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學] 李宗吾厚黑學:全本珍藏版 作者:李宗吾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14
第二十章 人人有一心。

    即人人有一力線,各力線俱向外發展,宜乎處處衝突,何以平常時,衝突之事不多見?因為力線有種種不同:有力與力不相交的,此人做甲事,彼人做乙事,各不相涉。有力與力相消的,例如有人起心,想害某人,旋想他的本事也大,我怕敵他不過,因而中止。有力與力相合的,例如抬轎的人,舉步快慢,自然一致。有力與力相需的,例如賣布的和縫衣匠,有布無人縫,有人縫無布賣,都是不行,相需為用,自然彼此相安。又有大力制止了小力的,例如小孩玩得正高興的時候,父母命他做某事,他心中雖是不願,仍不能不做,是父母之力把他的反對力制伏了。又如交情深厚的朋友,小有違忤,能夠容忍,因為彼此間的凝結力很大,小小衝突之力,不能表現。諸如此類,我們下細考察,即知人與人相接,力線交互錯綜,如網一般,有許多線,不惟不衝突,反是相需相成,人類能夠維繫,以生存於世界,就是這個原因。
    通常的人,彼此之力相等,個個獨立,大本事人,其力大,能夠把他前後左右幾個人吸引來成一個團體,成了團體以後,由合力作用,其力更大,又向外面吸引,越吸引越大,其勢力就遍於天下。東漢黨人,明季黨人,就是這種現象。如果同時有一人,力量也大,不受他的吸引,並且把自己前後左右幾個人吸引成一團體,也是越吸引越大,就成了對峙的兩黨。宋朝王安石派的新黨,司馬光派的舊黨,是這種現象,程伊川統率的洛黨,蘇東坡統率的蜀黨,也是這種現象,現在各黨之對峙,也是這種現象。兩黨相遇,其力線之軌道,與兩人相遇一樣。凡當首領的人,貴在把內部衝突之力取消,一致對外,如其不然,他那團體,就會自行解散。有些團體,越受外界壓迫,越是堅固,有些一受壓迫,即行解體,其原因即在那當首領的人能否統一內部力線,不關乎外力之大小。
    有人說:群眾心理,與個人心理不同,個人獨居的時候,常有明了的意識,正當的情感,一遇群眾動作,身入其中,此種意識情感,即完全消失,隨眾人之動作為動作。往往有平日溫良謙讓的人,一入群眾之中,忽變而為獷厲囂張、橫不依理的暴徒。又有平日柔懦卑鄙的人,一入群眾之中,忽變而為熱心公義、犧牲身命的志士。法人黎朋著《群眾心理》一書,歷舉事實,認為群眾心理,不能以個人心理解釋之,其實不然,我們如果應用力學規律,就可把這個道理說明。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一人之力,不敵眾人之力,群眾動作,身入其中,我一己之力,被眾人之大力相推相盪,不知不覺,隨同動作,以眾人的意識為意識,眾人的情感為情感,自己的腦筋,就完全失去自主的能力了。因為有這個道理,所以當主帥的人,才能驅千千萬萬的平民效命疆場,當首領的人,才能指揮許多黨徒為殺人放火的暴行。
    個人獨居的時候,以自己之腦筋為腦筋,群眾動作,是以首領之腦筋為腦筋。當首領的人,只要意志堅強,就可指揮如意。史稱:「李光弼入軍,號令一施,旌旗變色。」俗語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就是這個道理。
    水之變化,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吾人心理之變化,也是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每每會議場中,平靜無事,忽有一人登台演說,慷慨激昂,激情立即奮發,釀成重大事變,此會議場中的眾人,猶如深潭的水一般,堤岸一崩,水即洶湧而出,漂房舍,殺人畜,勢所不免。所以我們應付群眾暴動的方法,要取治水的方法,其法有三:(1)如系堰塘之水,則登高以避之,等它流幹了,自然無事;(2)如系有來源之水,則設法截堵,免其橫流;(3)或疏通下游,使之向下流去。水之動作,即是力之動作,我們取治水之法,應付群眾,斷不會錯。
    兩力平衡,才能穩定,萬事萬物以平為歸,水不平則流,物不平則鳴,資本家之對於勞工,帝國主義之對於弱小民族,不平太甚,可斷定他終歸失敗。處順利之境,心要變危,處憂危之境,又要有一種邁往之氣,使發散收縮二力保其平衡,才不失敗。達而在上的人,態度要謙遜,窮而在下的人,志氣要高亢,不如此則不平。倘若在上又高亢,我們必說他驕傲,在下又謙遜,我們必說他卑鄙。此由我們的心,是一種力結成的,力以平為歸,所以我們的心中,藏得有一個平字,為衡量萬事萬物的標準,不過自己習而不察罷了。心中之力,與宇宙之力,是相通的,故我之一心,可以衡量萬物,王陽明的學說,就是從這個地方生出的。
    人事變化之軌道?
    逢蒙殺羿,是先生阻了學生之路;吳起殺妻,是妻子阻了丈夫之路;高祖分羹,是父親阻了兒子之路;樂羊子食羹,是兒子阻了父親之路;周公誅管蔡,唐太宗誅建成、元吉,是兄阻弟之路、弟阻兄之路。可見力線衝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婦,都不能倖免的。
    我們既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力之變化,可用數學來說明,故心理之變化,也可用數學來說明。力之變化,可繪出圖來,尋求它的軌道。一部二十五史,是人類心理留下的影像,我們取歷史上的事,本力學規律,把它繪出圖來,即知人事紛紛擾擾,皆有一定的軌道。作圖之法,例如心中念及某事,即把那作為一個物體。心中念及它,即是心中發出一根力線,與之聯結。心中喜歡它,即是想把它引之使近,如不喜歡,即是想把它推之使遠,從這相推相引之中,就可把軌道尋出來。
    孫子曰:「吳人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共濟而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這是舟將沉下水,吳人越人,都想把舟拖出水來,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線,所以平日的仇人都會變成患難相救的好友。凡是歷史上的事,都可本此法把它繪圖研究。
    韓信背水陣,置之死地而後生,是漢兵被陳餘之兵所壓迫,前面是大河,是死路,唯有轉身去,把陳餘之兵推開,才有一條生路。人人如此想,即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所以烏合之眾,可以團結為一。其力線之方向,與韓信相同,所以韓信就坐收成功了。
    張耳、陳餘,稱為刎頸之交,算是至好的朋友。後來張耳被秦兵圍了,求陳餘救之,餘畏秦兵強,不肯往,二人因此結下深仇。這是張耳將秦兵向陳餘方面推去,陳餘又將秦兵向張耳方面推來,力線方向相反,所以至好的朋友,會變成仇敵,卒之張耳幫助韓信,把陳餘殺死在泜水之上。
    嬴秦之末,天下苦秦苛政,陳涉振臂一呼,山東豪俊,一齊響應,陳涉並未派人去聯合,何以會一齊響應呢?這是眾人受秦的苛政久了,人人心中,都想把他推開,利害相同,心理相同,就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不消聯合,自然聯合。
    劉邦、項羽,起事之初,大家志在滅秦,目的相同,成了合力線,所以異姓之人,可以結為兄弟。後來把秦滅了,目的物已去,現出了一座江山,劉邦想把他搶過來,項羽也想把他搶過來,力線相反,異姓兄弟就血戰起來了。
    再以高祖與韓彭諸人的關係言之,當項羽稱霸的時候,高祖心想:只要把項羽殺死,我就好了。韓彭諸人也想:只要把項羽殺死,我就好了。思想相同,自然成為合力線,所以垓下會師,立把項羽殺死。項羽既滅,他們君臣,無合力之必要,大家的心思,就趨往權力上去了。但是權力這個東西,你佔多了,我就要少佔點,我佔多了,你就要少佔點,力線是衝突的,所以高祖就殺起功臣來了。
    唐太宗取隋,明太祖取元,起事之初,與漢朝一樣,事成之後,唐則弟兄相殺,明則功臣族滅,也與漢朝無異。大凡天下平定之後,君臣力線,就生衝突,君不滅臣,臣就會滅君,看二力之大小,定彼此之存亡。李嗣源佐唐庄宗滅梁滅契丹,庄宗之力,制他不住,就把庄宗的天下奪去了。趙匡胤佐周世宗破漢破唐,嗣君之力,制他不住,也把周之天下奪去了。這就是劉邦不殺韓彭諸人的反面文字。
    光武平定天下之後,鄧禹、耿弇諸人,把兵權交出,閉門讀書,這是看清了光武的路線,自己先行走開。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這是把自己要走的路線明白說出,叫他們自家讓開,究其實,漢光武、宋太祖的心理,與漢高祖的心理是一樣,我們不能說漢高祖性情殘忍,也不能說漢光武、宋太祖度量寬宏,只能說是一種力學公例。
    岳飛想把中原挽之使南,秦檜想把中原推之使北,岳飛想把徽欽挽之使南,高宗想把徽欽推之使北,高宗與秦檜,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其方向恰與岳飛相反,岳飛一人之力,不敵高宗、秦檜之合力,故三字冤成,岳飛不得不死。
    歷史上凡有阻礙路線的人,無不遭禍。劉先帝殺張裕,諸葛亮請其罪,先帝曰:「芳蘭生門,不得不鋤。」芳蘭何罪?罪在生非其地。趙太祖伐江南,徐鉉乞緩師,太祖曰:「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酣睡何罪?罪在睡非其地。古來還有件奇事:狂裔華士、昆弟二人,上不臣天下,下不友諸侯,耕田而食,鑿井而飲,這明明是空谷幽蘭,酣睡自家榻上,宜乎可以免禍了;太公至營丘,首先誅之,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為太公在那個時候,挾爵祿以驅遣豪傑,偏偏有兩個不受爵祿的,橫亘前面,這仍是阻了路線,如何容他得過?太公是聖人,狂裔華士是高士,高士阻了路線,聖人也容他不過,這可說是普通公例了。
    逢蒙殺羿,是先生阻了學生之路;吳起殺妻,是妻子阻了丈夫之路;高祖分羹,是父親阻了兒子之路;樂羊子食羹,是兒子阻了父親之路;周公誅管蔡,唐太宗誅建成、元吉,是兄阻弟之路、弟阻兄之路。可見力線衝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婦,都不能倖免的。王猛明白這個道理,見了桓溫,改仕苻秦;殷浩不然,即遭失敗。范蠡明白這個道理,破了吳國,泛舟五湖;文種不然,即被誅戮。此外如韓非囚秦,子胥伏劍,嵇康見誅,阮籍免禍,我們試把韓非諸人的事實言論考一下,又把殺韓非的李斯,殺子胥的夫差,和容忍阮籍、誅戮嵇康的司馬昭各人心中注意之點尋出,考他路線之經過,即知道:或衝突,或不衝突,都有一定的公例存乎其間。
    王安石說:「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道理本是對的,但他在當日,因這三句話,得了重謗,我們今日讀了,也覺得他盛氣凌人,心中有點不舒服,假使我們生在當日,未必不與他衝突。陳宏謀說:「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這三句話的意義,本是與王安石一樣,而我們讀了,就覺得這個人和藹可親。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為王安石彷彿是橫亘在路上,凡有「天變」、「人言」、「祖宗」從路上經過,都被他拒絕轉去。陳宏謀是把「己」字、「人」字、「數」字,列為三根平行線,彼此不相衝突。我們聽了王安石的話,不知不覺,置身「人言不足恤」那個人字中,聽了陳宏謀的話,不知不覺,置身「毀譽聽之於人」那個人字中,我們心中的力線,也是喜歡他人相讓,不喜歡他人阻攔,所以不知不覺,對於王陳二人的感情就不同了。我們如果悟得此理,應事接物,有無限受用。
    力學中有偶力一種,也值得研究。宋朝王安石維新,排斥舊黨,司馬光守舊,排斥新黨,兩黨主張相反,其力又復相等。自力學言之:「兩力線平行,強度相等,方向相反,是為偶力作用。」磨子之旋轉不已,即是此種力之表現。宋自神宗以來,新舊兩黨,迭掌政權,相爭至數十年之久,宋室政局遂如磨子一般,旋轉不已,致令金人侵入,釀成南渡之禍。我國辛亥而後,各黨各派,抗不相下,其力又不足相勝,成了偶力作用,政局也如磨子般旋轉,日本即乘之而入。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17
第二十一章 人世一切事變

    乃是人與人接觸發生出來的,
    一個人,一個我,我們可假定為數學上之二元,一個y,一個x,依解析幾何,可得五線:(1)二直線;(2)圓;(3)拋物線;(4)橢圓;(5)雙曲線。<冰火#中文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151看書網人事千變萬化,總不外人與人相接,所以任如何逃不出這五種軌道。本章前面所舉諸例,皆屬乎二直線,第二章甲乙兩圖,第三章之丙圖,則屬乎圓,此外還有拋物線、橢圓、雙曲線三種,敘述如下:
    甚麼是拋物線呢?我們向外拋出一石,這是一種離心力,地心吸力,吸引此石,是一種向心力,石之離心力,沖不破地心吸力,終於下墜,此石所走之路線,即是拋物線。弱小民族,對於列強所走路線,是拋物線。例如,高麗人民想獨立,這是對於日本生出一種離心力,而日本用強力把它制伏下去。沖不破日本的勢力範圍,等於拋出之石,沖不破地心吸力,終於墜地一般。
    我們拋出之石,假定莫得地面阻擋,此石會繞過地心,仍回到我之本位,而旋繞不已,成為地球繞日狀態。這種路線,名曰橢圓,是離心力和向心力二者結合而成。自數學上言之,有一點至兩定點之距離,其和恆等,此點之軌跡,名曰橢圓,其和恆等者,即其值恆等之謂也。買賣之際,顧客交出金錢,店主交出貨物,二者之值相等,即可看做一物。這是顧客拋出一物,繞過店主,回到他的本位,在店主方面看來,也是拋出一物,繞過顧客,回到他的本位,成一種橢圓形,買賣二家,就心滿意足了。顧客有金錢,不必定向某店購買,這是離心力,但他店中的貨物,足以引動顧客,又具有引力。店主有貨物,不必定賣與某客,這是離心力,但他懷中的金錢,足以引動店主,又具有引力。由引力離力的結合,顧客出金錢,店主出貨物,各遂所欲,交易遂成,是為橢圓狀態。
    又如自由結婚,某女不必嫁某男,而某男之愛情,足以吸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吸引他,引力離力,保其平衡,也系橢圓狀態。
    地球繞日,引力和離力,兩相平衡,成為橢圓狀態,故宇宙萬古如新。社會上一切組織,必須取法這種狀態,才能永久無弊。我國婚姻舊制,由父母主持,一與之齊,終身不改,缺乏了離力,所以男女兩方,有時常感痛苦。外國資本家專橫,工人不入工廠做工,就會餓死,離不開工廠,缺乏了離力,所以要社會革命。至若有離力而無引力,更是不可,上古男女雜交,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是缺乏了引力。我國各種團體,有如散沙,也是缺乏了引力,所以政治家創一制度,不可不把離心向心二力配置均平。
    有一點至兩定點之距離,其差恆等,此點之軌跡,名曰雙曲線,其形狀,有點像兩張弓反背相向一般。凡兩種學說,成兩種行事,背道而馳,可稱為走入雙曲線軌道。例如性善說和性惡說,二者恰相反對,對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越講得精微,相差越遠,猶如雙曲線越引越長,相離越遠一樣,究其實,無非性善惡之差,是謂其差恆等。又如入世間法,和出世間法,二者是背道而馳的,利己主義,和利人主義,二者也是背道而馳的,凡此種種,皆屬乎雙曲線。橢圓繪出圖來,有兩個心,雙曲線繪出圖來,也有兩個心,橢圓之圖,是兩心相向,雙曲線之圖,是兩心相背,所以我與人走入橢圓軌道,彼此相需相成,若走入雙曲線軌道,心理上就無在不背道而馳。
    我們把各種力線詳加考察,即知我與人相安無事之路線有四:(1)不相交之線。我與人目的物不同,路線不同,各人向著目的物進行,彼此不生關係。平行線,是永遠不相交,有時雖不平行,而尚未接觸,亦不生關係;(2)合力線。我與人利害相同,向著同一之目的進行,如前面所說吳越人同舟共濟是也;(3)圓形宇宙事事物物,天然是排得極有秩序的。詳玩甲、乙、丙三圖,即知凡事都有一定範圍,我與人有一定的界限,倘能各守界線,你不侵我之範圍,我不侵你之範圍,彼此自然相安;(4)橢圓形。前面所說自由貿易、自由結婚等是也。凡屬權利義務相等之事,皆屬乎此種。
    四線中,第一、第三兩種線的結果,是利己而無損於人,或利人而無損於己。第二、第四兩種線的結果,是人己兩利。我們每遇一事,當熟察人己力線之經過,如走此四線,人與我絕不會生衝突。
    我們把上述四種線求出,就可評判各家學說和各種政令之得失。我國古人有所謂「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者,合得到第一種線,有所謂「通功合作」者,合得到第二種線,有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者,合得到第三種線,有所謂「通功易事」者,合得到第四種線,西人謂:人人自由,以他人之自由為界限,合得到第三種線,都是對的。尼採的超人主義,其病在損人,托爾斯泰的無抵抗主義,其病在損己,律以四種,俱不合,故俱不可不行。
    二直線也,圓也,拋物線也,橢圓也,雙曲線也,五者,是人與人相遇之路線,而此五線是變動不居的,只要心理一變,其線即變。例如,吳之孫權,蜀之劉備,各以荊州為目的物,孫權把荊州向東拖,劉備把荊州向西拖,力線相反,故郎舅決裂,夫婦生離,關羽見殺,七百里之連營被燒,吳蜀二國,儼成不共戴天之仇。後來諸葛亮提出魏為目的物,約定共同伐魏,就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二國感情,立即融洽,合作到底,後來司馬昭伐蜀,吳還起兵相救,聽說劉禪降了,方才罷兵。這就是心理改變,力線即改變之明證。
    我國從前閉關自守,不與外國相通,是不相交之二直線;五口通商而後,受帝國主義之壓迫,欲脫其勢力範圍而不能,是走的拋物線;一旦起而抗戰,與帝國主義成一反對形勢,彼此背道而馳,即為兩心相背之雙曲線。我們聯合被侵略者,向之進攻,即成為合力線。帝國主義,經過一番重懲之後,翻然悔悟,工業國和農業國,通功易事,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就成為兩心相向之橢圓狀態。將來再進化,世界大同了,合全球而為一個國家,就成為一個圓心之圓形了。所以這幾種線的軌道,是隨時可以改易的,只看各人心理如何罷了。
    性善說、性惡說,二者背道而馳,是雙曲線狀態,倘知人性是渾然一體,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即成為渾然之圓形了。入世法和出世法,背道而馳,利己主義和利人主義,背道而馳,這都是雙曲線,倘能把它融會貫通,入世出世,原是一理,利己利人,原是一事,則又成為圓形了。
    我們做一切事,與夫國家制定法令制度,定要把路線看清楚,又要把引力離力二者支配均平,才不至發生窒礙。我們詳考世人的行事和現行的法令制度,以力學規律繩之,許多地方都不合,無怪乎紛紛擾擾,大亂不止。
    孟子說:「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第一句是對的,第二句就不對。我們執規以畫圓,執矩以畫方,聚五洲萬國之人而觀之,不能說不圓,不能說不方。惟聖人則不然,孔子、釋迦、耶穌、穆罕默德,皆所謂聖人也,諸聖人定下的規律,各不相同,以此聖人之規律,繩彼聖人之信徒,立生衝突,其故何哉?蓋聖人之規律,乃尺也、斗也、秤也,非畫圓之規、畫方之矩也;諸聖人之尺斗秤,長短大小輕重,各不相同,只在本鋪適用。今者世界大通,天涯比鄰,一市之中,有了幾種尺斗秤,此世界文化所由衝突也。所以法令制度,如果根據聖人的學說制定出來,當然不能通行世界。力學規律,為五洲萬國所公認,本章所述五種線,是從力學規律出來的,是規矩,不是尺斗秤,依以制定法令制度,一定通行五洲萬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18
第二十二章 世界進化之軌道?

    人事千變萬化,都是由離心向心二力生出來的,離心者,力之向外發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內收斂也,發展到極點,則收斂,收斂到極點又能發展,此即古人所說,盈虛消長,循環無端也。由是而發展則為長,發展到極點則為盈,到了極點即收斂而為消,收斂到極點則為虛,由虛而又為長,為盈,為消,為虛,是之謂「循環無端」。
    人世一切事變,從人類行為生出來的,人類行為,從心理生出來的,而人之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故世界進化,逃不出力學規律。
    世界進化,乃是一種力在一個區域內動作,經過長時間所成之現象也。其間共有三物,一曰力,二曰空間,三曰時間。我們可認為是數學上之三元,其最顯著者,為擺線式與螺旋式。古人說:「天道循環無端,無往不復。」今人說:「人類歷史,永無重複。」我們把兩說合併起來,就成為擺線式與螺旋式。
    凡人無論思想方面或行為方面,都是依著力學規律,以直線進行,然其結果,所表現者,乃是曲線,不是直線,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為向前進行之際,受有他力牽引,而兩力又相等,遂成為圓形。古人說:「循環無端。」環即圈子即是說:宇宙一切事物之演進,始終是循著一個圈子,旋轉不已。這個說法,可舉例來說明:假如我們在地球上面,無論東西南北,任取一直線向前進行,無絲毫偏斜,結果仍回到原來之地點,因為我們站在地面,是被地心力吸著的,開步向前走,是擺脫地心吸力,而以離心力向前進行,然而仍被地心力吸著。由離心力向心力兩相結合,其路線遂成為圓形,而回到原來之地點,任走若干遍,俱是如此,是之謂「循環無端」。然而世界之進化,則不為圓周形,而為擺線形或螺旋線形。
    甚麼是擺線呢?我們取一銅元,在桌上滾起走,其圓周所成之線,即是擺線。銅元能滾者,力也,滾過的地方,空間也,不斷的滾者,時間也。銅元旋轉不已,周而復始,是謂「循環無端」。其路線,一起一伏,對直前進,是謂「永無重複」。宇宙事物之演進,往往有此種現象,如日往月來,寒往暑來,周流不息,是為「循環無端」,然而日月遞更,寒暑代運,積之則為若干萬萬年,雖是循環不已,實是前進不已,這算是擺線式的進化。
    有人說:「人的意志為物質所支配。」又有人說:「物質為人的意志所支配。」殊不知:物質與意志,是互相支配的。歐洲機器發明而後,工業大興,人民的生活情形,隨之而變,固然是物質支配了人的意志,但機器是人類發明的,發明家費盡腦力,機器才能出現,工業才能發達,這又是人的意志支配了物質。這類說法,與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是一樣的。有了物理數學等科,才能產生牛頓;有了牛頓,物理數學等科,又生大變化。有了咸、同的時勢,才造出曾、左諸人;有了曾、左諸人,又造出一個時勢,猶如雞生蛋,蛋生雞一般,看起來是輾轉相生,其實是前進不已。后之蛋,非前之蛋,后之雞,非前之雞,物質支配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又支配物質,時勢造英雄,英雄又造時勢,而世界就日益進化了。雞與蛋和心與物,都是一物體之兩方面,雞之外無蛋,蛋之外無雞,心之外無物,物之外無心,二者之進化,都等於一個銅元在桌上滾起走,有點像擺線式的進化。
    我們細加研究,即知日往月來,寒往暑來,和雞生蛋,蛋生雞這類現象,是純粹的擺線式進化,因為日月也,寒暑也,雞與蛋也,狀態始終如一,等於一個銅元之狀態始終如一,其畫出之線,一起一伏,也始終如一。惟英雄造出的時勢,較造英雄的時勢,更為進步,物質與意志,輾轉支配,也是後者較前者為進步。其現象則為歷時愈久,社會文明愈進步,而政治家和科學家之智能,亦愈進步,其形式與擺線式微異,而為螺旋線的進化。
    甚麼是螺旋線呢?我們手執一塊直角三角板,以長邊為軸,旋轉一周,所成體積,即是圓錐體。假如用圓錐體的鑽子去鑽木頭,這鑽子所走的路線,即是螺旋線,豎的方面越深,橫的方面越寬,世界即是以此種狀態而進化的。我們取一截竹子,用一針在竹上橫起畫一圈,此針本是以直線進行,然而始終是在這個圈上旋轉不已,是之謂「循環無端」。假設此針進行之際,有人暗中把竹子輕輕拖起走,則此針畫出之線,絕不能與經過之路線重合,是之謂「永無重複」。針之進行是力,畫出之圈是空間,其拖起走,則屬乎時間,但世界進化,不是在竹子上畫,乃是在筍子畫圈,乃是從尖筍畫起走,有人持筍尖拖之,其線越畫越長,圈子越畫越大,因筍子即圓錐形也。
    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成湯時三千國,周武王時一千八百國,春秋時二百四十國,戰國時,只有七國,到了秦始皇時,天下就一統了。其現象是:歷時越久,國之數目越少,其面積越大,這即是豎的方面越深,橫的方面越寬,是為螺旋式進化。豎的方面者,時間也;橫的方面者,空間也。現在五洲萬國的形勢,絕像我國春秋戰國時代,由進化趨勢看去,終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所異者,從前是君主時代,嬴秦混一,有一個皇帝高踞其上,現在是民主時代,將來全球混一,是十八萬萬人共同做皇帝。
    宇宙事事物物之演變,都是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作用生出來的,有一力以直線進行,同時又有一相反之力牽制之,遂不得不做迴旋狀態,而又前進不已,即成為擺線狀態或螺旋線狀態。日月迭更,寒暑代運,雞與蛋輾轉相生,是未摻有人類意志的,只是循著自然之道而行,故依擺線式進化,始終如一;機器與時勢,是摻有人類意志,而人類天性,是力求進步的,故依螺旋式進化,歷時愈久,路線愈擴大。國際之關係,全是人類的意志作用,所以依螺旋式進化,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人類是日求進步的,社會是日益文明的,全球混一,特文明進步之一幕耳。全球混一后,社會文明,又依螺旋式前進,而無有終止,其現象亦猶日月迭更,寒暑代運,依擺線式前進,而無有終止也。
    人事千變萬化,都是由離心向心二力生出來的,離心者,力之向外發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內收斂也,發展到極點,則收斂,收斂到極點又能發展,此即古人所說,盈虛消長,循環無端也。以虛為起點,由是而發展則為長,發展到極點則為盈,到了極點即收斂而為消,收斂到極點則為虛,由虛而又為長,為盈,為消,為虛,是之謂「循環無端」。春夏秋冬,即盈虛消長之現象也。春者長也,夏者盈也,秋者消也,冬者虛也。一部《易經》和老子《道德經》,俱是發明此理,所謂物極必反也。所以宇宙間事事物物,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此古人治國,所以有一張一弛之說也。嬴秦苛虐,漢初則治之以黃老,劉璋暗弱,孔明則治之以申韓,都是順應此種趨勢的。
    我們合古今事變觀之,大約可分三個時期:以婚姻制度言之,上古時男女雜交,生出之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個時候的婚制,離心力勝過向心力,是為第一時期。後來制定婚制,子女婚姻,由父母主持,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向心力勝過離心力,是為第二時期。現在已入第三時期了,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愛情,足以吸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吸引他,離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就成第三時期的自由婚制。此種婚制,本帶得有點迴旋狀態,許多青年,看不清此種趨勢,以為應該恢復到上古那種雜交狀態,就未免大錯了。
    人民的自由,也可分三個時期。上古人民,穴居野處,純是一盤散沙,是為第一時期。後來受君主之壓制,言論思想,極不自由,是為第二時期。經過一番革命,政府干涉的力量與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為第三時期。自力學方面言之,第一時期,離心力勝過向心力,第二時期,向心力勝過離心力,第三時期,向心離心二力,保持平衡。第三時期中,摻得有第一時期的自由,帶得有點迴旋狀態。盧梭生當第二時期之末,看見此種迴旋趨勢,誤以為應當恢復第一時期,所以他的學說,完全取第一時期之制以立論,以返於原始自然為第一要義。他說:「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類之手,乃變而為惡。」他的學說,有一半合真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當時備受一般人之歡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國革命實行他的學說,釀成非常的騷亂,結果不得不由政府加以干涉,卒至政府之干涉與人民之自由保持平衡,法國方能安定。
    民主主義流行久了,法西斯主義之獨裁,因而出現,這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之表現。自墨索里尼倡出法西斯主義后,希特勒和日本軍閥,相繼仿效,因而造成世界第二次大戰,其獨裁製度,已越過時勢之需要,可斷言:此種獨裁製,不久必將倒斃,另有一種制度代之。此種制度,一定是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兩種結合而成的。
    人類分配資財的方法,也分三個時期。上古時人民渾渾噩噩,猶如初生小兒,不知欺詐,不知儲蓄,只有公共的資財,並無個人的私財,這是有公而無私,是為第一時期。再進化,人類知識進步,自私自利之心,日益發達,把公共的貲財攘為個人私有,這是有私而無公,是為第二時期。再進化,人類知識更進步,公私界限,有明了認識,把公有的資財歸之社會,私有的資財歸之個人,公與私并行不悖,是為第三時期。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第二時期之末,第三時期之始。關於經濟方面,應該把公私界限劃分清楚,公者歸之公,私者歸之私,社會才能相安無事。
    中國從前,自詡為聲明文物之邦,以為周公的制度和孔孟的學說好到極點,鄙視西歐,不值一顧,此為第一時期。自甲午、庚子兩役而後,驟失自信力,以為西洋的制度和學說,無一不好到極點,鄙視中國,不值一顧,此為第二時期。至今則入第三時期了,既不高視西洋,也不鄙視中國,總是平心考察,是者是之,非者非之,這是折中於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我國初與歐人接觸,龐然自大,以為高出外國之上。自從兩次戰敗,遂低首降心,屈處列強之下。到了第三時期,我國與列強立於平等線上,這也是折中於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
    總之,世界進化,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處在某一時期,各種現象,都是一致,猶如天寒則處處皆寒,天熱則處處皆熱。現在帝國主義盛行,同時資本主義也盛行,而工商界也就有汽車大王、煤油大王、鋼鐵大王、銀行大王等出現,民族間就有自誇大和民族是最優秀民族,日耳曼民族是最優秀民族,凡此種種都是第二時期殘餘之說。跟著就入第三時期,帝國主義消滅,資本主義消滅,工商界某某大王和某某最優秀民族,這類名詞也消滅,這是必然的趨勢。所以主持國家大計者,必須看清世界趨勢,順而應之,如其不然,就會受天然之淘汰。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19
第二十三章 達爾文學說之修正?

    達爾文研究生物學數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蟲草木、飛禽走獸,都研究完了,獨於他實驗室中有個高等動物,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學說,就留下破綻。請問甚麼高等動物?答曰:就是達爾文本身,他把人類社會忽略了,把自己心理和行為忽略了,所以創出的學說,不能不有破綻。
    我同友人談及達爾文,友人規誡我道:「李宗吾,你講你的厚黑學好了,切不可涉及科學範圍。達爾文是生物學專家,他的種源論,是積數十年之實驗,把昆蟲草木,飛禽走獸,一一考察遍了,證明不錯了,才發表出來,是有科學根據的。你非科學家,最好是不涉及他,免鬧笑話。」我說道:「達爾文可稱科學家,難道我李宗吾不可稱科學家嗎?二者相較,我的學力,還在達爾文之上,何以故呢?他的種源論,是說明禽獸社會情形,我的厚黑學,是說明人類社會情形。他研究禽獸,只是從旁視察,自身並未變成禽獸,與之同處,於禽獸社會情形,未免隔膜,我則居然變成人,並且與人同處了數十年,難道我的學力,不遠在達爾文之上?達爾文在禽獸社會中,尋出一種原則,如果用之於禽獸社會,我們盡可不管,而今公然用到人類社會來了,我們當然可以批駁他,人類社會中,尋得出達爾文這類科學家,禽獸社會中,尋不出達爾文這類科學家,足證兩種社會截然不同,故達爾文的學說,不適用於人類社會。」
    今人動輒提科學家三字,恐嚇我輩普通人,殊不知科學家聰明起來,比普通人聰明百倍,糊塗起來,也比普通人糊塗百倍。牛頓可稱獨一無二的科學家,他養有大小二貓,有天命匠人在門上開一大小二洞,以便大貓出入大洞,小貓出入小洞。任何人都知道:只開一大洞,大小二貓俱可出入,而牛頓不悟也,這不是比普通人糊塗百倍嗎?牛頓說:地心有吸力,我們固然該信從,難道他說「大貓出入大洞,小貓出入小洞」,我們也信得嗎?所以我們對於科學家的學說,不能不慎重審擇,謹防他學說裡面藏牛頓的貓洞。
    因為科學家有時比普通人糊塗百倍,所以專家之學說,往往不通,例如,斯密士豈非經濟家,而他的學說就不通。我輩之話,不足為證,難道專家之批評,都不可信嗎?……嗚呼,諸君休矣,舉世紛紛擾擾,鬧個不休者,皆達爾文、斯密士……諸位科學家之賜也。
    達爾文講競爭,一開口,即是豺狼也,虎豹也;鄙人講厚黑,一開口,即是曹操也,劉備也,孫權也。曹劉諸人,是千古人傑,其文明程度,不知高出豺狼虎豹若干倍,他且不論,單是我採用的標本,已比達爾文採的標本高得多了。所以基於達爾文的學說造出的世界,是虎狼世界,基於鄙人的學說造出的世界,是極文明的世界,達爾文可稱科學家,鄙人當然可稱科學家,不過達爾文是生物學的科學家,鄙人是厚黑學的科學家罷了。
    達爾文研究生物學數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蟲草木、飛禽走獸,都研究完了,獨於他實驗室中有個高等動物,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學說,就留下破綻。請問甚麼是高等動物?答曰:就是達爾文本身,他把人類社會忽略了,把自己心理和行為忽略了,所以創出的學說,不能不有破綻。
    達爾文實驗室中,有個高等動物,他既未曾研究,我們無妨替他研究,達爾文一生下地,我們就用採集動物標本的法子,把他連兒帶母活捉到中國來,用中國的白米飯把他喂大,我們用達爾文研究動物的法子,從旁視察,一直到他老死,就可發現他的學說是自相矛盾的。
    達爾文一生下地,就拖著母親之乳來吃,把母親的膏血吸入腹中,如不給他吃,他就大哭不止,哭著要吃,這可說是生存競爭,從這個地方視察,達爾文的學說莫有錯;長大點能吃東西了,母親手中拿一糕餅,他見了伸手來索,母親不給他,放在自己口中,留半截在外,他立會伸手,把糕餅從母親口中取出,放在他的口中。母親抱著他吃飯,他就伸手來拖母親之碗,如不提防,即會墜地打爛,這種現象,也是生存競爭,達爾文的學說也莫有錯;若是再大點,自己能端碗吃飯了,他一上桌,就遞一個空碗,請母親與他盛飯,吃了又請母親盛,母親面前,現放著滿滿一碗飯,他再不去搶了,競爭的現象,忽然減少,豈非很奇的事嗎?再大點,他自己會往甑中盛飯,再不要母親與他盛,有時甑中飯不夠,他未吃飽,守著母親哭,母親把自己的飯分半碗與他吃,他才好了,母親不分與他,他斷不能去搶。更大點,飯不夠吃,母親把自己碗中的飯分與他吃,他不要,他自己會拿囊中之錢在街上買食物來吃。到了此時,競爭的現象,一點莫有,豈不更奇嗎?這是小孩下地時,只看見母親身上之乳,大點即看見母親碗中之飯,再大點即看見甑中之飯,更大點即看見街上之食物;不特此也,達爾文長大成人,學問操好了,當大學教授了,有窮親友向他告貸,他就慨然給予,後來金錢充裕,還拿錢來做慈善事業或謀種種公益,這種現象,與競爭完全相反,豈非奇之又奇?於此我們可以定出一條原則:「同是一個人,知識越進步,眼光越遠大,競爭就越減少。」達爾文著書立說,只把當小孩時哭食母親之乳搶奪母親口中糕餅這類事告訴眾人,不把他當教授時施捨金錢、周濟家人,做慈善事業這類事告訴眾人,此達爾文學說之應修正者一。
    達爾文當小孩時搶奪食物,有一定的規律,就是「餓了就搶,飽了就不搶」。不惟不搶,並且讓他吃,他都不吃。但有一個例外,見了好吃的東西,母親叫他不要多吃,他不肯聽,結果多吃了不消化,得下一場大病。由此知食物以飽為限,過飽即有弊害。我們可以定出第二第原則:「競爭以適合生存需要為準,超過需要以上,就有弊害。」達爾文只說當小孩時,會搶奪食物,因而長得很肥胖,並不說因為食物多了,反得下病,於是達爾文之競爭,遂成了無界域之競爭,歐人崇信其說,而世界遂紛紛大亂,此達爾文學說之應修正者二。
    達爾文說:「萬物都是互相競爭,異類則所需食物不同,競爭還不激烈,唯有同類之越相近者,競爭越激烈。虎與牛競爭,不如虎與虎競爭之激烈,狼與羊競爭,不如狼與狼競爭之激烈,歐洲人與他洲士人競爭,不如歐洲各國互相競爭之激烈。」他這個說法,證以第一次歐洲大戰,誠然不錯,但是達爾文創出這種學說,他自己就把他破壞了。達爾文的本傳上說:「1858年,他的好友荷理士,從南美洲寄來一篇論文,請他代為刊布,達爾文讀這篇論文,恰與自己十年來苦力思索得出的結果完全相合,自己非常失望。落在別人,為爭名譽起見,一定起嫉妒心,或者會湮沒他的稿子,乃達爾文不然,直把這篇論文交與黎埃兒和富伽二人發布。二人知達爾文平日也有這樣的研究,力勸他把平日研究所得著為論文,於1858年7月1日,與荷理士論文同時發布,於是全國學者,盡都聳動。」本傳之言如此,在替他作傳的人,本是極力讚揚他,實際上是攻擊他,無異於說:他的學說,根本不能成立。何以故呢?他與荷理士同是歐洲人,較之他洲人更相近,同是英國人,較之其他歐洲人更相近,他二人是相好的朋友,較之其他英人更相近,並且同是研究生物學的人,較之其他朋友更相近,荷理士的著作,宣布出來,足以奪去達爾文之名,於他最有妨害,達爾文不壓抑他,反替他宣布,豈不成了同類中越相近越不競爭嗎?達爾文是英國人,對於同類,能夠這樣退讓,何以歐戰中,那些英國人,競爭那麼激烈?我們可以定出第三條原則:「同是一國的人,道德低下者,對於同類,越近越競爭,道德高尚者,對於同類,越近越退讓。」達爾文不把自己讓德可風的事指示眾人,偏把他本國侵奪同洲同種的事指示眾人,此達爾文學說之應修正者三。
    達爾文說:「競爭愈激烈,則最適者出焉。」這個說法,又是靠不住的。第一次歐戰之激烈,為有史以來所未有,請問達爾文:此次大戰結果,哪一國足當最適二字?究其實戰敗者和戰勝者,無一非創痛巨深。他這個說法,豈非毫無徵驗?乃返觀達爾文不與荷理士競爭,反享千古大名,足當最適二字,他這個公例,又是他自己破壞了。他的論文,與荷理士同時發表后,他又繼續研究,於1859年11月發布《種源論》,從此名震全球。荷理士之名,幾乎無人知道,這是由於達爾文返而自奮,較荷理士用力更深之故。我們可以定出第四條原則:「競爭之途徑有二:進而攻人者,處處衝突,常遭失敗;返而自奮者,不生衝突,常佔優勝。」達爾文不把自己戰勝荷理士之秘訣教導眾人,偏把英國掠奪印度的方法誇示天下,此達爾文學說之應修正者四。
    有人問:我不與人競爭,別人要用強權競爭的策略,向我進攻,我將奈何?答曰:這是有辦法的,我們可以定出第五條原則:「凡事以人己兩利為主,二者不可得兼,則當利人而無損於己,抑或利己而無損於人。」有了這條原則,人與我雙方兼顧,有人來侵奪,我抱定「不損己」三字做去,他能攻,我能守,他又其奈我何?此達爾文學說之應修正者五。
    達爾文說,人類進化,是由於彼此相爭,我們從各方面考察,覺得人類進化,是由於彼此相讓。因為人類進化,是由於合力,彼此能夠相讓,則每根力線,才能向前直進,世界才能進化。譬如,我要趕路,在路上飛步而走,見有人對面撞來,我當側身讓過,方不耽誤行程。照達爾文的說法,見人對面撞來,就應該把他推翻在地,沿途有人撞來,沿途推翻,遇著行人擠作一圈,我就從中間打出一條路,向前而走。請問世間趕路的人,有這種辦法嗎?我們如果要講「適者生存」,必須懂得這種相讓的道理,才是適者,才能生存。由達爾文的眼光看來,生物界充滿了相爭的現象,由我們的眼光看來,生物界充滿了相讓的現象,試入森林一看,即見各樹俱是枝枝相讓,葉葉相讓,所有樹枝樹葉,都向空處發展,厘然秩然。樹木是無知之物,都能彼此相讓,可見相讓乃是生物界之天然性,因為不相讓,就不能發展,凡屬生物皆然。深山禽鳥相鳴,百獸聚處,都是相安無事之時多,彼此鬥爭之時少。我輩朋友往還之際,也是相安無事之時多,彼此鬥爭之時少。我們可以定出第六條原則:「生物界相讓者其常,相爭者其變。」達爾文把變例認為常例,似乎莫有對,事勢上遇著兩相衝突的時候,我們就該取法樹枝樹葉,向空處發展。王猛見了桓溫,而改仕苻秦,惲壽平見了王石谷之山水,而改習花卉,皆所謂向空處發展也。大宇宙之中,空處甚多,也即是生存之方法甚多,人與人無須互相爭奪,此達爾文學說之應修正者六。
    依達爾文的說法,凡是強有力的,都該生存,我們從事實上看來,反是強有力者先消滅。洪荒之世,遍地是虎豹,他的力比人更大,宜乎人類戰他不過了,何以虎豹反會絕跡?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德皇勢力最大,宜乎稱雄世界,何以反會失敗?袁世凱在中國勢力最大,宜乎成功,何以反會失敗?有了這些事實,所以達爾文的學說,就發生疑點。我們細加推究,即知虎豹之被消滅,是由全人類都想打他,德皇之失敗,是由全世界都想打他,袁世凱之失敗,是由全中國都想打他。思想相同,就成為方向相同之合力線,虎豹也,德皇也,袁世凱也,都是被合力打敗的。我們可以定出第七條原則:「進化由於合力。」懂得合力的就生存,違反合力的就消滅,懂得合力的就優勝,違反合力的就劣敗。像這樣的觀察,則那些用強權欺凌人的,反在天然淘汰之列。此達爾文學說之應修正者七。
    達爾文的誤點,可再用比喻來說明:假如我們向人說道:「生物進化,猶如小兒身體一天一天地長大。」有人問:「小兒如何會長大?」我們答道:「只要他不死,能夠生存,自然會長大。」問:「如何才能生存?」答:「只要有飯吃,就能夠生存。」問:「如何才有飯吃?」我們還未回答,達爾文從旁答道:「你看見別人有飯,就去搶,自然就有飯吃,越吃得多,身體越長得快。」諸君試看:達爾文的答案,錯莫有錯?我們這樣的研究,即知達爾文說生物進化莫有錯,說進化由於生存莫有錯,說生存由於食物也莫有錯,惟最末一句,說食物由於競爭就錯了。我們只把他最末一句修正一下,就對了。問:「怎樣修正?」就是通常所說的:「有飯大家吃。」平情而論,達爾文教人競爭,無有限度,固有流弊,我們教人相讓,無有限度,也有流弊。問:「如何才無流弊?」我們可以定出第八條原則:「對人相讓,以讓至不妨害我之生存為止,對人競爭,以爭至我能夠生存即止。」此達爾文學說之應修正者八。
    綜而言之,人類由禽獸進化而來,達爾文以禽獸社會之公例施之人類,則是返人類於禽獸,這自違進化之說,而況乎禽獸相處,亦未必純然相爭也。他的學說,可分兩部分看。他說「生物進化」,這部分是指出事實。他說「生存競爭,弱肉強食」,這部分是解釋進化之理由,事實莫有錯,理由錯了。一般人因為事實不錯,遂誤以為理由也不錯,殊不知:進化之原因多端,相爭能進化,相讓能進化,不爭不讓,返而致力於內部,也能進化。又爭又讓,改而向空處發展,也能進化。其或具備他種條件,如克魯泡特金所謂互助,我們所謂合力,也未嘗不能進化。達爾文置諸種原因於不顧,單以競爭為進化之唯一原因,觀察未免疏略。茲斷之曰:達爾文發明「生物進化」,等於牛頓發明「地心吸力」,是學術界千古功臣,唯有他說「生存競爭」,因而倡言「弱肉強食」,流弊無窮,我們不得不加以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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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克魯泡特金學說之修正?

    生物之進化,好比小兒一天一天地長大,由昆蟲,而禽獸,而野蠻人,而文明人,好比吾人,由嬰孩,而少年,而壯年。達爾文研究生物,以動物為主,正如小孩搶奪母親口中飯物時代,故倡「互競說」。克魯泡特金所研究者,以原始時代人類為主,較動物更進化了,是小孩更大了點,不搶母親口中食物,只請母親與他盛飯,故倡「互助說」。
    克魯泡特金之誤點,也與達爾文相同,達爾文是以禽獸社會狀況,律之人類社會,故其說有流弊。克魯泡特金,因為要指駁達爾文之錯誤,特別在滿洲、西比利亞一帶,考察各種動物及原始人類狀況,發明互助說,以反駁達爾文之互競說。他能注意到人類,算是比達爾文更進步了。然而原始人的社會,與文明人的社會,畢竟不同,且克魯泡特金考察原始人,也是從旁觀察,並未曾與之共同居處若干年,而我輩則置身文明人社會中,與之共同居處若干年,所以我輩能發現克魯泡特金之誤點,而指出其流弊。
    原始人類,無有組織,成為無政府狀態,克魯泡特金的互助說,從原始社會得來,故他提倡無政府主義。所以克魯泡特金的學說,也可分兩部分看,他主張互助不錯,因互助而主張無政府主義就錯了。
    生物之進化,好比小兒一天一天地長大,由昆蟲,而禽獸,而野蠻人,而文明人,好比吾人,由嬰孩,而少年,而壯年。達爾文研究生物,以動物為主,正如小孩搶奪母親口中飯物時代,故倡「互競說」。克魯泡特金所研究者,以原始時代人類為主,較動物更進化了,是小孩更大了點,不搶母親口中食物,只請母親與他盛飯,故倡「互助說」。至於長大成人,獨立生活的現象,他二人都未看見。
    一個國家之進化,也好比小孩一天一天地長大。我國春秋戰國時代,弱肉強食,正是小孩搶奪食物時代。後來進化了,漢棄珠崖,是母親分飯與他吃,他都不要。再進化,到了明初,鄭和下南洋,各國紛紛入貢,希望得中國的賞賜,這是窮親友來告貸,慨然給予。再進化,到了明季和清朝,把蠻夷之地改土歸流,每年還要倒貼若干金錢,等於做慈善事業,把貧人子弟收來,給以衣食,延師訓讀一般。我國進化程度,歷歷如繪。
    西洋開化,比我國遲兩千多年,其進化才至我國春秋戰國時代,故其弱肉強食,與我國春秋戰國極相似,而達爾文之互競說,遂應運而生。要防小孩搶奪食物,不得不用**手段,故墨索里尼之治義大利,希特勒之治德意志,與商鞅之治秦絕似,而皆收同一之效果,因其為同一時期之產物故也。秦始皇統一六國了,仍復厲行**,二世而亡,這是世界更進化了,等於身體長大了,再穿小孩衣服,不得不破裂;文景之世,政尚寬大,號稱郅治,這是兒子長大了,父母不加干涉,他能獨立成為好人。後來歷代常有變亂,這是兒子長大成人,父母過於放縱,遂日流於非的緣故。然因其日流於非,而遂欲以待嬰孩之法,待長大成人之兒子,則又不可。故今之治國者,如模仿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直是師法商鞅,返吾國於春秋戰國時代,是謂違反進化,是謂開倒車。
    今人每謂我國無三人以上之團體,很抱悲觀,這未免誤解。無三人以上之團體,正是人人能獨立之表現,此時如用達爾文之互競主義以治國,則是把人民當如懷中小兒,常常防他搶母親口中食物,這是不可的。如用克魯泡特金之互助主義以治國,則是把人民當如才能吃飯之小兒,須母親與之盛飯,這也是不可的。今即長大成人矣,無三人以上之團體,人人能獨立矣,故此時治國者,當採用合力主義。譬如射箭,懸出一個箭垛,支支箭向同一之箭垛射去,是之謂合力。我國無三人以上之團體,當採用此種方式,懸出一定之目的,四萬萬五千萬根力線,根根獨立,直向目的物射去,你不妨害我之路線,我也不求助於你,彼此不相衝突,不相倚賴,這種辦法,才適合我國現情。非然者,崇信達爾文之互競說,勢必壓制他人,使他人之力線郁而不伸,而衝突之事以起;崇信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說,勢必藉助他人,養成倚賴性,而自己不能獨立,於我國現情俱不合。
    達爾文說:互競為人類天性,而他自己不與荷理士競爭,這條公例,算是他自己破壞了。克魯泡特金說:互助為人類天性,這條公例也是克魯泡特金自己破壞了的。請問:人類天性既是互助,為甚克魯泡特金,要講無政府主義,想推翻現政府,而不與政府講互助?為甚政府要處罰他,推之下獄,而不與克魯泡特金講互助?有了這種事實,所以克魯泡特金的學說,也不能不加以修正。
    古人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故考察事物,非置身局外,不能得其真相。我輩是人類,站在人類社會之中,去考察人類,欲得真理,誠有不能。達爾文用的方法,是因人為動物之一,先把動物社會考察清楚了,把他的原則適用於人類社會,論理本是對的,無如動物社會與人類社會畢竟不同,故創出之學說,不無流弊。克魯泡特金則更進步,從人類社會加以考察,他以為我輩處在現今之社會,不能見廬山真面目,乃考察原始人類社會,置身旁觀地位,尋出一種原則,以適用於現今之社會,論理也是對的,無如野蠻人之社會與文明人之社會畢竟不同,故創出之學說,也有流弊。
    嬰兒在母胎,成形之初,其腦髓像魚蛙之腦,再一二月則像禽鳥之腦,再一二月則像兔犬之腦,再一二月則像猿猴之腦,最後才成為人類之腦,而小兒之腦筋皺紋少,大人則皺紋多,野蠻人之腦筋皺紋少,文明人則皺紋多。小兒下地之初,腦筋與禽獸相去不遠,故其搶奪食物,與禽獸相似,稍大點,腦筋之簡單類於原始時代的人,故其天真爛漫,也與原始人類相似。然而禽獸之腦筋,與人類有異,故達爾文的學說,不適於人類;原始人類之腦筋,與文明人有異,故克魯泡特金的學說,不適用於文明社會。
    禽獸進化為人類,故人類有獸性,然既名之曰人,則獸性之外,還有一部分人性,達爾文只看見獸性這一部分,未免把人性這一部分忽略了。原始人進化為文明人,故文明人還帶有原始人的狀態,然既成為文明人,則原始狀態之外,還有一部分文明狀態,克魯泡特金只看見原始狀態這一部分,未免把文明狀態這一部分忽略了。禽獸有競爭,無禮讓,人類是有禮讓的,達爾文所忽略的,是在這一點。原始人類,渾渾噩噩,無有組織,成為無政府狀態,文明人則有組織,有政府,克魯泡特金所忽略的是在這一點。
    我們生在文明社會中,要考察人類心理真相,有兩個方法:(1)一部二十五史,是人類心理留下的影像,我們熟察歷史事迹,即可發現人類心理真相,這是本書前面業已說明了的;(2)凡物體,每一分子的性質,與全物體的性質是相同的,社會是積人而成的,人身是社會之一分子,我們把身體之組織法運用到社會上,一定成為一個很好的社會。
    治國採用互競主義有流弊,採用互助主義,也有流弊,必須採用合力主義。人身之組織,既是合力主義,身體是許多細胞構成,每一細胞都有知覺,等於國中之人民,大腦等於中央政府,全身神經,都可直達於腦,等於四萬萬五千萬人,每人的力線,都可直達中央,成為合力之政府。目不與耳競爭,口不與鼻競爭,手不與足競爭,雙方之間非常調協,故達爾文之互競主義用不著;目不需耳之幫助而能視,口不需鼻之幫助而能言,手不需足之幫助而能執持,個個獨立,自由表現其能力,克魯泡特金之互助主義,也用不著。目盡其視之能力,耳盡其聽之能力,口鼻手足,亦各盡各之能力,把各種能力,集合起來,就成為一個健全之身體,是之謂合力主義。我國古人有曰:「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已經發現了這個原則。
    國有中央政府,有地方政府,人身亦然。我們的腳被蚊子咬了,腳政府報告腦政府,立派右手來,把蚊子打死。萬一右手被蚊子咬,自己無法辦理,報告腦政府,立派左手來,把蚊子打死。有時睡著了,腦政府失其作用,額上被蚊子咬,延髓脊髓政府代行職務,電知手政府把蚊子打死,腦政府還不知道。耳鼻為寒氣所侵,溫度降低,各處本救災恤鄰之道,輸送血液來救濟,於是耳鼻就呈紅色。萬一天氣太寒,輸送了許多血液,寒氣仍進逼不已,各地方政府協商道:「我們再輸送血液去,仍無濟於事,只好各守防地,把輸送到耳的血液,與他截留了。」於是耳鼻就呈青白色。
    我說至此處,一定有人起而質問道:「你說的救災恤鄰之道,正是克魯泡特金的互助主義,他的學說,何嘗會錯?」我說道:他講的互助不錯,錯在無政府主義,必須有了政府,才能談互助,無政府是不能互助的。舉例來說:前清時,我們四川對於雲貴各省有協餉,這可說是互助了,滿清政府一倒,協餉即停止,這即是無政府即不能互助之明證。並且滿清政府一倒,川滇黔即互相戰爭起來,由此知:在無政府之下,只能發生互競的現象,斷不會發生互助的現象。
    人身有中央政府,有省縣市區各種政府,腦中記憶的事,都由各政府轉報而來,各政府仍有檔案可查,施催眠術的人,是蒙蔽了中央政府,在省縣市區政府調閱舊卷,所以人在催眠中,能將平素所做之事說出,而醒來時又全不知道。瘋人胡言亂語,這是腦政府受病,中央政府失了作用,省縣市區政府,亂髮號令。所以瘋人說的話,都是他平日的事,不過莫得中央政府統一指揮,故話不連貫;夜間做夢,是中央政府休職,各處政府的人,跳上中央舞台來了,人一醒,中央政府復職,他們立即躲藏。有時中央政府也能察覺,故夢中的事,也能略記一二。我們可以說:瘋狂和做夢,都是講無政府主義的。
    古來亡國之時,許多人說要死節,及到臨頭,忽然戰慄退縮。因為想死節,是出於理智,從腦中發出,是中央政府發的命令;戰慄退縮,是肌肉收縮,是全國人民不願意。文天祥一流人,從容就死,是平日厲行軍國民教育,人民與中央政府,業已行動一致了。許多人平日講不好色,及至美色當前,又情不自禁,因為不好色是腦政府的主張,情不自禁,是身體他部分的主張。我們走路,心中想朝某方走,最初一二步注意,以後即無須注意,自然會向前走去,這回是中央政府發布號令后,人民依著命令做去,如果步步注意,等於地方上事事要勞中央政府,那就不勝其煩了。我們每日有許多無意識的動作,都是這個原因。古人作詩,無意中得佳句,疑有神助。大醉后寫出之字,比醒時更好,這是由於中央政府平日把人民訓練好了,遇有事來,不需中央指揮,人民自動做出之事,比中央指揮辦理還要好些。心理學書上,有所謂「下意識」者,蓋指除政府以外其他政府而言。
    理智從腦而出,能辨別事理,**從五官百骸而出,是盲目的,故目好色,耳好聲,身體肌膚好愉快,往往與腦之主張相違反。古代哲學家,如希臘的柏拉圖等,和中國的程朱等,都是崇奉理智,抑制**。例如程子說:「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又把韓昌黎「臣罪當誅,天王聖明」二語,極力稱讚,只要腦中自認為真理,就可把五官百骸置之死地,與暴君之**是一樣。所以這樣學說昌明時代,也即是君權極盛時代。後來君主打倒了,民主主義出現,同時學說上也盛行**主義,縱肆耳目之欲,任意盲動,無所謂理智,等於政治上之暴民**。我們讀歷史,看出一種通例:君主時代,政府壓制人民,同時哲學家即崇理智而抑**,民主時代,人民敵視政府,同時哲學家即重**而輕理智。
    據上面之研究,可知身體之組織,與國家之組織是很相同的,我們反觀吾身,知道腦與五官百骸是很調協的,即知道:我們創設一種學說,必使理智與**相調協,不能憑著腦之空想,以虐苦五官百骸,亦不能放縱五官百骸,而不受理智之裁判。建設一個國家,必使政府與人民調協,不能憑著腦政府之威力壓制人民;而為人民者,亦不能對政府取敵視行為。吾身之組織,每一神經俱可直達於腦,故腦為神經之總匯處,與五官百骸,不言調協而自然調協。因此每一人民之力線,必使之可以徑達中央,中央為全國力線之總匯處,政府與人民,不用調協而自然調協。能這樣地辦理,即是合力主義,才可以救達爾文和克魯泡特金兩說之弊,而與天然之理相合。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20
第二十五章 我國古哲學說含有力學原理?

    莊子學說,與愛因斯坦酷似,所異者,一個談物理,一個談人事,愛因斯坦談物理,從空間時間立論,莊子談人事,也從空間時間立論。愛因斯坦名之曰相對,在莊子則為比較,從空間上兩相比較,從時間上兩相比較,比較即是相對之意,莊子和愛因斯坦,所走途徑,完全相同。
    宇宙之力,是圓陀陀的,周遍世界,不生不滅,不增不減,吾人生存其中,隨時都可看見,有人看見一端,即可發明一條定理。例如看見蘋果墜地,即發明萬有引力,看見壺蓋衝動,即發明蒸汽,看見磁鐵功用,即發明指南針,看見死蛙運動,即發明電氣,種種發明,可說是同出一源。因為蘋果墜地,是力之內斂作用,壺蓋衝動,是力之外發作用,磁氣電氣,是力之內斂外發兩種作用。達爾文看見此力向外發展,有如水然,能隨河岸之曲折,而適應環境,向前流去,故創進化論。又見進化中所得著的東西,能借收斂作用把持不失,故說凡物有遺傳性。此外種種科學,與夫哲學上種種議論,都是從那個圓陀陀的東西生出來的。譬如有人在樹上摘下一果,有人在樹上摘下一花,又有人在樹上摘下一枝一葉,為物雖不同,其實都在樹上摘下來的。所以百家學說,歸於一貫,中西學說,可以相通。
    我國《周易》一書,一般人都說它窮造化之妙,宇宙事事物物,都逃不出易理,這是甚麼原因?因為《易經》所說的道理,包含有力學原理,宇宙事事物物,既逃不出力學規律,所以就逃不出《易經》所說的道理。我們如就卦爻來解說,讀者未免沉悶,茲特另用一個法子來說明:
    假定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位聖人都是現在的人,我們把他四位請來,對他們說道:現在西洋的科學,很進步了,一切物理,都適用力學規律,我們想把力學原理編譯成一部書,不唯用在物理上,並且要應用到人事上。我們訂有一個編譯大綱,你們照此編譯。(1)西洋的力字,譯作氣字,正負二力,譯作陰陽二氣。(2)發散的現象,用陽字表示,收斂的現象,用陰字表示。(3)正負二力相等時,陰陽二電中和時,俱是寂然不動的,這種現象,譯作「太極」;它動作的時候,有發散收縮兩種現象,稱之曰「兩儀」。(4)由內向外發展,稱之曰「其動也辟」,辟是開放之意;由外向內收縮,稱之曰「其靜也翕」,翕是收合之意。(5)凡物運動,都是以直線進行,若不受外力,它是一直永遠前進的,因此可下一定例曰「其動也直」,直是不彎曲之意;凡物靜止的時候,若不受外力,它是永遠靜止的,因此可下一定例曰「其靜也專」,專是不移易之意。(6)正負二力變化,有八種狀態,可把它描畫下來,名之曰八卦,又把這八卦錯綜變化起來,把它所有的變態,窮形盡致地表示出來。(7)每一卦作一說明書,把宇宙事事物物的變態包含其中,使讀者能夠循著軌道推往知來。(8)這部書言盈虛消長之理,由虛而長而盈,是發散作用,由盈而消而虛,是收縮作用,可定名為《易經》。易有變易、交易兩解,經字即常字之意,使人見了「易經」二字,即知書中所說的,是陰陽二氣變化的常理,換言之,即是正負二力變化的規律。以上八條,即是我們所訂的編譯大綱。他們果然這樣做去,把書做成了,各書坊都有發售,閱者試讀一部,檢查一下,看與編譯大綱合不合,即知與力學規律合不合。
    我們說:周易與力學相通,更可引嚴又陵之言為證。嚴譯《天演論》,曾說道:「夫西學之最切實而可以御蕃變者,名數質力四者之學而已。而吾《易》則名數以為經,質力以為緯,而合而名之曰《易》,大宇之內,質力相推,非質無以見力,非力無以呈質,凡力皆乾也,凡質皆坤也。」奈頓(牛頓)之三例,其一曰:「靜者不自動,動者不自止,動路必直,速率必均。」此所謂曠古之慮,自其例出,而後天學明人事利者也。而《易》則曰:「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后二百年,有斯賓塞爾者,以天演自然言化,著書造論,貫天地人而一理之,此亦晚近之絕作也。其為天演界說曰:「翕以合質,辟以出力,始簡易而終雜糅。」而《易》則曰:「坤,其靜也翕,其動也辟。」至於全力不增減之說,則有自強不息為之先。凡動必復之說,則有消息之義居其始,而《易》不可見,乾坤或幾乎息之旨,尤與熱力平均、天地乃毀之言相發明也,此豈可悉謂之偶合也?嚴氏之言如此,足為《周易》與力學相通之明證。
    老子是周秦諸子的開山祖師,他在中國學術界之位置,等於西洋物理學中之牛頓。牛頓看見萬物都向內部牽引,因創出萬有引力的學說。其實這種現象,老子早已看見了。他說:「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貞而貴將恐蹶。」老子的意思,即是說:天地萬物,都有一個東西把他拉著,如果莫得那個東西,天就會破裂,地就會發散,神就會歇絕,谷就會枯竭,萬物就會消滅,侯王就會倒下來。看他連下「裂發歇竭滅蹶」六個字,都是萬有引力那個引字的反面字,也即是離心力那個離字的代名詞,可見牛頓所說的現象,老子早已看見。牛頓僅僅用在物理上,老子並且應用到人事上,他的觀察力,何等精密!他的理想,何等高妙!
    近代的數學,以x代未知數,遇著未知物,也以x代之,如x光線是也。古代的數學,以一代未知,故中國古代的天元數,和西洋古代的借根方,都是以一代未知數,老子看見萬物都向內部牽引,不知是個甚麼東西,只好名之為一。
    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又說:「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摶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又說:「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這究竟是個甚麼東西,值得老子如此讚歎?如今科學昌明了,我們仔細研究,才知他所說的,即是向心離心二力穩定時的現象,也即是陰電陽電中和時的現象。他看見有一個渾然的東西,本來是寂然不動的,一動作起來,就非常奇妙,「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一個東西,動作起來,就生出一發散、一收縮兩個東西,由這兩個東西,就生出第三個東西,由此輾轉相生,就生出千萬個東西了。
    數學上用x或一字代未知數,是變動不居的,可以代此數,又可代彼數,故用一字代未知物,可以代此物,又可代彼物。我們研究老子書中的一字,共有兩種。他說「天得一以清」的「一」字,是指萬物向內部牽引之現象而言。他說「一生二,二生三」的「一」字,是指離心向心二力穩定時之現象,也即是陰陽二電中和時之現象。我們這樣的研究,老子書中的「一」字就有實際可尋了。
    西人談力學,談電學,都是正負二者,兩兩對舉;老子每談一事,都是把相反之二者,兩兩對舉。如云:「有無相生,難易相成。」有無難易對舉。「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虛實強弱對舉。他如:言靜躁,言雌雄,言窪盈等,無一非兩兩對舉,都是描寫發散和收縮兩種狀態。
    正負二力,是互相消長的。老子知道:發散之後,跟著即是收斂,收斂之後,跟著即是發展,所以他說:「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他以為要想向外發展,必先向內收斂,因此他主張儉,主張嗇,儉的結果是廣,嗇的結果是長生久視,儉與嗇者收斂也,廣與長生久視者發展也。一般人都說老子無為,其實誤解了。他是要想有為,而下手則從無為做起走,故曰:「無為則無不為。」他的話,大概上半句是無為,下半句是有為。例如,「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為成事長」等皆是。我們用科學的眼光看去,即知他是把力學原理應用到人事上。
    我們生在今日,可以援用力學公例,老子那個時候,力學未成專科,當然無從援用,但老子創出的公例,又簡單,又真確,即是用水作比喻,如「上善若水」、「江海能為百穀王」、「天下莫柔弱於水」等語,都是以水作比喻。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他以水作比喻,即可說是援用力學規律。
    學術是進化的,牛頓之後,出了一個愛因斯坦,發明了相對論,他的學說,比牛頓更進一步;老子之後,出了一個莊子,他的學說,也比老子更進一步。莊子雖極力推尊老子,然而卻不甘居老子籬下,你看他《天下篇》所說,儼然在老子之外獨樹一幟,這是他自信比老子更進一步,才有那種說法。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22
第二十七章 經濟、政治、外交三者應採用合力主義

    他對於現在法定的學校,主張有兩種解放:第一種解放,是破除學校與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業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並不必限定年齡,使為工為商為農的,及早年失學的,都給他們一條出路;第二種解放,是學校內部的組織,得由教員體察情形,酌量變通,不必拘守那種死板的辦法,可隨學生的程度,為適宜的誘導。但有了這兩種解放,自然呈現一種紛亂的狀態,再設立一種考試製度於其上,懸出一定的標準去考試,於是參差之中,就寓於劃一之制了。
    一九二二年,宗吾同省視學遊子九奉命赴各省考察教育,見到南北各省學校辦理的成績,比較上雖不無優劣的差異,但同在現行教育制度束縛之下,是不會有理想的發展的。因此他考察歸來,即力主實行考試製,以救其弊。一九二三年下學期,成都開「新學制會議」,他便同幾位省視學,及會員多人,提出考試案,開會討論,未蒙通過。會畢,他即單獨上一呈文,主張各校學生畢業,應由政府委員考試,即后此十年教育部才頒令全國的會考制度。他於呈文中列舉理由十六項,並請在原籍富順試辦,經省署核准,委他為主試委員,一九二四年暑假舉行,後來推廣於川南各縣。一九二五年年假,敘州府聯立中學學生畢業,他復為主試委員,考了幾場,一夜學生多人,手持木棒啞鈴,把他拖出寢室,痛打一頓。據他說,打時秩序非常之好,全場靜悄悄,學生寂無一語,他也默不做聲,學生只是打,他就只是挨,學生打夠了,臨走,罵道:「你這個狗東西,還主不主張嚴格考試?」他躺在地下,想道:「只要打不死,又來!」學生走後,他請宜賓知事來驗傷,將傷單粘卷,木棒啞鈴,存案備查,次晨,又請該校鄧校長到床前,他便口授電文,由鄧錄出,呈報上峰,歷述經過情形,末云:「自經此次暴動,愈見考試之必要,視學身受重傷,死生莫卜,如或不起,尚望歷行考試,挽此頹風,生平主張,倘獲見諸實行,身在九泉,亦當引為大幸!」療養稍愈,即宣布繼續考試,他裹傷上堂,勒令全體學生,一律就試,不許一人不到,就是打他的學生也無例外;但場規較前更加嚴厲了,學生也只得規規矩矩地考下來。事後,他特作一書,叫做《考試製之商榷》,說明考試的必要,尤其注重學制的改革,由教育廳印發各縣討論。他常常對人說:「不經這一次痛打,我這本書是作不出的,所以對於該生等,不能不深深感謝!」
    他以為這次的挨打,是十分應該的,因為當時各地的學生,都在運動廢除考試,而他偏偏主張嚴格考試,又不曾宣布詳細的理由,哪能不挨打呢?自經這次苦打以後,他才得了一種覺悟,凡事固然重在實行,尤其重在宣傳,他之所以被打,是由於一般人對考試製懷疑,所以才生出反對的事來。王安石的新法,本來是對的,當他在鄞縣做官的時候,曾經試辦過,人人都稱便利。但他做了宰相,把他的新法推行天下,就遭了一個大大的失敗。要說他沒有毅力嗎?他是「天變不畏,人言不恤」的,其擔當宇宙的氣概,是古今不可多得的人物。要說他的新法不好嗎?他死去以後,他的法子幾乎完全被人採用,還有許多法子一直行到今日,不過把名稱改一下或把辦法略略修正一下就是了。然則王安石何以當時會失敗呢?這就是他少了一層宣傳的手續。當時的名流,如司馬光蘇東坡諸人,都不能了解,一齊反對他,彼此各走極端,結果兩敗俱傷,不但人民吃虧,國家吃虧,反種下後來亡國的因素,真可說是不幸之至!假使王安石不亟亟實行,先從宣傳入手,把他的法子提出來,聽人指駁,取消那種執拗態度,容納諸賢的意見,把那法子酌量修改,諸賢也不泥守祖宗的成法,把那法子悉心研究,經過長時間的辯論,然後折中一致,大家同心協力做去,豈不是很好的事嗎?宗吾心中有了這個見解,所以他把主張考試的意見,就發表了出來。
    他主張施行考試製,並不專在考試的本身,是想借著這種制度,以求教育的普及,和造就真實的人才。他對於現在法定的學校,主張有兩種解放:第一種解放,是破除學校與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業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並不必限定年齡,使為工為商為農的,及早年失學的,都給他們一條出路;第二種解放,是學校內部的組織,得由教員體察情形,酌量變通,不必拘守那種死板的辦法,可隨學生的程度,為適宜的誘導。但有了這兩種解放,自然呈現一種紛亂的狀態,再設立一種考試製度於其上,懸出一定的標準去考試,於是參差之中,就寓於劃一之制了。
    他說:人的本性,原是不齊的,現在的學校,處處求整齊劃一,他以為「整齊劃一」這句話,是戕賊個性的名詞。古時有個強盜,捉住人即按他在鐵床上,身比床長的,把他截短點,身比床短的,把他拉長點。現在的學校,注重學年制,學年一滿,就可畢業,資質高的,把他按下去,資質劣的,把他拖起來,究竟學生感不感到痛苦,辦學的人是不管的,而且美其名曰「整齊劃一」,試問這與鐵床主義,有何區別?青年個性,如此被戕賊的,就不知有若干了。
    現在的學校,是按鐘點授課。本日應授的功課,即使學生業已了解,鐘點一到,還是叫他們上堂聽講;其有程度太差,聽了茫然不解的,也要叫他們上堂聽講。因為不如此,就不算整齊劃一了!犧牲學生的精力與時間,去換取形式上的整齊劃一,這便是現行制度。實則所說的三年畢業四年畢業,並不是所習的學業,要三年或四年才能完畢,不過是講堂上規定了若干鐘點,必須去坐滿罷了。彷彿是三年的有期徒刑,或是四年的有期徒刑。所以現在的學校,也可以說是監獄式的學校。
    按現在學校的組織法而言,管理人對於形式上負責任,鈴子一響,只要他能把學生弄上講堂,他的責任就算盡了;教員對於時間負責任,只要他每點鐘能在講堂上講過五十分鐘或講過四十分鐘,他的責任也就算盡了。孔子說:「不憤不啟,不悱不發。」這本是很好的教授法,但如今用不著了,鈴子一響,就須上堂聽講,不憤者也要啟,不悱者也要發,學校的組織如此,怎麼會不生流弊呢?
    拿斯密士的「分工原理」研究一下,就知道學校內的學生損失的勞力和時間,真是不可思議了。據斯密士的調查,一個人做針,每天只能做二十枚;倘把做針的工作分開來,一個人拉,一個人截,一個人鑽,一個人磨……共分為十八人,每天可做八萬六千枚,平均每人每天做四千八百枚,所得成績增加二百多倍。現在學校的組織,每日要學幾種學科,每科以一點鐘為限,這就像一人做針,時而拉,時而截,時而鑽,時而磨是一樣,當然有許多勞力和時間,作為無益的消耗了。雖說學生肄習各種學科,與做針的情形不同;但明白了這個原理,就知道每點鐘改習一種學科,是最不經濟的。中學校應習的各科不該同時並進,所有各科學習的先後,和學習的時間,都應該酌量變通,取消那每天學習五六科的辦法,所得的效果,一定要增加許多。
    若取一種未經學習過的學科,自己去研究,就知道其中的甘苦了。遇著不了解的地方,往往鑽研許久,都不了解,一經了解,以下的即迎刃而解。有時發生了興趣,津津有味,自己不忍釋手,進行非常之快,比那教師講授的速度,真有天淵之隔,而且是自己鑽研得來的,心中也格外暢快。好比煨肉的方法,初時用猛火,到了沸騰后,改用微火,只要能夠保持沸騰的溫度,雖是微火,所得的效果仍與猛火無異。凡人看書,有時發生興趣,津津有味,這就是煨肉到了沸點的時候,就該一直看下去,這是用力少而成功多;倘此時無故把它放下,隔許多時候又來看,自己也覺得興趣沒有先前那樣好,看下去就較為艱難了,這便是煨肉停了火的緣故。必要耐心再看許久,方才發生興趣。若把平日自己看書的經驗,下細思考一番,就可發現學校每一點鐘換習一科的弊病了。
    例如學校內,學生上講堂,聽教員講某種學科,初時一二十分鐘,還沒有什麼趣味,這就是因為煨肉的水還是冷的。入后越聽越有趣味,就是到了沸點的時候了。忽然鈴子一響,改授他科,這就像肉還未煨好,就把罐子提開,改為煮飯一樣。學生又要經過一二十分鐘,才能發生興趣,正在津津有味的時候,鐘點又到了,又須改授他科,這就是飯還未熟,又改而炒菜。每天學習五六科,改變五六次,結果時間耗費了,精力也疲倦了,所受的益處,依然沒有好多。
    有人說:「每日功課,難易相間,才不虧腦力;每一點鐘換一種學科,使腦筋變換,才不受損傷。」宗吾對於這個說法,也有點懷疑。請問世間的事何者為難?何者為易?依他的解釋:(一)前進無阻則易,前進有阻則難,所以行平直的路易,行崎嶇的路難。(二)順其習慣則易,違其習慣則難,所以讀書人以寫字為易,挑擔為難,而勞工則以寫字為難,挑擔為易,當學生學習某種學科,正在津津有味的時候,如果聽他一直做下去,豈不是前進無阻嗎?忽然換一種學科喊他去學,這就像行路的人,正在順利前進時,忽然有了障礙,不得不折而他走是一樣。又學生正在發生興趣時,順著他的慣性讓他前進,自然是很便利的;為什麼要改授他科,阻止他的慣性呢?這明明是化易為難,何嘗是難易相間?我們也只能講明這個道理,使學生自擇其所謂難所謂易,不能鑽入學生的腦中代擇其所謂難所謂易。學生習某科,他要想繼續下去,不肯中止,這是可以的;他自覺厭煩了,想另換一科,也是可以的。當純由學生自動。教師在旁邊輔導,隨時指點,卻不可強制他。這樣學生的進步,自然很快,腦筋也不會損傷。
    工場的管理法,是以最少的消耗收最大的效果為原則,對於金錢材料勞力時間四者,俱有精密的計劃。金錢材料,不能妄費,自不必說;就是工人的勞力,與做工的時間,都是用科學的方法去研究,不使他有絲毫的虛耗。如果用管理工場的眼光,來考察現在的學校,他那金錢材料勞力時間四者的虛耗,真要令人驚駭不已,幾乎無一個學校不是以最大的消耗收最小的效果,無怪乎教育日形退化。
    現在的學制,勞力與時間的虛耗,既如上述,至於金錢材料的虛耗,更是所在多有。例如,各學校的儀器標本,封鎖的時候多,利用的時候少,為什麼不把它公開,使一般人都享受利益?這就是材料不經濟的地方。從前書院的山長,得了幾百串錢,那全書院的學生數十個,或是百多個,都由山長一人去教,此外沒有一個冗員;現在教育上的組織,就是拿錢的人多,教書的人少。教育廳設廳長、科長、科員、幾十個人,是拿錢不教書的;省設省視學若干人,是拿錢不教書的;各縣設教育局長視學員,是拿錢不教書的;各中小學校校長,多半未擔任功課,是拿錢不教書的。從前書院時代,學生的品性,由山長負責,未另支薪,現在把它劃分出來,每校設管理員數人,這些人所得薪水,都比從前山長優厚,但他們可無須教書,實際上在教書的只有所謂教員罷了,此外還有文牘、庶務、會計、書記等,都是拿錢不教書的。至於教育局董事,教育委員或學董,都支所謂車馬費,也是拿錢不教書的。拿錢不教書的人有如此之多,教育經費哪能不支絀?用了那麼多的金錢,費了那麼大的勞力,所得的結果,不過是造成一個讀書不自由的組織罷了。倘把所有的組織細加考察,無在不是荊棘叢生,諸多窒礙,維新之初,手訂學制的諸公,未免太不思索了。
    其次則談到學校以外的情形:從前科舉時代,自然是弊病不少;但那個時代,卻有一個極好的精神,只要立志讀書,就有書可讀。國家衡文取士,只問學業,不問貧富,試場之中,貧如乞丐的,富同王侯的,是一樣待遇,無絲毫的區別。現在學校的組織,完全是家資富裕的佔便宜,學校的等級越高,所需的費用越多,於是高深的學問,就成為家資富裕的私有物了。貧苦人家的子弟,是終身得不到高深學問的;即使實行義務教育,也不過得點粗淺知識罷了。
    但就全人民而論,貧窮的人多,富足的人少。現在的學制,只有富家子弟才有入學的機會,貧家子弟,是在擯棄之列,立法未免太偏枯了。我們實地考察,凡是富家子弟,多半怠惰,貧家子弟,多半奮勉,中國歷史上,許多名儒碩學,都是從貧寒的家庭出來的。若照現在的學制,繼續行下去,國家必要少出許多人才,無形之中就是受了極大的損失。
    從前科舉時代,可以一面謀生活,一面自己用功,國家行使考試時,對於此等人,與在書院肄業的人,同樣待遇,沒有什麼歧視之心。現在學校的組織,定要身在學校之內,住上若干年,才能承認他是某某畢業生;至於校外自修的,任他學問如何好,政府是不能承認的,依然把他當做棄材。若把科舉時代名人的歷史一查,在他們未遇之時,有教學糊飯口的,有充當書佣的,有務農下力的;假若這些人生在今日,可以斷定他們永無出頭之日。現在充當小學教師和充當書記的一流人物,要想得個碩士博士,是終身不可能的,這不能不說是學制上的缺點吧。
    宗吾既見到現行教育制度的諸多缺點,於是就想出一種補救的辦法。他以為學校中的學科,大半是可以自修的,最好讓學生自動去研究,教員可處於輔導的地位,不必死守學年制和鐘點制,但為要考查他們的成績,自當予以嚴格的考試。可是那些在校外自修的,也不可遺棄他們,只要他們的學力,和某一學校階段的程度相當,亦應准其參與考試,考試及格,即當與在校學生同等待遇。因此他所主張的考試製,有兩個目的:一是杜絕學校的積弊,使天才優越的學生不受學年制的限制,而程度較低的學生,不能僥倖畢業;二是把學校開放了,使校外學生,亦能參加畢業考試,方可多造就一些人才。似此,則消極積極兩方面,都可以顧到了。但他的意思,尤重在後一目的,他是以「求學自由」四字為主旨的,因此,現在學校的組織,非設法解放不可;欲求解放,非先把考試製確立了不可。
    他主張舉行畢業考試時,私塾生和自修生一律准其與考,正是想彌補上面所說的缺點,使家務貧寒資質可造的學生,不至成為棄材;並且校內學生見有校外自修的與之競爭,萬一成績不及他們,豈不為人非笑?自己也就不能不用功了。所以考試時加入校外的學生,不惟不能妨害校內的學生,並且可以催促他們用功,同時可以成就校外的寒士,一舉兩得,又何苦而不為呢?公家所辦的學校,見有私塾與他競爭,恐怕相形見絀,自然也就不能不力加整頓了。
    他這種主張,當時也生出許多疑難的問題,但他都一一地予以解答:
    有人說:從前的科舉,注重文字,是可以自修的;現在的學科,有許多非經講授,是不易了解的,還有許多注重實驗,並不是課本上的知識,是更不能自修的。他說:這種見解,他是承認的,他從前也慮及此,所以他上的主張考試的呈文中,即說得多設補習學校,並可於適中地點,設公共理化室,圖書標本室,專聘教師,常住其中,許人自由請問等語,也就是救濟這種缺陷。他以為中學的課程,很多是可以自修的,間或有不了解的地方,只要有人指示門徑,仍然可以循序進行的。他的主張,是先把考試製確定了,並且把校外自修生准其與考一層也確定了;然後基於考試製上,再想出種種方法去扶助它就是了,現在的學校,各置儀器標本一套,封鎖的時候多,利用的時候少,這是很不經濟的。依他的意見,可以各校共同置購,放在適中的地方,各校先在校中把理論講明白了,到了規定的時間,由各校把學生引到那個地方去實驗,如此辦法,一套標本儀器,可供幾個學校之用;並且還可以把它開放,使校外之人,也能享受這種利益。如果有了這種設備,又有指導者居住其中,那些貧苦子弟,可以一面謀他的生活,一面抽暇自修,遇有不了解的地方,可以向人請問,倘若無人請問,就可赴公共場所請指導人指示,又有儀器標本可供實驗,所得的知識,即與在校的無異。自己把學問造好了,與在校學生受同樣考試,所得的結果,亦與在校者無有區別。如此辦法,那些貧家子弟,有出身之路,有求高深學問的機會,於文化上是很有增進的。
    有人說:依照這種辦法,那個指導員就難以物色了,他必要學問極高深,又必須各種學科無所不通,各種書籍無所不覽的,方能勝任。他說:這也不必慮及,此事著手之初,可先就中學的課程,分科聘請專員,負指導之責;並可先把教科書標示出來的,指導員對於這幾部教科書,負充分指導之責,若來問的人,出了範圍以外,指導員如能了解,不妨先說與他聽;如不了解,就可謝絕他。如此辦去,只消能夠充當中學教師的,就可充當指導員了,此項人才,又有什麼難以物色呢?先把中學程度的一步辦到了,中學以上的各科,再慢慢想法子去辦。
    有人說:照你這樣的辦法,私塾學生也可畢業,現在的學生,豈不盡向私塾去了嗎?學校內還招得到學生嗎?他說:施行考試時,所考的是學校內應授的學科,並不在其他書籍中出題目,私塾如不改良,它的學生斷不會僥倖及格,自然學生不會到它那裡去,即使去了,也是要回來的;如果它的學生考試能及格,可見他的私塾,業已改良,與學校無異,豈不是很好的事嗎?國家興設學校的目的,原在造就人才,現在有私塾也在幫助造就,不支公家款項,造出的學生,又能合格,應當獎勵之不暇,又何必阻止它呢?如果私塾盡都改良了,學校的學生,全體都向私塾去,也是無妨的,正好把造就人才的事,讓與私塾去辦,國家只消設一個考試製,去考試私塾的學生就是了。所有辦學校的款項,可移來辦平民學校,教育無力入私塾的學生,或是去辦高級的學校,教授私塾所不能教的學科,豈不是很好嗎?所以私塾發達,是很好的事,並不是悲觀的事。但他所說的私塾,是包括私立學校,未向政府立案者在內,不僅僅是指鄉村的私塾。
    他又說:現在學界中的爭端很多,窮源竟委,細細推尋,可斷言有一大半是由於位置上的關係。這也無怪其如此:全省教育局長、與夫校長教員,位置是有限的,具有局長、校長、教員的資格者,又是很多的,並且這種人才是逐年增加,實在是消納不完;兼之實業不發達,各項人才沒有出路,只有彙集於教育之一途,怎能不起爭端呢?現在公家所辦的學校,頗為人所詬病,富厚之家,每出重金延師訓讀,所苦的就是得不到畢業證書,如果施行考試製,私塾學生,與在校學生,同樣地可以畢業,那些家資富有的人,把各項人才禮聘去充當教師,也就可以消納了。或者自己約集幾個朋友,組織私立學校,徵收學費自行辦理,無形之中,又增加了許多學校,對於社會也是很有利益的,這類私立學校,互相競爭,大家都想辦好,自然教育事業就發達起來。公家所辦的學校,見有私塾與它競爭,恐怕相形見絀,就不能不整頓內容,於是公家的學校自然可以好起來。有了那些具有校長教員資格的人,去充當私家教師,那些**的塾師,也就被天然淘汰了。
    他查學所到的地方,往往有些校長對他說:「本年招收新生一班,投考的有數百人,我選取了幾十名,其餘很有些程度好的,因為額滿了,都未收入,我這班學生,程度很整齊。」他聽了這話,口雖不言,心中不免納悶。因為政府是要行強迫教育的,不就學的,還要勒令就學,為什麼想來就學的,反而叫他們廢學呢?調查未考取的那些學生的去路,除廢學而外,有往別處尋學校入的,也有投入私塾的,幸而尚有私塾這條路,不然,廢學的就更多了。
    有人說:「現在學校內,教授各種學科,與中國舊學不同,不能不分班教授,每班程度不能不整齊,所以招收學生,不得不加以限制。」他說:「程度整齊,固然好;就是程度不齊,也未見得沒有辦法。現在學校內的國文、歷史、地理等科,中國舊學是有的;現在學校內的英文,是外國字外國音,從前講說文講音韻的,是研究古字古音,都是一樣的艱難;理化等科,也未見得比經學詞章艱深好多;至於數學一科,從前的經師也有精通的,並且程度很高,看他們所著作品,就可以知道。那時的老師學生,並未取現在的形式,居然能夠把學生教得好,這豈是沒有辦法嗎?」
    有人說:「你既如此主張,我如果充當中學校長,定要聘你做教員,教一百個程度不齊的學生,請你去教授,看你有甚麼辦法?」他說:「這件事我能夠擔任,你把學科排定了,並規定學期之末,學生程度要教至某個地方為止;到學期滿了你來試驗,如果學生達不到限定的程度,我受罰就是了;至於教授的方法,可以聽我自由,你不必過問。」那人又問:「學生程度,參差不齊,你有什麼辦法呢?」他說:「惟其參差不齊,就更有辦法了。我提倡學生看書,養成自修的能力,只須指示門徑,說過大概,叫他們自己研究,互相切磋,有不了解的,先問同學,再不了解,才來問我。如此辯理,那程度高的學生,就成為我的助教了,人的天性,是喜歡為師的,程度高的學生,有人向他請問,他一定樂於講解,每與人講解一次,猶如自己複習一次,於他也是很有益處的。當教師的,只立於考察地位,考察各生是否了解,某生的指導有無錯誤,如有不合,即予指正。再者,學生的通性,大都喜歡問同學,不十分肯問教師,其有來問教師的,已經是苦心思索,不得其解,這等人即是孔子所謂憤悱的人,只消就他懷疑之點,略加指點,他就會恍然領悟,無須多費言辭。我用這個法子做去,即使一百個學生,有一百等程度,教起來也不費好大的氣力。」
    有人說:「整頓教育,當從各方面進行,不單是一個考試製,就能整理好的。」他說:「我當省視學十餘年,所有查學報告,無一篇不談整理的方案,考試製僅是整理方案中的一種,我並不是不知道。實則現在教育上的病狀甚多,凡熱心教育的人,不妨分途治療,或治內病,或治外傷,或治一切雜症,我於各症中擔任小小的一種,大家懸壺問世,我想教育上的病症,或有醫好的希望。」
    有人說:「東西各國,教育方法很多,為何捨去不談,只談考試呢?」他說:「教育家有良好的整頓方法,儘管辦去,東西各國的教育法,儘管採用,考試製於其他方法並無妨害。像現今的學制,有了部令限制,眼見許多良好的辦法,也行使不出來。且各人的見解不同:甲所謂良好的,乙未必以為良好。我敢斷言:任何教育家上台,制出一部教育法令,都不能盡滿人意。既是這樣,就不如索性把現行學制打破了,使全國的教育家,把各人心中所謂良好的辦法,拿出來實行,分頭並進,教育才能盡量發展。我所說的考試製,對於各種主張,均能容納,可再設比喻來說明:假如有城一座,我們想攻下它,所有進攻的路,東南西北,不必拘定。攻取的方法,或用大炮轟擊,或是肉搏而上,或用飛機,或挖地道,也不必拘定,總以攻入城內為勝。畢業考試,就是考查他攻入沒有。至於進攻的路線與攻取的方法,應由前敵將士考察地勢,偵探敵情,自行選擇;當主帥的,只嚴令各將士限期攻入就是了。我對於教育的主張,就是如此。」
    有人說:「關於考試的法子,應當討論的地方很多,何故忽略不談?」他說:「考試的法子,自應詳加討論,這是不待說的;施行考試,有種種流弊,也是當然的事。我的意思,是先把考試製確定了,才能討論考試的法子和救弊的方法。現在考試製尚未確定,故只說明原則,未說到具體的辦法。大體說來,現在學校的考試,僅出簡單題目,既不足以藉此考驗出某些學生的真實學問,又容易使某些學生生出僥倖的心理;將來的考試,問題宜多,時限宜寬,並須採用測驗的方法,以期精密。關於博物理化等科,當羅列標本儀器,令學生詳細說明,實地試驗,如此則考試時,非確有心得的學生,即不能及格,僥倖的弊病,也就無從發生了。不過這仍是一種原則,將來考試製實行時,還須做精密的研討,總以使學生不冤屈,不僥倖,才合乎考試的理想。」
    有人說:「考試製,只能考查學生的知識,不能考查學生的操行,施行此制,未免把德育方面拋棄了。」他說:「考試製固然不能改正學生的操行,可是現在學校中的辦法,也不能改正學生的操行。要想學生有良好操行,首先要改變學生不正當的心理。改變心理的方法,在不斷地予以暗示,教師人格高尚,即是一種很好的暗示。耶穌的教理,並非如何精深,是他的人格足以感化人,他的毅力足以轉移人,才造成了全世界無量的信徒。現在的學校內,對於學生的操行,不用耶穌傳教的法子,去行商鞅秉國的政策,並且是秦始皇鉗制人民的辦法。所以遇有可趁之隙,學生中有人出來振臂一呼,就應者四起了。全國學潮的根源,就在於此。」
    他把以上的種種疑難,一一加以辯解,然後他在文化進步的階段上,又給予考試製一種評價。他說中國比歐洲開化得早,當然也比歐洲進化得多,我們考察歐洲的社會,如果把近代的物質文明部分除去,單看它的組織法,就可見出它社會進化的程度了。歐洲政治上的許多制度,如徵兵制,如選舉制,中國都曾施行過。後來漸漸進化,那些設施就漸漸棄去,其間蛻化的痕迹,都是彰彰可考,由選舉而變為考試,是進化必經的階段。美國近三十年來,也施行考試製度了。美國的考試製度,和現在各國的考試製度,都是學英國的。英國的考試製度,又是學中國的(見中山先生《五權憲法》)。歐美正在向著考試製那條路進化,我們反把考試製廢除了,退轉去行選舉制,違反了進化原則,所以選舉省縣議員的時候,就弊病叢生了。
    他說:中國的考試製,發源最遠,漢朝對策,固然是考試;其實戰國的遊說,也是一種考試,不過是人君當面口試罷了。我們可以說:戰國重遊說,是考試的起點,後來越久越進化,於是中國的考試製度,就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制度了,進化較后的歐美,自然要來取法。我們在歷史上,還看出一個進化的痕迹:周初學制,區分為小學中學大學幾個階段,以次遞升,肄業年限,是有定時的,政府用人,自然也是選用畢業生。最奇的,是那種學制剛剛破除,繼之而起的,便是考試製的出現,可見考試製,正是替代那種學制的。所以他主張施行考試,不問肄業年限,不問曾否入校,一律以程度為準。
    他說:現在要整頓教育,只有把那中斷了的考試製,繼續施行下去,才能剷除現在的積弊,才能企圖將來的發展,今人一聞「考試」二字,依心理上的聯想作用,就想及八比試帖,認為這個法子,陳腐不堪,其實大錯了,考試是一事,八比試帖是一事,八比試帖可說是**,考試斷不能說是**。現在的學校,如果不教科學,仍教八比試帖,還是**不堪的。可見**與否,全在學科上,不在形式上。有人說:「依你的主張,莫非要把現在的學校一齊廢了嗎?」他說:現在中國的學校,已經有若干年的歷史,哪有廢去之理?他是主張學校與私塾,二者並存,願進學校的進學校,願進私塾的進私塾,願自修的聽其自修,統以考試製匯其歸就是了。
    他所主張的考試製,經他從各方面加以說明,並且著為專書,由教育廳印發各縣討論,不久便得到教育界的贊同。我們應當知道他對於考試製的一切理論,乃含有他所說的「力學公例」。人類都是求上進的,政府既施行了考試製,准許私塾學生、自修學生與在校學生,一律參與考試,考試及格,即發給畢業證書,使貧苦有志的青年,也同樣地有了出路,自然他們對於考試製度,即不禁生出嚮往之心,這便是所謂「向心力」的作用。人類又是不願受拘束的,他主張學校中應打破學年制鐘點制,在規定的學科之內,提倡自由研究的精神;同時,除正式學校外,不干涉私塾的設立,使校外的學生,也可以自由研究,這便是所謂「離心力」的作用。他以為制定法令制度,定要把路線看得清楚,又要把引力離力二者,支配均勻,才能推行無阻,我國紛亂不已,實由於許多法令制度,違反了天然的規律,引力離力,支配不均。他見全國學校,日趨窳敗,主張徹底改革,擬有幾種辦法,考試製便是其中的一種,每種辦法,都是把引力離力支配均勻的,所以這其間仍適合於「力學公例」。
    他主張的考試製度,實在說,就是開放學校。下手從小學開放起,所以就從小學考試起,小學收了效,再開放中學,由是以至於大學。一九二四年暑假,他在富順試辦,中學修業年滿者,方能與試;小學則不分私塾與學校,只要程度及格,即給予畢業證書。這是因為小學考易辦,中學則較難,各校辦法參差,教科書多不一致,且集合多數學生於一處,一校學生借故鬧事,勢必波及全體,考試製難免不發生動搖,不如先每校分考,由考試委員酌量辦理,即使一校同事,與他校無關。等到考試製基礎穩固了,各中學漸歸劃一了,再舉辦中學會考,仿照小學的辦法,自修生和私塾生,也能參與中學考試了。依此類推,以至於大學,均可借考試而予以開放。他以為這種辦法,果然能通行全國,在十數年之內,即可為國家多造就許多人才,毫無疑義。一九二五年二月,四川省署根據他的呈請建議,制定各級學校畢業考試暫行條例,通令辦理,於是各縣就逐漸推行了。我們知道國家頒行的中學會考制,是一九三四年才實行的,於此可見四川的會考制,幾乎早過國家頒布的法令十年,這不能不歸功於他了。但中央頒行中學會考制時,同時即取消小學會考,於是成都華陽等六十一縣教育局長,以川省小學會考,頗收成效,聯名協請保留此項制度,奉指令姑准再辦一年。一九三五年,四川省政府咨教育部,臚舉理由,請予保留,結果又准再辦一年。到了一九三六年,各縣遂一律奉令停止小學會考,也未另辦私塾學生的考試,宗吾不禁慨嘆道:「我在川省教育界遺留的痕迹,就算完全肅清了!」不但如此,到了一九三八至一九三九年之間,竟有好幾省的省政當局,連他所著的《考試製之商榷》一書也下令禁止起來,至此,則他主張改革教育制度的苦心,不惟無功,反而有罪了!
    一次試驗,一種計劃
    他這種成績考查法,是提倡私塾與學校競爭。學校對於私塾,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如果私塾學生,佔了優勝,學校就沒得面子了。學校的教員,報酬雖是微薄,總是得了公家的錢;私塾未得公家一文,而其成績反在學校之上,相形之下,未免太難為情。所以實行這種辦法,各學校是特別戒嚴的,自然成績就好起來。
    宗吾在省視學的任內,可說是無時無刻不在為教育上想辦法。上面是說他主張考試製的建立,各學程畢業考試,無論是在校的,不在校的,一律准他們參與考試,由政府委派專員,主持此事。但他並非只知重視畢業考試,而不注重平時。平時的考試,他是更為看重的,因此他做了一篇《學業成績考查會之計劃》,首先請求在他的故鄉自流井試辦——其實自流井也在他的視學區域之內。他設立的學業成績考查會,是約集地方教育界人士,籌備經費,每月會合在校學生,及私塾自修學生,按照部定科目,會考一次,及格者從優給獎,鼓勵學生的興會;而貧生得獎,更可以繳納學費,或購置書籍,不致因貧廢學。考試科目,及所用教科書,均先期公布,使私塾自修學生,預為肄習。張榜時註明肄業地點,及校長或塾師的姓名,以資比較,使學校與私塾,互相競爭。這是辦法的大概。
    此項辦法,是重在提倡私塾,並藉以警覺正式學校。但是還有困難的地方,因為國文國語等科,私塾教師大半能教,其他各科也有能教的;唯有工用藝術、象形藝術、音樂體育等科,如其要考,則私塾一向無此科目,一定考不及格,學生就會絕跡不來,有失提倡私塾的本旨,如其不考,則公家所辦的學校,就會把這些科目拋棄。於是他主張先把這些科目指定範圍,明白宣示。例如第一次考試象形藝術,通告上規定作四個圖,考試時可擇試一圖;工用藝術,規定做兩種物件,音樂規定兩首歌,體操規定某某段,考試時擇試其一,這樣各私塾也就可以按照學習。第二次又另行規定幾種,過了數次之後,把私塾引上路了,通告上又把這些科目改為某科用某種教科書,私塾就不感困難了。同時,還聘有私塾指導員,巡迴指導。考試算學時,並考試珠算,規定用舊式算盤書,取其私塾教師及學生父兄,多能指導,而且便於實用。考試科目,有必考的,有擇考的,可由主考人臨時酌定,不讓學生事先知道。試場外擺列桌子數張,分派教員數人,專司非筆試的考試,如學生交卷出來,即命他在某處打算盤,某處講故事,某處唱歌等。試卷用彌封,無論及格與否,批閱后一律發還。榜上註明某某先生評閱某科,所以閱卷的先生,也十分認真。每次以平均滿六十分為及格。後來發現一個弊病,有的學生投考幾次,因見榜上無名,就興味索然,不想來考了。因此,他和與事人商量,把那六十分以下的,再擇些出來,列為副取,也略為發獎。如此用錢不多,取錄一批人,這些人回去,一定要用功,想著下次考入正取。這就好像彩票的對尾,凡是買彩票得了對尾的人,下次還想再買。
    經他如此試辦之後,所有自流井一帶的學校私塾的教師學生,無不興奮起來,教者盡心教,學者也努力學。當時有許多人向他說:「你這個法子真好!我們是外行人,不經這一考試,家中的老師究竟好不好,我們怎能知道?」於是教師學生及家庭的心理,就可窺見一斑了。他以為教師與學生,不必用法令強迫他,或是派人去督促他,他們自己是知道著急的;但是把學生的競爭心提倡得過高了,於青年的腦力也有妨害,又當隨時告誡教師,使他們注意,他又向坊間去調查,問他們教科書銷售如何,他們都說一連銷去好幾批了,購者還是絡繹不絕,於是他知道私塾是改良了,從教科書銷數的增加,便是經書雜書減少的明證。
    當時自流井的教育經費,是很不充足的,各校教員的待遇,自然也很微薄。他便特許各校的小學教師,自由徵收學費,並可仿照先年議學金的辦法,隨家境的貧富,定出錢的多寡,有人說:「教員收費應加以限制吧,否則他們會任意多收的。」他說:只規定極貧的學生免征一條就是了。他們有錢之家,是擔負得起的,我們何苦替他們儉省,使教師們餓著肚皮去教他們的子弟呢?但是教師徵收學費,他自己也會酌量情形;如果取多了,學生會往私塾去,他校中無人來學,於他是很不利的。他以為教師越認真,來學的越多,教師的收入就越增加,勞力與報酬成正比例,這是一種天然的獎金。公家給教師獎金,還有考核不公的毛病;唯有這種天然獎金,教師如不能得,只有怪自己,不能怪他人。因此,他主張與其籌款獎勵教師,不如籌款獎勵學生,學生得獎,教師得名,教師有了名譽,天然的獎金,即隨之而至。他所主張的成績考查會,正是公家拿錢獎勵學生的,但學生又拿錢去繳納學費,仔細推尋起來,公家的錢還是入於教師之手,不過由學生方面周轉一次罷了。學生想得獎,非認真用功不可;教師想增加收入,非認真教授不可。其實公家出錢是一樣的,但多此一番周折,效果就迥然不同了。
    他這種成績考查法,是提倡私塾與學校競爭。學校對於私塾,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如果私塾學生,佔了優勝,學校就沒得面子了。學校的教員,報酬雖是微薄,總是得了公家的錢;私塾未得公家一文,而其成績反在學校之上,相形之下,未免太難為情。所以實行這種辦法,各學校是特別戒嚴的,自然成績就好起來。凡當塾師的,只要他的學生考取了,他就要稱讚現行教科書的好處,表彰他自己的本領,這種塾師,也就變成改進教育的勸學員了。假使私塾發達起來,人人都願送子弟入私塾,就不妨把小學教育,讓給私塾去辦。剩下的學款,可以拿來辦平民讀書處,教授力不能入私塾的學生;或是辦師範學校,儲備私塾教師;或是增加每月考試的獎金;或是添設公共實驗所及公共導師。到了這種地步,就無妨承認私塾是小學教育的主體,公家只是設法補助私塾的不及就是了。
    當時四川各縣私塾的數目,大約十倍於初小學校。全縣私塾的學金,和供給先生的伙食費,合計起來,大約也是十倍於全縣初小學校的經費。他以為興設學校,籌款既很困難,私塾中藏有這樣大的一筆款,就該設法使它發生好的作用。學校與私塾的區別:一是照章教授,一是不照章教授。若是想出方法,誘導各私塾,也肯照章教授,便是憑空添了十倍的學校。私塾中藏有巨款,彷彿山中藏有金銀礦一般;如此每月的考試獎金,也不過是開礦的一點費用罷了。因此可以說,他所舉辦的那個成績考查會,猶如設立一個大規模的小學校,那些私塾,可認為是他們的分校。分校的校舍校具,薪金伙食,都由學生自備;唯有舉行月終考試時,學生來本校試驗一次。他從此著想,實覺得用力少而成功多,也可說是用少數的金錢,收到最大的效果。——這是他在自流井舉行「學業成績考查會」簡要的敘述。
    此外他對於平民教育,也是計劃周詳,當時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四川分會,選舉董事,宗吾被選為董事之一。會中希望他發表意見,他便作了一篇《推廣平民教育之計劃》。那篇文字,可以說是補《考試製之商榷》及《學業成績考查會之計劃》所未及的。
    他看到當時有些地方,私塾日益發達,許多家庭都甘願出錢把子弟送入私塾,學校日益退化,以致學生寥寥,有名無實。依他的意見,各地有名無實的那些初級小學,不妨改為平民學校,內容可取私塾的組織,個別教授,有讀整天的,有讀半天的,有讀一二小時的,有來問字的,均可聽其自便。每逢趕場的日期(「場」即四川鄉鎮中交易的處所,每隔幾日,人民前往買賣,名曰趕場),教師並可兼負講演的責任。籌措學款,既是非常艱難,即不妨把平民教育、社會教育、通俗教育及義務教育等項,合為一起辦理。一般貧民,並非不知讀書的好處,實在是為生活所迫,要謀衣食,不能來讀。若是有這樣的一種平民學校:聽人民來去自由,一面謀衣食,一面來讀書,學者不感困難,自然就容易推行了。初級小學的弊病,在分班教授,按鐘點授課;民間早膳午膳,早晚不一,學生來校,自然先後不齊,又學生常常耽誤時間,缺課甚多,也是補不勝補。各家父兄,見課本中有許多未教,就很不滿意,因之把子弟送入私塾,而私塾的組織,恰能彌補這種缺陷,這也是私塾發達的原因之一。所以他主張初級小學的內容應該改組,平民學校也應該改組。通常的平民學校,大半是夜間授課,因為做工的人,到了夜間才得暇;但情形各有不同,白日也有得暇的。如果平民學校的教師,白日夜間都在校內,來學的人就很感便利了。
    他以為平民教育,應該擴大辦理,教育一般民眾,不僅僅教不識字的人。吾國人民,除一字不識者外,有讀過一二年書的,有讀過三四年書的,還有些人讀書雖多,對於時局卻茫然不知,其程度是參差不齊的;兼之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些是有職業的,有些是無職業的,種種情形,也是萬有不齊。因此供給人民所讀的書籍,也應該萬有不齊,方能與他們相應。民間通行的讀物,都是印版書;唱本戲本一類的,他們尤其喜歡看。主持平民教育的機關,就應該順著這種趨勢辦法,多徵集些著作品,或白話的,或淺近文言的,都不必拘定,總以富於趣味為主。通行的唱本戲本,字跡非常惡劣;但因為富於趣味,詞句淺顯,只要讀過一兩年書的人就能看,間有不認識的字,也可以意會。因此編著平民讀物的人,或用教科書的體裁,或用戲本小說的體裁,或用功世文、三字經、四字經,以及其他各種體裁,當應有盡有。更可把外國壓迫我國的情形,諸弱小民族被侵略的事實,和其他應該知道的常識,分別編入,把字跡刻端正些,發交賣唱本戲本的人,沿街售賣,並派人講演。人民縱有不認識的字,有不了解的意義,但有了問難的地方,他們讀起來,一定很有趣味,輾轉傳播,如此人民的程度,自然就培養起來了。
    他主張各街宣講「格言」的人,和在茶館內說「評書」的人,應該由教育局把他們召集起來,傳習改良,授給他們一些新知識,把應該供給民眾的讀物,叫他們拿去傳播,講給眾人聽,這等人的語言態度,與街市上的人是一致的,他們說的話,眾人都肯聽;若是上流社會的人去講,反覺得是異言異服了,所說的話,必不能深入人心,這就好比孔子出遊時所發生的一段故事一樣:當年孔子出遊,他的馬吃了農人的禾苗,農人把馬牽去,孔子叫子貢去要,子貢百般解說,農人堅不肯還;孔子又叫馬夫去要,馬夫幾句話,說得農人歡歡喜喜,就把馬送還了。因為子貢與農人,知識不相等,說的話是隔閡的;馬夫與農人,知識很接近,一說就投機。所以教導民眾,不可不明白這道理。
    他以為現在阻礙文化的,就是教科書有版權一事。我們中國,本來是讀書很自由的;改行學校而後,訂出種種法令,有了許多限制,讀書就不自由了。從前無所謂版權,如今所用的教科書,概有版權,人民不能自由翻印,於是購書也不自由了。外縣購置教科書很難,往往有錢也買不到書。他查學所見:有些初小教師,手寫教科書,拿與學生讀的;又有命大學生幫助小學生抄寫的,這就是「版權」二字生出來的現象。有了這種制度存在,教育怎麼能夠普及?所以他提倡平民教育,首先要自編書籍,放棄版權;促進會再徵集各種讀物,加以審查,認為合格,即刻成木板或鉛印,把著者姓名印上,予以名譽上的報酬;把所有書籍的名目,公布出來,各處要購某種,只要寄函到會,會中雇有工人代印,只取紙本,不取工資版費,如有願翻印的,那就更好了,其刊版的用費,除募集外,並請求公家籌撥巨款;再則勸人捐資刊版,把捐者姓名,附刊版末。果能照此辦去,則歷年越久,存儲的版片越多,各種書籍都有,就與萬有不齊的程度相適應了。
    他以為現行學制,處處都是束縛人的,因主張徹底改革。他認為施行教育,應該有三種方式:一是正式的學校,即現在的小學中學專科大學;二是私塾,即是現在有一般人,不願把子弟送入學校,願送入私塾,也應該聽其自便;三是平民學校,有些人不能入學校,又不能入私塾,就設這種平民學校去容納他們。另外再設一個考試製,立於其上,有來應考的,不管他男女老少,只看他的程度,到了某個地步,就發給他某種畢業文憑,如此辦去,才可以多造就些人才。尤其現在的時代,是民眾的勢力,指導民眾,如得其道,自然有很大的利益,如不得其道,發生出來的弊害也是無窮的。所以他希望熱心救國的人,借平民教育,為指導民眾的機關,使民眾洞明事理,庶可為國家民族盡人民一分子的天職。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23
第二十八章 《禮記》

    自序?
    我覺得儒家學說有許多缺點,心想與其宗孔子,不如宗自己,因改字宗吾。從此之後,我的思想,也就改變,每讀古人的書,就有點懷疑,對於孔子,雖未宣布獨立,卻是「宗吾」二字,是我思想獨立的旗幟,二十多年前,已經樹立了。
    我原來是孔子的信徒,小的時候父親與我命的名,我嫌它不好,見《禮記》上孔子說,儒有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就自己改名世楷,字宗儒,表示信從儒教之意。光緒癸卯年,我從富順赴成都讀書,與友人雷君詟皆同路,每日步行百里,途中無事,縱談時局,並尋些經史,彼此討論。他對於時事,非常憤慨,心想鐵肩擔宇宙,就改字鐵崖。我覺得儒家學說有許多缺點,心想與其宗孔子,不如宗自己,因改字宗吾。從此之後,我的思想,也就改變,每讀古人的書,就有點懷疑,對於孔子,雖未宣布獨立,卻是「宗吾」二字,是我思想獨立的旗幟,二十多年前,已經樹立了。
    我見二十四史上一切是非都是顛倒錯亂的,曾做了一本《厚黑學》,說古來成功的人,不過面厚心黑罷了,民國元年,曾在成都報紙上發表。我對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十分懷疑,做了一篇《我對於聖人之懷疑》。這篇文字,我從前未曾發表。
    我作了那兩種文字之後,心中把一部二十四史,一部宋元明清學案掃除乾淨,另用物理學的規律來研究心理學,覺得人心的變化,處處是跟著力學軌道走的,從古人事迹上,現今政治上,日用瑣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數學上,中國古書上,西洋學說上,四面八方,印證起來,似覺處處可通。我於是創設了一條臆說:心理之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這是我一人的拘墟(xu)之見,是否合理,不得而知,特著《心理與力學》一篇,請閱者賜教。
    我應用這條臆說,覺得現在的法令制度很有些錯誤的地方,我置身學界把學制拿來研究,曾做了一篇《考試製之商榷》,又著了一篇《學業成績考查會之計劃》,曾在成都報紙發表,並經四川教育廳印行。那個時候,我這個臆說,還未發表,文中只就現在的學制陳說利弊,我的根本原理,未曾說出,諸君能把那兩篇文字,與這篇《心理與力學》對看,合併賜教,更是感激。我近日做有一篇《推廣平民教育之計劃》,也附帶請教。
    我從癸卯年,發下一個疑問道,孔孟的道理,既是不對,真正的道理,究竟在甚麼地方?這個疑團,蓄在心中,遲至二十四年,才勉強尋出一個答案,真可謂笨極了,我重在解釋這個疑問,很希望閱者指示迷途,我絕對不敢自以為是,指駁越嚴,我越是感激。如果我說錯了,他人說得有理,我就拋棄我的主張,改從他人之說,也未嘗不可。諸君有賜教的,請在報紙上發表,如能交成都國民公報社社長李澄波先生,或成都新四川日刊社社長周雁翔先生代轉,那就更好了。
    我從前做的《厚黑學》及《我對於聖人之懷疑》,兩種文字的底稿,早已不知拋往何處去了,我把大意寫出來,附在後面,表明我思想之過程。凡事有破壞,才有建設。這兩篇文字,算是一種破壞,目的在使我自己的思想獨立,所以文中多偏激之論,我們重在尋求真理,無須乎同已死的古人爭鬧不休;況且我們每研究一理,全靠古人供給許多材料,我們對於古人,只有感謝的,更不該吹毛求疵。這兩篇文字的誤點,我自己也知道,諸君不加以指正也使得。
    中華民國二十七年一月十五日,李世楷序,於成都
    我對於聖人之懷疑?
    世間頂怪的東西,要算聖人,三代以上,產生最多,層見疊出,同時可以產生許多聖人。三代以下,就絕了種,並莫產出一個。秦漢而後,想學聖人的,不知有幾千百萬人,結果莫得一個成為聖人,最高的,不過到了賢人地位就止了。請問聖人這個東西,究竟學得到學不到?如說學得到,秦漢而後,有那麼多人學,至少也該再出一個聖人;如果學不到,我們何苦朝朝日日,讀他的書,拚命去學?
    我先年對於聖人,很為懷疑,細加研究,覺得聖人內面有種種黑幕,曾做了一篇《聖人的黑幕》。民國元年本想與《厚黑學》同時發表,因為《厚黑學》還未登載完,已經眾議嘩然,說我破壞道德,煽惑人心,這篇文字,更不敢發表了,只好藉以解放自己的思想。現在國內學者,已經把聖人攻擊得身無完膚,中國的聖人,已是日暮途窮。我幼年曾受過他的教育,本不該乘聖人之危,墜井下石,但是我要表明我思想的過程,不妨把我當日懷疑之點,略說一下。
    世間頂怪的東西,要算聖人,三代以上,產生最多,層見疊出,同時可以產生許多聖人。三代以下,就絕了種,並莫產出一個。秦漢而後,想學聖人的,不知有幾千百萬人,結果莫得一個成為聖人,最高的,不過到了賢人地位就止了。請問聖人這個東西,究竟學得到學不到?如說學得到,秦漢而後,有那麼多人學,至少也該再出一個聖人;如果學不到,我們何苦朝朝日日,讀他的書,拚命去學?
    三代上有聖人,三代下無聖人,這是古今最大怪事,我們通常所稱的聖人,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我們把他分析一下,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餘的聖人,儘是開國之君,並且是後世學派的始祖,他的破綻,就現出來了。
    原來周秦諸子,各人特創一種學說,自以為尋著真理了,自信如果見諸實行,立可救國救民,無奈人微言輕,無人信從。他們心想,人類通性,都是悚慕權勢的,凡是有權勢的人說的話,人人都能夠聽從。世間權勢之大者,莫如人君,尤莫如開國之君,兼之那個時候的書,是竹簡做的,能夠得書讀的很少,所以新創一種學說的人都說道,我這種主張,是見之書上,是某個開國之君遺傳下來的。於是道家托於黃帝,墨家托於大禹,倡並耕的托於神農,著本草的也托於神農,著醫書的,著兵書的,俱托於黃帝。此外百家雜技,與夫各種發明,無不託始於開國之君。孔子生當其間,當然也不能違背這個公例。他所託的更多,堯舜禹湯文武之外,更把魯國開國的周公加入,所以他是集大成之人。周秦諸子,個個都是這個辦法,拿些嘉言懿行,與古帝王加上去,古帝王坐享大名,無一個不成為後世學派之祖。
    周秦諸子,各人把各人的學說發布出來,聚徒講授,各人的門徒,都說我們的先生是個聖人。原來聖人二字,在古時並不算高貴,依《莊子·天下篇》所說,聖人之上,還有天人、神人、至人等名稱,聖人列在第四等;聖字的意思,不過是聞聲知情、事無不通罷了,只要是聰明通達的人,都可呼之為聖人,猶之古時的「朕」字一般,人人都稱得,後來把「朕」字、「聖」字收歸御用,不許凡人冒稱,「朕」字、「聖」字才高貴起來。周秦諸子的門徒,尊稱自己的先生是聖人,也不為僭(jian)妄。孔子的門徒,說孔子是聖人,孟子的門徒說孟子是聖人,老莊楊墨諸人,當然也有人喊他為聖人。到了漢武帝的時候,表章六經,罷黜百家,從周秦諸子中,把孔子挑選出來,承認他一人是聖人,諸子的聖人名號,一齊削奪,孔子就成為御賜的聖人了。孔子既成為聖人,他所尊崇的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當然也成為聖人。所以中國的聖人,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餘的是開國之君。
    周秦諸子的學說,要依託古之人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可舉例證明。南北朝有個張士簡,把他的文章拿與虞訥看,虞訥痛加詆斥。隨後張士簡把文改作,託名沈約,又拿與虞訥看,他就讀一句,稱讚一句。清朝陳修園,著了一本《醫學三字經》,其初託名葉天士,及到其書流行了,才改歸己名。有修園的自序可證。從上列兩事看來,假使周秦諸子不依託開國之君,恐怕他們的學說早已消滅,豈能傳到今日?周秦諸子,志在救世,用了這種方法,他們的學說才能推行,後人受賜不少。我們對於他們是應該感謝的,但是為研究真理起見,他們的內幕,是不能不揭穿的。
    孔子之後,平民之中,也還出了一個聖人,此人就是人人知道的關羽。凡人死了,事業就完畢,唯有關羽死了過後,還幹了許多事業,竟自掙得聖人的名號,又著有《桃園經》、《覺世真經》等書,流傳於世。孔子以前,那些聖人的事業與書籍,我想恐怕也與關羽差不多。
    現在鄉僻之區偶然有一人得了小小富貴,講因果的,就說他陰功積得多,講堪輿的,就說他墳地葬得好,看相的,算命的,就說他面貌生庚與眾不同。我想古時的人心與現在差不多,大約也有講因果的人,看見那些開基立國的帝王,一定說他品行如何好,道德如何好,這些說法流傳下來,就成為周秦諸子著書的材料了。兼之,凡人皆有我見,心中有了成見,眼中所見的東西,就會改變形象。戴綠眼鏡的人,見凡物皆成綠色;戴黃眼鏡的人,見凡物皆成黃色。周秦諸人,創了一種學說,用自己的眼光去觀察古人,古人自然會改形變相,恰與他的學說符合。
    我們權且把聖人中的大禹提出來研究一下。他腓(fei)無胈(ba),脛無毛,憂其黔首,顏色黎墨,宛然是摩頂放踵的兼愛家。韓非子說:「禹朝諸侯於會稽,防風氏之君后至而禹斬之。」他又成了執法如山的**家。孔子說:「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fu)冕,卑宮室而儘力乎溝洫。」儼然是恂恂儒者,又帶點棲棲不已的氣象。讀魏晉以後禪讓文,他的行徑,又與曹丕、劉裕諸人相似。宋儒說他得了危微精一的心傳,他又成了一個析義理於毫芒的理學家。雜書上說他娶塗山氏女,是個狐狸精,彷彿是《聊齋》上的公子書生;說他替塗山氏造敷面的粉,又彷彿是畫眉的風流張敞;又說他治水的時候,驅遣神怪,又有點像《西遊記》上的孫行者,《封神榜》上的姜子牙。據著者的眼光看來,他始而忘親事仇,繼而奪仇人的天下,終而把仇人逼死蒼梧之野,簡直是厚黑學中重要人物。他這個人,光怪陸離,真是莫名其妙。其餘的聖人,其神妙也與大禹差不多。我們略加思索,聖人的內幕也就可以瞭然了。因為聖人是後人幻想結成的人物,各人的幻想不同,所以聖人的形狀有種種不同。
    我做了一本《厚黑學》,從現在逆推到秦漢是相合的,又推到春秋戰國,也是相合的,可見從春秋以至今日,一般人的心理是相同的。再追溯到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就覺得他們的心理神妙莫測,盡都是天理流行,惟精惟一,厚黑學是不適用的。大家都說三代下人心不古,彷彿三代上的人心,與三代下的人心,成為兩截了,豈不是很奇的事嗎?其實並不奇。假如文景之世,也像漢武帝的辦法,把百家罷黜了,單留老子一人,說他是個聖人,老子推崇的黃帝,當然也是聖人,於是乎平民之中,只有老子一人是聖人,開國之君,只有黃帝一人是聖人。老子的心,微妙玄通,深不可識。黃帝的心,也是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其政悶悶,其民淳淳。黃帝而後,人心就不古:堯奪哥哥的天下,舜奪婦翁的天下,禹奪仇人的天下,成湯文武以臣叛君,周公以弟弒兄。我那本《厚黑學》,直可逆推到堯舜而止,三代上的人心,三代下的人心,就融成一片了。無奈再追溯上去,黃帝時代的人心,與堯舜而後的人心,還是要成為兩截的。
    假如老子果然像孔子那樣際遇,成了御賜的聖人,我想孟軻那個亞聖名號,一定會被莊子奪去,我們讀的四子書,一定是《老子》、《莊子》、《列子》、《關尹子》,所讀的經書,一定是靈樞、素問,孔孟的書,與管商申韓的書,一齊成為異端,束諸高閣,不過遇著好奇的人,偶爾翻來看看,《大學》、《中庸》在《禮記》內,與《王制》、《月令》並列。人心惟危十六字,混在「曰若稽古」之內,也就莫得甚麼精微奧妙了。後世講道學的人,一定會向《道德經》中,玄牝(pin)之門,埋頭鑽研,一定又會造出天玄人玄,理牝欲牝種種名詞,互相討論。依我想,聖人的真相不過如是。
    儒家的學說,以仁義為立足點,定下一條公例,行仁義者昌,不行仁義者亡。古今成敗,能合這個公例的,就引來作證據,不合這個公例的,就置諸不論。舉個例來說,太史公《殷本紀》說:「西伯歸,乃陰修德行善。」《周本紀》說:「西伯陰行善。」連下兩個陰字,其作用就可想見了。《齊世家》更直截了當說道:「周西伯昌之脫羑里歸,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與奇計。」可見文王之行仁義,明明是一種權術,何嘗是實心為民。儒家見文王成了功,就把他推尊得了不得。徐偃王行仁義,漢東諸侯朝者三十六國,荊文王惡其害己也,舉兵滅之。這是行仁義失敗了的,儒者就絕口不提。他們的論調,完全與鄉間講因果報應的一樣,見人富貴,就說他積得有陰德,見人觸電器死了,就說他忤逆不孝。推其本心,固是勸人為善,其實真正的道理,並不是那麼樣。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23
第二十九章 古來的聖人

    真是怪極了!虞芮質成,腳踏了聖人的土地,立即洗心革面。聖人感化人,有如此的神妙,我不解管蔡的父親是聖人,母親是聖人,哥哥弟弟是聖人,四面八方被聖人圍住了,何以中間會產生鴟鴞。清世宗呼允禩為阿其那,允禟為塞思赫,翻譯出來,是豬狗二字。這個豬狗的父親也是聖人,哥哥也是聖人,鴟鴞豬狗,會與聖人錯雜而生,聖人的價值,也就可以想見了。
    李自成是個流賊,他進了北京,尋著崇禎帝后的屍,載以宮扉,盛以柳棺,放在東華門,聽人祭奠。武王是個聖人,他走至紂死的地方,射他三箭,取黃鉞把頭斬下來,懸在太白旗上。他們爺兒,曾在紂名下稱過幾天臣,做出這宗舉動,他們的品行連流賊都不如,公然也成為惟精惟一的聖人,真是妙極了。假使莫得陳圓圓那場公案,吳三桂投降了,李自成豈不成為太祖高皇帝嗎?他自然也會成為聖人,他那闖太祖本紀,所載深仁厚澤,恐怕比《周本紀》要高几倍。
    太王實始翦商,王季、文王繼之,孔子稱武王纘(zuan)太王、王季、文王之緒,其實與司馬炎纘懿師昭之緒何異?所異者,一個生在孔子前,得了世世聖人之名,一個生在孔子后,得了世世逆臣之名。
    後人見聖人做了不道德的事,就千方百計替他開脫,到了證據確鑿,無從開脫的時候,就說書上的事迹,出於後人附會。這個例是孟子開的,他說要「以至仁伐至不仁」,斷不會有流血的事,就斷定《武成》上「血流漂杵」那句話是假的。我們從殷民三叛,多方大誥,那些文字看來,可知伐紂之時,「血流漂杵」不假,只怕「以至仁伐至不仁」那句話有點假。
    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而天下之惡皆歸焉。」我也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願居上流,而天下之美皆歸焉。」若把下流二字改作失敗,把上流二字改作成功,更覺確切。
    古人神道設教,祭祀的時候,叫一個人當屍,向眾人指說道:「這就是所祭之神。」眾人就朝著他磕頭禮拜。同時又以至道設教,對眾人說:「我的學說,是聖人遺傳下來的。」有人問:「哪個是聖人?」他就順手指著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說道:「這就是聖人。」眾人也把他當如屍一般,朝著他磕頭禮拜。後來進化了,人民醒悟了,祭祀的時候,就把屍撤銷,唯有聖人的迷夢,數千年未醒,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竟受了數千年的崇拜。
    講因果的人,說有個閻王,問閻王在何處,他說在地下。講耶教的人,說有個上帝,問上帝在何處,他說在天上。講理學的人,說有許多聖人,問聖人在何處,他說在古時。這三種怪物,都是只可意中想象,不能目睹,不能證實。惟其不能證實,他的道理就越是玄妙,信從的人就越是多。在創這種議論的人,本是勸人為善,其意固可嘉,無如事實不真確,就會生出流弊。因果之弊,流為拳匪聖人之弊,使真理不能出現。
    漢武帝把孔子尊為聖人過後,天下的言論,都折中於孔子,不敢違背。孔融對於父母問題,略略討論一下,曹操就把他殺了。嵇(ji)康菲薄湯武,司馬昭也就把他殺了。儒教能夠推行,全是曹操、司馬昭一般人維持之力;後來開科取士,讀書人若不讀儒家的書,就莫得進身之路。一個死孔子,他會左手拿官爵,右手拿鋼刀,哪得不成為萬世師表?宋元明清學案中人,都是孔聖人馬蹄腳下人物,他們的心坎上受了聖人的摧殘蹂躪,他們的議論,焉得不支離穿鑿?焉得不迂曲難通?
    中國的聖人,是專橫極了,他莫有說過的話,後人就不敢說,如果說出來,眾人就說他是異端,就要攻擊他。朱子發明了一種學說,不敢說是自己發明的,只好把孔門的「格物致知」加一番解釋,說他的學說是孔子嫡傳,然後才有人信從。王陽明發明一種學說,也只好把「格物致知」加一番新解釋,以附會己說,說朱子講錯了,他的學說才是孔子嫡傳。本來朱、王二人的學說,都可以獨樹一幟,無須依附孔子,無如處於孔子勢力範圍之內,不依附孔子,他們的學說萬萬不能推行。他二人費盡心力去依附當時的人,還說是偽學,受重大的攻擊。聖人專橫到了這個田地,怎麼能把真理搜尋得出來?
    韓非子說得有個笑話:郢(ying)人致書於燕相國,寫書的時候,天黑了,喊「舉燭」,寫書的人,就寫上「舉燭」二字,把書送去。燕相得書,想了許久,說道,舉燭是尚明,尚明是任用賢人的意思,就對燕王說了。燕王聽他的話,國遂大治。雖是收了效,卻非原書本意,所以韓非說:「先王有郢書,後世多燕說。」究竟「格物致知」四字作何解釋,恐怕只有手著《大學》的人才明白,朱、王二人中,至少有一人免不脫郢書燕說的批評,豈但「格物致知」四字,恐怕《十三經註疏》、《皇清經解》、《宋元明清學案》內面,許多妙論也逃不脫郢書燕說的批評。
    學術上的黑幕,與政治上的黑幕,是一樣的。聖人與君主,是一胎雙生的,處處狼狽相依。聖人不仰仗君主的威力,聖人就莫得那麼尊崇;君主不仰仗聖人的學說,君主也莫得那麼猖獗。於是君主把他的名號分給聖人,聖人就稱起王來了;聖人把他的名號分給君主,君主也稱起聖來了。君主鉗制人民的行動,聖人鉗制人民的思想。君主任便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遵從;如果有人違背了,就算是大逆不道,為法律所不容。聖人任便發一種議論,學者都要信從;如果有人批駁了,就算是非聖無法,為清議所不容。中國的人民,受了數千年君主的摧殘壓迫,民意不能出現,無怪乎政治紊亂;中國的學者,受了數千年聖人的摧殘壓迫,思想不能獨立,無怪乎學術消沉。因為學說有差誤,政治才會黑暗,所以君主之命該革,聖人之命尤其該革。
    我不敢說孔子的人格不高,也不敢說孔子的學說不好,我只說除了孔子,也還有人格,也還有學說。孔子並莫有壓制我們,也未嘗禁止我們別創異說,無如後來的人,偏要抬出孔子,壓倒一切,使學者的思想不敢出孔子的範圍之外。學者心坎上被孔子盤踞久了,理應把他推開,思想才能獨立,宇宙真理才研究得出來。前幾年,有人把孔子推開了,同時杜威、羅素就闖進來,盤踞學者心坎上,天下的言論,又熱衷於杜威、羅素,成一個變形的孔子,有人違反了他的學說,又算是大逆不道,就要被報章雜誌罵個不休。如果杜威、羅素去了,又會有人出來,執行孔子的任務。他的學說,也是不許人違反的。依我想,學術是天下公物,應該聽人攻擊,如果說錯了,改從他人之說,於己也無傷,何必取軍閥態度,禁人批評?
    凡事以平為本。君主對於人民不平等,故政治上生糾葛;聖人對於學者不平等,故學術上生糾葛。我主張把孔子降下來,與周秦諸子平列,我與閱者諸君一齊參加進去,與他們平坐一排,把杜威、羅素諸人歡迎進來,分庭抗禮,發表意見,大家磋商,不許孔子、杜威、羅素高踞我們之上,我們也不高踞孔子、杜威、羅素之上,人人思想獨立,才能把真理研究得出來。
    我對於聖人既已懷疑,所以每讀古人之書,無在不疑,因定下讀書三訣,為自己用功步驟。茲附尋於下。
    讀書三訣:
    第一步,以古為敵。讀古人之書,就想此人是我的勁敵,有了他,就莫得我,非與他血戰一番不可。逐處尋他縫隙,一有縫隙,即便攻入;又代古人設法抗拒,愈戰愈烈,愈攻愈深。必要如此,讀書方能入理。
    第二步,以古為友。我若讀書有見,即提出一種主張,與古人的主張對抗,把古人當如良友,互相切磋。如我的主張錯了,不妨改從古人;如古人主張錯了,就依著我的主張,向前研究。
    第三步,以古為徒。著書的古人,學識膚淺的很多,如果我自信學力在那些古人之上,不妨把他們的書拿來評閱,當如評閱學生文字一般。說得對的,與他加幾個密圈;說得不對的,與他畫幾根杠子。我想世間俚語村言,含有妙趣的,尚且不少,何況古人的書,自然有許多至理存乎其中,我評閱越多,知識自然越高,這就是普通所說的教學相長了。如遇一個古人,知識與我相等,我就把他請出來,以老友相待,如朱晦庵待蔡元定一般。如遇有知識在我上的,我又把他認為勁敵,尋他縫隙,看攻得進攻不進。
    我雖然定下三步功夫,其實並莫有做到,自己很覺抱愧。我現在正做第一步功夫,想達第二步還未達到。至於第三步,自量終身無達到之一日。譬如行路,雖然把路徑尋出,無奈路太長了,腳力有限,只好努力前進,走一截,算一截。
    怕老婆的哲學?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積愛成孝,所以古時的文化建築在「孝」字上。世間的丈夫,無不愛其妻也,積愛成怕,所以今後的文化,應當建築在「怕」字上。古人云:「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故「孝」字可以為全國重心。同時可說:「天下豈有無妻之國哉?」故「怕」字也可以為全國重心。這其間有甚深的哲理,諸君應當細細研究。
    大凡一國之成立,必有一定重心,我國號稱禮教之邦,首重的就是五倫。古之聖人,於五倫中,特別提出一個「孝」字,以為百行之本,故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陣無勇非孝也。」全國重心在一個孝字上,因而產出種種文明,我國雄視東亞數千年,良非無因也。自從歐風東漸,一般學者大呼禮教是吃人的東西,首先打倒的就是孝字,全國失去重心,於是謀國就不忠了,朋友就不信了,戰陣就無勇了,有了這種現象,國家焉得不衰落,外患焉得不欺凌?
    我輩如想復興中國,首先要尋出重心,然後才有措手的地方。請問:應以何者為重心?難道恢復孝字嗎?這卻不能,我國有謀學者,戊戌政變后,高唱君主立憲,後來袁世凱稱帝,他首先出來反對,說道:「君主這個東西,等於廟中之菩薩,如有人把他丟在廁坑內,我們斷不能洗凈供起,只好另塑一個。」他這個說法,很有至理,父子間的孝字不能恢復,所以我輩愛國志士,應當另尋一個字,以代替古之孝字,這個字仍當在五倫中去尋。
    五倫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權的,兄弟朋友之倫,更是早已拋棄了,猶幸五倫中尚有夫婦一倫,巍然獨存。我們就應當把一切文化,建築在這一倫上,全國有了重心,才可以說復興的話。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積愛成孝,所以古時的文化建築在「孝」字上。世間的丈夫,無不愛其妻也,積愛成怕,所以今後的文化,應當建築在「怕」字上。古人云:「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故「孝」字可以為全國重心。同時可說:「天下豈有無妻之國哉?」故「怕」字也可以為全國重心,這其間有甚深的哲理,諸君應當細細研究。
    我們四川的文化,無一不落後,惟怕學一門,是很可以自豪的。河東獅吼,是怕學界的佳話,此事就出在我們四川。其人為誰?即是蘇東坡所做《方山子傳》上的陳季常。他是四川青神人,與東坡為內親;他怕老婆的狀態,東坡所深知,故作詩讚美之曰:「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四川出了這種偉人,是應當特別替他表揚的。
    我們讀《方山子傳》,只知他是高人逸士,誰知他才是怕老婆的祖師。由此知:怕老婆這件事,要高人逸士才做得來,也可說:因為怕老婆才成為高人逸士。《方山子傳》有曰:「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儼然瞽(gu)腴(yu)底豫氣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亦無不是的妻子,虞舜遭著父頑母囂,從孝字做工夫,家庭卒收底豫之效;陳季常遭著河東獅吼,從怕字做工夫,閨房中卒收怡然自得之效,真可為萬世師法。
    怕老婆這件事,不但要高人逸士才做得來,並且要英雄豪傑才做得來。怕學界的先知先覺,要首推劉先生,以發明家而兼實行家。他新婚之夜,就向孫夫人下跪,後來困處東吳,每遇著不了的事,就守著老婆痛哭,而且常常下跪,無不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他發明這種技術,真可謂渡盡無邊苦海中的男子。諸君如遇河東獅吼的時候,把劉先生的法寶取出來,包管閨房中呈祥和之氣,其樂也融融,其樂也泄泄。君子曰,劉先生純怕也,怕其妻施及後人;怕經曰,「怕夫不匱,永錫爾類」,其斯之謂歟。
    陳季常生在四川。劉先生之墳墓,至今尚在成都南門外。陳劉二公之後,流風餘韻,愈傳愈廣,怕之一字,成了四川的省粹。我曆數朋輩交遊中,官之越大者,怕老婆的程度越深,幾乎成為正比例。諸君閉目細想,當知敝言不謬。我希望外省到四川的朋友仔仔細細,領教我們的怕學,輾轉傳播,把四川的省粹變而為中華民國的國粹,那麼,中國就可稱雄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24
第三十章 愛親愛國愛妻,原是一理。

    心中有了愛,表現出來,在親為孝,在國為忠,在妻為怕,名詞雖不同,實際則一也。不是所有小說網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151+看書網你就知道了。非讀書明理之士,不知道忠孝,同時非讀書明理之士,不知道怕。鄉間小民,往往將其妻生捶死打,其人率皆蠢蠢如鹿豕(shi),是其明證。
    舊禮教注重「忠孝」二字,新禮教注重「怕」字,我們如說某人怕老婆,無異譽之為忠臣孝子,是很光榮的。孝親者為「孝子」,忠君者為「忠臣」,怕老婆者當名「怕夫」。舊日史書有「忠臣傳」,有「孝子傳」,將來民國的史書,一定要立「怕夫傳」。
    一般人都說四川是民族復興根據地,我們既負了重大使命,希望外省的朋友,協同努力,把四川的省粹,發揚光大,成為全國的重心,才可收拾時局,重整山河,這是可用史事來證明的。
    東晉而後,南北對峙,歷宋齊梁陳,直到隋文帝出來,才把南北統一,而隋文帝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獨孤皇后發了怒,文帝嚇極了,跑在山中,躲了兩天,經大臣楊素諸人,把皇后的話說好了,才敢回來。兵法曰:「守如處女,出如脫兔。」怕經曰:「見妻如鼠,見敵如虎。」隋文帝之統一天下也宜哉!閨房中見了老婆,如鼠子見了貓兒,此守如處女之說也;戰陣上見了敵人,如猛虎之見群羊,此出如脫兔之說也。《聊齋》有曰:「將軍氣同雷電,一入中庭,頓歸無何有之鄉;大人面若冰霜,比到寢門,遂有不堪問之處。」惟其入中庭而無何有,才能氣同雷電,惟其到寢門而不堪問,才能面若冰霜,彼蒲松齡烏足知之。
    隋末天下大亂,唐太宗出來,掃平群雄,平一海內。他用的謀臣,是房玄齡,史稱「房謀杜斷」。房是極善籌謀之人,獨受著他夫人之壓迫,無法可施,忽然想到唐太宗是當今天子,當然可以制伏她,就訴諸太宗。太宗說:「你喊她來,等我處置她。」哪知房太太幾句話,就說得太宗啞口無言,私下對玄齡道:「你這位太太,我見了都害怕,此後你好好服從她的命令就是了。」太宗見了臣子的老婆都害怕,真不愧開國明君。當今之世,有志削平大難者,他幕府中總宜多延請幾個房玄齡。
    我國歷史上,不但要怕老婆的人才能統一全國,就是偏安一隅,也非有怕老婆的人不能支持全局。從前東晉偏安,全靠王導、謝安,而他二人,都是怕學界的先進。王導身為宰相,兼充清談會主席,有天手持麈(zhu)尾,坐在主席位上,正談得高興,忽報道「夫人來了」,他連忙跳上犢車就跑,把麈柄顛轉過來,用柄將牛兒亂打。無奈牛兒太遠,麈柄太短,王丞相急得沒法。後來天子以王導功大,加他九錫,中有兩件最特別之物,曰「短轅犢」、「長柄麈」。從此以後王丞相出來,牛兒挨得近近的,手中麈柄是長長的,成為千古美談。孟子曰:「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王丞相對於他的夫人,真可謂孤臣孽子了,宜其事功彪柄。
    苻堅以百萬之師伐晉,謝安圍棋別墅,不動聲色,把苻堅殺得大敗,其得力全在一個怕字。「周婆制禮」,這個典故,諸君想還記得,謝安的太太,把周公制下的禮改了,用以約束丈夫。謝安在他夫人名下,受過這種嚴格教育,養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習慣,苻堅怎是他的敵手?
    苻堅伐晉,張夫人再三苦諫,他怒道:「國家大事,豈婦人女子所能知?」這可謂不怕老婆了,後來淝水一戰,望見八公山上草木,就面有懼色,聽見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他膽子怯得個這樣,就是由於根本上欠了修養的緣故。觀於謝安苻堅,一成功,一失敗,可以憬然悟矣。
    有人說外患這樣的猖獗,如果再提倡怕學,養成怕的習慣,日本一來,以怕老婆者怕之,豈不亡國嗎?這卻不然,從前有位大將,很怕老婆,有天憤然道:「我怕她做甚?」傳下將令,點集大小三軍,令人喊他夫人出來,他夫人厲聲道:「喊我何事?」他惶恐伏地道:「請夫人出來閱操。」我多方考證,才知道這是明朝戚繼光的事。繼光行軍極嚴,他兒子犯了軍令,把他斬了,夫人尋他大鬧,他自知理虧,就養成怕老婆的習慣。誰知這一怕反把膽子嚇大了,以後日本兵來,就成為抗日的英雄。因為日本雖可怕,總不及老婆之可怕,所以他敢於出戰。諸君讀過希臘史,都想知道斯巴達每逢男子出征,妻子就對他說道:「你不戰勝歸來,不許見我之面。」一個個奮勇殺敵,斯巴達以一蕞(zui)爾小國,遂崛起稱雄,倘平日沒有養成怕老婆的習慣,怎能收此良果?
    讀者諸君,假如你的太太,對於你,施下最嚴酷的壓力,你必須敬謹承受,才能忍辱負重,擔當國家大事,這是王導、謝安、戚繼光諸人成功秘訣。如其不然,定遭失敗。唐朝黃巢造反,朝廷命某公督師征剿。夫人在家,收拾行李,向他大營而來。他聽了愁眉不展,向幕僚說道:「夫人聞將南來,黃巢又將北上,為之奈何?」幕僚道:「為公計,不如投降黃巢的好。」此公卒以兵敗伏法。假令他有膽量去迎接夫人,一定有膽量去抵抗黃巢,決不會失敗。
    我們現處這個環境,對日本談抗戰,對國際方面,談外交手腕,講到外交,也非怕學界中人不能勝任愉快。我國外交人才,李鴻章為第一。鴻章以其女許張佩倫為妻,佩倫年已四十,鴻章夫人,嫌他人老,尋著鴻章大鬧。他埋頭忍氣,慢慢設法,把夫人的話說好,卒將其女嫁與佩倫。你想:夫人的交涉都辦得好,外國人的交涉,怎麼辦不好?所以八國聯軍,那麼困難的交涉,鴻章能夠一手包辦而成。
    基於上面的研究,我們應趕急成立一種學會,專門研究怕老婆的哲學,造就些人才,以備國家緩急之用。舊禮教重在孝字上,新禮教,重在怕字上。古人求忠臣於孝子之門,今後當求烈士於怕夫之門。孔子提倡舊禮教,曾著下一部《孝經》,敝人忝任黑厚教主,有提倡新禮教的責任,特著一部《怕經》,希望諸君不必高談「裁矗」,只把我的《怕經》早夜虔誦百遍就是了。
    教主曰:夫怕,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怕。
    教主曰:其為人也怕妻,而敢於在外為非者鮮矣。人人不敢為非,而謂國之不興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怕妻也者,其復興中國之本歟!
    教主曰:惟大人為能有怕妻之心,一怕妻而國本定矣。
    教主曰:怕學之道,在止於至善,為人妻止於嚴,為人夫止於怕。家人有嚴君焉,妻之謂也。妻發令於內,夫奔走於外,天地之大義也。
    教主曰:大哉妻之為道也,巍巍乎惟天為大,惟妻則之,蕩蕩乎無能名焉,不識不知,順妻之則。
    教主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怕妻,而不知為怕者眾矣。
    教主曰:君子見妻之怒也,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畢誠畢敬,勿之有觸焉而矣。
    教主曰:妻子有過,下氣怡聲柔色以諫,諫若不從,起敬起長;三諫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妻子怒不悅,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畏。
    教主曰:為人夫者,朝出而不歸,則妻倚門而望,暮出而不歸,則妻倚閭(lu)而望,是以妻子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教主曰:君子之事妻也,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入閨房,鞠躬如也,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妻憂亦憂,妻喜亦喜。
    教主曰:謀國不忠非怕也,朋友不信非怕也,戰陣無勇非怕也。一舉足而不敢忘妻子,一出言而不敢忘妻子,將為善,思貽妻子令名,必果;將為不善,思貽妻子羞辱,必不果。
    教主曰:妻子者,丈夫所指而終身者也。身體髮膚,屬諸妻子,不敢毀傷,怕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妻子,怕之終也。
    右經十二章,為怕學入門之道,其味無窮。為夫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
    新禮教夫妻一倫,等於舊禮教父子一倫,孔子說了一句「為人止於孝」,同時就說「為人父止於慈」,必要這樣,才能雙方兼顧。所以鄙人說「為人夫止於怕」,必須說「為人妻止於嚴」,也要雙方兼顧。
    現在許多人高唱「賢妻良母」的說法,女同志不大滿意,這未免誤解了。「賢妻良母」四字,是順串而下,不是二者平列。賢妻即是良母,妻道也,而母道存焉。人子幼時,受父母之撫育,稍長出外就傅,受師保之教育,壯而有實,則又舉而屬諸妻子。故妻之一身,實兼有父母師保之責任,豈能隨隨便便,漫不經意呢?妻為夫綱,我女同志,能卸去此種責任嗎?
    男子有三從,幼而從父,長而從師,由壯至老則從妻,此中外古今之通義也。我主張約些男同志,設立「怕學研究會」,從學理上討論;再勸導女同志,設立「吼獅練習所」,練習實行方法,雙方進行,而謂怕學不昌明,中國不強盛者,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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