺客這個月就會再動手,他要想再攬一功?

    李大器馬上心懷敬畏地道:「呃……小李將軍,此中……莫非有什麼說道?一月一輪,早與晚都是一樣的,何必非得你先來呢?」

    「不一樣!」

    李魚一臉嚴肅:「實不相瞞,卑職有一個外室,已然有了身孕,我剛才算了算日子,一個月後,差不多就到了待產期,我若那時在宮中,自然是盡忠在先,不能歸家。所以……」

    「原來如此!」

    李大器鬆了口氣,這樣的順水人情,哪有不送的道理,這正是結交李魚攀下交情的好藉口啊。

    李大器馬上拍胸脯道:「你我同僚,袍澤一場,理應互助。既然這樣的話,那你就先留守宮中吧,我現在馬上去安排。」

    李魚連忙道謝:「多謝大李將軍。」

    李大器匆匆趕去再做安排,等一切安排妥當,回到軍營中卸了甲坐下,一碗大碗茶灌下去,忽然心中一動:「誒?他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萬一他是算出這個月留在宮裡大有好處,故意找藉口誑我……」

    李大器一拍額頭,蠢吶!怎麼才想到。就這智商,也只好做個武人,哪有跟人家玩心眼兒的本事。

    不過,李大器雖然懊悔,卻也沒有再利用他中郎將的權利,重新把值戍宮中的排班次序再調整過來。他已經答應了,再反悔那那太不要臉了。李大器是武人,字都不識幾個,但他要臉。

    無恥與否,與一個人讀書多少實在毫無關係。李大器就是那種重承諾的人,既然答應了人家,那就莫再反悔。

    信之一字,與許多人而言,如同一個屁。

    但是與另外許多人而言,卻是重於生命。

    長安獄裡三百九十名得釋一年的那些死囚們是如此,

    明明可以留在遼東做酋領卻單騎入長安,投效李魚的鐵無環是如此,

    執傘迎箭雨,一笑赴死生的蘇有道是如此,

    李大器這個有些心胸狹隘的屯衛將領也是如此。

    季布無二諾,侯贏重一言。

    修身處事,一誠之外,更無餘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5 21:45
逍遙游 第558章 為人父母

    一幢門戶,庭院不大,院中一棵大核桃樹,蔭蔭如蓋,籠罩了大半個院子。

    院兒右角有一口水井,砌了井台,加了井欄。院子左角有一個雞圈,下層是雞圈,上層是一格一格的雞窩,裡邊鋪著稻草。

    其中一個窩裡,正有一枚雞蛋靜靜地擱在裡邊,尚有餘溫。

    剛下完蛋的老母雞跳下地,「得意洋洋」地昂著頭,咯咯叫著,宣告著它下蛋的成就。

    另一隻老母雞則大搖大擺地從門前走過,十七八隻黃茸茸的小雞邁動著小短腿,快樂地嘰喳著跟在後邊。

    一隻腳從門檻裡邁出來,接著是一條俏麗的身影,繫著碎白花藍布小圍裙,秀髮裹了布帕,容顏俏麗,這小媳婦兒剛搬來的時候,可是因為那俏美的小模樣兒,吸引了村中不少男人的目光。

    許多人都說,可惜了這麼一朵俏麗的小花兒,偏偏就插在了一堆牛糞上。她那男人,壯碩、粗獷,滿臉的絡腮鬍子,瞅著那歲數能有她爹那麼大。

    於是,就有些年輕後生自以為英俊,時不時就到人家門口逡巡幾下,說些撩騷的話兒,可惜人家小媳婦兒理都不理。直到有一天,爬了人家核桃樹,想偷看小媳婦洗澡的一個後生,被小媳婦揪下來,打了個滿臉桃花開,就沒人敢再來騷擾了。

    沒錯,不是他們家那個粗獷強壯的男人打的,就是那個俏生生的小媳婦兒,細胳膊細腿兒的,瞧著就像一朵嫩出水兒來的花骨朵,可那麼強壯的一個後生,愣是被她打得鼻青臉腫,毫無還手之力。

    從此,這家外來戶在村裡才真的站住了腳。

    「咯咯咯……」

    小媳婦拿著簸箕,撒著小米兒,小雞仔們快樂地圍上來,開始啄起她撒在地上的小米。小媳婦兒看著那些快樂的小雞,不禁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臉上露出甜美憧憬的笑容。

    她是曠雀兒,那個一向只摸刀、只殺人的曠雀兒。

    如今,她已為人妻,很快,就要為人母。

    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在她眼中,格外的珍惜,她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踏實,安閒。

    院中幾隻老母雞忽然半展開翅膀,快速跑開,讓出一條道兒來,羅霸道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啊,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曠雀兒笑吟吟地看向她的男人,羅霸道在城裡糧鋪謀了個差使,每日早出晚歸,賺錢養家,一般來說,不會這麼早回來。

    「走,咱們屋裡說。」

    羅霸道四下看看,拉著媳婦兒回了屋。

    「紇干承基檢舉有功,授爵縣公,得了個折衝都尉的實缺,去了隴右。還有,千葉姑娘那座府邸,已經搬空了,我今日送糧,恰去了那家,已經換了個富紳居住,剛買下來的房子。」

    「原來是這樣……」

    曠雀兒聽著,臉上笑容漸漸斂去。千葉殿下如此謹慎,顯然是還沒有放棄復仇。過上了平靜恬淡生活的曠雀兒,比她那些夥伴兒們更能體會如今的生活是何等的珍貴,想到仍舊走在復仇路上,一路製造著刀光血影的恩主,她豈能不揪心?

    羅霸道有些心虛地看看媳婦兒,盤旋在嘴邊兒上的話有些難以出口。

    「怎麼?」

    曠雀兒發現了他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便撩了撩鬢邊的秀髮,凝目看著他。

    羅霸道乾咳一聲,道:「雀兒,你看咱們的孩子也快出生了,以前我就覺著,只要咱們兩夫妻能安穩度日就好。可孩子……為人父母的,總想給他一份前程家業才安心。我覺得……」

    他看了看曠雀兒,鼓起勇氣道:「我當初在隴右做馬匪時,也曾攢下不少的財寶,都藏匿在一個地方,原想著等年老了要金盆洗手時,用來養老的。我琢磨,要是咱兩夫妻去把那些財寶取出來,在隴右經營一份家業出來,孩子將來也就有了保靠。」

    曠雀兒微微皺起了眉:「隴右?你不是被人坑了,從那逃出來的麼?還能回去?」

    「如果是回去做馬匪,那就難。但是去大州大阜,取了財寶做一個富家翁,那就與他們不相干。而且,紇干承基去那邊做了官,如果咱們取了財寶,就去岷州定居,還怕甚麼?」

    曠雀兒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其實,她明白。她都明白。

    她知道丈夫想去隴右,最主要的原因是為了避開楊千葉,避開楊千葉的人。

    他知道,自已是由千葉殿下這邊的人養大的,視楊千葉為恩主。如果楊千葉一旦有難,活著,他們會有不惜一切去救。死了,他們會不惜一切去為殿下復仇,只要他們得到消息,就絕不可能坐視。

    所以,他想避得遠遠的,如果他們獲悉千葉不幸的消息已是幾年甚至十幾年後,她復仇的心思也就淡了。

    尤其是紇干承基有了一份遠大前程後,這更給了丈夫刺激。以前,或許他不會想這麼多,但現在他有了妻子,妻子又已有了身孕,很快他們的孩子將呱呱落地,他不可能不考慮這個問題。

    羅霸道緊張地看著曠雀兒,他明白,在曠雀兒心中,千葉公主那邊就是她的娘家,不管何時,她的這種心思不會變。她會答應,跟著自已遠走高飛麼?

    曠雀兒輕輕摸著自已的肚子,雖然孩子才剛剛成形,她還感覺不到那種新生命的悸動,但那種生命息息相連的感覺,她無時不刻地不在感受著。

    她是孤兒,從小孤苦伶仃,所以也格外珍惜孩子,珍惜家庭,不想她的孩子再步她的後塵。她現在,不只是一個妻子,還是一個母親……

    「對不起,殿下……」

    雀兒想著,眼圈兒紅了,眼淚在眼眶裡開始滴溜溜地打轉。

    羅霸道慌了,忙道:「別別別,你當我沒說。我就是放屁,你別傷心,咱不走了,不走了。」

    曠雀兒抬起頭,看著她的男人,輕輕搖頭,眼淚隨之爬下臉頰:「你是一家之主啊,大事,當然得你來拿主意。咱們,就去隴右吧,咱們的孩子,要是有個當大官兒的叔父關照著,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啊?好!好!」

    羅霸道慌得手足無措,忙不迭用他那滿是老繭的手,笨拙而溫柔地幫妻子輕輕拭去頰上的淚水,將她輕輕擁在懷裡,那一刻啊,握慣了霸氣之刀的手,撫在她的如絲秀髮上,春風一般溫柔。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5 21:45
逍遙游 第559章 坑人的李魚

    太子被廢,當務之急就是冊立太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儲君亦如是。

    這些天,魏王李泰的王府,不斷有人投貼求見,以皇帝對魏王一向的寵愛,幾乎可以預見,將要被冊立為太子的,必是魏王無疑。魏王狂喜,到底年輕,城府不夠,頗為得意地接見了幾位大臣,直到長史痛陳利害,這才凜然生懼,馬上閉門謝客。

    李世民也確實在考慮立儲人選,最先想到的也確是青雀。

    思量許久,覺得李泰確是最佳人選後,李世民便召衛國公李靖和英國公李績進宮,密商此事。

    李魚作為御前侍衛,金牌假太監,侍立於側,也是全程與聞了經過。

    經過其實說起來乏善可陳,因為李靖和李績都不是傻乎乎的直腸子武將,他們都是允文允武、文能為宰,武能定國的大將,這種易立皇儲的事兒,他們豈會胡亂插手。

    尤其是李靖,這些年韜光隱晦,輕易都不大出山了,更沒必要趟這趟混水。皇帝問起時,這兩位仁兄打得一手好太極拳,那一套雲手施展出來,行雲流水一般,毫無破綻可循。

    兩個人東拉西扯一番,要麼就是表達這事兒得皇上您乾綱獨斷,要麼就是說老臣年紀大了,腦子也不靈光了,皇子們個個都很優秀,實在不知道該何棄何取。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不表態。

    李魚在一旁都看得替他們著急,恨不得跳出來搶答。

    真要搶答,李魚也不知道誰更合適一些,他當然知道歷史上是李治當了皇帝。這小子還挺英明神武的,為大唐打造了最大的疆域,把天下治理得蒸蒸日上,只可惜晚年患了眼疾之後,讓媳婦執政了,結果一世功勞盡數被後世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文人一枝禿筆給抹殺了,醜化成了一個弱雞。

    但如果換一個皇帝,是不是就一定不如他?真也未必。李世民的兒子裡頭,有才的著實不少,就拿李泰來說,那隻胖青雀也的確是滿腹經綸。不以成敗論英雄的話,得承認人家確實是個傑出的人才。

    如果皇帝問他,李魚少不得把他對這些皇子們的優劣評價說上一番,供皇帝分析、抉擇。但是李靖和李績,太過明哲保身了吧?尤其是李靖,那可是後世所傳風塵三俠之一,這頭一次見到,竟是一個成熟政客的表現,李魚很失望。

    李世民倒是不置可否,待兩位心腹大臣退下後,讚許地點了點頭,自語道:「李靖、李績,不循私,不結黨,忠誠為國,是可以託孤的大臣啊!」

    納尼?What the s.h.i.t!

    你把這兩位老大人找來,就是因為很久沒見了大家來聊聊天的麼?這麼兩隻不肯為陛下分憂的老狐狸,居然被皇帝讚許為可以託孤的重臣?李魚突然有點懷疑自已的智商了。

    看來光有多了幾千年的見識還遠遠不夠,要會揣摩人心,要有豐富的政壇經驗,這都是必須經過歷練才能具備的,絕不是讀幾本書就能活學活用的本事啊。

    只是……李世民太寵李泰這個兒子的,寵貫諸王,所以……老天爺大概就有些看不過眼,偏偏這時候,李承乾來辭行了。

    他被廢為庶人,貶謫到地方上去。今天恰恰是離宮辭行的日子。

    李世民不肯見他,但他畢竟是皇長子,這份父子血脈的關係,不是一紙詔書可以廢除的。他執意要向父親辭行,並再三許諾,只望闕而拜,並不入室參見,那送行的大太監也不敢往死裡得罪他,若教皇帝知道了……

    哎,天心難測啊!

    所以,那大太監就把他領來了,只是已然授意幾個力大的太監,一俟發現他想闖進御書房見駕,馬上把他拖走。

    「父親!」

    李承乾走到院中,望著御書房,「卟嗵」一聲就跪下了,淚如雨下。

    「父親,不孝兒要走了!」

    李世民剛剛提起筆來,正要繼續批閱奏章,聽到這一聲喊,手不由一哆嗦,奏章上滴下一灘紅色的墨跡。

    院子裡,李承乾這句話說完,便泣不成聲。

    那大太監見御書房中並無回應,知道皇帝不想相見,便呶了呶嘴兒,示意幾個太監上前扶起廢太子,李承乾正在號淘大哭,被人一扶,不由一個激靈,突然大叫起來:「父親,孩兒不孝,罪該萬死!但孩兒初衷,只為自保啊!李泰倚仗父親疼愛,圖謀太子之位,屢屢擠兌孩兒,若其得繼大寶,殺兄屠弟,何不可為?」

    那大太監聽了臉色陡變,恨不得上前給他一個大嘴巴。

    你說什麼不好,為什麼要說殺兄屠弟,這可是皇帝的大忌諱啊!

    可李承乾自知這一輩子算是完蛋了,毫不忌諱,仍然大聲咆哮:「孩兒豈能坐以待斃?豈能坐以待斃?孩兒只為自保,欲謀宮變,逼父皇禪位,所有種種,皆因李泰!」

    李承乾是豁出去了,就算死也想拉上那隻胖青雀墊背,那大太監唬得面無人色,急命人拉起李承乾就走。

    許久許久,御書房中李世民才把硃筆輕輕擱下,望著前方虛無處,怔忡半晌,忽然輕聲道:「你常在宮外,應當知道許多朕不知道的事。」

    李世民說到這裡,忽然轉身,看向李魚:「你告訴朕,如果青雀有朝一日成為天子,可會對其兄弟不利?」

    「不能表態!得學李靖、李績,人家不說話,可是被譽為託孤重臣呢。」

    李魚馬上決定,向前輩學習,於是立即單膝跪地,垂首道:「臣不敢妄議皇子。」

    李世民和顏悅色地道:「朕赦你無罪,只管說來!」

    「臣惶恐,諸皇子皆天皇貴胄,豈是微臣可以非議的。」

    「誒!朕只私下問……」

    李魚把頭又頓了頓,一副打死都不說的德性。

    李世民沉默半晌,輕輕嘆了口氣,緩緩地道:「朕明白了!」

    咦?我連個屁都沒放,你明白什麼了?

    李魚好奇地抬了下頭,想問又不敢,趕緊又低下了。

    李世民擺擺手,道:「朕想靜靜!」

    皇帝的聲音,透著疲憊與蕭索,李魚一時也無暇思索他為何突然興致頗低,連忙頓首起身,悄悄退了出去。一時之間,還未想明白,因為他的打死都不說,已經把那隻揮舞著毛筆拚命搏文名的李青雀同學給坑了。

    李魚也未敢走遠,出了御書房,就往旁邊一站,隨時聽候傳喚。

    內廷洛公公遠遠走來,一見李魚站在外邊,便陪起笑臉:「啊……」

    「噓~~,皇上心情不好!」

    「啊!多謝小李將軍提點。嗯……這是今晚九九而御的名單,聖人就寢之地,設在華沐苑。還請小李將軍早早安排防務。」

    「好,我知道了!」

    「那咱家就告辭了。」

    李魚看著洛公公躡手躡腳地走開,低頭看了一眼那張幸貼,華姑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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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