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學] 李宗吾厚黑學:全本珍藏版 作者:李宗吾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47
第五十九章 漢高祖鬥智

    請問:漢高祖鬥智,究竟用的甚麼法子呢?他從彭城大敗而回,問群臣有甚麼策略,張良勸他把關以東之地捐與韓信、彭越、黥(qing)布三人,信為齊王,越為梁王,黥布為九江王。高祖聯合他們,仍是一種聯軍方式。高祖用主力兵,在滎(xing)陽城,與項羽相持,而使信、越等三人,從他方面進攻,項羽遂大困。鴻溝議和后,項羽引兵東還,高祖追之,項羽還擊,高祖大敗,乃用張良之計,把睢陽以北之地劃歸彭越,陳以東之地劃歸韓信,於是諸侯之師,會於垓下,才把項羽殺死。由是知:漢高祖所謂鬥智者,還不是襲用管厚黑、蘇厚黑的故智,起一種聯軍罷了。
    我們從歷史上研究,得出一種公例:「凡是列國紛爭之際,弱國唯一的方法,是糾合眾弱國,攻打強國。」任是第一流政治家,如管仲、諸葛武侯諸人,第一流謀臣策士,如張良、陳平諸人,都只有走這一條路,已成了歷史上的定例。然而同是用這種法子,其結果則有成有敗,其原因安在呢?我們可再加研究。
    我們在前面,曾舉出五個實例:(一)管仲糾合諸侯,以伐狄,伐戎,伐楚,這是成了功的。(二)樂毅合五國之兵以伐齊,這是成了功的。(三)蘇秦聯合六國以攻秦,卒之六國為秦所滅,這是失敗了的。(四)漢高祖合諸侯之兵以攻項羽,這是成了功的。(五)諸葛亮倡吳蜀聯盟之策,諸葛亮和孫權在時,尚能支持曹魏,他二人死後,後人秉承遺策做去,而吳蜀二國,終為司馬氏所滅,這也算是失敗了的。我們就這五種實例推求成敗之原因,又可得出一種公例:「各國聯盟,中有一國為主幹,其餘各國為協助者,則成功;各國立於對等地位,不相統屬者,則失敗。」齊之稱霸,是齊為主幹,其他諸侯則為協助;燕之伐齊,燕為主幹,其他四國則為協助;漢之滅楚,漢高祖為主幹,眾諸侯為協助,所以皆能成功。六國聯盟,六國不能統屬;吳蜀聯盟,二國也不相統屬,所以俱為敵人所滅。我國組織弱聯會,我國當然是主幹,當然成功。
    現在國際的情形,既與春秋戰國相似,我們就應該把春秋時管厚黑的方法和戰國時蘇厚黑的方法,融合為一而用之,管仲的政策,是尊周攘夷,先揭出尊周的旗幟,一致擁護周天子,把全國力量集中起來,然後才向外夷攻打,伐狄,伐戎,伐楚,各個擊破。蘇秦的政策,是合六個弱國,攻打一個強秦。我們可把全世界弱小民族,看做戰國時之六國,把英法德美意俄日諸強國,合看為一個強秦,先用管仲的法子,把全國力量集中起來,擁護中央政府,以整個的中國與全世界弱小民族聯合,組織一個聯盟會;迨至這種聯盟組織成功,即用堂堂之鼓,正正之旗,向列強一致進攻,他們赤白兩色帝國主義,自然崩潰。
    有人問:「中國內部這樣的渙散,全國力量,怎能集中起來?」我說:「我所謂集中者,是思想集中,全國人的心理,走在一條線上,不必定要有何種形式。」例如,我李瘋子提出「弱小民族聯盟」之主張,有人說:這種辦法是對的,又有人說不對,大家著些文字,在報章雜誌上討論,結果一致認為不對,則不用說,如一般人認為對,政府也認為對,我們就實行干去。如此,則不言擁護中央政府,自然是擁護中央政府,不言全國力量集中,自然是全國力量集中。所以我們要想統一全國,當先統一全國思想。所謂統一思想者,不是強迫全國人之思想必須走入某一條路,乃是使人人思想獨立,從學理上、事勢上徹底研究,大家公認為某一條路可以走,才謂之思想統一。
    有人難我道:「你會講厚黑學,聯合弱小民族,向列強進攻,難道列強不能講厚黑學,一齊聯合起來,向弱小民族進攻嗎?」我說:「這是不足慮的,證以過去的歷史,他們這種聯合,是不能成功的。」
    戰國時,六國聯盟,有人批評他:「連雞不能俱飛。」六國之失敗,就是這個原因。如果列強想聯合起來,對付弱小民族,恰犯了連雞不能俱飛之弊。語曰:「蛇無頭而不行。」列強不相統屬,尋不出首領,是謂無頭之蛇。我們出來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我國是天然的首領,是謂有頭之蛇。列強與列強,利害衝突,矛盾之點太多,步調斷不能一致,要聯合,是聯合不起的。弱小民族,利害共同,彼此之間,尋不出絲毫衝突之點,一經聯合,團體一定很堅固。
    前次大戰,列強許殖民地許多權利,戰後食言,不惟所許利益不能得,反增加許多痛苦。殖民地含恨在心,如果大戰重開,斷難得殖民地之贊助,且或乘機獨立,這是列強所深慮的。日本精研厚黑學,窺破此點,所以「九一八」之役,悍然不顧,硬以第二次大戰相威脅,列強相顧失色。就中英國殖民地更寬,怕得更厲害,因此國聯只好犧牲我國的滿洲,任憑日本為所欲為。德國窺破此點,乘機撕毀和約,英法也無如之何。墨索里尼窺破此點,以武力壓迫阿比西尼亞,英國也無如之何。其唯一之方法,無非是以第二次大戰相威脅而已,無非是實厚黑學而已。
    世界列強,大講其厚黑學,看這個趨勢,第二次世界大戰是斷不能避免的。戰爭結果,無論誰勝誰負,弱小民族總是供他們犧牲的。我們應該應用厚黑哲理,趁大戰將發未發之際,趕緊把弱小民族聯盟組織好,乘機予列強一種威脅,這個大戰,與其由列強造成,弱小民族居於被動地位,毋寧由弱小民族造成,使列強居於被動地位。明明白白告訴列強道:「你不接受我們弱小民族的要求,我們就把第二次大戰與你們造起來。」請問世界弱小民族,哪個敢談這個話呢?這恐怕除了我中華民國,再莫有第二個。請問我中國怎敢談這類強硬話呢?則非聯合世界弱小民族為後盾不可。
    從前陳涉起事,曾經說過:「逃走也死,起事也死,同是一死,不如起事好了。」弱小民族今日所處地位,恰與陳涉相同,大戰所以遲遲未發者,由於列強內部尚未準備完好,我們與其坐受宰割,毋寧先發制人,約集全世界弱小民族,死中求生。不然他們準備好了,大戰一開,弱小民族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全世界已劃為兩大戰線,一為壓迫者,一為被壓迫者,孫中山講民族主義,已斷定第二次世界大戰是被壓迫者對壓迫者作戰,是十二萬萬五千萬人對二萬萬五千萬人作戰,無奈……日本人口,除去高麗而外,全國約計六千萬,也辜負孫中山之期望,變為明火劫搶之惡賊。所以我們應當秉承孫中山遺教,糾集被壓迫之十萬萬四千萬人,向赤白兩色帝國主義四萬萬六千萬人作戰,才算順應進化之趨勢。現在這伙強盜,互相火併,乃是全世界被壓迫民族同時起事的好機會,我們平日練習的厚黑本事,正好拿出來行使,以大厚黑破他的小厚黑。不然,第二次大戰仍是列強與列強作戰,弱小民族,牽入旋渦,受無謂之犧牲,豈不違反中山遺訓嗎?豈不違反進化公例嗎?
    我講厚黑學,分三步功夫,諸君想還記得。第一步:麵皮之厚,厚如城牆;心子之黑,黑如煤炭。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第三步:厚而無形,黑而無色。日本對於我國,時而用劫賊式,武力侵奪,時而用娼妓式,大談親善,狼之毒,狐之媚,二者俱備。所謂厚如城牆,黑如煤炭,他是做到了的,厚而硬,也是做到了的,唯有黑而亮的功夫,他卻毫未夢見。曹操是著名的黑心子,而招牌則透亮,天下豪俊奔集其門,明知其為絕世奸雄,而處處覺得可愛,令人佩服。日本則「心子與招牌同黑」,成了世界公敵,如蛇蠍一般,任何人看見,都喊「打!打!」所以日本人的厚黑學越講得好,將來失敗越厲害。何以故?黑而不亮故。他只懂得厚黑學的下乘法,不懂上乘法,他同不懂厚黑學的人交手,自然處處獲勝,若遇著名手,當然一敗塗地。
    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向列強攻打,用以消滅赤白兩色帝國主義,本是用的黑字訣,然而這種方法,是從威爾遜「民族自決」四字抄襲出來,全世界都歡迎,是之謂黑而亮。聞者必起來爭辯道:「威爾遜主義,是和平之福音,是大同主義之初基,豈是面厚心黑的人幹得來的?實行這種主義,尚得謂之厚黑嗎?」李瘋子聞而嘆曰:「然哉!然哉!是謂『厚而無形,黑而無色』。」
    有人難我道:「你主張聯合弱小民族,向列強攻打。我請問,一個日本,我國都對付不了,何敢去惹世界列強?日本以武力壓迫我國,歐美列強,深抱不平,很同情於我國,我們正該聯合他們,去攻打日本,你反要聯合世界弱小民族,去攻打列強,這種外交,豈非瘋子外交嗎?你這類話,前幾年說可以,再過若干年後來說也可以,現在這樣說,真算是瘋子。」我說:「我歷來都是這樣說,不是今日才說,數年前我寫有一篇《世界大戰:我國應走的途徑》,即是這樣說的。」四川省立國書館,存有原印本,可資考證。這個話,前幾年該說,現在更該說,再過若干年,也就無須說。你說是瘋子外交,這是由於你不懂厚黑學的緣故。我講厚黑學,不是有鋸箭法和補鍋法嗎?我們把弱小民族聯盟組織好了,就應用補鍋法中之敲鍋法,手執鐵鎚,向某某諸國說道:「信不信,我這一錘敲下去,叫你這鍋立即破裂,再想補也補不起!」口中這樣說,而手中之鐵鎚則欲敲下不敲下,這其間有無限妙用。如列強不睬,就略略敲一下,使鍋上裂痕增一點;再不睬,再敲一下。如果日本和列強要倒行逆施,宰割弱小民族,供他們的欲壑,我們就一錘下去,把裂痕增至無限長,糾合全世界被壓迫人類一齊暴動起來,十萬萬四千萬被壓迫者,對四萬萬六千萬壓迫者作戰,而孫中山先生之主張,於是乎實現。但是我們著手之初,則在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把弱聯會組織好,然後鐵鎚在手,操縱自如,在國際上才能平等自由。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48
第六十章 敲鍋的藝術

    敲鍋要有藝術,輕不得,重不得。輕了鍋上裂痕不能增長,是無益的;敲重了,裂痕太長補不起。要想輕重適宜,非精研厚黑學不可。戲劇中有《補缸》一出,一錘下去,把缸子打得粉碎。這種敲法,未免太不高明。我們在國際上,如果這樣干,真所謂瘋子外交,豈足以言厚黑學!
    我講厚黑學,曾說:「管仲勸齊桓公伐楚,是把鍋敲爛了來補。」他那種敲法,是很藝術的。講到楚之罪名共有二項,一為周天子在上,他敢於稱王;二為漢陽諸姬,楚實盡之,這本是彰彰大罪。乃楚遣使問出師理由,桓公使管仲對曰:「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又曰:「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捨去兩大罪,而責問此極不要緊之事,豈非滑天下之大稽?昭王渡漢水,船覆而死,與楚何關?況且事隔數百年,更是毫無理由。管子為天下才,這是他親自答覆的,難道莫得斟酌嗎?他是厚黑名家,用補鍋法之初,已留鋸箭法地步。假令把楚國真實罪狀宣布出來,叫他把王號削去,把漢陽諸姬的地方退出來,楚國豈不與齊拚命血戰嗎?你想長勺之役,齊國連魯國這種弱國都戰不過,他敢與楚國打硬戰嗎?只好借周天子之招牌,對楚國輕輕敲一下罷了。楚是堂堂大國,管仲不敢傷他的面子,責問昭王不復一事,故意使楚國有抗辯的餘地。楚王可以對臣下說道:「他責問二事,某一事,我與他罵轉去,罵得他啞口無言,包茅是河邊上蘆葦一類東西,周天子是我的舊上司,砍幾捆送他就是了。」這正是管仲的妙用,口罵無憑,貢包茅有實物表現,齊桓公於是背著包茅,進之周天子,作為楚國歸服之實證。古者國之大事惟祀與戎,周天子祭祀的時候,把包茅陳列出來,貼一紅紙簽,寫道:「這是楚國貢的包茅。」助祭的諸侯看見,周天子面上豈不光輝光輝?楚國都降服了,眾小國敢有異議嗎?我寫《厚黑傳習錄》曾說:「召陵一役,以補鍋法始,以鋸箭法終。」其妙用如是如是。我們把弱小民族聯盟組織好了,就用鐵鎚在列強的鍋上輕輕敲他一下,到達相當時機,就鋸箭桿了事。到某一時期,再敲一下,箭桿出來一截,又鋸一截。像這樣不斷地敲,不斷地鋸,待到終局,箭頭退出來了,輕輕用手拈去,於是乎鋸箭法告終,而鍋也補起了。
    外交上,原是鋸箭法、補鍋法二者互用,如車之雙輪,鳥之雙翼,不可偏廢。我國外交之失敗,其病根在專用鋸箭法。自五口通商以來,所有外交,無一非鋸箭桿了事。「九一八」以後,尤為顯著。應該添一個補鍋法,才合外交方式。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即是應用補鍋法的學理產生出來的。
    現在日本人的花樣,層出不窮,殺得我國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兵之力,並且欲招架而不能。我們就應該還他一手,揭出「弱小民族聯盟」的旗幟。你會講「大亞細亞主義」,想把中國吞下去,進而侵略亞洲各國,進而窺伺全世界,我們就進「弱小民族聯盟」,以中國為主幹,而琉球,而高麗,而安南、緬甸,而暹羅、印度,而澳洲、非洲一切野蠻民族。日本把一個大亞細亞主義大吹大擂,我們也把一個弱小民族聯盟大吹大擂,這才是旗鼓相當,才足以濟補鍋法之窮。
    民國二年,我在某機關任職,後來該機關裁撤,我與同鄉陳健人借銀五十元,以作歸計。他回信說道:「我現無錢,好在為數無多,特向某某人轉借,湊足五十元,與你送來。」信末附一詩云:「五十塊錢不為多,借了一又一坡,我今專人送與你,格外再送一道歌。」我讀了,詩興勃發,不可遏止,立復一通道:「捧讀佳作,大發詩興。奉和一首,敬步原韻。辭達而已,工拙不論。君如不信,有詩為證。詩曰:『厚黑先生手藝多,哪怕甑子滾下坡。討口就打蓮花落,放牛我會唱山歌。』」詩既成,余舉未已,又作一首:「大風起兮甑滾坡,收拾行李兮回舊窩,安得猛士兮守砂鍋。」我出東門,走至石橋趕船,望見江水滔滔,詩興又來了,又作一首曰:「風蕭蕭兮江水寒,甑子一去兮不復還。」千古倒甑子的人,聞此歌,定當同聲一哭。
    近來軍政各機關,常常起大風,甑子一批一批地向坡下滾去,許多朋友,向我嘆息道:「安得猛士兮守砂鍋。」我說道:「我的學問,而今長進了,砂鍋無須守,也無須請猛士,只須將你的手杖向對方的砂鍋一敲,他的砂鍋打破,你的砂鍋遂巋然獨存。你如果莫得敲破對方砂鍋的本事,自己的砂鍋斷不能保存。」
    東北四省,被日本佔去,國人都有「甑子一去兮不復還」的感想,見日本在華北華南積極進行,又同聲說道:「安得猛士兮守砂鍋。」這都是我先年的見解,應當糾正。甑子與砂鍋,是一物之二名,日本人想把我國的甑子打破,把裡面的飯貯入他的砂鍋內,國人只知雙手把甑子掩護,真是乾的笨事!我們四萬萬人,每人拿一根打狗棒,向日本的砂鍋敲去,包管發生奇效。問:打狗棒怎樣敲法?曰:組織弱小民族聯盟。
    我們對於日本,應該取攻勢,不該取守勢,對於列強,取威脅式,不取乞憐式。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即是對日本取攻勢,對列強取威脅式。日本侵略我國,列強抱不平,對我國表同情,難道是懷好意嗎?豈真站在公理立場上嗎?日本希望的是獨佔,列強希望的是共管,方式雖不同,其為厚黑則一也。為我國前途計,應該極力聯合世界弱小民族,努力促成世界大戰,被壓迫者對壓迫者作戰,全世界弱小民族,同齊暴動,把列強的帝國主義打破,即是把列強的砂鍋打破,弱小民族的砂鍋,才能保存。
    威爾遜播下「民族自決」的種子,一天一天地潛滋暗長,現在快要成熟了。我國出來當一個陳涉,振臂一呼,揭出「弱小民族聯盟」的旗幟,與威爾遜主義遙遙相應,全世界弱小民族,當然聞風響應。嬴秦亡國條件,列強是具備了的,而以日本具備尤多。一般人震於日本和列強之聲威,「反抗」二字,生怕出諸口,這是由於平日不研究厚黑學,才會這樣的畏懼。如果把我的《厚黑學》單行本熟讀一萬遍,立即發生一種勇氣來,區區日本和列強,何足道哉!他們都是外強中乾,自身內部矛盾之點太多,譬諸築牆,基礎莫有穩固。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直向牆腳攻打,「弱聯」一成功,日本和列強的帝國主義,當然崩潰。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48
第六十一章 弱聯

    我們聯合弱小民族之初,當取甘地不抵抗主義,任他何種壓迫俱不管,只埋頭干「弱聯」的工作,並且加緊工作,哪有閑心同他開戰?等到「弱聯」組織成功了,任何不平等條約,撕了即是,到了那時,他們敢於不接受我們的要求,就糾合全世界弱小民族,同時動作,以武力解決,由我國當主帥,指揮作戰,把蘇秦的老法子拿來行使,「秦攻一國,五國出兵助之,或出兵撓秦之後」。像這樣干去,赤白兩色帝國主義,哪有不崩潰之理!以英國言之,他自誇凡是太陽所照之地,都有英國人的國旗,我們的「弱聯」組織成功,可以說:凡是太陽所照之地,英國人都有挨打的資格。這樣干,才是圖謀和平的根本辦法。機會一成熟,立把箭頭取出,無須再用鋸箭法。我們不從此種辦法著手,徒悻悻然對日作戰,從武力上同他決勝負,真是蘇東坡所說的「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了,律以我的厚黑哲理,是違反的。日本倡言親善,如果就同他親善,事事仰承日本鼻息,不敢反抗,不敢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更是厚黑界之小丑,夠不上談厚黑哲理。
    日本是我國室中之狼,俄國是門前之虎,歐美列強,是宅左宅右之獅豹。日本是我國的仇國,當然無妥協餘地,其他列強,為敵為友,尚不能預定,何也?因其尚在門前,尚在宅左宅右也。
    威爾遜倡民族自決,想成一個國際聯盟,以實現他的主張。哪知一成立,就被列強利用,成為分贓的集團,與威爾遜主義背道而馳。孫中山曾講過「大亞細亞主義」,意在為黃種人吐氣,哪知日本就想利用這種主張,以遂他獨霸東亞之野心。所以我們成立「弱小民族聯盟」,首先聲明,英美德法意俄日等國永無入會之資格,日本不用說了。我們把英美等國劃在會外,也不一定視為敵人,為敵為友,視其行為而定。如能贊助弱聯,我們也可視為良友,但只能在會外,不能在會中說話,使他莫得利用操縱之機會。
    我們對日抗戰,當發揮自力,不能依賴某某強國,請他幫助。就是有時想列強幫助,也不能向他做乞憐語,更不能許以絲毫權利,只是埋頭干「弱小民族聯盟」的工作,一眼覷著列強的砂鍋,努力攻打。要我不打破你的砂鍋,除非幫助我把日本驅出東北四省,恢復「九一八」以前狀況,我們也可以鋸箭桿了事。因為「九一八」之變,是國聯不能執行任務釀出來的,當然尋國聯算賬,當然成一個「弱聯」,推翻現在的「國聯」。所以對付列強,當如對付橫牛,牽著鼻子走,不能同他善說。問:列強的鼻子,怎能受我們的牽?曰:努力的聯合弱小民族,即是牽列強的鼻子,如列強扭著鼻子不受我們牽,我們就實行把砂鍋與他打爛,實現孫中山之主張,十萬萬四千萬被壓迫者,對四萬萬六千萬壓迫者實行作戰,忍一下痛苦,硬把箭頭取出,廢去鋸箭法不用,更是直截了當。我認為這種辦法,是我國唯一的出路,請全國厚黑同志研究研究。
    和平是整個的,現在世界關聯密切,一處發生戰事,就波動全世界,就有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可能。列強殖民地太寬,弱小民族受了威爾遜的宣傳,早已蠢蠢欲動,大戰爭一發生,列強的砂鍋就有破裂的危險。這一層,日本和列強都是看得很清楚的。日本自「九一八」以後,一切事悍然不顧,墨索里尼侵佔阿比西尼亞,也悍然不顧,都是看清此點,以世界大戰相威脅,料定國聯不敢動作。果然國聯顧忌此點,不敢實行制裁,只好因循敷衍,犧牲弱小民族利益,以飽橫暴者之貪囊,暫維目前狀況,於是國際聯盟,就成為列強的分贓集團。我們看清此點,知道「國聯」已經衰朽不適用了,就乘機推翻他,新興一個「弱聯」,以替代「國聯」這種機構,催促威爾遜之主張早日實現。這種辦法,才適合時代之要求。這種責任,應由我國出來擔負,除了我國,其他國家是擔負不起的。
    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把甘地辦法擴大之,改良之,當然發生絕大的效果。印度是亡了國的,甘地是赤手空拳,尚能有那樣的成績;我國是堂堂的獨立大國,有強大的戰鬥力,淞滬之役,已經小小地表現一下,有這樣的戰鬥力,而卻不遽(ju)然行使,只努力干「弱聯」工作,所得效果,當然百倍甘地。這種辦法,我想一般厚黑同志絕對贊成的。
    我是害了兩重病的,一曰瘋病,二曰八股病,而我之瘋病,是從八股病生出來的。八股家遇著長題目,頭緒紛繁,抑或合數章為一題,其做法,往往取題中一字,或一句,或一章作主,用以貫穿全題。曾國藩者,八股之雄也,其論作文之法曰:「萬山磅礴,必有主峰,龍袞(gun)九章,但挈一領。」斯言也,通於治國,通於厚黑學。我國內政外交,處處棘手,財政軍政,紛如亂絲,這就像八股家遇著了合數章書的長題目,頭緒紛繁,無從著筆。如果枝枝節節而為之,勢必費力不討好,所以我們解決時局,就該應用八股,尋出問題之中心點,埋頭干去,紛亂的時局,自必厘然就緒。我們作這篇八股,應該提出「抗日」二字為中心點,基於抗日之主張,生出內政外交之辦法。內政外交的方針既定了,一切措施,都與這個方針適應,是之謂:「萬山磅礴,必有主峰,龍袞(gun)九章,但挈一領。」我以後所寫文字,就本此主張寫去,但我從滿清末年,就奔走宦場,發明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八股一道,荒廢已久,寫出的文字,難免不通,希望八股老同志糾正糾正。
    科舉時代的功令,作八股必遵朱注,試場中片紙不準夾帶,應考的人,只好把朱子的《四書集注》讀來背得,所以朱子可稱為八股界之老祖宗。而他解決時局的辦法,是很合八股義法的。他生當南宋,初見宋孝宗即說道:「當今之世,要首先認定:金人是我不共戴天之敵,斷絕和議,召還使臣,這層決定了,一切事才有辦法。一般懷疑的人,都說根本未固,設備未周,進不能圖恢復,退不能謀防禦,故不得已而暫與金人講和,以便從容準備,殊不知這話大錯了。其所以根本不固,設備不周,進不能攻,退不能守者,正由有講和之說的緣故。一有講和之說,則進無決死之心,退有遷延之計,其氣先餒,而人心遂渙然離沮。故講和之說不罷,天下事無一可成。為今之計,必須閉門絕和,才可激發忠勇之氣,才可言恢復。」這是朱子在隆興元年對孝宗所說的話。他這篇文字,很合現在的題目,我們可以全部抄用。首先認定日本是仇國,使全國人有了公共的目標,然後才能說「對內團結,對外抵抗」的話。我國一般人,對於抗日,本下了最大決心,不過循著外交常規,口頭不能不說說親善和調整這類話,不知親善和調整這類名詞,是西洋的八股話,對於中國全不適用,其弊害,朱子說得很明白。
    國人見國勢日危,主張保存國粹,主張讀經,這算是從根本上治療了。八股是國粹的結晶體,我的厚黑學,是從八股出來的,算是根本之根本。我希望各校國文先生,把朱子對孝宗說的這段文字選與學生讀,培養點中國八股知識,以便打倒西洋八股。
    中國的八股,有甚深的歷史,一般文人,涵濡其中,如魚在水,所以今人文字,以鼻嗅之,大都作八股氣,酸溜酸溜的。章太炎文字,韓慕廬一類八股也;嚴又陵文字,管韞(yun)山一類八股也;康有為文字,「十八科闈(wei)墨」一類八股也;梁啟超文字,「江漢炳靈」一類八股也;鄙人文字,小試場中,截搭題一類八股也;當代文豪,某某諸公,則是《聊齋》上的賈奉雉,得了仙人指點,高中經魁之八股也。「諸君莫笑八股酸,八股越酸越革命。」黃興、蔡松坡,秀才也;吳稚暉、于右任,舉人也;譚延、蔡元培,進士翰林也。我所知的同鄉同學,幾個革命專家,廖緒初,舉人也;雷鐵崖、張列五、謝彗生,秀才也;曹叔實,則是一個屢試不售的童生。猗歟!盛哉!八股之功用大矣哉!滿清末年,一夥八股先生,起而排滿革命,我甚願今之愛國志士,把西洋八股一火焚之,返而研究中國的八股,才好與我們的仇國日本奮鬥到底。
    唐宋八家中,我最喜歡三蘇,因為蘇氏父子,俱懂得厚黑學。老泉之學,出於申韓。申子之書不傳,老泉《嘉祐集》,一切議論,極類韓非,文筆之峭厲深刻,亦復相似。老泉喜言兵,他對於孫子也很有研究。東坡之學,是戰國縱橫者流,熟於人情,明於利害,故辯才無礙,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其為文詼詭恣肆,亦與《戰國策》文字相似。子由深於老子,著有《老子解》。明李卓吾有言曰:「解老子者眾矣,而子由獨高。」子由文汪洋淡泊,在八家中,最為平易。漸於黃老者深,其文固應爾爾。《孫子》、《韓非子》和《戰國策》,可說是古代厚黑學教科書。《老子》一書,包含厚黑哲理,尤為宏富。諸君如想研究孔子的學說,則孔子所研習的《詩經》、《書經》、《易經》,不可不熟讀;萬一想研究厚黑學,只讀我的作品,不過等於讀孔子的《論語》,必須上讀《老子》、《孫子》、《韓非子》和《戰國策》諸書,如儒家之讀《詩》、《書》、《易》諸書,把這些書讀熟了,參之以二十五史和現今東西洋事變,融會貫通,那就有得厚黑博士之希望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49
第六十二章 道德經

    有人問我:「厚黑學」三字,宜以何字作對?我說:對以「道德經」三字。李老子的《道德經》和李瘋子的《厚黑學》,不但字面可以相對,實質上,二者原是相通,於何證之呢?有朱子之言可證。《朱子全書》中有云:「老氏之學最忍,他閑時似個虛無卑弱的人,莫教緊要處,發出來,更教你支格不住,如張子房是也。子房皆老氏是學,如嶢(yo)關之戰,與秦將聯合了,忽乘其懈擊之。鴻溝之約,與項羽講和了,忽回軍殺之。這個便是他卑弱之發處,可畏可畏。他計策不需多,只消兩三處如此,高祖之業成矣。」依朱子這樣說,老子一部《道德經》,豈不明明是一部《厚黑學》嗎?我在《厚黑叢話》卷二之末,曾說:「蘇東坡的《留侯論》,全篇是以一個厚字立柱。」朱子則直將子房之黑字揭出,並探本窮源,說是出於老子,其論尤為精到。朱子認為嶢關、鴻溝,這些狠心事,是卑弱之發處,足知厚黑二者原是一貫之事。
    厚與黑,是一物體之二面,厚者可以變而為黑,黑者亦可變而為厚。朱子曰:「老氏之學最忍。」他以一個忍字,總括厚黑二者。忍於己之謂厚,忍於人之謂黑。忍於己,故閉時虛無卑弱;忍於人,故發出來教你支持不住。張子房替老人取履,跪而納之,此忍於己也;嶢關鴻溝,敗盟棄約,置人於死,此忍於人也。觀此則知厚黑同源,二者可以互相為變。我特告訴讀者諸君,假如有人在你面前脅肩諂笑,事事要好,你須謹防他變而為黑。你一朝失勢,首先墜井下石,即是這類人。又假如有人在你面前肆意凌侮,諸多不情,你也不須怨恨,你若一朝得志,他自然會變而為厚,在你面前,事事要好。歷史上這類事很多,諸君自去考證。
    我發明厚黑學,進一步研究,得出一條定理:「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有了這條定理,厚黑學就有哲理上之根據了。水之變化,純是依力學公例而變化。有時徐徐而流,有物當前,總是避之而行,總是向低處流去,可說是世間卑弱之物,無過於水。有時怒而奔流,排山倒海,任何物不能阻之,阻之則立被摧滅,又可說世間兇悍之物,無過於水。老子的學說,即是基於此種學理生出來的。其言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諸君能把這個道理會通,即知李老子的《道德經》和鄙人的《厚黑學》,是莫得甚麼區別的。
    忍於己之謂厚,忍於人之謂黑,在人如此,在水亦然。徐徐而流,避物而行,此忍於己之說也;怒而奔流,人物阻擋之,立被摧滅,此忍於人之說也。避物而行和摧滅人物,現象雖殊,理實一貫,人事與物理相通,心理與力學相通,明乎此,而後可以讀李老子的《道德經》,而後可以讀李瘋子的《厚黑學》。
    老子學說,純是取法於水。《道德經》中,言水者不一而足,如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又曰:「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穀王。」水之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老子深有契於水,故其學說,以力學公例繩之,無不一一吻合。惟其然也,宇宙事事物物,遂逃不出老子學說的範圍。
    老子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這幾句話,簡直是他老人家替厚黑學作的贊語。面厚心黑,哪個不知道?哪個不能做?是謂「甚易知,甚易行」。然而「厚黑學」三字,載籍中絕未一見,必待李瘋子出來才發明,豈非「天下莫能知」的明證嗎?我國受日本和列強的欺凌,管厚黑、蘇厚黑的法子俱在,不敢拿來行使,厚黑聖人勾踐和劉邦對付敵人的先例俱在,也不一加研究,豈非「天下莫能行」的明證嗎?
    我發明的厚黑學,是一種獨立的科學,與諸子百家的學說絕不相類,但是會通來看,又可說諸子百家的學說無一不與厚黑學相通,我所講一切道理,無一不經別人說過,我也莫有新發明。我在厚黑界的位置,只好等於你們儒家的孔子。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也莫得甚麼新發明。然而嚴格言之,儒家學說與諸子百家,又絕不相類,我之厚黑學,亦如是而已。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鄙人亦曰:「知我者,其惟厚黑學乎!罪我者,其惟厚黑學乎!」
    老子也是一個「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人,他書中如「建言有之」,如「用兵有言」,如「古所謂」……一類話,都是明明白白地引用古書。依朱子的說法,《老子》一書,確是一部厚黑學,而老子的說法,又是古人遺傳下來的,可見我發明的厚黑學,真是貫通古今,可以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據學者的考證,周秦諸子的學說,無一人不淵源於老子,因此周秦諸子,無一不帶點厚黑氣味。我國諸子百家的學說,當以老子為總代表。老子之前,如伊尹,如太公,如管子諸人,《漢書·藝文志》都把他們列入道家,所以前乎老子和后乎老子者,都脫不了老子的範圍。周秦諸子中,最末一人,是韓非子。與非同時,雖有《呂覽》一書,但此書是呂不韋的食客纂集的,是一部類書,尋不出主名,故當以韓非為最末一人。非之書有《解老》、《喻老》兩篇,把老子的話一句一句解釋,呼老子為聖人。他的學問,是直接承述老子的,所以說:「刑名原於道德。」由此知周秦諸子,徹始徹終,都是在研究厚黑這種學理,不過莫有發明厚黑這個名詞罷了。
    韓非之書,對於各家學說俱有批評,足知他於各家學說,都一一研究過,然後才獨創一派學說。商鞅言法,申子言術,韓非則合法、術而一之,是周秦時代法家一派之集大成者。據我看來,他實是周秦時代厚黑學之集大成者。不過其時莫得厚黑這個名詞,一般批評者,只好說他慘刻少恩罷了。
    老子在周秦諸子中,如昆崙山一般,一切山脈,俱從此處發出;韓非則如東海,為眾河流之總匯處。老子言厚黑之體,韓非言厚黑之用,其他諸子,則為一支山脈或一支河流,於厚黑哲理,都有發明。
    道法兩家的學說,根本上原是相通,斂之則為老子之清靜無為,發之則為韓非之慘刻少恩,其中關鍵,許多人都看不出來。朱子是好學深思的人,獨看破此點。他指出張子房之可畏,是他卑弱之發處,算是一針見血之語。卑弱者,斂之之時也,所謂厚也;可畏者,發之之時,所謂黑也。即厚即黑,原不能歧而為二。
    道法兩家,原是一貫,故史遷修《史記》,以老莊申韓合為一傳,後世一孔之儒,只知有一個孔子,於諸子學術源流,茫乎不解,至有謂李耳與韓非同傳,不倫不類,力詆史遷之失,真是夢中囈語。史遷父子,是道家一派學者,所著《六家要指》,字字是內行話。史遷論大道則先黃老,老子是他最崇拜的人。他把老子與韓非同列一傳,豈是莫得道理嗎?還待後人為老子抱不平嗎?世人連老子與韓非的關係都不了解,豈足上窺厚黑學?宜乎李厚黑又名李瘋子也。
    厚黑這個名詞,古代莫得,而這種學理,則中外古今,人人都見得到。有看見全體的,有看見一部分的,有看得清清楚楚的,有看得依稀恍惚的,所見形態千差萬別。所定的名詞,亦遂千差萬別。老子見之,名之曰道德,孫子見之,名之曰仁義,孫子見之,名之曰廟算,韓非見之,名之曰法術,達爾文見之,名之曰競爭,俾斯麥見之,名之曰鐵血,馬克思見之,名之曰唯物,其信徒威廉氏見之,名之曰生存,其他哲學家,各有所見,各創一名,真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有人詰問我道:「你主張『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向列強攻打』。這本是一種正義,你何得呼之為厚黑?」我說:「這無須爭辯,即如天上有兩個亮殼,從東邊溜到西邊,從西邊溜到東邊,溜來溜去,晝夜不停。這兩個東西,我們中國人呼之為日、月,英國人則呼之為sun或moon,名詞雖不同,其所指之物則一。我們看見英文中之sun、moon二字,即譯為日、月二字。讀者見了我的厚黑二字,把它譯成正義二字可也,即譯之為道德二字或仁義二字,也無不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49
第八十六章 周秦諸子


    無一人不是研究厚黑學理,惟老子窺見至深,故其言最為玄妙。非有朱子這類好學深思的人,看不出老子的學問。非有張子房這類身有仙骨的人,又得仙人指點,不能把老子的學問用得圓轉自如。
    周秦諸子,表面上,眾喙爭鳴,裡子上,同是研究厚黑哲理,其學說能否適用,以所含厚黑成分多少為斷。《老子》和《韓非》二書,完全是談厚黑學,所以漢文行黃老之術,致治為三代下第一;武侯以申韓之術治蜀,相業為古今所艷稱。孫吳蘇張,於厚黑哲理,俱精研有得,故孫吳之兵,戰勝攻取,蘇秦、張儀,出而遊說,天下風靡。由是知:凡一種學說,含有厚黑哲理者,施行出來,社會上立即發生重大影響。儒家高談仁義,仁近於厚,義近於黑,所得者不過近似而已。故用儒術治國,不癢不痛,社會上養成一種大腫病,儒家強為之解曰:「王道無近功。」請問漢文帝在位,不過二十三年,武侯治蜀,亦僅二十年,於短時間收大效,何以會有近功?難道漢文帝是用的霸術嗎?諸葛武侯,豈非后儒稱為王佐之才嗎?究竟是甚麼道理?請儒家有以語我來,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周秦諸子無一不窺見此點,我也不能說儒家莫有窺見,惜乎窺見太少,此其所以「博而寡要,勞而少功」也。此其所以「迂遠而闊於事情」也。
    老莊申韓,是厚黑學的嫡派。孔孟是反對派。吾國兩千餘年以來,除漢之文景、蜀之諸葛武侯、明之張江陵而外,皆是反對派執政,無怪乎治日少而亂日多也。
    我深恨厚黑之學不明,把好好一個中國鬧得這樣糟,所以奮然而起,大聲疾呼,以期喚醒世人。每日報紙上,寫厚黑叢話一二段,等於開辦一個厚黑學的函授學校。經我這樣的努力,果然生了點效。許多人向我說道:「我把你所說的道理,證以親身經歷的事項,果然不錯。」又有個朋友說道:「我把你發明的原則,去讀《資治通鑒》,讀了幾本,覺得處處俱合。」我聽見這類話,知道一般人已經有了厚黑常識,程度漸漸增高,我講的學理,不能不加深點,所以才談及周秦諸子,見得我發明的厚黑學,不但證以一部二十五史,處處俱合,就證以周秦諸子的學說,也無一不合。讀者諸君,尚有志斯學,請細細研究。
    教授學生,要用啟髮式、自修式,最壞的是注入式。我民國元年發表《厚黑學》,只舉曹操、劉備、孫權、劉邦、司馬懿幾人為例,其餘的,叫讀者自去搜尋,我寫的《厚黑學》和《厚黑傳習錄》,也只簡簡單單地舉出綱要,不一一詳說,恐流於注入式,致減讀者自修能力。此次我說:周秦諸子的學說,俱含厚黑哲理,也只能說個大概,讓讀者自去研究。
    《詩經》、《書經》、《易經》、《周禮》、《儀禮》等書,是儒門的經典,凡想研究儒學的,這些書不能不熟讀。周秦諸子的書,是厚黑學的經典,如不能遍讀,可先讀《老子》和《韓非子》二書,知道了厚黑的體用,再讀諸子之書,自然頭頭是道。凡是研究儒家學說的人,開口即是「詩曰、書曰」,鄙人講厚黑哲理,不時也要說幾句「老子曰、韓非曰」。
    《四書》、《五經》,雖是外道的書,苟能用正法眼讀之,也可尋出許多厚黑哲理。即如孟子書上的「孩提愛親」章、「孺子將入井」章,豈非儒家學說的基礎嗎?鄙人就此兩章書,繪出甲乙兩圖,反成了厚黑學的哲學基礎,這是鄙人治厚黑學的秘訣。諸君有志斯學,不妨這樣研究。
    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少壯軍人,真是瞎子牽瞎子,一齊跳下岩。我國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經濟,一切機構,完全打破,等於舊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們應當斟酌國情,另尋一條路來走。如果盲目地模仿西洋,未免大錯而特錯。
    我從民國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在成都《華西日報》寫《厚黑叢話》。每日寫一二段,初意是想把平日一切作品拆散來,連同新感想,融合寫之。乃寫至二十五年四月底止,歷時九月,印了三小冊,覺得心中想寫的文字,還莫有寫出好多。長此寫去,閱者未免討厭,因變更計劃,凡新舊作品,已經成了一個系統者,各印專冊。《厚黑叢話》暫行停寫,其他心中想寫的文字,有暇時,再寫一種《厚黑余談》。
    我打算刊為專冊的,計:(1)《厚黑學》,(2)《心理與力學》,(3)《社會問題之商榷》,(4)《考試製之商榷》,(5)《中國學術之趨勢》共五種。《厚黑學》業於本年五月內印行,茲特將《社會問題之商榷》付印。
    民國十六年,我做了一篇《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載入《宗吾臆談》內,十七年擴大為一單行本,十八年印行,名曰:《社會問題之商榷》。此書發表后,據朋友的批評,大概言:「理論尚不大差,惟辦法不易實行,並且有些辦法,恐非數百年後辦不到。」這種批評,我很承認。我以為,改革社會,等於修房子,應當先把圖樣繪出,然後才按照修造,如或財力不足,可先修一部分,陸續有款,陸續添修,最終就成為一個很完整的房子了。倘莫得全部計劃,隨便修幾間來住,隨後人多了,又隨便添修幾間,再多添幾間,結果雜亂無章,不改修,則人在裡面,擁擠不通,欲改修,則須全行拆掉,籌款另建,那就有種種困難了。東西各國,舊日經濟之組織,漫無計劃,就是犯了這種弊病。
    大凡主持國家大計的人,眼光必須注及數百年後,斷不能為區區目前計。斯密士著《原富》,缺乏此種眼光,造成資本主義,種下社會革命之禍胎。達爾文缺乏此種眼光,倡優勝劣敗之說,以強權為公理,把全世界造成一個虎狼社會。孟德斯鳩,缺乏此種眼光,倡三權分立之說,互相牽制,因而激成反動,產出墨索里尼、希特勒等**魔王,為擾亂世界和平的罪魁,這是很可痛心的。
    我輩改革社會,當懸出最遠大的目標,使人知道前途無有止境,奮力做去,社會才能日益進化。並且有了公共的目標,大家向之而趨,步驟一致,社會才不至紛亂。
    《禮記》上有《禮運》一篇,本是儒家的書,又有人說是道家的思想,書中提出大同的說法,至今二千多年,並未實現。當日著書的人,明知其不容易實現,而必須這樣說者,即是懸出最遠大的目標,使數千年後之人,向之而趨。也即是繪出一個房子的樣式,使後人依照這個樣式修造,經過若干年,這個完整的房子,終當出現。著《禮運》的人,雖然提出此種目標,而實際上,則從小康下手,一步一步地做去。至於釋迦佛所說的境界,更非歷劫不能到,然而有了此種目標,學佛的人,明知今生不能達到,仍不能不苦苦修習。東方儒釋道三個教主,眼光之遠大,豈是西洋斯密士一類學者所能夢見,有了西洋這類目光短淺的學者,才會釀成世界第一次大戰,直接間接死了數千萬人。大戰過後,仍不能解決,跟著又要第二次大戰,如不及早另尋途徑,可斷跟著又要第三次大戰,第四次大戰。
    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少壯軍人,真是瞎子牽瞎子,一齊跳下岩。我國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經濟,一切機構,完全打破,等於舊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們應當斟酌國情,另尋一條路來走。如果盲目地模仿西洋,未免大錯而特錯。
    房子是眾人公共住的,我們要想改修,當多繪些樣式,經眾人細細研究,認為某種樣式好,才著手修去。不能憑著一己的意見,把眾人公住的房子,隨便拆來亂修。我心中有了這種想法,就不揣冒昧,先繪個樣式出來,請閱者嚴加指駁,將不合的地方指出;同時就說「這個辦法,應當如何修改」,另繪一個樣式,我們大家斟酌。
    本書前四章是理論,第五章是辦法,有了這種理論,就不能不有這種辦法。十八年刊行之本,有吳郝姚楊四君的序文。本年四月再版《厚黑學》,已刻入,茲不贅刻,我有自序一首,也刪去。第六章《各種學說之調和》,中間刪去數段,其餘一概仍舊,未加改竄。現在我覺得辦法上,有許多地方,應該補充和修改,將來寫入《厚黑余談》,借見前後思想之異同。
    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六月十二日,李宗吾,於成都 本帖最後由 VEGASIRIUSVEGA 於 2017-3-5 04:51 編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53
第六十三章 公私財產之區分

    各人有一個身體,這個身體即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身體既是各人私有物,則腦之思考力和手足之運動力,即該歸諸個人私有,不能把它當做社會公有物,不能說使用了不給代價。故我主張的第三項,即是各人的腦力體力應該歸諸個人私有。
    我們要想解決社會問題,首先當研究的,就是世界上的財物,哪一種應當歸諸社會公有,哪一種應當歸諸個人私有,先把這一層研究清楚了,然後才有辦法。茲將我所研究者分述如下:
    第一項,地球的生產力:地球上未有人類,先有禽獸。禽獸渴則飲水,飢則食果實,那個時候地球上的天然物,是禽獸公有的,即可以說,那個時候的地球是禽獸公有物。隨後人類出來,把禽獸打敗了,也如禽獸一般,渴飲飢食,地球上的天然物,歸人類所有。我們可以說,那個時候的地球是人類公有物,任何人都有享受地球上天然物的權利。後來人類繁興,地球上的天然物不夠用,才興耕稼,把地球內部蘊藏的生產力,設法取出來,以供衣食之用。於是大家佔據地球上面一段,作為私有物,就有所謂地主了。地主佔據之方法有二,最初是用強力佔據,後來才用金錢買賣。無論哪一種都是把地球的生產力攘為私有,我們須知這地球的生產力是人類的公有物,不惟不該用強力佔據,並且不該用金錢買賣,不惟資本家不該佔有,就是勞動家也不該佔有。為什麼勞動家不該佔有呢?例如,我們請人種樹,每日給以工資口食費一元,這一元算是勞力的報酬,所種之樹,經過若干年,出售與人,得十元百元或千元,我們所售者,是地球內部的生產力,不是種樹人的勞力,因為他的勞力,是業已報酬了的。當初種樹的工人,即無分取樹價之權。地球是人類公有物,此種生產力,即該人類平攤,故我主張的第一項,即是地球生產力應該歸諸社會公有。
    第二項,機器的生產力:最初人民做工,全靠手足之力,後來機器發明,它那生產力就大得了不得。我們川省轎夫擔夫的工價,大約每日一元,如用手工制出之貨,每日至多不過獲利一元,這一元算是勞力的報酬;如改用機器,一人之力,可抵十人百人千人之力,所獲之利,十元百元或千元不等。這多得的九元,或九十九元,或九百九十九元,是機器生產力的效果,不是勞力的效果,也應該人類公有,不該私人佔有。就說工人勞苦功高,有了機器,莫得勞力,它的生產力不能出現,我們對於工人,加倍酬報,每人每日給以二三元,或四五元罷了,所余的五元,或九十五元,或九百九十五元,也應該人類平攤。被資本家奪去,固是不平之事,全歸工人享用,也是不平之事。因為發明家發明機器,是替人類發明的,不是替哪個私人發明的。猶之前輩祖人遺留的產業一般,後世子孫,各有一份,我們對發明家,予以重大的報酬,他那機器,就成為人類公有物。現在通行的機器,發明家早將發明權拋棄了,成了無主之物,他的生產力,即該全人類公共享受。故我主張的第二項,即是機器生產力應該歸諸社會公有。
    上面所舉種樹人及在工廠做工之人,是就勞力之顯著者而言,若精密言之,則種樹時尚有規劃者,種後有守護者,砍售時有砍者售者,工廠中亦有經理監工售貨種種勞工,除去此等人之報酬外,才是純粹的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才應歸社會公有。
    第三項,人的腦力體力:各人有一個身體,這個身體即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身體既是各人私有物,則腦之思考力和手足之運動力,即該歸諸個人私有,不能把它當做社會公有物,不能說使用了不給代價。故我主張的第三項,即是各人的腦力體力應該歸諸個人私有。
    我們把上面三項的性質研究清楚了,就可定出一個公例曰:「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是社會公有物,不許私人用強力佔據,或用金錢買賣。腦力體力,是個人私有物,如果要使用它,必須給予相當的代價。」
    (1)斯密士的學說,律以上述公例,就發現一個大缺點,各工廠除開支工資而外,所得純利,明明是機器生出來的效果,乃不歸社會公有,而歸廠主私有,這就是掠奪了機器的生產力,是極不合理的事。又田地中產出之物,地主把它划作兩部分,一部分歸佃農自用,這是勞力的報酬,是很正當的;另一部分,作為租息,由地主享用,這一部分明明是使用地球的代價,乃不歸社會公有,而歸地主私有,這就是掠奪了地球的生產力,也是極不合理的事。斯密士的學說,承認廠主有享受純利之權,承認地主有享受租息之權,犯了奪公有物以歸私之弊。有了這個缺點,所以歐美實行他的學說,會造成許多資本家,會釀出勞資的大糾紛。
    (2)孫中山的學說,律以上述公例,就覺得他的學說是很圓滿的,是與公例符合的。閱者如果不信,試取孫中山所著《三民主義》,反覆熟讀,再遍覽他的著作及一切演說詞,無論如何,總尋不出他奪私有物以歸公的地方,也尋不出奪公有物以歸私的地方。
    人性善惡之研究?
    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說水火性善,乙說水火性惡,問他們理由,甲說水能潤物,火能煮飯,是有益於人之物,是謂性善,乙說水能淹死人,火會燒房子,是有害於人之物,是謂性惡,像這樣的說法,可以爭辯數千年不能解決。不幸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其爭辯的方式,純是爭辯水火善惡之方式,所以兩說對峙兩千餘年而不能解決。
    大凡研究古人之學說,首先要研究他對於人性之主張,把他學說之出發點尋出了,然後才能把他學說之真相研究得出來。我們要解決社會問題,非先把人性研究清楚了,是無從評判的。孟子主張性善,荀子主張性惡,二說對峙不下,是兩千餘年未曾解決之懸案。所以中國學術史上,生出許多糾紛,其實二說俱是一偏之見。宋以後儒者,篤信孟子之說,一部宋元明清學案,觸處皆是穿鑿矛盾,中國如此,歐洲亦然。因為性善說性惡說,是對峙的兩大派。所以經濟學上就生出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派,一派說人有利己心,一派說人有同情心,各執一詞,兩派就糾紛不已了。
    斯密士認定人人都是徇私的,人人都有利己心,但他以為這種自私自利之心,不惟於社會上無損,並且是非常有益的。因為人人有貪利之心,就可以把宇宙自然之利開發無遺,社會文明就因而進步,雖說人有自私自利之心,難免不妨害他人,但是對方也有自私自利之心,勢必起而相抗,其結果必出於人己兩利,各遂其私之一途。他全部學說,俱是這種主張,他不料後來資本家專橫到了極點,勞動家毫無抵抗能力,致受種種痛苦。他的學說,得了這樣的結果。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55
第六十四章 社會主義之倡始者

    如聖西門等一流人,都是悲天憫人之君子,目睹工人所受痛苦,倡為共產之說。他們都說:「人性是善良的,上帝造人類,並沒有給人類罪惡痛苦,人類罪惡痛苦,都是惡社會製成的。」我們看他這種議論,即知道**的學說是以性善說為出發點。
    孟子主張性善,他舉出的證據,共有兩個:(1)「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2)「乍見孺子將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他這兩個證據,都是有破綻的。他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這話誠然不錯,但是我們可以任喊一個當母親的,把她的親生孩子抱出來當眾試驗。母親手中拿一塊糕餅,小兒見了,就伸手來拖,母親如不給他,把糕餅放在自己口中,小兒就會伸手,從母親口中把糕餅取出,放入他的口中。請問孟子,這種現象算不算愛親呢?孟子又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這個說法,我也承認,但是我要請問孟子,這句話中,明明是「怵惕惻隱」四字,何以下文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憑空把「怵惕」二字摘來丟了,是何道理?又孟子所舉的證據,是孺子對於井,生出死生存亡的關係,那個時候,我是立在旁邊,超然於利害之外。請問孟子,假使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此心作何狀態?請問此剎那間發出來的念頭,究竟是惻隱,還是怵惕?不消說,這剎那間,只是有怵惕而無惻隱,惻隱是仁,怵惕斷不可謂之為仁,怵惕是驚懼的意思,是從自己怕死之心生出來的。吾人怕死之心,根於天性,乍見孺子將入井,是猝然之間,有一種死的現象呈於吾前。我見了不覺大吃一驚,心中連跳幾下,這即是怵惕。我略一審視,知道這是孺子死在臨頭,不是我死在臨頭,立即化我身而為孺子,化怵惕而為惻隱。孺子是我身之放大形,惻隱是怵惕之放大形,先有我而後有孺子,先有怵惕而後有惻隱,天然順序,原是如此。怵惕是利己之心,惻隱是利人之心,利人心是利己心放大出來的。主張性善說者,每每教人把利己心剷除了單留利人之心,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既無有我,焉得有孺子?既無怵惕,焉得有惻隱?
    研究心理學,自然以佛家講得最精深,但他所講的是出世法,我們現在研究的是世間法。佛家言無人無我,此章是研究人我的關係,目的各有不同,故不能高談佛理。孟子言怵惕惻隱,我們從怵惕惻隱研究起就是了。怵惕是利己心,惻隱是利人心。荀子知道人有利己心,故倡性惡說,孟子知道人有利人心,故倡性善說。我們可以說:荀子的學說,以怵惕為出發點;孟子的學說,以惻隱為出發點。王陽明《傳習錄》說:「孟子從源頭上說來,荀子從流弊上說來。」荀子所說,是否流弊,姑不深論。怵惕之上,有無源頭,我們也不必深求。惟孟子所講之惻隱,則確非源頭。怵惕是惻隱之源,惻隱是怵惕之流,王陽明所下「源流」二字,未免顛倒了。
    孟子的學說,雖不以怵惕為出發點,但「怵惕」二字,他是看清楚了的。他知道惻隱是從怵惕擴充出來的,因教人再擴而充之,以達於四海,其說未嘗不圓滿。他的學說,純是推己及人,所以他對齊宣王說「王如好貨,與民同之」,「王如好色,與民同之」,又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吾」字「其」字,俱是「己」字的代名詞,孟子的學說,處處顧及「己」字,留得有「己」字的地位,本無何種弊害,惜乎他的書上,少說了一句「惻隱是怵惕擴充出來的」。傳至宋儒,就誤以為人之天性,一發動出來,即是惻隱,以「惻隱」二字為源頭,抹殺了「怵惕」二字。元明清儒者,承繼其說,所以一部宋元明清學案,總是儘力發揮「惻隱」二字,把「怵惕」二字置之不理,不免損傷「己」字,因而就弊端百出。
    宋儒創「去人慾存天理」之說,天理隱貼「惻隱」二字,把它存起,自是很好。惟「人慾」二字,界說不清,有時把怵惕也認為人慾,想設法把它除去,成了「去怵惕存惻隱」,那就壞事不小了。程子說:「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他不知死之可畏,這可算是去了怵惕的。程子是主張去人慾之人,他發此不通之論,其病根就在抹殺了「己」字。這是由於他讀孟子書,於「怵惕惻隱」四字,欠了體會的緣故。張魏公符離之敗,死人無算,他終夜鼾聲如雷,其子南軒,誇其父心學很精,這也算是去了怵惕的。怵惕是惻隱的根源,去了怵惕,就無惻隱,就會流於殘忍,這是一定不移之理。許多殺人不眨眼的惡匪,身臨刑場,談笑自若,就是明證。
    據上項研究,可知怵惕與側隱,同是一物,天理與人慾,也同是一物,猶之煮飯者是火,燒房子者也是火一般。宋儒不明此理,把天理人慾看做截然不同之二物,創出「去人慾」之說,其弊往往流於傷天害理。王陽明說:「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這種說法,彷彿是見了火會燒房子,就叫人以後看見了一星之火,立即把它撲滅,斷絕火種,方始為快。《傳習錄》中又說:「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是友愧謝。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在座者悚然。」我們試思,王陽明是很有涵養的人,他平日講學,任人如何問難,總是勤勤懇懇地解說,從未動氣,何以門人這一問,他會動氣了?何以始終未把那門人之誤點指出?何以又承認說這話的人是稍知意思者呢?因為陽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明德親民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五者看做一事,獨不能把天理、人慾看做一物,這是他學說的缺點,他的門人這一問,正擊中他的要害,所以他就動起氣來了。
    究竟「剜肉做瘡」四字,怎樣講呢?肉喻天理,瘡喻人慾,剜肉做瘡,即是把無理認做人慾,去人慾即未免傷及天理,門人的意思,即是說:我們如果見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撲滅,自然不會有燒房子之事,請問拿什麼東西去煮飯呢?換言之,即是把好貨之心連根去盡,人就不會吃飯,豈不餓死嗎?把好色之心連根去盡,就不會有男女居室之事,人類豈不滅絕嗎?這個問法,何等厲害?所以陽明無話可答,只好憤然作色了。宋儒去人慾,存天理,所做的是剜肉做瘡的工作。
    我們如果知道怵惕與惻隱同是一物,天理與人慾同是一物,即知道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並不是截然兩事。斯密士說人有利己心,是以怵惕為出發點,講共產的人,說人有同情心,是以惻隱為出發點,前面曾說惻隱是怵惕之放大形,因而知同情心是利己心之放大形,社會主義、個人主義之放大形。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55
第六十五章 善惡

    據我的研究,人性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善惡」二字,都是強加之詞。我舉一例,就可證明了:假如有友人某甲來訪我,坐談許久,我送他出門去后,旋有人來報,說某甲走至街上,因事與人互毆,非常激烈,現刻正在難解難分之際。我聽了這話,心中生怕某甲受傷,趕急前往救援。請問這種生怕某甲受傷之心,究間是善是惡?假使我們去問孟子,孟子一定說:「此種心理即是性善的明證。因為某甲是你的朋友,你怕他受傷,這即是愛友之心。此種心理,是從天性中不知不覺自然流出,人世種種善舉,由此而生,古之大聖大賢,民胞物與,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現在所謂愛國,所謂愛人類,也是從此念擴充出來。此種心理是維持世界和平之基礎,你應該把它好生保存,萬不可失掉。」假如我們去問荀子,荀子一定說:「此種心理,即是性惡的明證。因為某甲是人,與某甲相毆之某乙也是人,人與人相毆,你不怕某乙受傷,而怕某甲受傷,不去救某乙,而去救某甲,這即是自私自利之心。此種心理,是從天性中不知不覺自然流出,人世種種惡事,由此而生。歐洲大戰數年,死人無算,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日本在濟南任意殘殺,也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此種心理,是擾亂世界和平之根苗,你應該把它剷除凈盡,萬不可存留。」上面所舉之例,同是一事,兩面說來,俱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所以性善性惡之爭,就數千年而不能解決。因為研究人性有兩說對抗不下,所以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就對抗不下。
    據我的研究,聽見友人與人鬥毆,就替友人擔憂,怕他受傷,這是心理中一種天然現象,猶如磁電之吸引力一般,不能說它是善,也不能說它是惡,只能名之曰天然現象罷了。我們細加考察,即知吾人任發一念,俱是以「我」字為中心點,以距我之遠近,定愛情之厚薄。小兒把鄰人與哥哥相較,覺得哥哥更近,故小兒更愛哥哥。把哥哥與母親相較,覺得母親更近,故小兒更愛母親。把母親與己身相較,自然更愛自己,故見母親口中糕餅,就取來放在自己口中。把朋友與別人相較,覺得朋友更近,故聽見朋友與別人鬥毆,就去救朋友。由此知人之天性是距我越近,愛情越篤,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與磁電的吸引力相同,此乃一種天然現象,並無善惡之可言。我所說小兒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和孟子所說孩提愛親、少長敬兄的現象,俱是一貫的事,並不生衝突。孟子看見小兒愛親敬兄的現象,未看見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故說性善;荀子看見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未看見愛親敬兄的現象,故說性惡。各人看見半截,就各執一詞,我們把兩截合攏來,孟荀兩說,就合而為一了,現在所講的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也就聯為一貫了。
    古今學說之衝突,都是由於人性之觀察點不同,才生出互相反對之學說,其病根就在對於人性,務必與它加一個「善」字或「惡」字,最好是把「善惡」二字除去了,專研究人性之真相。如物理學家研究水火之性質一般,只要把人性的真相研究出來,自然就有解決的方法。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說水火性善,乙說水火性惡,問他們理由,甲說水能潤物,火能煮飯,是有益於人之物,是謂性善,乙說水能淹死人,火會燒房子,是有害於人之物,是謂性惡,像這樣的說法,可以爭辯數千年不能解決。不幸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其爭辯的方式,純是爭辯水火善惡之方式,所以兩說對峙兩千餘年而不能解決。物理學家,只是埋頭研究水火之性質,用其利,避其害,絕不提及「善惡」二字,此種研究法,我們是應該取法的。
    著者嘗謂小兒愛親敬兄,與夫奪母親口中食物等事,乃是一種天然現象,與水流濕火就燥的現象,是一樣的,不能說它是善,也不能說它是惡。我多方考察,知道凡人任起一念,俱以「我」字為中心點,曾依孟子所說性善之理,繪出一圖,又依荀子性惡之理,繪出一圖,拿來照規之,兩圖俱是一樣,兩圖俱與物理學中磁場現象相似(見拙著《心理與力學》),因臆斷人之性靈和地球之引力,與夫磁氣電氣,同是一物。我們把地球物質的分子解剖之,即得原子;把原子解剖之,即得電子。據科學家研究,電子是一種力,這是業已證明了的。吾身之物質,無一不從地球而來,將吾身之物質解剖之,亦是由分子而原子、而電子,也是歸於一種力而後止。吾人的身體,純是電子集合而成,所以吾人心理的現象,與磁電的現象絕肖,與地球的吸引力也絕肖。
    人有七情,大別之只得好惡二者,好者引之使近,惡者推之使遠,其現象與磁電相推相引是一樣的。磁電同性相推,異性相引,與人類男女相愛,同業相嫉是一樣。人的心,分知、情、意三者,意是知、情的混合物,只算有知、情二者。磁電相推相引,是情的作用。能判別同性異性,是知的作用。足知磁電之性與人性相同,小兒生下地即會吸乳,與草木之根能吸取地中水分,是一樣的。小兒見了食物,伸手取來,放在口中,其作用與地心遇著物體就吸,是一樣的。小兒有了這種天然作用,小兒才能生活。地球有了這種天然作用,地球才能成立。小兒奪取食物,固然是求生存,地心吸引物體,草木之根吸取地中水分,與夫磁電之相推相引,都是求生存的現象,不如此,即無磁電,無草木,無地球,無人類了。基於此種研究,可知孫中山說「生存是社會問題的重心」,真是不錯。
    物理種種變化,逃不出力學公例。人為萬物之一,故吾人心理種種變化,也逃不出力學公例。著者用物理學規律去研究心理學,覺得人心的變化,處處是循著力學軌道走的,可以一一繪圖說明。於是多方考察,從歷史事迹上,現今政治上,日常瑣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數學上,中國古書上,四洋哲學上,四面八方,印證起來,似覺處處可通。我於是創了一條臆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曾著一文,題曰:《心理與力學》。所有引證及圖解,俱載原作,茲不備述。我於緒論中,曾說:「治國之術,有主張用道德感化的,其說出於孔孟,孔孟學說,建築在性善說上,性善說有缺點,所以用道德治國,會生流弊。有主張用法律制裁的,其說出於申韓,申韓學說,建築在性惡說上,性惡說有缺點,所以用法律治國,也會生出流弊。我主張治國之術當採用物理學,一切法令制度,當建築在力學之上等語,我因此主張國家所定製度,當使離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猶如地球繞日一般。地球對於日,有一種離力,時時想向外飛去,日又有一種引力,去把地球牽引著,二力平衡,成橢圓狀,所以地球繞日,萬古如一,我們這個世界,就因而成立了。國家一切制度,當採用此種原理,才能維持和平。例如,甲女不必定嫁乙男,是謂離力,而乙男之愛情,足以吸引她,是謂引力;乙男不必定娶甲女,是謂離力,而甲女之愛情,足以吸引他,是謂引力。二力保其平衡,甲乙兩男女之婚姻遂成,故自由結婚之制度,是具備了引離二力的,是為最良之制度。中國的舊婚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只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故男女兩方均以為苦。又如,歐洲資本家**,工人不入工廠做工,就會餓死,離不開工廠,缺乏了離力,故釀成勞資的糾紛。」本書第五章,主張做工與否聽其自由,這是一種離力。對於做工者,優予報酬,使人見而生羨,這是一種引力。二力保持平衡,願做工者做工,不願做工者聽其自由,社會就相安無事了。
    著者著了《心理與力學》過後,再去讀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覺得他的學說處處與力學公例符合。他講民族主義說:「世界是天然力和人為力湊合而成,人為力最大的有兩種,一種是政治力,一種是經濟力。我們中國同時受這三種力的壓迫,應該設個方法,去打消這三個力量。」他處處提出「力」字。又《孫中山演說集》講五權憲法說:「政治裡頭,有兩個力量,一個是自由的力量,一個是維持秩序的力量,政治中有這兩個力量,好比物理學裡頭有離心力與向心力一樣,離心力是要把物體裡頭的分子離開向外的,向心力是要把物體裡頭的分子吸收向內的,如果離心力過大,物體便到處飛散,沒有歸宿;向心力過大,物體愈縮愈小,擁擠不堪。總要兩力平衡,物體才能夠保持平常的狀態。政治裡頭,自由太過,便成了無政府,束縛太緊,便成**,中外數千年來,政治變化,總不外乎這兩個力量之往來衝動。」又說:「兄弟所講的自由同**,這兩個力量,是主張雙方平衡,不要各走極端,像物體的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保持平衡一樣。如果物體是單有離心力,或者是單有向心力,都是不能保持常態的,總要兩力相等,兩方調和,才能夠令萬物均得其平,成現在的安全現象。」這簡直是明明白白地引用力學公例。
    《民權主義》第六講說:「現在分開權與能,所造成的政治機關,就是像物質的機器一樣,其中有機器本體的力量,有管理機器的力量,現在用新發明來造新國家,就要把這兩種力量分別清楚……像這樣的分開,就是把政府當做機器,把人民當做工程師,人民對於政府的態度,就好比是工程師對於機器一樣,有了這樣的政治機關,人民和政府的力量,才可以此平衡。」這就是孫中山把力學上兩力平衡之理,運用到政治上的地方。
    他又說:「現在做種種工作的機器,像火車輪船,都是有來回兩個方向的動力。蒸汽推動活塞前進以後,再把活塞推回,來往不息,機器的全體,便運動不已。人民有了這選舉、罷免兩個權,對於政府之中的一切官吏,一面可以放出去,又一面可以調回來,來去都可以從人民的自由,這好比是新式的機器,一推一拉,都可以用機器的自動。」推出去是離心力,拉回來是向心力,這也是應用力學原理的地方。這類話很多,不及備引。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56
第六十六章 孫中山《民權主義》第六講

    「中國有一段最有系統的政治哲學,在外國的大政治家,還沒有見到,還沒有說到那樣清楚的,就是《大學》中所說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段的話,把一個人從內發揚到外,由一個人的內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這樣精微開展的理論,無論什麼政治哲學家,還沒有見到,都沒在說出。」我們試把《大學》這段文字拿來研究,格致誠正,是我身內部的工作,暫不必說,今從我身說起走:「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試繪一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家,第三圈是國,第四圈是天下,層層放大,是一種離心力現象。「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層層縮小,是一種向心力現象。這種現象,與磁場現象絕肖。孟子的學說,由怵惕擴充而惻隱,再擴充之以達於四海,又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都是層層放大。孟子主張愛有差等,即是大圈包小圈的現象,孟子的學說,是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相調和的。楊子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有個人而無社會,照上面之法繪出圖來,只有第一圈之我,我以外各圈俱無。墨子愛無差等,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有了社會,卻無個人,如果繪出圖來,只有天下之一個大圈,內面各圈俱無。吾人的愛情,如磁氣之吸引力一般,楊墨兩家的學說,繪出圖來,均與磁場現象不類,可知他們的學說,是違反了天然之理。孟子因為楊墨的學說不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故出死力去排斥他。因為孔子的學說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故終身崇拜孔子。現在歐洲講個人主義的和講社會主義的,都是落了楊墨兩家的窠臼,把兩主義看做截然不相容之二物,孫中山不取他們學說,返而取《大學》的說法,真是卓識。
    他說:「外國是以個人為單位,他們的法律,對於父子弟兄姊妹夫婦,各個人的權利,都是單獨保護的。打起官司來,不問家族的情形是怎麼樣,只問個人的是非怎麼樣。再由個人放大,便是國家,在個人和國家的中間,便是空的。」我們把它繪出圖來,只有內部一個「我」字小圈和外部一個「國」字大圈,不像《大學》那個圖層層包裹,故孫中山說它中間是空的。孫中山又說:「中國國民和國家結構的關係,先有家族,再推到宗族,再然後才是國族,這種組織,一級一級的放大,有條不紊。」我們細繹「一級一級的放大」這句話,儼然把磁場現象活畫紙上,我們由此知,孫中山的學說,純是基於宇宙自然之理的。
    中國的舊家庭,以父子弟兄叔侄同居為美談,這種制度是淵源於儒家之性善說。歐洲社會主義倡始者,如聖西門諸人,都說「人性是善良的」,與儒家之學說相同,故生出來的制度也就相同。福利埃主張建築同居舍,以一千六百人同居一舍,其制尤與中國家庭相似。講共產的人,主張「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我國聖賢所創的家庭制,即是想實行此種主張,一家之中,父子弟兄叔侄,實行共產,能讀書的讀書,能耕田的耕田,能做官的做官,其餘能做何種職業,即做何種職業,各人所得之錢,一律歸之公有,這即是「各盡所能」了;一家人的衣食費,疾病時葯醫費,兒童的教育費,老人的贍養費,一律由公上開支,這可謂「各取所需」了。我們試想,以父子兄弟叔侄骨肉之親,數人以至數十人,在一個小小場所,施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組織,都還行之不通,都還要分家,何況聚毫無關係之人,行大規模之組織,怎麼會辦得好?中國歷代儒者,俱主張性善說,極力提倡道德,極力剷除自私自利之心,卒之他們自己的家庭,也無一不是分析了的,這都是由於性善說有破綻的緣故。
    孫中山的理想社會則不然,他主張的共產,是公司式的共產,不是家庭式的共產。他建國方略之二,結論說:「吾之國際發展實業計劃,擬將一概工業,組成一極大公司,歸諸中國人民公有。」民國十三年,一月十四日,他對廣州商團警察演說道:「民國是公司生意,賺了錢,股東都有份。」又說:「中華民國是一個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都是應該有權力來管理公司事務的。」十三年三月十日,對東路討賊軍演說道:「把國家變成大公司,在這個公司內的人,都可以分紅利。」又說:「中華民國,是四萬萬人的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由此可知孫中山的理想社會,是公司式的組織,絕非家庭式的組織,現在歐美的大公司,即可說是孫中山主義的試驗場所。歐美各公司的組織法,比中國家庭的組織法好得多,這是無待說的,所以我們講共產,應當來歐美公司式,不當采中國家庭式。家庭式的共產制,建築在性善說上,帶有道德作用和感情作用,公司式的共產制,是建築在經濟原則上,脫離了道德和感情的關係。歐洲人的家庭組織,與中國人不同,他不知中國家庭之弊,故理想中的社會走入了中國家庭式的軌道,孫中山是中國人,深知舊式家庭之弊,所以他的理想社會,採取歐美公司式,真可謂真知灼見,現在崇拜歐化的人,一面高呼打倒舊家庭,一面又主張「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家庭式共產制度,未免自相矛盾。
    孫中山民生主義,是建築在經濟原則上,脫離了道德和感情的關係,我這話,是有實證的。《民生主義》第四講說:「洋布便宜過於土布,無論國民怎麼提倡愛國,也不能夠永久不穿洋布,來穿土布……或者一時為愛國心所激動,寧可願意犧牲,但是這樣的感情衝動,是和經濟原則相反,是不能持久的。」我們讀這一段文字,即知孫中山對於人性之觀察……惟公司式的共產則不然,股東中有在公司中辦事的人,予以相當的報酬,不願在公司中辦事的人,聽其自由,如此則「有所能而不盡」,也就無妨於事了。股東要需用公司中所出物品,由各人拿錢來買,自然不會有「取所需而無厭」的事,這就是公司式的共產遠勝家庭式共產的地方。中國的舊家庭,往往大家分小家,越分越小,歐美的公司,往往許多小公司,合併為一大公司,越合越大。中國舊家庭,數人或十數人,都會分裂,歐美大公司,任是幾百萬人,幾千萬人,都能容納,我們把這種公司制擴大,使它容納四萬萬人,就可成為全國共產,再擴之能容納十五萬萬人,就可成為世界共產,這即是大同世界了。
    我把中國的舊家庭,看做歐洲社會主義者的試驗場所,把歐美的大公司,看做孫中山主義的試驗場所,就試驗的結果,下一斷語曰:「公司式的共產制可以實行,家庭式的共產制不可實行。」將來我們改革社會,訂立制度的時候,凡與中國家庭制類似的制度,都該避免,遇有新發生的事項,我們即在歐美公司中搜尋先例,看公司中遇有此類事項,是用什麼方法解決,如此辦去,方可推行無阻,著者有了此種意見,所以第五章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是採用公司制的辦法。
    我著《心理與力學》,創一臆說曰:「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此發表后,很有些人說我是牽強附會的,後來我曾經考得:歐洲十七世紀時,有白克勒者,曾說:「道德吸引,亦若物理之吸力。」他嘗用離心力和向心力,以解釋人類自私心和社交本能。又十八世紀與十九世紀之初,曾有人用牛頓之引力律,以解釋社會現象。可知我所說的,古人早已說過,並不是何種新奇之說。又我主張性無善無惡,這個說法,中國告子早已說了的,告子說:「性猶湍水也。」湍水之動作,純是循著力學公例走的。我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算是把告子和白克勒諸人之說,歸納攏來的一句話,既是中外古人,都有此種學說,我這個臆說,或許不會大錯。我用這個臆說去考察孫中山的學說,就覺得他是深合宇宙自然之理的,他改革社會的辦法,確與力學公例符合。茲再舉兩例如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5 20:57
第六十七章 平均地權

    孫中山主張平均地權,他說:「令人民自己報告地價,政府只定兩種條件,一是照原報的價抽稅,一是照價由政府收買。這個辦法,可使人人不敢欺矇政府,不敢以多報少,或以少報多,效用是很妙的。因為人民以少報多,原意是希望政府去買那塊地皮,假設政府不買,要照原報之價去抽稅,豈不受重稅之損失嗎?至於以多報少,固然可以減輕稅銀,假若政府要照原價收買,豈不是因為減稅,反致虧本嗎?地主知道了這種利害,想來想去,都有危險,結果只有報一個折中的實價,法則之善,是再無有復加的。」(見《孫中山演說集》第一編《三民主義》)他這個辦法,即是暗中運用力學原理。地價報多報少,可以自由,這是離心力,但是報多報少,都怕受損失,暗中有一種強制力,即是向心力,兩力平衡,就成為折中之價了。孫中山講民權主義曾說:「機器之發動,全靠活塞,從前的活塞,只能推過去,不能推回來,必用一個小孩子,去把它拉轉來,後來經一個懶孩子的發明,逐漸改良,就成了今日來往自如的活塞,推過去了之後,又可以自動地拉回來。」這是由於從前的機器只有推出去的離心力,沒得拉回來的向心力,後來經懶孩子的發明,把二力配置停勻,機器就自能運動不已,不需派人拉動了。外國對於地價一層,設專官辦理,不時還要發生訴訟之事,就像從前的活塞要派小孩子拉動一樣,偶爾管理不周,機器就會發生毛病,這是由於此種制度,未把二力配置停勻之故。孫中山定地價的法子,內部藏有自由和強制兩個力量,這兩個力量是平衡的,所以不需派人去監督,人民自然不會報多報少,真是妙極了,非怪他自己稱讚道:「法則之善,無有復加。」
    更以孫中山之考試製言之,中國施行考試製的時候,士子願考與否,聽其自由,這是離力,考上了有種種榮譽,使人歆(xin)羨,又具有引力,二力是平衡的,所以那個時候的士子,政府不消派人去監督他,他自己會三更燈火五更雞,發憤用功。現在的學生,若非教職員督課嚴密,學生就不會用功,就像從前機器中的活塞,要派一個小孩子去拉動一般。現在各省設教育廳,設省視學,各縣設教育局,設縣視學,各校又設校長和管理員,督促不可謂不嚴,而教育之窳(yu)敗也如故,學生之嬉惰也如故,其所以然之理,也就可以想見了。孫中山把考試製采入五權憲法,釐定各種考試製度,以救選舉制度之窮,可算特識。
    綜上所述,可知孫中山主義,純是基於宇宙自然之理,其觀察人性,絕未落性善性惡窠臼,我們用物理學的眼光看去,他的主張,無一不循力學公例而行,無一不合科學原理。
    世界進化之軌道?
    我的主張,可以二語括之曰:「對內調和,對外奮鬥。」現在列強以不平等待我,故當取奮鬥主義,等到他們以平等待我了,對外即改取調和主義。我們此時唯一的辦法,在首先調和內部,必須內部調和,才能向外奮鬥,能夠向外奮鬥,內部才能調和,二者是互相關聯的,但是根本上調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國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國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種學說調和一致不能成功。
    大凡一國之中,每一制度俱與其他制度有連帶關係,我們試把古今中外會通視之,即知每一時期的制度都有共通的性質,都與那個時期的情形相適應,猶之冬寒夏暑一般,每一時期的飲食衣服,俱與那個時期氣候相適應。我們如想改革社會,應當先把世界進化之趨勢審察清楚,—切設施才不至違背潮流。前一章,人性善惡之研究,是置身在斯密士和孫中山學說之內部,搜尋它的立足點,這一章,是站在他們學說之外部,鳥瞰世界之趨勢。譬如,疏導河流者,必須站在河側高山之上,縱覽山川形勢,與夫河流方向,才知道何處該疏漏,何處該築堤。茲將我所研究者,拉拉雜雜地寫它出來。我這種研究,有無錯誤,還望閱者諸君指正。
    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成湯時三千國;周武王時,一千八百國;到了春秋的時候,只有二百幾十國;到了戰國的時候,只有七國;到了秦始皇的時候,就成為一統。以後雖時有分裂,然不久即混一,仍不害其為一統之局。歐洲從前,也是無數小國,後來也是逐漸合併,成為現在的形勢。由此知世界的趨勢,總是由數小國,合併為一大國,由數大國,合併成一更大之國,漸合漸大,國數亦漸少,由這種趨勢觀去,終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現在國際聯盟,是全球混一的動機,發明了世界語,是世界同文的預兆,這種由分而合的趨勢,我們是應該知道的。
    我們熟察宇宙一切事變,即知道社會進化是以螺旋線進行,不是以直線進行。螺旋式的狀態,是縱的方面越深,橫的方面越寬。例如,現在列強並峙,彷彿春秋戰國一般,但是現在範圍更廣大,文化更進步,這就是螺旋式的進化。古人每說:「天道循環,無往不復。」可知他們已窺見這種迴旋狀態,但他們不知是螺旋形,誤以為是環形,所以才有「循環無端」之說。假使宇宙事事物物之進行,都是循著一個圈子,旋轉不已,怎麼會有進化呢?我國古來流傳有循環無端的諺語,所以才事事主張復古,這都是由於觀察錯誤所致。古人說:「天遵循環。」今人說:「人類歷史,永無重複。」我們把這兩說合併攏來,就成一個螺旋式的狀態了。
    我國的兵制,可分為三個時期。春秋戰國的時候,國際競爭劇烈,非竭全國之力,不足以相抗,故那時候行徵兵制,全國皆兵,這算是第一個時期。後來全國統一了,沒得國際的戰爭,雖間有外夷之患,其競爭也不劇烈,無全國皆兵之必要,故第二個時期,就依分工之原則,兵與民分而為二,民出財以養兵,兵出死以衛民,就改行募兵制。現在入了第三個時期,歐亞交通,列強並峙,國際競爭劇烈,非竭全國之力,不能相抗,又似有全國皆兵之趨勢。但務必強迫人民當兵,回復第一時期的制度,社會上一定紛擾不堪。這個時期的辦法,應取螺旋進化的方式,參用第一時期的徵兵制而卻非完全徵兵制,把募兵制與全國皆兵之制,融為一致。平日用軍事教育訓練人民,即寓全國皆兵之意,有事時仍行招募法,視戰事之大小,定招募之多寡,規定每省出兵若干,由各省酌派每縣募若干,再由各縣向各鄉村分募,以志願當兵者充之。我國人口四萬萬,世界任何國之人口,俱不及我國之多,故與任何國開畔,均無須驅全國之人與之作戰,只須招募志願當兵之人,已經夠了。鼓之以名譽,予之以重賞,自不患無人應募,且此等兵出諸自願,其奮勇敵愾之心,自較強迫以為兵者熱烈得多。否則把那些怯懦無勇的人,強迫到軍中來,湊足人數,反是壞事不小。這個辦法,可用力學公例來說明。當兵與否,聽其自由,這是一種離力;當兵者享美名,得厚賞,又足以使人欣羨,是為一種引力。二力保其平衡,願當兵者與不願當兵者,各得所欲,社會上自然相安。又戰事終了之後,解散軍隊,最為困難,如用上述招募法,事平后,由原籍之省縣設法安插,就容易辦理了。
    我國婚姻制度,也可分為三個時期。上古時男女雜交,無所謂夫婦,生出之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個時候的婚制,只有離心力而無向心力,是為第一個時期。後來制定婚制,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夫婦間即使有非常的痛苦,也不能輕離,是為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這是第二個時期的婚制。到了現在,已經是入了第三個時期,這個時期,是結構自由,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愛情足以吸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吸引他,由離心向心二力之結合,就成為第三時期的自由婚制。此種婚制,本來摻得有一半上古婚制,也是依螺旋式進化的,許多青年男女,看不清這種軌道,以為應該回復上古那種雜交狀態,就未免大錯了。
    歐洲人民的自由,也可分為三時期。上古人民,穴居野處,純是一盤散沙,無拘無束,極為自由,是為第一個時期。中古時,人民受君主之壓制,言論思想,極不自由,是為第二個時期。自法國革命后,政府干涉的力量,和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為第三個時期。以力學公例言之,第一時期,有離心力而無向心力;第二個時期,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第三時期,向心離心二力,保其平衡。從表面上觀之,這第三時期中,摻有第一時期的自由狀態,似乎是回復第一時期了,而實非回復第一時期,乃是一種似回復非回復的螺旋狀態。盧梭生當第二時期之末,看見那種迴旋的趨勢,誤以為應當回復到第一時期,所以他的學說,完全取第一時期之制以立論,以返於原始自然狀態,為第一要義。他說:「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類之手,乃變而為惡。」他的學說,有一半合真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當時備受一般人之歡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國大革命的時候,釀成非常騷動的現象,結果不得不由政府加以干涉,卒至政府干涉的力量,與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社會方才安定,此乃天然之趨勢。惜乎盧梭倡那種學說之時,未把這螺旋式進化的軌道看清楚,以致法國革命之初,冤枉死了許多人。
    人類分配財產的方法,第二章內,曾經說明,是分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地球上的貨財,為人類公有;第二個時期,把地球上的貨財,攘為各人私有;第三個時期,公有私有,并行不悖。到了第三時期,儼然是把個人私有物分出一半,公諸社會,帶得有點回復第一時期的狀態,實際是依螺旋式進化,並非回復到第一時期。
    我們把時代劃分清楚,就知道何種學說適宜,何種學說不適宜。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第二時期之末,將要入第三時期了,斯密士自由競爭的學說,達爾文優勝劣敗的學說,都是第二時期的產物,故施行起來,能生效,其說能聳動一時,但律以第三時期,則格不相入。所以斯密士之學說,會生出資本家**之結果,達爾文之學說,會生出歐洲大戰之結果,窮則變,因而產出**,以反對斯密士之學說,產出互助論,以反對達爾文之學說。這**和互助論,宜乎是第三時期的學說了,而卻又不然,因為第三時期之學說,當折中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
    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論,確是第三時期的人應當行的軌道,惜乎克魯泡特金,發明這種學說,是旅行西伯利亞和滿洲等處,從觀察動物和野蠻人生活狀態得來的,他理想中的社會,是原始的狀態,換言之,即是無政府狀態。因之他極力提倡無政府主義,他的學說,也是有一半可取,有一半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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