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梟士 作者:高月 (已完成)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22 09:49
第一百二十章 解試科舉(八)


    科舉考詩一般是從文選或者前人詩中找出其中一句,讓考生理解這句詩的含義,再賦詩一首,歷史上流傳下來的佚名詩大多都是科舉中的詩作,這主要是科舉實行糊名制,很多詩作流傳出去就無名無姓了。

    今天解試的題目是窗竹影搖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

    考生理解它的詩意後再做新詩一首,李延慶至少想到了七八首治學讀書詩,他沉思良久,最後決定從三首詩中選一首作為今天的答案。

    一首是陸游的《冬夜讀書示子聿》,裡面的名句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另一首是朱熹的《讀書有感》,再有一首是清朝趙翼的《論詩》,裡面名句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當然,李延慶還記得幾首比較普通一點詩,但因為他昨天的對策題有點考慮不周,如果他不在詩上加以彌補,很可能他這次科舉就會落榜,李延慶今天只能出奇兵了。

    他反復斟酌這三首,他首先淘汰了趙翼的《論詩》,一是不太切題,論詩不是治學,其次宋朝極其推崇杜詩,而這首詩的前兩句:李杜詩篇萬古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會讓考官反感。

    剩下的是陸游的《冬夜讀書示子聿》和朱熹的《讀書有感》,這兩首詩都非常好,根據士子們調查,主考官歐陽珣比較注重實踐,那麼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會更加符合他的性格。

    但從詩意上看,朱熹的《讀書有感》卻更加貼合題目意境,李延慶一時難以決策。

    考慮良久,李延慶決定以考題為標准,不要去迎合主考官的喜好,他最終選擇了《讀書有感》,李延慶便提筆在考卷上寫下了這首詩。

    《讀書有感》

    半畝方塘一鑒開,

    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哪得清如許,

    為有源頭活水來。

    ...........

    就像一次異常痛苦的洗禮,歷時七天五夜的科舉終於結束了,除了提前黯然離去的士子外,其他無論考得好還是考不好的士子,都要痛痛快快放縱自己,安陽縣的各大酒館全部爆滿,士子們觥籌交錯,開懷痛飲。

    今天是李延慶請客,除了請胖子鄭榮泰外,還請了張顯以及周春等幾名臨漳士子,一行人在鄭福樓包了一個大間,眾人開懷暢飲。

    今天張顯心情不錯,他已經決定去州學讀書,解開了這個心結,即使今天他的刑律題沒有做出來,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周春喝了一杯酒,笑道:「大家都在猜刑律的出題人一定是太學教授,那道唐宋刑律對比題太學生都學過,對他們來說很簡單,大家都很懷疑,出題人就是想把這次恩科的錄取機會留給太學生?」

    「是嗎?」

    李延慶笑著問鄭榮泰,「太學教過那道題嗎?」

    鄭榮泰眨巴眨巴小眼睛說:「我可能上刑律課那天正好感恙請假,沒有聽到這節課,竟然不知道太學教過?不過那道題我也正好復習到了,答得很順暢。」

    周春懷疑地看了一眼李延慶,李延慶是不是把祖父的筆記借給這個死胖子看了?他給李延慶再三叮囑過,筆記絕不能外傳。

    李延慶心知肚明,便笑道:「為了這次科舉,鄭兄家裡請了不少名師,有這些名師專業押題,鄭兄這次一定能考中。」

    這番話說得很中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對於鄭榮泰,如果他能考中,就有了光面堂皇的借口,我家請了名師押題,為什麼不能考中?

    但對周春這種人精,他便會立刻明白,李延慶是另有所指,至於張顯比較單純,他則會羨慕鄭家的大手筆,居然請名師輔導押題。

    鄭榮泰在別的方面比較愚笨,但在這件事上卻十分油滑,他立刻順杆上爬,打個哈哈笑道:「不怕你們羨慕,這次我家請的名師確實押中了好幾道關鍵題,僥幸啊!」

    眾人說笑幾句,這時,雅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從外面走進幾人,霍然正是太學生趙玉書和他的同伴。

    「真巧啊!咱們又遇到了。」

    趙玉書鼻子上貼著膏藥,滿眼仇恨地盯著李延慶,他被李延慶一拳打斷了鼻梁,導致他這次科舉發揮欠佳,恐怕奪取解元無望。

    趙玉書是相州三個太學上舍生之一,考上一般舉人對他已經沒有意義,但考中解元卻對他有極大的好處。

    如果他能考中解元,他就能直接升為中等上舍生,准予免禮部試,相當於同進士了,出仕為官指日可待。

    這屆科舉他本是最大的解元熱門,風雲榜排第一,但李延慶那一拳,將他的希望和前途徹底打沒了。

    趙玉書的滿腔怨恨都落在李延慶身上,積恨難忍,一考完試,他便找到了李延慶。

    李延慶見他殺氣騰騰進來,也不理睬,只管慢慢喝酒,鄭榮泰卻惱怒了,騰地站起身,「趙玉書,你要在我的地盤撒野嗎?」

    鄭榮泰和趙玉書同在太學讀書,而且又是安陽縣同鄉,按理關系應該很親密,只是趙玉書瞧不起這個不學無術的胖子,兩人一向沒有交情,趙玉書瞥了一眼鄭榮泰,冷冷道:「我今天要找這個李延慶,和你無關,請你不要插手!」

    李延慶淡淡道:「你要找我做什麼?要再打一架,還是要我賠你醫藥費?」

    趙玉書恨得眼睛裡要噴出來火來,「你把我鼻子打斷了,我要你給我一個交代!」

    鄭榮泰看看李延慶,又看看趙玉書,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竟一時不知該怎麼插手?

    李延慶笑了笑,「那你想要什麼交代?」

    趙玉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恨李延慶毆打自己,卻從不去想為什麼被打?

    但此時,憤怒已讓他失去了理智,仇恨在他心中盤旋,他又能怎麼樣,打架打不過,賠醫藥費他也不稀罕,讓李延慶賠禮道歉,能挽回自己的前程嗎?

    趙玉書盯著李延慶,一字一句道:「我只是讓你記住,這個仇我趙玉書遲早會報,我會讓你百倍的償還!」

    說完,趙玉書轉身怒氣衝衝離去,幾名同伴看了李延慶一眼,也快步離去了。

    「操你老母!」

    鄭榮泰衝著趙玉書背影狠狠罵了一句粗話,又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洪大志便將那天發生之事給鄭榮泰說了一遍,鄭榮泰頓時又驚又喜,「老李還會武藝?」

    旁邊張顯湊趣道:「老李文才出眾,武藝高強,他沒有去考武舉,否則狀元非他不可......」

    不等他說完,李延慶又好氣又好笑,用筷子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盡管吹!把天吹破了,看你怎麼辦?」

    張顯捂著頭嘟囔道:「本來就是嗎?」

    鄭榮泰顯然對武藝比文學要更感興趣,他死活不依,一定要李延慶露一手給他看,李延慶無奈,只得笑道:「那我就變個戲法!」

    他見牆壁較軟,便取了一只酒杯,掂了了掂,四處看了一下,只見一只飛蛾在屋角撲棱棱飛,李延慶指著飛蛾笑道:「看我把那只飛蛾抓住!」

    鄭榮泰瞪大了綠豆小眼,想看李延慶怎麼抓飛蛾,李延慶手一甩,酒杯凌厲飛出,啪!的釘在牆上,卻沒有碎裂,鄭榮泰張大了嘴,走上前把酒杯從牆內拔出來,只見飛蛾從酒杯裡飛了出來,鄭榮泰呆住了,這是什麼武藝,他簡直聞所未聞。

    眾人鼓掌喝彩,紛紛叫好,李延慶笑道:「雕蟲小技,給大家博一樂,來,我們繼續喝酒!」

    這時,周春低聲對李延慶道:「這個趙玉書的父親在京城為官,據說官職還不小,你要小心點,趙玉書可是出了名的記仇之人。」

    李延慶笑了笑,只要有江湖就有鬥爭,得罪幾個人還不正常嗎?

    .........

    果然應了那句話,不醉不歸,夜深後,鄭胖子喝得爛醉如泥,周春幾名臨漳士子不勝酒力,早走一步了,張顯也喝得酩酊大醉,癱倒在桌下,唯獨李延慶喝得酒不少,絲毫沒有醉意,這讓他也有點奇怪,自己在年初春社時也喝多了幾杯,怎麼現在居然飲酒不醉?

    他隱隱感覺是因為自己長期跑步的原因,不僅寒暑不侵,而且耐酒能力也遠勝從前,李延慶結了帳,讓掌櫃照顧鄭胖子,他自己叫了一輛牛車,扶著張顯回客棧了。

    牛車在客棧門口停下,王掌櫃迎了上來,扶住張顯笑道:「張哥兒是我今天扶的第十四個人,看來大家都放松了。」

    「周郎君他們回來了嗎?」李延慶笑問道。

    「他們回來後又出去玩了,張哥兒,有人等你多時了。」

    李延慶奇怪,誰會在等自己,他走進客棧,頓時失聲喊道:「爹爹!」

    大堂桌前笑眯眯站起一人,正是李延慶的父親李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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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22 18:46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珠險棄


    父子二人回到房間,李延慶請父親坐下,伙計送來一壺熱茶,李延慶問道:「爹爹什麼時候到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前天就到了,住在城外的老倉庫內,租期要月底才到期,我還可以多住幾天。」

    「那爹爹怎麼現在才來?」

    「我擔心影響你科舉,所以等科舉結束再過來,慶兒,考得如何?」

    李延慶苦笑一聲說:「別的還可以,就是策論有點欠考慮,考收復燕雲的准備,我把女真人的情況也寫進去了,我就怕主考官不知情報,說我胡亂猜測。」

    「你是胡思亂寫嗎?」李大器問道。

    「不是,孩兒所寫句句是實。」

    「那你就不用擔心了,朝廷官員也不會像你想的那樣無知,連我這種小民都知道女真人前年大敗遼軍,何況朝廷官員?」

    李延慶愣住了,「父親怎麼會知道?」

    「年初遇到幾個遼國過來的商人,他們談到了這件事,這件事已經過去兩年,朝廷應該有所耳聞了。」

    父親的幾句話儼如及時雨,李延慶頓時感到輕松了不少,他喝了口茶,又想起一事問道:「爹爹去京城了嗎?」

    「去了,和李冬冬一起折騰了兩個月,總算把你說的什麼蚊香給造出來了。」

    李大器有點不滿瞪了兒子一眼,「從端午後一直折騰到十月份,你就不能給李冬冬出點有用的點子嗎?」

    李延慶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道:「有這麼難嗎?」

    「蚊香倒是不難,但要連續點三個時辰,這才是關鍵,還有各種材料要放多少量,你也不說,我們只得一次次試驗,光雄黃的量就試驗了無數次,現在也沒有蚊子,成不成功還得等明年才知道。」

    「那防蚊水呢?」

    「那個倒是出來了,味道清香,防蚊效果也非常好,李冬冬想等蚊香做出來後再一起推向市場,要等明年夏天了。」

    說到這,李大器取出一份契約,遞給李延慶道:「這是我和李冬冬簽的商社合作書,一人投一千貫錢,重新建立李氏商社,我們打算在京城租一間鋪子,明年開始賣各種防蚊用品。」

    「那其他季節怎麼辦?」李延慶笑問道。

    「還沒想好呢!李冬冬堅持聽你的主意,所以我就趕來安陽縣了。」

    「爹爹,我確實有些想法。」李延慶便將他想做各種護膚用品的想法告訴了父親。

    李大器點點頭,「想法倒是不錯,但還得實踐後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我去趟京城?」

    「我想明年二月去京城。」

    「為什麼要這麼晚?」李大器不解地問道。

    「爹爹,我還沒有出師呢?科舉結束後,我還要回去跟師傅練槍法,師傅明年二月返回京城,那時我可以和他一起前往京城,如果我能考中舉人,四月時太學就開始報道了。」

    「如果你這次考不上舉人呢?」李大器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兒子問道。

    李延慶早有決定,他緩緩道:「無論是否考上,明年二月,我都要去京城。」

    他還有十年時間,就不知這十年,他以個人的渺小之力能將大宋歷史改變多少?

    李大器沒有說話,如果兒子這次考不上,他希望兒子去讀州學,兒子是科舉縣試第一,能進州學上舍,這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只是他知道這句話一出,他們父子二人必然是一番爭吵,不如等發榜後再說!

    ........

    解試發榜在五日後公布,從考試結束的當天晚上開始,閱卷審評便開始緊鑼密鼓地開始了,一共有五百七十五名考生,去掉二十八名作弊被抓者以及十二名中途退考者,一共還有五百三十五名考生。

    而閱卷考官一共有十人,主考官一人,副考官兩人,助理考官七人,按照閱卷流程,先由助理考官進行初選,留下六十份試卷呈給副考官,再由兩名副考官篩去一半,最後留給三十份卷子給主考官,主考官選定其中十五份卷子為初步中榜卷子,然後十名考官進行共議,如果沒有異議,那中榜的十五名舉人就決定了。

    事實上,對於絕大部分考生而言,助理考官才是決定他們命運的關鍵,五百三十五人,在助理考官這裡就要淘汰四百七十五人。

    首先被淘汰的是考卷沒有做完之人,另外卷面修改太多,或者字體差異太大以及書法太糟糕也會被淘汰。

    這樣篩選下來,就將近一半的考卷被淘汰,剩下的卷子叫做入圍,可以正式進入考官的法眼了。

    助理考官會重點看對策題,對策題分四等,上上、中上、中下和下下。

    如果得分為上上,別的科目只要大致尚可,可以錄用進入復選。

    如果得分為中上,考官就會仔細看別的科目,別的科目要非常優秀,才有可能進入復選。

    如果對策題得分是中下或者下下,那就對不起了,考官基本上就不看其他科目,直接淘汰,就算你的詩寫得再花團錦簇,三經新義再寫得一字不錯,也沒有機會了。

    為了不受考官個人喜好影響,每個考生有至少兩次被閱卷機會,由兩名考官進行交叉閱卷,如果兩名考官都認為不行,這才被徹底放棄,如果兩名考官有分歧,那麼就要交給第三名考官來判斷,由第三名考官來決定這份卷子的命運。

    助理考官都是由州學博士擔任,七名州學博士的面前堆滿了答卷,考官們壓力很大,他們必須在兩天內看完全部答題卷。

    在勸學樓二樓內大堂內,七名助理考官正在緊張地閱卷,在最東面坐著兩名考官,一個叫萬俟卨,另一個叫王稽,兩人都是州學博士。

    萬俟卨是開封府人,解試中舉後,進太學讀書,後來被任命為相州州學博士,已經有四年,萬俟卨為人活絡,極善於見風使舵,獻媚上司,在治學嚴謹的州學,他這種性格絕不受歡迎。

    萬俟卨一連看了十幾份卷子,看得有點頭昏腦脹,此時夜已深,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又偷偷瞥了一眼其他考官,其他考官都在全神貫注地閱卷,他心中不由暗罵一聲,只得忍住困意繼續看下去。

    他隨手拿起一份卷子看了起來,眼前頓時一亮,這份卷子書法寫得很有功力,行楷如行雲流水,令人賞心悅目,本來萬俟卨在困頓之下,想隨手將這份卷子批為中下,但這筆漂亮的書法卻讓他困意稍去,他便專心地看了起來。

    不過書法雖然不錯,但內容卻讓他越看越怒,這個考生竟然用一半篇幅講述漢人、契丹人和女真人的三角鬥爭,尤其用幾百字來寫女真人的淵源,不僅嚴重走題,而且完全在胡說八道,什麼生女真、真,什麼猛安謀克,什麼完顏阿骨打,什麼出河店一戰,萬俟卨覺得自己在看天書一樣。

    他越看越氣,一拍桌子怒道:「簡直一派胡言!」

    他的失態驚動坐在對面的王稽,王稽和萬俟卨是交叉閱卷的搭檔,王稽雖然極為厭惡萬俟卨的人品,不過他為人穩重,臉上對萬俟卨的厭惡並不表現出來。

    「萬俟博士為何發怒?」王稽淡淡問道。

    萬俟卨揚了揚手中答卷道:「我看了一份奇葩答卷,不僅走題,而且在卷中一派胡言,居然說去年遼國之北又出現了一個金國,簡直不知所雲。」

    王稽眉頭一皺,「萬俟博士能否把卷子給我看看。」

    「這份卷子不用審了,我已經判為下下。」

    「這怎麼行,每一份卷子都必須交叉復核,既然萬俟博士不通過,請把卷子給我!如果我也覺得不行,再判為不合格也不遲!」

    萬俟卨無奈,只得把卷子遞給王稽,王稽接過卷子便贊道:「書力很高啊!」

    「字雖不錯,但內容卻不堪。」

    王稽將整篇對策仔細看了一遍,雖然他也不了解女真人之事,但這篇文章結構嚴謹,作者所站角度很高,是圍繞著戰略全局來談收復燕雲的各種准備,這比那些屯多少糧食,練多少軍隊的文章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尤其在談到戰略准備所需時間,文章強調收復燕雲絕不是短期就能實現,而是需要朝野上下齊心協力,勵精圖治數十年的長期准備後,才能實現這個百年偉業。

    這個觀點令王稽十分贊成,任何有頭腦的宋人都知道朝廷,權力鬥爭激烈,民眾起義此起彼伏,如果不能做到政治清明,勵精圖治,上下齊心合力,何談收復燕雲大業?

    王稽十分不滿地看了萬俟卨一眼,一顆明珠就險些被這個混蛋丟棄了。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7 09:19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30 14:56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見不一


    「怎麼,王兄覺得這篇文章還不錯?」萬俟卨察覺到王稽眼中的不滿,他心中也有點不高興起來。

    王稽卻不給他面子,點點頭道:「不錯,我覺得這篇文章非常高明,可評為上上。」

    萬俟卨臉沉了下來,冷冷道:「恐怕錄或不錄,不是王兄說了算!」

    「我當然知道,我可以請第三人為證!」

    這時,兩個副主考都在大堂上巡視審卷,一個是州學教諭韓宏俊,另一人是州學首席教授郭百頌。

    萬俟卨剛要喊郭百頌,王稽卻搶先一步向韓宏俊招手了,王稽知道郭百頌人品也不佳,官場習氣很重,對溜須拍馬的萬俟卨很看重,若這篇文章落在他的手中,恐怕凶多吉少。

    按照制度,就算郭百頌否決了卷子,王稽也可以繼續向上抗辯,但為一份卷子和自己上司對抗,這就有點不智了,王稽也未必會這樣做。

    這時,郭百頌也看見了萬俟卨似乎想找自己,他正要上前,卻見韓宏俊已經走上去了,他便笑了笑,停步繼續忙他的事情。

    郭百頌有極為重要的任務在身,他要盡快找到鄭榮泰的卷子,郭百頌知道鄭榮泰的書法糟糕,一定已被篩掉,所以他在一堆被淘汰的卷子中匆忙尋找。

    他著實有點擔心鄭榮泰的卷子已經被送走,那他就沒法交代了,此時他實在沒有精力再去管別的閑事。

    韓宏俊走上前問道:「什麼事情?」

    王稽把卷子遞給他,「教諭請看看這份卷子。」

    韓宏俊接過卷子,他心中頓時一動,他似乎見過這個書法,在湯陰縣當縣試主考時,這不就是榜首李延慶的行書嗎?

    李延慶書法的功力很深,凡事見過他書法之人都會記憶深刻,這筆漂亮的行楷已經成了他的名片。

    這也是解試,如果是省試,李延慶的書法再好也沒有意義,省試考完後先送交謄錄院,由專人謄卷、專人校對,依謄卷評選,選中後再檢出原卷。

    韓宏俊對李延慶印像深刻不僅僅是他書法很好,他在縣試的那篇館陶案糧食防腐法寫得非常有水平,甚至是高水平,韓宏俊特地派人把那篇文章送去禮部備案。

    另外,五年前韓宏俊曾受知州李夔委派,去湯陰縣孝和鄉李文村察看被廢舉人李大器的從良情況,他由此知道李夔對李延慶非常器重。

    正是這些緣故,韓宏俊先入為主,對李延慶的印像非常好。

    韓宏俊仔細看了一遍文章,和王稽一樣,他雖然也不太清楚女真人之事,但就文章本身而言,卻和縣試一樣的高水平,大局觀、戰略性極強,甚至連他韓宏俊也寫不出這樣的對策。

    不過,韓宏俊沒有立刻評判,而是問兩人道:「是誰覺得這篇文章可行?」

    王稽躬身道:「我覺得這篇文章可用!」

    韓宏俊點點頭,又問萬俟卨,「萬俟博士為何認為這篇文章不合格?」

    萬俟卨看不出教諭的態度,只得硬著頭皮道:「一個考生怎麼可能知道遼北大事,我覺得這裡面胡編亂造成份很多,雖然書法不錯,但內容極差,而且偏題太遠,燕雲戰備和女真人何干?」

    韓宏俊淡淡一笑,「我倒不這樣認為,如果文中所言是實,我覺得這篇文章是宰相之文,可定為解元!」

    他又把卷子遞給王稽,「可以錄用,初選結束後直接把卷子交給我。」

    韓宏俊轉身便走了,萬俟卨儼如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呆在那裡,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郭百頌也終於找到了鄭榮泰的卷子,卷號為一百七十七,他一眼便認出了鄭榮泰的雞爪字,他一顆心落下了,他將鄭榮泰的卷子遞給一名考官,「此考生可錄用,初選結束後,把他的卷子交給我。」

    ......

    安陽縣城東的鄭宅內,鄭升正為兒子的不懂事大發雷霆,鄭升有三個兒子,長子鄭榮平是小妾所生,在鄭家的地位並不高,次子和三子都是正妻所生,不過次子鄭榮華在十年前不幸病逝,三子鄭榮泰便成了全家的寶貝,寄托了鄭升的最大希望。

    鄭升還有一個女兒,十三歲選秀入宮,服侍定王,後被定王寵幸封為鄭夫人,去年定王被正式冊封為太子,鄭夫人也升格為鄭庶妃,這極大地激起了鄭升的野心,他一心想讓兒子出仕為官,即使不擇手段他達成自己心願。

    「當解元有什麼不好,別的士子做夢都還得不到呢!這是你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一次,你為什麼不干?」

    鄭升激動得大吼大叫,不斷向兒子揮舞拳頭,就仿佛兒子再說一個不字,他就要一拳把兒子打翻在地。

    鄭榮泰長得就像他父親的翻版,肥碩的身軀,綠豆小眼,金魚般的厚嘴唇,只是他長得很高,足足比他父親高大半個頭,體型也格外龐大,讓人怎麼也不相信這個大胖子才十六歲。

    此時鄭榮泰坐在一張寬椅中,綠豆小眼中流露出少有的倔強,「我是什麼學識,難道我自己不知道嗎?考上舉人都讓人懷疑了,若是考上解元,整個相州士子都會被我蒙羞,太學教授也會戳脊梁骨罵我,你有面子了,我怎麼辦?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我不干!」

    鄭升終於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耐心地對兒子道:「讓你考上解元不是為爹爹面子的問題,還是為了你好,你現在只是太學外舍生,考上舉人能升內舍生不假,但你應該目標更高一點。」

    「升內舍生的目標還不高嗎?相州一共才五個內舍生。」鄭榮泰小聲嘟囔道。

    「爹爹說的更高目標是上舍生,你若能考中解元,就能直接越過內舍,而升上舍生,在上舍讀上幾年,你就可以出仕為官了,有你姐夫撐腰,你還怕沒有好官?

    這關系到你的前途,至於別人怎麼說,你管他們,等十年後你再回頭看,根本就不是個事,爹爹是過來人,只會為你好,再說你姐姐也希望你早日為官,你不要辜負她的期望啊!」

    父親苦口婆心勸說,鄭榮泰卻不為所動,他撇撇嘴道:「升內舍生我就很滿足了,誰像你這樣貪得無厭!」

    鄭升就像吃了火藥一樣,頓時暴跳如雷,指著兒子怒吼:「小兔崽子,不管你願不願意,這事由不得你!」

    說完,鄭升轉身離開兒子的書房,怒氣衝衝向前院去了,鄭榮泰眨巴眨巴小眼睛,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

    鄭升回到前堂,見長子已經坐在堂上等候,他連忙上前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孩兒剛回來。」

    「賈通判那邊怎麼說?」

    「父親,他還是那句話,承諾三弟考中舉人,但解元他只能盡力而為。」

    鄭升著實不高興,賈筌說要買知州沉默,自己給了他兩千兩銀子,又說要買通考官,自己又給了他兩千兩銀子,前後已經花掉四千兩銀子了,居然還只是一個盡力,考中一個舉人用得著花這麼多錢嗎?

    「你有沒有給他說,如果老三考中解元,我再給他三百兩黃金?」

    「孩兒給他說了。」

    「那他怎麼表態?」

    「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笑了笑,父親,孩兒明白他的難處,他也是沒有把握。」

    鄭升沉著臉坐了下來,鄭榮平又道:「若是以前,拿解元一點問題都沒有,主要從今年開始,朝廷收走了解試權,派主考官來相州,偏偏這個主考官又是個極為耿直之人,所以賈通判也不好辦。」

    鄭升哪裡甘心,他沉思片刻問道:「賈筌是通過誰來操縱泰兒中榜?」

    「應該是副主考郭百頌。」

    鄭升見兒子猶豫一下,連忙追問道:「你還想說什麼?」

    「孩兒聽說托郭百頌的人不少,聽說趙靈家也花了血本,一心要奪解元。」

    鄭升立刻聽懂兒子的意思了,「你是說,托的人太多,郭百頌對泰兒也就不盡心了,是這個意思?」

    鄭榮平點點頭,「孩兒就是這個意思,父親抱的希望太大,恐怕失望也大。」

    「那我也直接去托郭百頌!」

    鄭升咬牙切齒道:「我就不信爭不過趙家!」

    鄭榮平暗暗嘆口氣,父親怎麼就這麼強呢?打鐵還靠自身硬,趙靈兒子趙玉書本來就是第一奪魁熱門,所以好操作,而自己的三弟,從縣學到州學到太學,哪次不是花錢上去的,這次能考上舉人就已經很不錯了,偏偏還要盯著解元,哪有那麼容易?

    雖然心中不以為然,但鄭榮平卻不敢違抗父親的意願,他恭恭敬敬道:「既然父親決心不改,那孩兒去郭家試探一下,看看有沒有路子。」

    「現在不是鎖院嗎?他家人能和郭百頌聯系?」

    「應該有辦法!不然賈通判怎麼把消息傳進去的,孩兒聽說郭百頌年紀大,所以允許他家人給他送藥。」

    這樣就有希望了,鄭升當即立斷對兒子道:「你要抓緊時間,再過三天就要出榜了,你讓郭家想辦法把話帶進去,只要讓泰兒中解元,我給他五百兩黃金重謝!」

    鄭榮平臉上的肉劇烈抖了一下,五百兩黃金啊!父親這次真的是下大血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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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30 14:56
第一百二十三章 焦急等待


    解試評卷已經進入第三天,除了部分對中榜不抱任何希望的考生整天游山玩水,吃喝玩樂外,其余大部分考生都在煎熬中等待。

    雖然審卷還在繼續,離發榜還有三天,但各種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就儼如風一樣在安陽城內迅速傳播。

    相州解試風雲榜無疑就是這些小道消息的辨別器,榜上名單不斷變化,發榜還有兩天,榜單基本上沒有變化了,風雲榜高居榜首是趙玉書,據說郭百頌極力推薦他為解元。

    楊度列第二,武邦昌第三,這三人都是安陽人,太學的精英,公認的前三名,原本排名第九的安陽縣試榜首袁銘自己承認沒有答出刑律第二題,已經掉出榜單,而排名第十的湯陰縣試榜首李延慶便成了本土生員中唯一進前十的考生。

    風雲榜中原有五名本土生員上榜,但經過幾輪調整,榜單上的本土生員只剩下兩人,湯陰縣試榜首李延慶和臨漳縣試榜首周春,其中周春排第十九名,其他三名原本上榜的本土生員都因為刑律沒有做完而被淘汰出榜單。

    風雲榜二十人,其中十八人都是太學生和四大書院的學生,他們占據了絕對優勢,這也是以前發解試從未有過的盛況,也是因為太學改革,促使很多太學生和四大書院學生紛紛跑回家鄉參加科舉。

    另外還有一個意外,從來沒有上過榜的太學生鄭榮泰居然排到第十五名,對於鄭榮泰上榜,所有太學生都保持沉默,大家心知肚明,只不過誰也不想說破。

    隨著還有兩天發榜,關撲店也已經到了最後的下注時間,押甲榜的三名考生,可全押,也可以單獨押一人,誘引著安陽人紛紛去關撲店下注賭錢。

    連李大器也按耐不住,跑去關撲店下注一百兩銀子,押自己兒子考進前三,如果他押中,他可以贏八百兩銀子,畢竟李延慶只排風雲榜第十,怎麼也輪不到他進甲榜。

    上午,李延慶狹小的客棧房間內又搬來一個令他頭大的房客,大胖子鄭榮泰,鄭榮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對李延慶訴說他的不幸,「我和父親吵翻了,父親讓我滾,我一怒之下便收拾行李出來了,但出來後才發現我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只好來投奔你了,你不會把我趕出去!」

    李延慶無奈,好在他還有一間空房子,是張顯和秦亮住的房間,他原本是給父親住,正好父親今天去臨漳縣拜訪朋友了,要發榜那天才能趕回來。

    李延慶便把鄭胖子安排住下,又讓伙計買來十籠小包子和三碗胡辣湯,鄭胖子早飯沒有吃,他著實餓壞了,十籠小包子一掃而光,三碗胡辣湯也喝個底朝天,這才拍拍肚子,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

    「還是有朋友好啊!要不然都沒有地方投奔了,最後乖乖回去認錯,我才不干!」

    「我看你考得也不錯嘛!風雲榜上了第十八名,你爹爹怎麼還不滿意?」李延慶不解地問道。

    鄭榮泰撇撇嘴道:「人心不足蛇吞像唄!如果能考上舉人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可爹爹偏偏還要逼我考上解元,我是什麼水平我自己不知道嗎?咱有自知之明,可不想讓人戳脊梁骨。」

    李延慶有點無語了,鄭胖子就在他隔壁號房,他全程見證了鄭胖子的作弊過程,原來他爹不僅想讓兒子中榜,還想要高居榜首,這...這也太過份了,看在鄭胖子的份上,李延慶不想對他父親說出更難聽的評價。

    「你覺得我中解元會有什麼危險?」鄭榮泰小心翼翼問道。

    「危險當然很大,解元的卷子要送去禮部,禮部復核卷子時如果發現什麼蹊蹺,就會單獨再考一次,另外,我考中縣試榜首時,巡視河北科舉的監察御史專門抽我調查,總之,考中解元看起來風光,但也會被人關注,會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發生,老鄭,我勸你回去再給父親說說,很多時候低調才是王道啊!」

    鄭榮泰的臉一變再變,李延慶的每一句話都刺在他的心中,他本來不學無術,連最起碼的唐詩也背不了多少首,太學所有人都知道他底線,一旦他考中解元,誰會不知道他是作弊?大家都不會放過他,那時父親擔待得起嗎?

    鄭榮泰又急又氣,又知道自己勸不了父親,他最後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李延慶不由搖搖頭,這個鄭胖子天真無邪,自己一番話便將他嚇成這樣,他便笑著安慰道:「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雖然你父親想讓你當解元,但他未必能如願?」

    「為什麼?」鄭榮泰抹去眼淚問道。

    「解元不是那麼好中的,今年的主考官是京城派人的歐陽珣,此人就以鐵面無私著稱,你爹爹最多買通副主考,但主考官那一關就過不去,老鄭,我說句實話你不要生氣,就算你的卷子答得再好,可你那筆字,想拿解元真的不太可能。」

    鄭榮泰胖臉一紅,他那筆字寫得確實糟糕,連小學堂的學子都比不上,雖然李延慶說得有點難聽,但鄭榮泰心中卻感到暖烘烘的,李延慶這番話終於讓他放心了。

    他摸摸肚子,「我剛才心情不好,吃不下東西,你能不能幫我再買點吃食?」

    李延慶翻了個白眼,一口氣吃了十籠包子和三大碗胡辣湯,居然還是心情不好吃不下飯?

    .........

    科舉閱卷進入第四天,便和助理考官無關了,最後只剩下六十份卷子,由兩名副考官篩選一半後,再交給主考官。

    科舉牽涉著太多人的切身利益,尤其是解試,雖然表面上是公平競爭,但事實上很難做到這一點,各州的傳統望族以及新興財富階層,怎麼可能願意和寒門弟子公平競爭,地方解試山高皇帝遠,本來就是地方縉紳土豪的地盤。

    盡管今年解試實施改革,朝廷拿走了命題權和主考權,比從前稍微好一點,但依舊阻擋不住地方縉紳土豪的強大攻勢,這就注定這種由人為判卷的考試,從科舉還沒有開始,背後的各種交易和博弈便在秘密進行了。

    雖然相州嚴格實行了朝廷規定的鎖院制度和糊名制度,但制度中不可避免的漏洞還是給了縉紳土豪們眾多機會,他們家中參考子弟的卷號便通過各種方法流入了審卷院中。

    不過,任何交易都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考生本身不能考得太糟糕,這是科舉人情的底線,中榜士子的卷子都要送去禮部備案,一旦被發現評卷中有嚴重舞弊行為,其後果任何考官都承受不起。

    所以不管考生在考試中用什麼辦法作弊,但最後交到副主考面前的試卷,質量都必須良好,沒有明顯瑕疵,否則副主考也幫不了你。

    和初選一樣,復選也是要求兩名副主考交叉審核,寫上評語並蓋章確認,必須要兩人都通過,才能交給主考官,當然,落榜卷子如果兩人有分歧,便提交主考官決定。

    韓宏俊是學正兼州學教諭,郭百頌是州學首席教授,兩人共事多年,彼此早有默契,韓宏俊知道郭百頌有人情,所以郭百頌遞給他的幾分特殊考卷,只要表現優良,他也不會為難對方,一般都會蓋章通過。

    兩人不是沒有矛盾,只是兩人的矛盾並不在現在,而在最後排定名次之時。

    「郭公看看這份考卷!」

    韓宏俊笑著將李延慶的卷子遞給了郭百頌,郭百頌翻了翻笑道:「書法不錯,卷面也漂亮,令人賞心悅目,既然賢弟已經通過,我就不用再看了!」

    郭百頌見鄭榮泰的卷子已經很順利地被韓俊弘批准通過了,他也不想為難韓宏俊遞過來的卷子。

    「郭公還是看看!此卷略有爭議。」

    郭百頌心中一怔,他又翻到對策題,如果有爭議,肯定出在對策題上,他見萬俟卨的評分是下下,而王稽評語卻是書法大氣,結構嚴謹,視野開闊,為不可多得的佳作,給分上上,差距很大。

    這倒是他第一見到兩名考官意見大相徑庭的卷子,郭百頌又匆匆看了一遍內容,眉頭稍稍一皺道:「我贊成王稽的評語,但關於女真人這一段,我不太了解,如果是事實,那確實是一片大作,可如果是考生隨意編造,那就是為了寫三角博弈而拼湊了,不如這樣,我寫一點保留意見,然後我們交給歐陽主考決定,賢弟覺得如何?」

    韓宏俊笑著點點頭,「我就是此意!」

    兩人便站起身,郭百頌順便拿了趙玉書和鄭榮泰的卷子,兩人一起向主考官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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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30 14:57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排名之爭(上)


    歐陽珣接過李延慶卷子,他便立刻認出了卷子上筆跡,不就是那個讓房的少年嗎?小小年紀便溫良謙讓,虛懷若谷,人品極其可嘉。

    他又仔細看了一遍卷子,越看越喜歡,不僅書法飄逸,布局優美,而且卷中文理深刻,字字珠璣,尤其最後那首詩,更是讓歐陽珣愛不釋手,莫說只是考舉人,就算考進士也完全沒有問題。

    人品文才都上佳,這就是今年的解元啊!

    韓宏俊提醒道:「歐陽主考,我們對他的對策題有點一點疑惑,就不知他闡述的女真人情況是否屬實?」

    歐陽珣又重新看了一遍對策題,點了點頭,對兩名副主考道:「這篇對策寫得很有見地,高瞻遠矚,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女真人歷史他寫得完全符合事實。」

    他見兩人不解,笑了笑又道:「事實上,朝廷已經掌握了女真人的不少情況,我出發之前,涉及科舉評題的一些秘密卷宗我也看過,只是這名考生掌握女真人的情況居然比朝廷的記錄還要詳細,確實令人驚訝,不過就事論事,這篇對策我覺得可評第一。」

    郭百頌心中頓時有些不高興,這篇對策在他看來頂多評為上上,離第一還差得遠,他心目中,李玉書的對策才應該是第一,現在主考官張口就是第一,他怎麼接受得了。

    郭百頌是朝廷退仕官員,朝官資格要比歐陽珣老得多,他倚老賣老,語氣中便缺乏了對上司應有的尊重,郭百頌便有些不以為然道:「可歐陽學士還沒有看過別的考生對策,怎麼能現在就下結論?」

    歐陽珣呵呵一笑,「我當然會仔細審閱,這只是我的直覺,就算進士也寫不出這樣的文章,正如韓副主考的評價,這確實是宰相之作。」

    說著,他便將卷子交給韓宏俊,「先通過!回頭我再仔細審核這名考生的其他考卷。」

    韓宏俊見主考官和自己評審一致,心中不由大為快慰,接過卷子先回去了,郭百頌卻沒有走,他將鄭榮泰和趙玉書的卷子遞給歐陽珣,「煩請歐陽學士再看看這兩份卷子。」

    郭百頌可是有任務的,這兩人都要求指定為解元,一個是通判的再三要求,一個重金的賄賂,他必須保證其中一個拿下解元。

    歐陽珣見兩份試卷都已經批為通過,便不解地笑問道:「既然兩位副主考都認可,那按照流程遞上來就是了,為何要我再看。」

    「這兩份卷子我覺得都可以考慮為解元。」郭百頌將語氣拖長,擺出一副老資格的態度對歐陽珣道。

    歐陽珣一怔,他心中立刻湧起一種強烈的反感,這種反感不是現在才有,從他第一天來到相州開始就有了,郭百頌時時刻刻用一種前輩的姿態與他說話,居高臨下,對他沒有半點應有的尊重。

    誠然,歐陽珣承認郭百頌是前輩,郭百頌三十年前出任翰林學士之時,他還在小學堂讀書,官場上的論資排輩讓他不得不對郭百頌表現出恭敬,但這只是一種交往態度而已,私下交往可以可以稱前輩,甚至稱世叔都沒有問題。

    在公事上則是另一回事,這次科舉他是主考,郭百頌是副主考,那郭百頌就得有屬下的態度,可偏偏郭百頌把公私混淆了,私下擺前輩的架子,公事上也忘記了誰正誰副,現在居然把解元給定下來了,還一下子推薦兩位,頗有一種不是甲就是乙的強硬。

    不過歐陽珣涵養很深,他心中動怒,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接過兩份卷子淡淡道:「副主考請坐!」

    他特地將副主考三個字咬重一點,提醒郭百頌注意自己身份。

    郭百頌卻不在意歐陽珣的提醒,他坐了下來壓低聲音道:「其中一名考生是鄭榮泰。」

    糊名條還沒有撕呢!郭百頌就已經知道是誰的考卷了,歐陽珣目光一挑,嚴厲地盯著他,「郭副主考,你違規了!」

    郭百頌不以為然道:「他的身份比較特殊,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當然要特殊對待!」

    歐陽珣來相州之前,這個鄭榮泰便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一位權傾朝野的人已經向他暗示過了。

    另外,幾位關系極好的同僚也提醒他,去相州要留意兩個人,一個便是州學首席教授郭百頌,此人在京城人脈很廣,人老心不老,口碑並不好,他郭百頌去相州當主考,此人必然是副主考,當心此人在科舉中掣肘。

    另一個要留意的人便是安陽鄭家,這是相州唯一的皇親國戚,鄭庶妃的親弟弟今年可能要參加解試,他必然會面臨一個選擇。

    不出意料,同僚提醒他的兩件事都發生了,而且同時擺在他的面前,郭百頌的強橫和鄭家的高壓。

    歐陽珣一邊翻看卷子,一邊淡淡笑道:「解元只有一個,副主考卻塞給我兩份卷子,讓我很為難啊!」

    歐陽珣又把球踢回去了,郭百頌早已准備,笑了笑道:「鄭榮泰是太子鄭庶妃的親弟,如果他為解元,我想官家也不會說什麼。」

    郭百頌自有他的考量,以趙玉書的名氣和卷子,進入前三沒有問題,即使拿不到解元,自己也有借口搪塞,趙家給的重金賄賂也可以稍微退一點回去,但前三也算是一個交代。

    可若是鄭榮泰中了解元,不僅可以向賈通判交代,而且還可以得到鄭家的五百兩黃金,另外自己兒子也可以搭上太子這條線,可謂一箭三雕。

    不過郭百頌心裡也有點發虛,鄭榮泰這份卷子離解元還差得十萬八千裡,鄭家找的捉刀人聽說只是一個同族舉人,郭百頌差點沒有氣吐血,鄭家花了那麼多錢,卻在最關鍵的地方出了紕漏,怎麼就想不到找個進士?再不濟也可以找個太學上舍生,偏偏找個舉人。

    其實這也有點冤枉鄭升,鄭升最初找的就是一個太學上舍生,但在最後關頭,這名太學生卻在前來安陽縣的半路病倒了,沒有辦法,鄭升只能臨時找了同族舉人來應對。

    歐陽珣很認真地看完鄭榮泰的卷子,平靜地郭百頌道:「這份卷子最大的優勢就是做完了,不過策論平平,詩也平平,三經新義只能說勉強,錯別字我至少已經找出五個,還是最基本的常用字,就算這些都不重要,這筆字你認為是解元的字嗎?還有,前三名甲榜的卷子按規定可是要公示的,副主考覺得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貼出去嗎?」

    歐陽珣揚了揚手中的卷子,極度輕蔑地注視著郭百頌。

    郭百頌當然知道這些,只是他已利欲熏心,早已不知廉恥二字怎麼寫,他便厚顏無恥道:「先點他為解元,回頭我再給他重做一遍卷子,這樣就沒有人說閑話了。」

    歐陽珣心中大怒,居然當著自己的面公然舞弊,他克制著內心的強烈憤怒,冷冷道:「我要提醒副主考,這次發解試,相州是監察御史必巡的一州三府之一,李御史應該已經到相州了,郭副主考准備怎麼應對他?他若查出是解元卷子是郭副主考代筆,你覺得是太子來擔責,還是你郭副主考來擔責?先申明,這份卷子我不會簽字,也不會承擔任何責任。」

    「這個......」

    郭百頌有點僵住了,他當然知道李銅頭的厲害,莫說是太子的庶妃,就算是皇後娘娘,此人一樣不買帳,他就是在朝堂當眾頂撞了相國蔡相公,才得了一個李銅頭的綽號。

    郭百頌千算萬算,卻把監察御史給漏掉了,這次李綱奉旨巡視河北兩路的科舉,必巡的一州三府便有相州,一旦他查到相州,按照慣例,肯定會單獨約談解元。

    郭百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知道後果的嚴重,太子不會承擔責任,最後丟車保帥,肯定是自己承擔全部責任,說不定小命都會丟掉,錢雖然重要,但小命更重要,躊躇良久,郭百頌只得放棄為鄭家爭解元的念頭,無奈道:「那錄他為舉人!也算是給太子一點面子。」

    「該錄什麼我心裡有數,不需要副主考提醒!」

    歐陽珣把兩份卷子都塞給了郭百頌,再不給他任何機會,「先按照規定步驟來走,現在還不是談錄取的時候。」

    ......

    審卷時間已經到了第四天,再有明天一天,科舉就正式發榜了,所有考生都已心急如焚,不管自己能不能考上,發了榜也就了結一樁心事。

    而風雲榜上的考生更是緊張,盡管他們是最有希望中榜,但畢竟風雲榜只是由他們的平時水平編撰而成,而考試卻看發揮,發揮得好,榜外也能中舉,發揮不好,就算風雲榜第一名也中不了舉。

    趙玉書就是這種情況,他現在又復升為風雲榜第一,那是因為原本排名第一和第二的楊度和武昌邦都坦言這次科舉自己沒有發揮出最好的水平。

    而趙玉書卻保持了沉默,不管是不是楊武二人謙虛,但他們的名次還是下降了,把排名第三趙玉書托了上去。

    可趙玉書心裡明白,這次他發揮得很糟糕,他鼻梁骨被打斷嚴重影響了他的思考,能夠中舉就是萬幸了。

    趙玉書是安陽四大家族中趙家的子弟,家貲萬貫,父親又在朝中為官,為了讓他奪取這次科舉的解元,家裡為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惜用重金賄賂郭百頌。

    但他的大好前途卻被李延慶的一拳給打斷了,趙玉書對李延慶恨之入骨,他雖然他因畏懼李延慶的死亡威脅,而不敢傳播他父親的事情,但趙玉書心中的刻骨仇恨卻無論如何也消除不了。

    這次科舉如果不狠狠報復一次李延慶,他心中絕不甘心,書房裡,趙玉書終於下定決心,他寫了一張紙條,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張紙條送到郭百頌的手中。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7 09:1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30 14:57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排名之爭(中)


    審卷已經到了最後一天,一早,審卷院便來了一名特殊評議官,此人正是監察御史李綱,李綱這次巡視河北兩路科舉,其中一州三府是朝廷規定的必查之地,一州是相州,三府是大名府、河間府和真定府。

    李綱在考試環節監察了河間府,在審卷初期監察了大名府,現在是審卷後期,他便來到了相州。

    他將在安陽縣監察兩天,然後北上真定府進行後期監察。

    從昨天開始,在貢院的大門口擺放了一只御史監察箱,歡迎考生們對考試中出現的各種舞弊線索進行檢舉揭發。

    審卷院二樓,李綱正和兩名隨從拆看收到的檢舉揭發信,短短一天一夜,貢院大門外的檢舉箱內便收到了數十封檢舉信。

    李綱見旁邊協助他們調查的考官王稽有點緊張,便笑道:「這屬於正常範疇,相比之下,相州的檢舉信並不算多,我在河間府一天內便收到了三百余封揭發信,大名府也有一百余封,相州才四十余封信,已經是很少了。」

    王稽心中稍稍心安,又問道:「如果查出來又該怎麼處置?」

    「這個也要看情況,今年是解試改革第一年,考慮到考生不太適應,禮部的尺度放得比較寬,如果情況不嚴重,已經被淘汰就不追究了,如果已經考中,證據確鑿,而且性質很嚴重,那就要嚴懲,罰三屆不准考試乃至終身禁考,如果是舉人代考,則剝奪舉人資格並記錄在案。」

    王稽想了想又道:「這裡還會有一種情況,比如考生嫉妒,故意對考中者進行揭發陷害,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王稽說的是很普遍的現像,讀書人大多心胸不寬,對高中者往往會心懷嫉妒,每次科舉都會發生這種情況,部分落榜者會對高中者無端地陷害造謠。

    李綱笑了笑道:「這樣情況當然會有,禮部也有規定,被人揭發五次以上,但沒有證據,則要進行一次簡單加考,以辨真偽,證據確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時,一名考官拿了十幾份卷子走過來,他手上還有十幾封信,對李綱道:「李御史,這十幾封揭發信已經找到了對應卷子,全部都已落榜。」

    李綱接過卷子核對一下,便點點頭,「既然已經淘汰,性質也不嚴重,那就不用追究了。」

    考官拿著卷子走了,這時,一名隨從又遞過幾封信,「李御史最好看看這個,都是揭發同一人。」

    李綱接過信看了看,眉頭一皺,便起身道:「我去找主考官談一談。」

    此時,在主考官的房間內,主考官歐陽珣正和兩名副主考確定最後的榜單,主考官是由朝廷派來,雖然有最終決定權,但禮部也要求主考官尊重地方副主考,以免激化地方官府和朝廷的矛盾,這也是一種妥協。

    十五名中榜者已經出來,糊名條已被撕去,這也是要考慮中榜者的德行,在科舉早期就有這個問題,有些考生德行欠佳卻金榜高中,引來很大非議,所以朝廷決定在錄取後到發榜前這段時間,需要進行一次德行評審,德行不佳者會被踢掉,另補上新人。

    當然,德行審評這個環節在很多州已經變了味,已經變成了最後平衡各方利益的一個重要環節。

    十五名中榜者,兩名副主考都沒有異議,郭百頌能做的人情都已經做了,他現在更關心的是名次排定,不等他開口,一名考官在門口道:「歐陽主考,李御史有事情要和主考談一談。」

    「現在嗎?」

    「他人已在門口。」

    「那就請他進來!」

    門開了,李綱快步走了進來,歉然道:「希望我沒有打擾三位的重要議事。」

    歐陽珣笑了笑說:「無妨,我們正在進行中榜者德行審評,按道理,應該也請李御史參與才對,李御史不妨坐下。」

    李綱坐下,將四封檢舉信放在桌子,「這幾封信都是檢舉考生鄭榮泰有作弊嫌疑,有人說他進考場時沒有核對身份,也沒有搜查,也有人說他在考場中睡覺,監考官卻不干涉,嚴重干擾了別的考生,還有人說他內外勾結,有作弊的嫌疑,我聽說鄭榮泰的卷子已經通過初選,所以我想再確認一下。」

    李綱說一句,郭百頌的眼皮跳一下,說到最後,郭百頌的臉已經變了。

    歐陽珣沉思片刻,便對郭百頌和韓宏俊道:「我想和李御史單獨談一談,請兩位能否回避?」

    兩人起身便走了,房間裡只剩下歐陽珣和李綱二人,這時,歐陽珣才緩緩道:「這個鄭榮泰我已經錄取為解試第十五名,也就是最後一名。」

    說著,他把鄭榮泰的卷子遞給李綱,「你看看!」

    李綱看了看卷子,一下子愣住了,「這書法.......」

    「書法很糟糕,內容也平平,只有三經新義全對,略微出彩,我就是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才勉強錄取他,至於李御史剛才說的那些情況,我不了解,我們已經鎖院了,監考主官送來的不良記錄中也沒有他的名字。」

    李綱心中立刻有點明白了,這個鄭榮泰必然是有特殊情況,否則以歐陽珣的性格是絕對不會錄取他,這筆書法首先初選就應該淘汰。

    李綱便問道:「這個鄭榮泰究竟是何人?」

    「他是太子鄭庶妃的親弟,屬於皇親國戚。」

    「原來如此!」

    李綱想了想道:「如果我沒有料錯,他應該是地方官府指定要錄取的!」

    歐陽珣淡淡道:「何止是地方官府,我出發前,梁師成特地派人給我送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三個字,鄭榮泰,你說我該怎麼辦?」

    李綱沉默了,梁師成被天子寵幸,權傾朝野,連蔡京都要向他獻媚攀附,在朝廷被稱為隱相,但李綱明白歐陽珣說這件事其實還有更深的含義,梁師成不會無緣無故送紙條,那張紙條極有可能是太子甚至天子的意思,情況就更復雜了。

    這時,歐陽珣又緩緩道:「相州地方要員指定錄取這個鄭榮泰為解元,實際上梁師成也是這個意思,但我都抵住了,可人在朝堂走,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就算心中不願,也不得不昧著良心去做,我昨天已和賈通判達成妥協,賈通判放棄錄他為解元的非分要求,我也答應錄鄭榮泰為舉人,所以我把他放在第十五名。」

    李綱雖然為人正直,但他也並非不懂人情世故,他也要權衡利弊,無論青紅皂白,一味去頂撞,那不叫正直,而是叫愚蠢。

    李綱心裡很清楚,這件事一旦鬧出事,很可能就會把太子卷進去,那可要動搖國體,後果非常嚴重,錄鄭榮泰為最後一名已經是各方博弈妥協後的產物,如果自己再橫插一腳,這個後果他李綱也承擔不起。

    李綱便點了點頭,一言不發,轉身離開房間出去了。

    片刻,郭百頌和韓宏俊又走了進來,郭百頌眼巴巴地看著歐陽珣,歐陽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對兩人道:「我們繼續!既然考生德行已經沒有異議,那下面是討論排名,我已經把排名初步列了一下,想聽聽兩位的意見。」

    郭百頌一眼看見鄭榮泰的名字依舊排在榜單最後,他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但看到排名時,他的頭皮一下子炸開了,趙玉書居然只排第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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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30 14:57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排名之爭(下)


    相州通判賈筌也擔心鄭榮泰點為解元會捅出大簍子,從而影響他的仕途,所以他一直不肯明確承諾鄭家,直到昨天晚上,他再三權衡後,便決定放棄解元的非分之想,改為只要錄取舉人便可,他讓郭百頌向歐陽珣表達了自己的意願,歐陽珣便接受了他的妥協,最終把鄭榮泰錄為第十五名。

    郭百頌也算了結一個心思,他下一步就要替趙玉書爭解元了,既然鄭榮泰當不了解元,那就把這個名額留給趙玉書,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只是他做夢也想不到,趙玉書居然只排第十名,郭百頌頓時眼睛都急紅了,一拍桌子咆哮道:「歐陽學士既為朝廷選才,當以公平為准則,學優者上,卻為何要顛倒黑白,埋沒才俊,這又是何道理?」

    郭百頌年紀不小,但喉嚨卻很響,他的吼聲在整個勸學樓內回蕩,考官們都被驚動了,紛紛站起身,向主考官房間望去,連李綱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心中驚訝,轉身折道返回。

    歐陽珣卻異常平靜,不理睬咆哮如雷的郭百頌,對韓宏俊道:「煩請韓副主考將所有考官都集中起來,我們把前十名的試卷公開,讓大家來評判,我歐陽珣是不是在埋沒人才?」

    當名次科舉初排後,讓所有考官參與評定也是流程之一,如果大部分考官都沒有異議,那麼就可以正式發榜。

    但今天這個流程卻有點變味了,變成了考官們的選擇題,是支持副主考郭百頌,還是支持主考官歐陽珣。

    郭百頌出乎意料地平靜下來,他克制了自己咆哮的衝動,因為他發現歐陽珣的做法對自己有利,讓所有考官來評定趙玉書的名次,這些考官都是自己的晚輩和下屬,當然支持自己。

    而歐陽珣卻是從京城來的主考,勢單力孤,俗話說強龍敵不過地頭蛇,有考官們的支持,他郭百頌一定能把這盤局勢翻轉過來。

    他唯一擔心就是李綱,此人恐怕會支持歐陽珣,郭百頌眼睛滴溜溜亂轉,他在考慮如何削去李綱對歐陽珣的支持。

    很快,前十名考生的試卷都貼了出去,所有考官都被請到考卷前,歐陽珣對眾人道:「我和郭副主考在一名考生的名次排列上有不同的看法,彼此立場差異很大,難以妥協,所以我想請各位考官一起來評判,聽聽大家的意見如何?」

    郭百頌忽然插口道:「就以大家的意見為准,我和主考官都不會再有異議!」

    說完,他挑釁似的看著歐陽珣,歐陽珣淡淡道:「可以!」

    韓宏俊走出來給眾人解釋道:「兩位主考的異議發生在趙玉書這名考生身上,歐陽主考認為他的答題一般,談不上很優秀,不應該進入前三,所以把他定為第十,而郭副主考卻認為趙玉書答題優秀,應該進前三,那麼究竟應該排第十,還是進前三,還請各位來做評判。」

    眾考官竊竊私語,主考官和副主考在排名上產生了重大異議,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最後卻把決定權交給了他們,這讓他們怎麼辦,不論他們支持誰,都會得罪另一人,這讓眾人委實感到為難。

    這時,站在一旁不吭聲的李綱笑著建議道:「御史辦案遇到這種情況都會要求投票決定,可以簡單一點,票上就兩個選擇,大家只要在自己的選擇上打個勾,不用署名,這樣大家也不為難,這個辦法如何?」

    郭百頌眼珠一轉,立刻道:「當然可以,那就煩請李御史替我們當監票官。」

    李綱欣然答應了,郭百頌心中暗喜,這樣一來,李綱只能保持中立,不能再支持歐陽珣。

    接下來的時間比較漫長,每個考官瀏覽了前十名的卷子,這才在自己票上做出了選擇,將票疊好交給了李綱。

    萬俟卨是最後一個看趙玉書的卷子,憑心而論,趙玉書這次發揮得確實很糟糕,除了三經和刑律題比較出彩外,其他題都不怎麼樣,就像思路被什麼東西塞住一樣,這種卷子若不是寫趙玉書的名字,自己絕不會讓它中榜。

    不過......郭百頌可是自己的上司,得罪了他,以後日子可不好過,萬俟卨心知肚明,郭百頌一定是收了趙家的重金賄賂,才會堅持讓趙玉書進前三,萬俟卨又偷偷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只見一個個面無表情,神情十分嚴肅,他估計眾人都是支持郭百頌。

    萬俟卨便提筆在前三一欄打上勾,得罪歐陽珣沒有什麼風險,可萬萬不能得罪郭百頌。

    萬俟卨將紙條疊好,上前遞給李綱,李綱笑道:「韓主考除外,七名考官都投票了,下面我來分類,少數服從多數。」

    李綱將紙條一張張打開,分類別放置,郭百頌的心卻一點點向下沉,當最後一張票打開,他徹底絕望了,七張票居然只有一張票支持他,其他六張都支持歐陽珣。

    郭百頌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萬俟卨也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只有自己一人支持郭百頌啊!

    大堂上的氣氛有些尷尬,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倒是韓宏俊心知肚明,大家早就看不慣這個權欲熏心、貪賄無度的首席教授了,為了得到重賄而不惜顛倒黑白,這一次大家都選擇了自己的良知。

    歐陽珣卻神情平淡,點了點道:「時間也不早了,既然大家都表了態了,那麼榜單就這麼定下來了,甲榜前三名是楊度、李延慶和武邦昌,回頭再仔細考慮他們的具體排名。」

    「等一等!」

    郭百頌厲聲大喝,他站起身,臉都扭曲了,格外的猙獰可怖,氣急敗壞地指著榜單道:「我絕不同意李延慶進前三!」

    「這又是為何?」歐陽珣冷冷問道。

    「因為他父親是捉刀人,替人代考而被除名,捉刀人的兒子怎麼能中舉人?還居然進了前三。」

    歐陽珣一怔,這件事他倒不知,他向韓宏俊望去,韓宏俊同時也是州學學正,這件事應該是他的管轄範圍。

    韓宏俊暗暗嘆息一聲,郭百頌還是拿這件事來發難了。

    他走上前不慌不忙道:「郭副主考所說的這件事確實屬實,李延慶的父親李大器曾經是相州發解試的解元,但十年前,他去磁州替縣丞侄兒代考而被人揭發,革去了舉人資格,終身禁考,並記錄在案,不過在五年前,州府對他再次審核,發現他已經痛改前非,濟貧扶弱,為善一方,按照朝廷規定,州府已經消去了他的不良記錄,重新視他為良善之民,這是當時的李知州親自審核,我記憶猶新。」

    說完,他看了一眼李綱,李綱微微點頭,表示他知道此事。

    歐陽珣點點頭道:「既然州府已經消去了他的父親的不良記錄,這件事就不應該作為影響李延慶被錄取的障礙,否則勸良制度還有什麼意義?」

    「哼!你說得簡單,文人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就算消去了官府記錄,名聲也不可能恢復,李延慶有這種名聲玷污的父親,卻還點他為舉人,天下該怎麼看我們相州?」

    歐陽珣冷冷道:「本官只按制度辦事,如果他父親在官府有記錄,本官確實會酌情考慮,但既然記錄已消去,那李延慶中舉就不應該有任何障礙,我認為他考入前三乃名至實歸。」

    「我絕不同意!」郭百頌咆哮道。

    「很抱歉,決定前三名是主考官的權限,你只是副主考,沒有權力干涉我的決定。」

    郭百頌轉身急對李綱道:「監察御史不會也支持這種荒誕之事?」

    李綱淡淡道:「這個規定還是太宗定下的,科舉代考,革去已中功名,終身不得再考,但罪不及後代,事實上,就算官府沒有消去記錄,李延慶也完全不受其父影響,御史辦案必須按章辦事,不能無中生有,更不能罔顧先帝之規!」

    郭百頌又回頭望向其他考官,所有考官都沉默了,沒有一個人支持他,考官們心裡都對郭百頌充滿了蔑視,自己身名狼藉,居然還有臉說文人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甚至萬俟卨也只是嘴唇動了動,卻不敢說出來,他善於見風使舵,這種情況下他不敢觸犯眾怒。

    郭百頌轉了一圈,見沒有一個人支持自己,他心中惱羞成怒,揮舞著拳頭,氣急敗壞地向歐陽珣吼道:「我要去禮部彈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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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30 14:58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解試發榜


    科舉結束後第六天,解試發榜的日子,士子一改平時的懶散放縱,早早起來了,很多士子甚至天沒有大亮便坐在客棧大堂內等候。

    和縣試不一樣,解試是先報喜再發榜,士子們都不急著去貢院,而是在自己所住的客棧內等候消息。

    李延慶剛走進大堂,便看見周春向他招手,他走上前笑道:「看樣子我來晚了!」

    大堂上的七八張桌子周圍都坐滿了士子,還有不少士子沒有位子,三三兩兩站在一邊低聲聊天,整個大堂裡沒有喧嘩,只有竊竊私語聲,彌漫著一種緊張而不安的氣氛。

    周春和他的同伴擠了擠,給李延慶讓出一個位子來,李延慶坐下,一名伙計給他也端來一杯茶。

    「那個鄭胖子呢,還沒有起來嗎?」周春笑問道。

    「他昨晚回去了,應該是他爹爹妥協了!派來一輛寬大馬車把他接回去了。」

    旁邊洪大志笑道:「也是很奇怪,這個鄭胖子居然上了解試風雲榜,一直穩坐第十五名,這裡面很有玄機啊!」

    眾人都笑了起來,這種事情大家都明白,只是不好說破,太子的小舅子嘛!總歸會照顧照顧,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公平,不要奪取解元就不算過分。

    這時李大器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他是昨天半夜才趕回來,進不了城,只好在外面住了一晚。

    李延慶和周春連忙起身給李大器讓位子,李大器擺擺手笑道:「你們坐!我站站就行了。零九小說網」

    這時,王掌櫃走過來笑道:「我跟李官人一樣,我也去關撲店押了小官人十貫錢。」

    李大器嚇了一跳,「王掌櫃押得太多了!」

    王掌櫃呵呵笑道:「我也是孝和鄉人,當然要支持自己的子弟,我對小官人很有信心。」

    李大器著實不好意思,十貫錢對客棧掌櫃不是小數目,一旦賠了,自己要歉疚的。

    掌櫃卻似乎不擔心,他笑著讓伙計搬張椅子出來給李大器坐,又親自給李大器端來一杯熱茶。

    李大器心中著實憂心忡忡,今天是兒子命運的一個轉折點,他並不擔心兒子的才學不如別人,他是擔心自己十年前那件事會影響到兒子,一般鄉民都早就忘記了,但讀書人卻不一樣,這種事情就算再過二十年,還是會被一些心懷叵測的讀書人記住。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陸陸續續有其他客棧的士子過來了,並不是每個客棧都會去送喜報,貢院指定了五家報信客棧,每個士子在登記時會選擇離自己最近的一家客棧。

    湯記客棧周圍好幾家小客棧的士子都湧了過來,擠滿了湯記客棧的大堂和大門外兩邊,這裡面不僅是參加科舉的士子,甚至還有不少准備參加州學考試的生員也跑來看熱鬧。

    堂內的氣氛不再安靜,變成喧囂熱鬧,幾名士子肆無忌憚地大笑,引來周圍人的不滿,大堂內出現了吵架。

    就在這時,外面大街忽然變得熱鬧起來,不斷有人奔跑,遠處傳來了砰!砰!炮竹聲,「是新安客棧!」有士子大喊。

    所有士子的情緒都激動起來,紛紛站起身向大門口湧去,這時,遠處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越來越近,一支報喜的隊伍正向湯記客棧走來。

    所有士子都摒住了呼吸,掂著腳,伸長脖子向大門口望去,雖然只錄取十五名舉人,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有一線希望,報喜衙役兩邊跟著一群孩子,蹦蹦跳跳,他們也是跟來討喜錢的。

    報喜隊伍走到大門前,一名衙役高聲喊道:「喜報!安陽縣陳敏高中解試第十一名!」

    大門口頓時歡呼起來,一名士子滿臉通紅被士子們包圍祝賀,他激動萬分,向眾人抱拳感謝,他身旁幾名朋友趕緊掏錢打發報喜的衙役,又撒了一把錢給孩童。

    按照慣例,考上以後要立刻去貢院報到,接受驗證,然後披紅戴彩,騎馬誇街,晚上還要參加知州和通判專門為他們舉辦的勸進宴。

    次日則去文廟拜揭祖師像,要一連忙三天才能返回家鄉。

    陳敏被扶上一匹馬,跟著衙役去貢院去了。

    這時,周春低聲對李延慶笑道:「我很高興第一個中榜人不是太學生,是應天書院的學生。」

    李延慶知道他對趙玉書侮辱祖父一直耿耿於懷,對太學也沒有好印像了,李延慶笑問道:「假如周兄中榜,會去太學讀書嗎?」

    周春搖搖頭,「我不會考慮太學,不管我中不中榜,我都決定去岳麓書院,我祖父曾在那裡當過十幾年教授,有點人脈。」

    這時,遠處又連續響起了炮仗聲,不知誰大喊一聲,「又來了!」

    又是一隊報喜衙役吹吹打打過來,大家再次湧向大門,衙役走上前高喊道:「喜報!臨漳縣周春,高中第十四名!」

    周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自己竟然中榜了嗎?

    李延慶笑道,「恭喜周兄了!」

    周春激動得已經不會說話了,團團打轉,「賢弟,我該怎麼辦?」

    一群臨漳士子跑上前,和洪大志等人將周春抬了起來,四周一片鼓掌聲,對臨漳縣士子敏感而又自尊的性格而言,這是他們共同的榮耀。

    大家掏錢打發了報信人和孩童,又將周春扶上馬,忙碌了好一陣子。

    周春騎馬走了,客棧又安靜下來,有人嘆口氣道:「估計沒有了!一共十五個名額,我們經聽到十二聲炮仗響了。」

    李大器臉慘白,他就像木雕一樣坐在角落裡,他已隱隱感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可能真要發生,自己要對不起兒子了。

    李延慶心中也有失落,他在風雲榜上排名第十,考上前三的可能性不大,搞不好這次自己真的因為寫女真人而落榜了。

    這時,洪大志拍拍李延慶肩膀,安慰他道:「這大堂內外至少有一百人!卻只考上兩個人,賢弟不用太失落,幸運者畢竟太少,我們後年再考。」

    李延慶苦笑一下,「我沒有失落,畢竟競爭太激烈了。」

    他話音剛落,遠處又傳來一陣炮仗響,有人飛奔過來大喊:「甲榜出來了,武邦昌中了第三!」

    周圍人一片羨慕聲,不過既然甲榜出來了,那麼他們就沒有希望了,就在眾人准備散去之時,忽然一陣敲敲打打的鼓樂傳來,又有一隊報喜人向湯記客棧這邊走來,所有人都呆住了,難道湯記客棧要出甲榜前三嗎?

    李大器騰地站起身,已經絕望的眼睛又迸射出一道希望的亮光。

    「喜報!喜報!」

    報信衙役激動萬分地高喊道:「湯陰縣李延慶,高中甲榜第一名!」

    客棧內沸騰了,歡呼聲、叫喊聲幾乎掀翻了屋頂,李延慶呆在那裡,激動的淚水禁不住湧了出來。

    這時,李大器發瘋般分開眾人衝了上來,一把緊緊抱住兒子,他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多少年的屈辱和期待,多少年的悔恨與自責,終於在這一刻將他內心那一點點卑微的自尊重新點燃了。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7 09:15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30 14:58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盛大回鄉(上)


    貢院內張燈結彩,十五名舉人沐浴更衣,每個人都穿著雪白的儒袍,頭戴峨冠高帽,李延慶雖然年少,但他身材卻絲毫不比其他士子低矮,甚至還要健壯幾分,穿戴上峨冠高帽後,更顯得他精神抖擻,器宇不凡。

    這次錄取的十五名舉人中,有八人是太學生,三人為本土官學士子,另外四人分別來自應天書院和岳麓書院。

    貢院文苑堂內,眾人在耐心地等待著主考官以及其他官員到來,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從本次發解試開始之前,參加科舉的幾大生源便涇渭分明,互不買帳,本土士子十分敵視從京城來的太學以及四大書院學生,認為他們是來搶相州已經少得可憐的發解名額。

    以前雖然也有太學生回鄉應考,但人數很少,最多也就考上三四人,在三十個發解名額中占的比例很小,也沒有引起太大的反感,這種現像影響不大。

    但今年就不同了,發解名額被朝廷砍去一半,偏偏太學生和四大書院學生又蜂擁而至,最後十五個名額被他們考走十二個,怎麼能不讓本土士子憤怒?

    同樣的道理,太學生和四大書院學生也瞧不起本土士子,就像鳳凰瞧不起麻雀一樣,尤其發生了酒樓事件後,趙玉書被毆打,一向比較團結的太學生就更加反感本土士子。

    而偏偏又被李延慶奪走了他們勢在必得的解元,這種尷尬和不滿混合成一種復雜的情緒,導致中舉的太學生們誰也不理睬李延慶。

    只有一人除外,那便是太學生中的異類鄭榮泰,鄭胖子雖然只是第十五名,但他臉上洋溢的興奮和激動就仿佛他中了解元。

    「我早就預料到了,解元一定是老李,所以我堅決.....堅決那個支持老李。」

    鄭胖子差點說出他堅決不同意父親安排他為解元,被李延慶及時一記肘擊將他的後半句話打噎回去了。

    他又瞟了一眼不遠處站著一起聊天的太學生,撇撇嘴道:「這群人眼高於頂,在太學他們算個屁,回來就一個個自以為是了。」

    鄭榮泰在太學被相州士子集體孤立,現在終於有一個好朋友也要去太學讀書了,讓他怎麼能不高興。

    李延慶正在和另一名本土士子劉績聊天,劉績是安陽人,父親是真定府的一名低級官員,他在縣試考中第三名,沒有上解試風雲榜,但他卻在解試中發揮異常出色,考中了第八名。

    劉績是州學士子,今年只有十五歲,身材比較瘦小,性格十分靦腆內向,他害怕被太學生欺負,便一直跟著李延慶。

    「家父也是這個意思,讓我直接去太學讀書,以後還望延慶兄弟多多關照!」

    不等李延慶說話,鄭榮泰便拍拍劉績的肩膀,咧嘴笑道:「以後哥哥我會罩著你,跟著哥哥混,不會讓你被人欺負。」

    瘦小的劉績在肥胖巨大的鄭榮泰面前就像根小草一樣,他著實有點畏懼這個大胖子,只得唯唯諾諾答應,李延慶卻狠狠瞪了一眼鄭榮泰,「你小子整天花天酒地,別把人家帶壞了!」

    鄭胖子嘿嘿一笑,「食色,性也嘛!聖人的教導我怎能不牢牢記在心上。」

    這時,一旁的周春低聲道:「他們來了!」

    李延慶一回頭,只見楊度和武邦昌兩人走了過來,而趙玉書依舊站在原地未動,遠遠望著李延慶,目光中充滿了刻骨仇恨。

    李延慶轉過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保持距離,卻又不失禮貌。

    楊度和武邦昌都是安陽大族子弟,舉止從容,看起來頗有風度,他們二人都是太學上舍生,都希望能通過這次解試拿到中等上舍生的地位。

    雖然上舍生和中等上舍生只是一級之別,但兩者之間的鴻溝就像後世大學副教授和教授的區別,中間差了一個省試中榜,

    按照太學規定,上舍生升中等上舍生必須學滿三年且通過極其嚴格的考試,一旦升為中等上舍生就可視為省試中榜,同進士出身。

    但今年太學又多了一個選擇,如果三年已學滿,能在發解試中考中頭名解元,也可以免試升中等上舍生,所以他們二人以及趙玉書回鄉參加解試目標都很明確,就是為了爭奪解元。

    最後三人都沒有考中,卻讓一個本土士子奪走了解元,著實令他們失望之極,考中舉人只是對外舍生有點作用,而對他們三人已經沒有半點意義了。

    楊度和武邦昌走上前,對李延慶拱手笑道:「恭喜李賢弟考中解元,我們剛才都看了李賢弟寫的詩,著實讓我們自愧不如。」

    李延慶見二人態度還算友善,便回禮道:「延慶本意只想中舉,怎奈被主考厚愛,點了榜首,耽誤了兩位兄長的前程,實在是心中不安!」

    楊度和武邦昌對望一眼,楊度笑道:「我們二人從小學堂便是同窗好友,迄今已交往十五年,友情深厚,但解元只有一個,不管是誰奪走,都勢必會影響交情,李賢弟奪走解元雖然令人失望,但也保住了我們的友情,說起來,我們還應該感謝李賢弟。」

    武邦昌也笑道:「我剛才就給老楊說,李賢弟奪走解元其實是最好的結局!」

    李延慶忽然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們二人和趙玉書之間並不像表面上那樣融洽,他們兩人和趙玉書似乎還存在著某種微妙的敵對關系,寧可自己奪走解元,也不希望趙玉書中榜首。

    李延慶笑著點頭,「小弟以後也要去太學讀書,還望兩位兄長多多關照!」

    楊度看了鄭胖子一眼,意味深長對李延慶道:「太學人際關系十分復雜,被稱為小朝廷,賢弟交友須慎啊!」

    「多謝兩位兄長好意!」

    兩人向李延慶拱拱手,也不理睬鄭榮泰,轉身揚長而去,氣得鄭榮泰狠狠呸了一聲,低聲罵道:「兩只粉面蟑螂,以為自己是上舍生就了不起嗎?用得著他們來教訓,什麼東西!」

    這時,十幾名官員從外面走了進來,裡面包括這次科舉的正副考官,以及知州梁遜、通判賈筌等官員。

    監察御史李綱因為縣試時已經和湯陰榜首李延慶談過,這次李延慶中解元,他認為沒有必要再談,便提前結束了相州的審察,一早便趕去真定府,這讓所有人都長長松了口氣。

    三位主考以及知州、通判坐了下來,眾士子一起上前躬身行禮,郭百頌目光復雜地望著李延慶,他昨晚在鎖院結束後特地拜訪了知州和通判賈筌,想最後一刻翻盤,不料知州梁遜卻毫不客氣地將他批評一通,主考官是代表朝廷過來主持解試科舉,和主考官關對抗就是和朝廷對抗,這是多麼愚蠢的想法。

    通判賈筌更是連見都不見,直接讓他吃了一個閉門羹,郭百頌這才終於醒悟過來,為了趙家那點賄賂,他再繼續對抗下去,恐怕最後的後果自己承受不起,他只得接受這個事實,連夜將趙家給的三千兩銀子退了回去。

    主考官歐陽珣上前高聲道:「政和六年的發解試已經結束,經過縣試和州試的兩輪選拔,最後十五名佼佼者脫穎而出,按照朝廷規定,十五名中榜者需進行唱名,移交地方州府,同時報送禮部備案。」

    唱名是今年才有的新規定,其實也就是一個交接過程,由代表朝廷的主考官將中榜舉人交給地方官府,朝廷的事情便結束了,舉人的管理權就算移交給了地方官府。

    「下面唱名儀式開始,第一個接受唱名者,李延慶。」

    李延慶上前躬身行禮,「學生在!」

    歐陽珣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李延慶為湯陰縣學生員,縣試第一名,在州試四場考試中,其兼經科為上上,三經科為上上,策論為上上,刑律和詩考為上上,書法為上上,在十五名中舉士子名列第一,故取其為發解試解元。」

    說完,歐陽珣停了下來,等待反對意見,只沉寂了瞬間,通判賈筌率先鼓掌,知州梁遜也鼓起掌來,其他官員也跟著鼓掌,郭百頌也無精打采地拍了幾下,雖然這是他最後一次反對的機會,但他再也沒有勇氣說‘不’字了。

    所有人一致通過,這就意味著李延慶唱名成功,正式成為名至實歸的政和六年發解試第一名解元。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7 09:15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30 14:59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盛大回鄉(中)


    忙忙碌碌過了三天,李延慶覺得自己就像個木偶一樣,吃飯、走路樣樣都要人安排,光宴會就赴了三場,極盡榮耀,也極盡疲憊,當這一切都結束,也終於到了返鄉之時。

    天還沒有亮,王掌櫃便將他們父子送出客棧,李延慶翻身上馬抱拳道:「多謝王掌櫃這一個多月照顧,我們後會有期!」

    王掌櫃笑道:「應該是我感謝小官人,讓我這次發了一筆小財,十貫錢賺了八十貫錢,等小官人去京城科舉時叫我一聲,我再押一百貫錢!」

    「一定會通知掌櫃!」

    李延慶大笑,便縱馬向南城門奔去,李大器也連忙催馬跟上,王掌櫃一直望著他們走遠,這才回頭對幾名伙計笑道:「把小官人留的字送去裱糊起來,這可是解元的墨寶,咱們掛在正堂上,以後還發愁沒有生意嗎?」

    「還是掌櫃精明!」

    王掌櫃急急趕去後院發送鴿信,他剛走到後院,忽然又想起一事,連忙跑回來對幾個伙計喊道:「你們幾個把小官人住過的解元房好好收拾一下,盡量保持原狀,剛才好幾個參加州試的士子搶著要住,若他們問起價格,就告訴他們價格漲了,要翻三倍,少一文錢都不行!」

    ........

    這次湯陰縣一共有一百二十七名士子參加州試,考中了四名,除了李延慶外,其他三人都是太學生,包括羑裡鎮的楊羽,另外兩人是縣城士子,讀書底蘊最深厚、也是參考士子最多湯北鄉卻一個也沒有考中,但孝和鄉卻大放異彩,他們鄉的李延慶奪得了解元。

    這個消息不僅令孝和鄉上下欣喜若狂,也讓湯陰縣為之沸騰,李延慶中解元的消息傳來後,湯陰縣的炮仗聲整整響了一天。

    四十年來,湯陰縣只有兩次奪得相州解試第一名,說來也巧,除了李延慶外,另一人便是他的父親李大器,李大器十年前已經隕落了,令湯陰縣和孝和鄉蒙羞,但十年後,他的兒子卻再度崛起,重新替湯陰縣和孝和鄉爭回了榮譽。

    李延慶父子剛離開安陽縣,王掌櫃便給湯記客棧的東主湯正宗發送了一封鴿信,把李延慶的行程告訴了湯正宗,下午,湯正宗帶著一百多名孝和鄉父老在北城外等候,岳飛、王貴和湯懷也趕到了北城外迎接。

    等了近半個時辰,王貴有點急了,「老李是不是考上解元後開始擺架子了,怎麼現在還不出現?」

    湯懷用描金小扇敲了敲他的頭,「若是我妹妹嫁給你,我的外甥不知該多有愚蠢,氣都要把我氣死了。」

    王貴回頭怒視他,「你這話什麼意思,在罵我蠢嗎?」

    岳飛連忙打圓場,「老貴只是性急了一點,不過老貴剛才那話千萬別再說了,若老李聽見了不知該多傷心,這麼多年的交情,老李不是那樣的人。」

    王貴撓了撓頭,「剛才我那話是不對,我會當心,不過你這個臭小子......」

    王貴狠狠瞪了一眼湯懷,「你小子以後再敢用扇子敲我頭試試看!」

    湯懷撇撇嘴,扇動他的小扇子,就當什麼都沒有聽見。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指著遠方大喊:「那是不是他們?」

    眾人一起向北方官道望去,只見遠處官道上出現兩個騎馬的人,正一前一後向北城門這邊奔來,奔至近前,眾人一起歡呼起來,前面之人正是他們等了近一個時辰的李延慶。

    湯正宗興奮地大喊:「鑼鼓敲起來!」

    李延慶歸心似箭,父子二人中途只休息了一個時辰,他們一路南奔,眼看到了縣城北門,前面忽然鑼鼓聲大作,一百多名鄉民敲鑼打鼓迎了上來,奔在前面的李延慶不由勒住了馬匹,他一眼看見岳飛三人,頓時心中大喜,連忙翻身下馬迎上去。

    三人一個多月不見,格外親熱,王貴重重給了李延慶肩窩一拳,竟把李延慶打個趔趄,王貴得意洋洋道:「怎麼樣,我的力量可不比你差了,我現在練大刀很有心得,明天我們再比一次!」

    湯懷一把將他推開,「去!現在誰聽你炫耀,又不是來迎接你。」

    王貴被湯懷一句話噎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岳飛走上前拱手笑道:「恭喜老李考中解元,我們湯陰縣的驕傲啊!」

    李延慶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大家過譽了,這次只是僥幸而已!」

    王貴終於又插上口,連忙搶著道:「哪有那麼多僥幸,童子會第一、縣考第一、縣試第一、現在解試也是第一,若是老李去參加武舉,一定也是第一。」

    「會不會說話?你自己整天想著武狀元就把老李也拖下水,人家是去考狀元,不會考你的武狀元,再說武狀元已經姓湯了!」

    說著,湯懷搖搖小扇子,不屑地瞥了一眼王貴。

    「師父怎麼樣?」李延慶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師父姚鼎。

    岳飛笑道:「師父聽到你的消息,激動得都流淚了!」

    「我要去見師父,明天一早就去.....」

    鑼鼓聲越來越響,掩蓋了他們的說話聲,一群後生衝上前,不由分說,將李延慶高高抬了起來,城外爆發出一片歡呼聲,很多路上聽說是解元來了,也紛紛湧上前歡呼鼓掌。

    李延慶十分感動,雙手高高抱拳道:「感謝鄉親們的厚愛,延慶受之有愧!」

    「慶哥兒太謙虛了!」

    湯正宗牽著一匹披紅掛彩的馬走上前笑眯眯道:「上次縣試沒有騎馬游街,這次應該沒問題了!」

    「沒有問題!」

    後生們早已急不可耐,替李延慶回答了,在一片笑著聲中,眾人簇擁著李延慶上馬,前面前面十幾人敲鑼打鼓開道,打著解元回鄉的橫幅,百余名孝和鄉人簇擁著李延慶向縣城而去。

    李大器在後面看見這一幕,又不禁想起自己當年自己的騎馬誇街,可不也是被鄉親們扶上馬匹,敲鑼打鼓地進城去嗎?

    這兩天他著實心情復雜,想著想著,他的眼角又有點濕潤了,湯正宗走到李大器面前,和他並肩站在一起,望著遠去的李延慶背影笑道:「大器是不是想到當年自己了,我還記得當年我就和這群後生一樣,把你扶上馬,敲鑼打鼓進城去,這一晃就過去十幾年了,我們都老了。」

    李大器連忙拭去眼角淚水,有點不好意思笑道:「是啊!一晃就十幾年過去了,現在是孩子們的天下,不服老不行啊!」

    「對了,昨天我在鹿山鎮遇到你們族長了,你們族長想在宗祠擺酒為慶哥兒賀喜,他托我問問你的意思,如果慶哥兒能出席,那他就定日子了。」

    李大器冷笑一聲道:「恐怕他還是為了自己!」

    李大器早有所耳聞,李文貴當族長後,私下將家族積攢多年數千石義倉糧食賣掉,賣糧錢又不知所蹤,無帳可查,結果惹怒了全體族人,導致他威望大跌。

    李文村和潛山村的李氏族人已經公開表態,正月初一將不參與李文貴主持的族祭,而是准備自己祭祖。

    現在李文貴又想利用慶兒中解元的機會來挽回自己的威望,他想得倒美,慶兒又怎麼可能答應?

    雖然家族中發生的事情他還沒有對兒子說,但他已經決定替兒子擋住一切令人心煩的應酬。

    李大器搖搖頭道:「煩請大郎轉告李文貴,我會在李文村給慶兒擺酒祝賀,多謝他的好意了!」

    湯正宗也很清楚李家的問題,他只是轉話,並不會勸李大器,他便笑了笑,「好!我今天就告訴李文貴的兒子。」

    ........

    此時湯陰縣城內已是一片沸騰,上萬湯陰縣民眾聚集在大街兩邊歡迎他們年輕的解元歸來。

    大宋王朝重視讀書人並不僅僅體會在朝堂上,而是深入每一個大宋平民的內心,讀書才有出路,讀書才能當官發財,讀書才能光宗耀祖,只有讀書中榜才能享受民眾的夾道歡迎......

    李延慶考上解元不僅是給自己掙了前途,也給湯陰縣帶來了極大的驚喜,去年解試湯陰縣一個都沒有考上,臨漳縣卻考上十二個,還奪下了第二名和第三名,令湯陰縣人極感屈辱,而這一次李延慶考中了解元了,所有湯陰人都揚眉吐氣,他們發自內心的歡呼。

    劈劈啪啪的炮仗聲此起彼伏,彩帶和銅錢如雨點般投向李延慶,歡呼聲、鼓掌聲響徹了縣城,這一刻不僅是李延慶的榮耀,也不僅是孝和鄉的榮耀,而是整個湯陰縣的榮耀。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7 09: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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