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7:56
343.第四十八章發動攻勢(2)

    「這……這個,您的反應是否有些過激了……」
    宗城急欲加以勸阻,慶喜卻早已用力一拂身上的和服,挺身而起。***春岳自不必說,連久光亦從未見過慶喜如此模樣。
    (后見職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縱是久光,此刻亦迫於慶喜的威勢,終於一同站起身來。慶喜氣勢洶洶地大步走向大玄關,腳下落地有聲。
    「無論是何等身份之人,都不能篡改聖上的旨意!簡直豈有此理!此事正所謂有百害而無一利,如此置喙國政,理難容!此事與諸位亦有直接關係,我們應該即刻前去與中川宮對質!」
    自然,慶喜並非真的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他也明白,天皇向幕府下的敕命是被近侍所篡改過的,此事亦有先例。然而,倘若不弄清楚中川宮因何做出如此舉動,又是經何人授意,那今後的政令仍有重蹈此覆轍的可能。
    「我們即刻前往中川宮府,隨從跟在後面!」
    慶喜厲聲下令,隨後不由分說地指揮著三人來時所乘的坐轎一起出了城門。隨從驚訝不已,點起燈籠跟在後面。其時已過黃昏。正當傍晚用膳時分,三人如疾風般穿過漸趨昏暗的街道,奔向位於皇宮附近的中川宮府邸。
    二
    中川宮聞訊不禁大吃一驚。以來客的身份,他自然不能草率接待,但以自己的身份,卻也並不需要親自出迎。可是,在聽到來客的名字之後,中川宮還是忍不住親自起身出門相迎。
    這位中川朝彥親王,便是安政年間在井伊直弼的逼迫下繼承了青蓮院衣缽的伏見親王之子——尊融法親王。
    他生長於貧苦人家,孩提時曾寄居於本能寺中,做過跑腿打雜的差事。在奈良興福寺的一乘院時,他與住持女兒產生戀並致使此女懷孕,因此曾被關入相國寺中。
    文久三年(1863年)8月,他在肅清長州派的運動中表現突出,很快便一躍成為宮廷頭號近侍。其人性格豁達不羈,曾命人製作過一頂連皇太子亦不曾戴過的高級王冠,親自扮成護良親王1[1護良親王(1308~1335):日本后醍醐天皇的三皇子。
    ]的模樣。
    正因他有如此出身,才會在乍聞來客的名字后,便立即派遣家丁前去酒鋪。從此舉來看,中川宮對民間禮節相當精通。他或許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了慶喜的來意,並以為酒宴是緩和憤怒的最佳手段。
    「這真是稀客大駕光臨,請先隨便坐吧!」
    此時此刻,慶喜眼中也閃過一絲寒光,卻表現得醉態十足。隨同前來的三人顯得頗為穩重,而慶喜卻高高舉起案上的酒杯,開口高聲說道:「這個杯子真小,實在太小了!」隨後猛地將酒杯倒扣在桌上,「好不容易能來這裡喝酒,請給我大杯!」
    說罷,慶喜揭開木碗的蓋子,將碗猛地伸向中川宮。
    中川宮本該為慶喜此舉氣得橫眉怒目,自重返朝廷以來,他一定從未受過如此粗暴的對待。然而他卻並未怒,而是親自拿過酒壺,將酒斟滿,隨後說道:「你似乎醉了,當真少見。」
    「此次貿然造訪,只因有件事無論如何都必須要當面詢問不可。中川宮啊!那件事,是否當真如此?」
    「啊?那件事是指……」
    「自然便是聖旨一事!下達給我的橫濱鎖港旨意是假,而給三郎殿下的卻是真的。如此前後矛盾之,簡直不合天理!」
    中川宮頓時變得臉色鐵青。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兩人竟會聯袂而來。
    「幕府政治暫由我來執掌……中川宮以為能將日本國玩弄於自己的股掌之間嗎!」
    慶喜大喝一聲,猶如晴天霹靂,可謂前所未有。這一席話,恐怕只有這位有栖川親王家的孫兒方能說得出口。眾大名自然不用說,即便是將軍家茂也是做不到的。
    「萬民向聖上獻出的乃是勤皇真心,絕非奸計。薩摩卻心懷不軌,玩弄手腕,以期奪取幕府政權。此事天下皆知,不知者唯有大蠢材而已!」
    慶喜一邊說著,一邊喝光碗中之酒,然後再次遞到中川宮面前。中川宮神色驚慌地望向一旁,只見隨同前來的春岳和宗城二人也在微微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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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第四十八章發動攻勢(3)

    「快斟酒啊!今日請恕我直不諱了,為何給我的聖旨是假的?究竟是何緣故?我倒要問個清楚!」
    慶喜待青衣侍從將酒斟滿,便立刻向中川宮提出質問。
    「我不明白一橋殿下所何意……」
    中川宮感到無比窘迫,不禁望向久光。縱是素以老奸巨猾著稱的久光亦忍不住插口說道:「后見職殿下,您的聲音未免太高了些吧……」
    「你且住口!你雖身為證人,亦是待罪之身。『下達於我的聖旨是假,給薩摩的旨意才是真。』此乃你親口所,但中川宮方才卻表示不明何意。聖上心意自然是始終如一,如此說來,謊稱聖旨有真有假的必是你與中川宮其中一人。我此番前來就是要問個清楚,倘若不能查個水落石出,要如何執掌天下政治?」
    慶喜厲聲大喝,似乎連房樑上的灰塵都要被震落下來。中川宮和島津久光皆無從辯解。因為若是一方洗脫嫌疑,另一方便要承擔罪名。
    中川宮不禁輕輕咂舌,在心中大大埋怨久光,不明白對方怎會蠢到帶著此人一同前來。
    「快斟酒啊!今日我就不客氣了,一定要喝個痛快!唯有聽過中川宮的解釋之後,我才算盡到職責。中川宮究竟是薩摩的同黨,還是幕府的朋友?希望你今天能在我們面前說個明白。」
    「這……這個……」
    「答不出嗎?哈哈哈……中川宮大概是太貧苦了。」
    「什……什麼?太貧苦了……」
    「不錯。在我的印象中,中川宮本是愛講排場之人。縱是遮掩釘子的裝飾鐵片,都要小題大做地造成十六瓣菊花的形狀,可住宅卻十分簡陋,傢具亦是極少。但您是否知曉,如此欲蓋彌彰之舉,反倒顯得既貧窮又愚蠢。」
    「這……一橋殿下!」春岳慌忙扯了扯慶喜的衣袖,但慶喜自然不會就此住口。
    「無須多慮。我們尊奉的唯有聖上一人,如果不就此說出反而不忠。」說罷,他又再次面向中川宮道,「據我調查,中川宮在經濟上接受了薩摩的賄賂,因而會被薩摩左右。你之所以聲稱聖旨是假的,也是迫於這種小恩小惠吧?」
    「這……」
    「好,自明日起,你的生計就由我慶喜承擔,你只管安心策劃百年大計即可。只需如此,我也就不再追究聖旨真偽一事。與其為生活所迫而依附於薩摩,不如依附於我慶喜!」
    慶喜這番話可以說是極其粗暴無禮,卻也是直刺人心的大實話。說罷,他哈哈大笑。笑聲方落,慶喜上身陡然一晃,猛地趴向擺滿碗碟的食案,一副喝多后難以自控的醉態。
    酒水四濺,飯菜亂飛,同席的三位諸侯連忙起身,迅速上前攙扶慶喜。但只見卧倒的慶喜四肢攤開,鼾聲如雷,竟已沉沉睡去。
    三
    「他喝醉了,不,是醉過了頭。」
    「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海量。」
    「恐怕正是因為不勝酒力,才會喝得如此爛醉吧!」
    事實上,慶喜並非時常喝得爛醉的好酒之徒。對慶喜而,天皇乃是極為重要之人。中川宮是天皇的寵臣,但卻要依靠薩摩的援助來生活,所以慶喜才會破口大罵。那時,中川宮家和近衛家或多或少都在接受著薩摩的生活援助。
    既然已經徹底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慶喜只好裝作醉后胡亂語,否則久光將被逼至絕路。
    不,豈止是久光一人,春岳和伊達宗城等天下賢侯也都被慶喜罵成了蠢材——連薩摩與中川宮之間存在金錢關係都看不透的蠢材……
    事實上,此事正體現出了慶喜非同一般的決斷力。他將對方指作惡人,以當時的武士骨氣而,對方必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由於慶喜是將軍后見職,又是有栖川親王家的孫兒,身份高貴,因此受辱之人唯有自盡一途。
    慶喜明知如此,便故意裝作爛醉如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動了攻勢。既然動強攻,自然需要後盾支撐。事實上,慶喜當時已命池田筑後守長乘坐法國船隻,以赴歐使節的身份前往長崎。
    橫濱鎖港是為了保全朝廷顏面,但慶喜表現得極具理性,特意派出使節與對方國家的掌權者進行交涉。也就是說,慶喜打算以新的外交手段,開拓新的交涉途徑。成功與否自然無關緊要。倘若對方斷然拒絕,只需根據況,與天皇商議決定是否開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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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第四十八章發動攻勢(4)

    這種對外交涉之法是以往的日本官員們完全想不出的。***日本一直被對手的外交機構任意擺布,如今則巧妙地避開不利因素,以「目前正與貴國交涉」為由,在交涉結束前穩住對方外交機構的公使及代理人,令他們無話可說,藉此拖延時間。
    實際上,想出這一辦法的日本人是一位初出仕途的低級官員——外國奉行下屬的調查官助手,岡崎藤左衛門。老中井上河內守和板倉勝靜聽聞此人主張后,便立即告知慶喜。慶喜向來只求良策,不問身份,是以立刻便將此計付諸實踐。
    慶喜似乎還與當時的法國公使貝拉克(洛奇的前任)有過商談。
    然而,越前的春岳對此卻持反對意見。在一向誠懇老實的春岳眼中,這種外交交涉亦不過是權謀術數,有失真誠。
    (諸多事件背後都有薩摩的身影……)
    這既是慶喜的先見之明,同時也是極大的自負。
    (我既已親自出馬,小輩焉敢攔路!)
    於是,終於爆了今日的激烈衝突。
    「一橋殿下今日所說皆為酒後之……」
    春岳先向中川宮致歉,隨後抓住慶喜的肩膀一陣搖晃,將醉卧的慶喜喚起。
    「喝……喝不下了,夠了……夠了……」
    慶喜是當真爛醉還是在演戲?春岳也猜不出來。然而,若將他丟在這裡置之不顧,反而會展成無法收場的嚴重局面。宗城的心裡也懷著這般思緒,而久光因被慶喜一針見血地刺中要害,顯得茫然無措。
    春岳一邊催促二人,一邊用力將慶喜搖醒。
    「將他留在這裡只會給中川宮添麻煩,只好由我們送他回去了。」
    三位大名都不曾照顧過醉漢,又不便將家臣喚至此處。最終,被罵成蠢材的三人只好親自將慶喜抬入坐轎之中。
    按照常理,剛才一席話已使得包括中川宮在內的四人都成了慶喜的敵人。但即便如此,以慶喜方才的心境而,他實在難以保持緘默。
    (竟無一人明白國體真正的寶貴之處……)
    也就是說,既無人明白家康將「王道」與「霸道」區分開來的心意,也無人了解水戶學所追求的至高大義。
    (由此看來,還遠遠不能將政權交給薩摩之流。)
    慶喜心中早已準備放棄幕府。如今的幕府已不具備足以執掌當今霸權的知識與智慧,其組織上的腐朽勢力一直頑固地抵抗著人才的廣泛錄用,不肯順應時勢。
    因此,倘若薩摩能夠領悟王道與霸道的不同,慶喜便打算對其多加培養,進而退位讓賢。然而,現在的薩摩縱有政略,卻無一絲真正的勤皇之心。如此一來,幕府將會從了解國體民的德川幕府,淪落至僅憑蠻力掌權的島津幕府。
    (既然如此,只有暫時由我慶喜撐起日本這所老舊的房屋了!)
    同時,慶喜認為必須對僅憑政略行動的薩摩加以監視,但放眼整個幕府,唯有自己一人能夠擔當此任。
    世人多以為二者日後的對立屬於勝負難料的政權鬥爭,但個中真相卻絕非如此。慶喜眼中既無幕府,亦無薩摩,他眼中有的只是可與家康開創天地相比肩的新的大創業。外國將這種創業稱做革命,但大和民族將生命視作天長地久的存在,因而不存在「革命」一說,而應將其稱做維新。
    三位諸侯將慶喜送回后見職府後便即刻離去,慶喜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大玄關外,方才緩步走出坐轎。此時的慶喜腳下已能站穩,身邊還有原市之進攙扶,因此走起來並沒有什麼負擔。出人意料的是,待慶喜回到起居室,只見市之進、圓四郎和阿芳三人竟都齊聚屋內。
    看起來三人均已了解了況,全都屏著呼吸,顯得極其緊張。
    「阿芳,給我拿杯水來。」
    「啊……是。」
    與水相比,阿芳更在意慶喜衣服上的污漬,但她仍將更換的衣服留在原地,匆匆忙忙地穿過走廊,奔向廚房。
    四
    慶喜當面辱罵中川宮之舉絕非隨意為之。在少年時代,慶喜就從未像別的公子一般,在水戶梅樹上懸挂風雅的和歌短冊,而是喜歡將小貓吊在樹枝上取樂。如今,他再次展現出這種反抗精神,可以說此次激烈衝突的對象絕非中川宮,其目的在於試探自己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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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第四十八章發動攻勢(5)

    當年豐太閣身亡之際,眾多大名私下在伏見城內展開爭鬥,先祖家康公則高聲呵斥,聲稱絕不放任何一人活著離開……或許現在的慶喜需要比當時的家康更大的勇氣。***
    總而之,自嘉永以來,政治混亂的根源便在於人們難以區分王道與霸道。無論如何,制定國策須做到高屋建瓴,倘若國策不敵現實,遭到歪曲,便會使數千年的傳統與歷史蒙上污點。然而,開國抑或鎖國不過是霸道上的政策,並非國策。天皇近侍中的某些人卻將二者混為一談,通過不斷篡改敕諭,干涉現實政策。如此一來,豈非等同於將高高在上的天子拉入泥田之中?
    「圓四郎,關於中川宮的生活費……」
    「啊?」
    「我是指中川宮的生計問題。你要妥善處理,我們以後要保證中川宮生活寬裕,島津三郎已不會再插手了。」
    「話雖如此,可是……」
    「供奉神佛的供品也需不時奉上。其生活有不便之處皆因我等的無能,還有近衛家也需如此。你可聽明白了?」
    「是,我明白了。」
    說到這裡,慶喜頗為享受地一口氣喝光了阿芳遞來的水。
    「從今以後不能再指望他人,沿海防禦也好,皇宮護衛也好,通通由我慶喜率先承擔。」
    聽聞此,原市之進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開口說道:「如此說來……會津中將的守護職之事又當如何?」
    「我的勇氣還遠遠不夠啊!我總是在意幕府內部的反感,以至於在當為之事上有所懈怠,實在愧對東照權現公。」
    「如此說來,您也要向會津中將表明心意?」
    慶喜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他自然明白此事定會無比艱難,但若是逃避,只會令王道與霸道的混亂形變得更加嚴重。
    倘若現狀得不到改變,薩摩很快便會利用天子實現政變,通過中川宮篡改敕命便是前兆。若是坐視薩摩挾天子一步步實施政變,日本無疑將會倒退到源平時期的院政時代1[1源平時期:日本平安時代末期源氏和平氏互相對立、爭奪政權的一段時期;院政:在位天皇直系太上皇代替天皇攝政的政治形態。
    ]。
    薩摩必定會在近期與英國合作,令本藩之人負責沿海警備。倘若英國企圖通過薩摩來佔領日本,那薩摩的忠誠恐怕會直接變成對英國的忠誠。不僅僅是英國,還有俄羅斯和美國,以權謀術數為中心的霸道政治極有可能臣服在這些國家的腳下,其危險程度已不容小視。
    「一切有我慶喜!已經到了勢在必行的時候了。」
    慶喜斬釘截鐵地說道,其聲勢猶勝原市之進眼中那道閃亮的光芒。
    朝廷是日本的核心,不,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民族的核心。正因為有了這個將民眾稱為「子民」、當做「國寶」的核心思想,受到太陽恩惠的生命之芽才會不停向未來蔓延,永無止境。正因如此,那些想利用此種思想來謀取私利之人的跋扈行為才更加不可原諒。
    所以說,在真正了解該核心重要性的人出現之前,無論掌權的組織如何腐朽,也不能將政治權力交到下一代手中。
    因為無論在哪個時代,權力交接都是天下的公敵,必將毀滅無數生命。
    「會津中將定能夠明白我的苦心,關鍵在於……」
    說到這裡,慶喜突然閉口不語。他原本想說:關鍵在於將軍家茂是否能了解當前國體。但他卻在心中提醒自己這句話是斷不能說出口的。
    事實上,慶喜在幕府中的綽號已由「豬一公子」漸漸變為了「二心殿下」。慶喜此前一直堅信越前春岳是自己的盟友,但事到如今,連春岳也不懂慶喜心中所想,亦已作壁上觀,慶喜綽號的變化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將軍家茂此時也已動了真氣,甚至揚慶喜不可信賴,此事有案可查。
    由此便不難看出,薩摩的宣傳有多麼巧妙了。
    薩摩此時的舉動看起來的確是在佐幕,另外,由於朝廷的真正精神在於公武一體,是以薩摩的舉動看起來亦是勤皇。但換個角度來看,結論便會完全相反——薩摩取代長州,尋找倒幕時機,因此是幕府之敵,而幕府之敵則意味著對朝廷公武一體理想的踐踏,因此也很難將其視為勤皇。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7:58
347.第四十八章發動攻勢(6)

    然而,將軍和春岳都未能看透這一點。***
    老好人春岳的解釋是——天皇表示可以不必封鎖橫濱,這件事自然應當感謝令天皇改變主意的薩摩。而從這個角度來看,慶喜起初提倡攘夷,后又轉為開國派,當天皇認為開國已經不可避免時,他卻又派出公告橫濱鎖港的赴歐使節。如此變化無常的慶喜,就如同極擅權謀之鬼,令人不禁心生懼意。
    當然這其中亦不乏薩摩的宣傳。謠曾宣稱慶喜欲與薩摩合作,奪取天下,但由於薩摩打算忠誠地幫助幕府,因此又謠傳慶喜這次要與長州聯合起來。而當此關頭,長州仍繼續頻頻動雪冤運動。
    如此一來,人們自然會給慶喜冠上「二心殿下」的惡名,漸漸高漲的「討伐長州」的呼聲也便不足為奇了。
    對於這些,慶喜自然是很清楚的。但明知如此,他仍然準備站在風口浪尖之上,而這種選擇需要擁有非同尋常的勇氣。
    「我可不是束手無策的蠢材,薩摩和長州休想乘虛而入。只要有我慶喜在,就不會讓日本生任何異動。」
    說罷,慶喜讓阿芳取來被褥,很快便安然睡去了。
    慶喜雖然以將軍家人的身份長大,但他從小便敢將小貓吊在梅枝上取樂,並曾揚針刺好過讀書。這樣的慶喜,從為人的角度來看,可算得上是一位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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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第四十九章背後操縱(1)
    一
    是夜,慶喜睡著睡著,突然踢開被子,重又坐起身來。其時已近破曉。
    「怎麼了?您做噩夢了嗎?」
    睡在一旁的阿芳被嚇了一跳,也醒了過來。
    「沒,不是做夢,我終於明白了!」
    「您明白什麼了?」
    「我終於明白,那個暗中操控島津三郎的權謀第一之人實際上並非水戶弟子。」
    「水戶弟子?」
    阿芳只是侍寢之人,自然聽不懂慶喜在說什麼。然而,慶喜早已忘乎所以,著魔般地繼續說道:「島津三郎之兄島津齊彬曾積極學習水戶學,並特意將日下部父子和西鄉吉之助派到藤田東湖身邊學習,但只有如今隨意操控島津三郎的大久保一藏從未學過水戶學。」
    「從未學過水戶學……那又怎樣?」
    「不懂水戶學,則不明大義!將尊皇與現實中的霸權相互混淆。是的……就是這樣沒錯!」
    慶喜聲色俱厲地說罷,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連忙放低了聲音。
    「沒什麼……你不用起來,天還沒亮,接著睡吧。」
    「啊……是。不過公子方才突然睜眼,我還以為有壞人潛入,嚇了一跳。」
    「對不住,接著睡吧。是了,我只是在做夢,只是做了個夢。」
    說罷,被黎明前的黑暗籠罩的屋內又復歸沉寂,彷彿周圍皆被凍結一般。
    慶喜自然已無法入睡。
    面對那樣毫不留的奮力一擊,久光想必已震驚得目瞪口呆。然而,這種程度的攻擊恐怕還不會令久光身後之人感到絲毫驚訝。
    (操控久光之人是大久保一藏……)
    一藏出身貧寒,是鹿兒島街頭郎中大久保次右衛門之子,後來好不容易才獲得士籍,成為了一名低級武士。
    圍繞島津家的繼嗣問題,在齊彬與名叫由良的庶民之子久光之間曾爆過一場爭鬥,史稱由良騷亂。在這場騷亂中,一藏清貧的父親因為擁立齊彬而被正義派流放到了孤島之上。
    鑒於如此原委,由良之子久光自然便是一藏的仇人。
    圓四郎便曾說過,一藏念念不忘復仇,他之所以接近久光,恐怕也是因為心中繼承了父親的憤怒,意欲報復。總而之,一藏是非比尋常的關鍵人物。他手中掌控著一支由薩摩尊皇攘夷派的低級武士組成的隊伍,被稱做精忠組,西鄉吉之助亦是其中成員。久光若想繼承兄長之位,只有掌握這個組織的勢力方能成事。一藏深知這一弱點,因此,如今他已是久光身邊不可或缺的大親信、大謀士。
    慶喜方才半睡半醒間突然想到,這個大久保一藏從未學過水戶學。
    (沒錯,這是一個疏忽之處……)
    慶喜的身體一動不動,只是不住點頭。
    勤皇與國體的尊貴是家康時代的立國之本。戰國時期的武將們對此二者都未曾有過真正的理解。歷經數千年的時間,連天皇身邊的公卿們都已開始忘本,呈現出一派混亂局面,妃子和皇后都不顧廉恥地暗中傳遞書——所謂的「豬熊事件」1[1豬熊事件:生於日本江戶時代初期的一大丑聞事件,以被稱為「天下無雙」的美男子豬熊教利為中心,並涉及眾多朝廷高官。
    ]便是一例。
    為了撥亂反正,水戶的修史大業開始了。如今遍布整個日本的尊皇志士們幾乎都受過曾親自踏上水戶土地之人的精神洗禮。在如此氛圍中,倘若有人從未去接觸過水戶學,而且此人又是一個出類拔萃的霸權論者,那麼這個異類究竟會如何行動呢?
    此人是否會認為朝廷里只是一群極易利用的稚兒,因而將朝廷視作無物呢?而且,如今連那些圍繞著朝廷而生的公卿們也開始爭奪政權,企圖由自己一手掌控,並在這種難以克制的衝動下恣意妄為……
    (沒錯,此事必定早有預謀……)
    島津久光是庶民之女的兒子,一直夢想攀上七十七萬石的太守高位。而那個貧窮郎中的兒子一藏企圖利用久光,才會有意接近。
    「無論面對何種騷亂,只有那個男人從未垮台過,他渾身上下都擁有著敏銳的直覺。」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7:58
349.第四十九章背後操縱(2)

    這是圓四郎對大久保一藏的評價。***在這樣的時代中,未嘗一敗者絕非常人。身為「精忠組」精神支柱的西鄉吉之助曾被多次流放孤島,或許正是因為此人在暗中搗鬼。若令西鄉留在久光身邊,勤皇之舉就會變得過於純粹,因此這位精於權謀之人自然會故意設法將西鄉暫時趕走。
    久光的為人已被慶喜徹底看透。他無論如何都希望能成為不遜於兄長的大人物,因而在內心認定必須將政治權力掌握在手中。然而,倘若操控久光的大久保一藏是更加瘋狂的權力崇拜者,況又將如何?
    久光縱然被慶喜一擊擊退,也必定會更加固執地蓄謀反擊,捲土重來。
    (沒錯!倘若不對一藏嚴加監視,很可能會被他鑽了空子。)
    想到這裡,慶喜不禁輕聲笑了起來。他再次想到,若要拯救祖國,自己就必須變成不遜於祖先家康公般事事入微的現實主義者。無論是多麼擅長詭計的謀略家,都必須懷有與其謀略相稱的恨意才行。
    貧窮的武士之子在成長過程中親眼目睹了父親在權力壓迫下痛苦掙扎的窘相,仇恨、野心和才能因此融為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
    「等著瞧吧!」他認定任何事都需要手握大權才能辦到,因此在仕途上勇往直前……世間即便存在此等人,想來亦不足為奇。
    二
    至少慶喜明白朝廷的尊貴之處。無論在才能還是謀略上,領悟了由太陽指引的宇宙之道的人都不會輸給人間的權謀家。慶喜笑著笑著,心中終於安定下來。
    (走在不敗之路上的人是不會失敗的……)
    這或許是一種近乎於信徒般的自信與自負。
    (久光也好,大久保一藏也罷,我都會在允許的範圍內儘可能給予他們想要的東西。)
    等到他們的**超出允許的範圍,我再施以鐵拳即可。事實上,家康公的做法便是一個極好的範例。
    想到此,慶喜再度睡去。
    一覺醒來,慶喜立刻執筆,給中川宮寫了一封信,對16日的宮中儀式——踏歌會表示祝賀,隨後又略微提及久光,似乎反倒將昨夜之事忘了個一乾二淨。慶喜在信中寫道,不要忘記久光也是重要的功臣,同時還表示自己最近正在安排官職的委任,暗示中川宮今後的生計可以不必依賴島津。至於提供多少供奉,自然會由使者平岡圓四郎妥善安排。
    就這樣,17日,島津久光終於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任命——從四位下,左近衛權少將。
    久光如今的官階雖然低於會津松平容保的左近衛權中將,但如此一來,也足以平息他心中強烈的反感。更為重要的是,中川宮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慶喜自然也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
    然而,不出慶喜所料,大久保一藏這位大政略家卻一點也不輕鬆。人間的政略家自然免不了為人間的紛爭而糾纏不清,在他看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慶喜的勝利,久光的敗退。
    由於幕府負責人慶喜的插手,完全以奪取幕府政權為目的的久光被迫與中川宮分道揚鑣,還要避免接近近衛公。以此看來,他距離「敗北」確已不遠。
    而且另一方面,進京的將軍正在迅速接近天子。
    派遣外交使節一事已得到正式批准,到了21日,將軍家茂也自內大臣升為右大臣,由正二位的官階升至從一位,如此榮升足以令久光和一藏目瞪口呆。
    將軍以拜謝榮升為名,帶領一橋慶喜、紀州的茂承、越前的春岳、會津的容保等四十四位大名望族,風風光光地晉謁天皇,可謂威風凜凜。回想起天皇參拜賀茂時被長州人嘲笑的家茂將軍,二者可謂有著雲泥之別。
    另外,淪落至長州的三條公也在逐漸將歸朝之手伸向朝廷大臣中間。如此一來,大久保一藏勢必需要重新制定策略。
    「沒錯!最好的辦法便是將西鄉喚回京都!」
    這便是在任何況下都未嘗一敗的謀略家即將出手的下一步妙棋。
    關於大久保與西鄉,有人認為他們起初是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但也有人認為並非如此。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7:59
350.第四十九章背後操縱(3)

    其實,無論哪種看法都不算錯。***
    島津久光所有舉動的唯一動力便是覷機取代德川氏,奪取天下大權。後來他感慨自己被大久保一藏出賣,就此沉淪,二者的官階自然也被完全顛覆。至於西鄉,最後被一藏逼死在了城山。正因如此,當一藏在元治元年(1864年)向久光提議「可以喚回西鄉」時,委實叫人難以揣度他心中的如意算盤。
    只不過,一藏感覺到自己在當前況下不宜暗中活動,若是此時輕舉妄動,必會招致八方之敵。
    於是,他認為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令久光赦免在薩摩精忠組中人人敬畏的西鄉,為己所用。這步妙棋,正體現了這位在任何況下都不會累及自身的天才謀略家的智慧。
    顯而易見,西鄉是被久光疏遠併流放至孤島的。但換個角度來看,大久保若想成為久光的頭號近侍,西鄉便是他最大的阻礙者。
    然而,這次的況卻有所不同。
    若要在面對慶喜時搶得先手,就必須奇招迭出才行。簡而之,便是喚回在低級武士出身之人組成的精忠組中極受歡迎的西鄉,而自己則躲在幕後對其加以操控。
    按照大久保的話來說,西鄉有些痴氣,因為他是天生的太陽人種。只要結合理想進行勸說,無論面對何種絕境,他都會一聲不響地勇往直前。
    大久保打算向西鄉灌輸這樣一種思想:無論多麼極擅權謀,慶喜也並非水戶之子。也就是說,他要讓西鄉以為,慶喜是企圖奪取天下的壞人,比自己更加危險。僅需如此,西鄉便會勃然大怒,必將號召薩摩乃至長州、土州、肥州等藩的低級武士們一起反抗慶喜。考慮到西鄉不可思議的人望,或許連水戶藩的志士們也會目眥盡裂,公然反對慶喜。
    (無論人多人少,西鄉都能令混亂變得更加嚴重……)
    而且,如此一來,一藏自己還能置身事外,不需承擔任何責任,可以優哉游哉地等待下一次的出場機會——這正是這位天才的特色。
    京都的治安已迅速恢復正常。慶喜的皇宮守衛總督、會津的京都守衛職,再加上所司代和町奉行的配合,長州派暫且不提,只要壓制住薩摩的暗中活動,京都的狀況自然便會恢復正常。
    在這種暫時的平靜中,西鄉吉之助得到准許,於3月14日進京。而在當年2月20日,年號已改為元治。
    對於西鄉進京,最高興的便是潛入京都,為倒幕與重振長州傾盡心血的全國志士們。這些志士自然既非天人一派,亦非人間一流。他們只是堅信天子的理想能令大地重現生機,呼籲恢復朝廷權力,是一群淳樸善良的日本人。
    由於京都的治安環境表面上已經恢復正常,眾大名紛紛請求返回自己的領國。
    5月7日,將軍家茂也離開京都,進入大阪城,帶領慶喜巡視了從大阪到兵庫的炮台及警備狀況,並根據慶喜的意見,布了下調物價的命令。隨後,將軍又於5月16日乘坐蒸汽船翔鶴丸前往江戶。
    5月20日,慶喜在調查下調物價的實際成果后返回了京都。
    5月27日,曾經一度有所收斂的暗殺活動再次在朝廷周圍生。
    中川宮的家臣高橋健之丞被殺,級被懸挂在本願寺的堂前。
    這一次,近侍公卿中並無激進之人,這一事件自然是向以慶喜為中心的秩序維護勢力出的挑戰。在幾天後的6月2日,輪王寺親王家的家臣古高俊太郎被新選組逮捕。
    各藩志士們皆堅信,不重振長州派就無法實現倒幕,於是在他們的策動下,3天後的6月5日又爆了著名的「池田屋騷亂」。
    池田屋是三條小橋的一個客棧。其時恰逢舉辦祇園祭,煞費苦心地駐留或潛入京都的志士們在池田屋聚集,打算趁亂強行動政變。他們計劃先混在人群中接近皇宮,在皇宮內放火,然後燒毀中川宮府。如此一來,會津的松平容保因為擔心中川宮的安全必定會率先趕來。隨後,志士們便埋伏在途中,待中川宮和容保一同前往晉謁天皇時,將二人一舉斬殺。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7:59
351.第四十九章背後操縱(4)

    這是一個十分驚人的計劃。***倘若計劃成功,志士們會立刻將三條公等人送到天皇身邊,一舉恢復朝廷權力。這是多麼單純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暴動啊!
    而在如此暴動背後,必然存在一定原因。
    長州派一定早已三番五次地請求朝廷赦免長州藩主父子,重新任用三條公等人。他們一定以為頑固阻攔請願之人便是會津、中川宮和慶喜。而且,若是長此下去,天皇很快便會下達討伐長州的敕命。一旦敕命下達,他們就會變成朝廷的敵人,因此眾人心中一定都很焦急,不得不即刻制訂計劃。
    但即便如此,這一邏輯也是無比荒謬的。如此一來,無論結果如何,天皇都只能被當做政權爭奪的玩具。近侍一旦被視作「君側奸人」,就會受到無止無休的各路攻擊,而天皇每每都不得不按照他人要求寫下「敕命」。
    國體的尊貴本應朝著太陽的大愛而行,而如今卻要被迫淪為人間爭鬥的旗號。因此,意欲阻止此事生之人自然不會對池田屋事件坐視不理。
    於是,會津、所司代、奉行所和新選組都抖擻精神,將池田屋團團圍住,準備將騷動扼殺在襁褓之中。
    三
    在世人盛傳的池田屋騷亂中,肥后的宮部鼎藏和長州的桂小五郎都被認為是好人,而當夜殺入池田屋的新選組組員近藤勇則註定成為他們口中的壞人。
    當時桂小五郎(木戶孝允)扮作乞丐躲在大橋下面,意識到事態有異,最終險險地逃過一劫。這件事的確能夠令人聯想到當時志士的苦心與認真態度。
    而當夜在池田屋壯烈犧牲的領導人宮部鼎藏,也是肥后一位鄉下郎中的兒子。此人自小立志棄醫從武,遂學習山鹿流兵法,與橫井小楠一同成為肥后藩青年志士的核心,得以大展身手,其見識自然絕不會低。
    他曾懷揣亦師亦友的橫井小楠所寫的介紹信,在江戶叩響了藤田東湖的家門,自此開始接觸水戶思想。
    不久之後,宮部便遇見了吉田松陰。他與松陰一道巡遊東北,並在水戶逗留了一個多月,潛心學習水戶學。因此,他對水戶的勤皇論理應有著極深的了解。
    至於密會的詳細計劃,宮部或許並不清楚,因為他是在密會的前一天剛剛潛入京都的。聽聞同志們將在池田屋密會,他立刻匆匆趕去見與會的22名同志。
    當時,池田屋已被會津及其他藩的士兵團團圍住,經過精挑細選的七八十名新選組組員也準備好大舉殺入,宮部鼎藏自然對此也是毫不知。
    孩子啊,備好馬鞍,趁著皇宮玉階的櫻花尚未凋謝。
    他深愛子女,文如其人,是一名重重義的高潔之士。正當他在席間高聲吟唱自己創作的歌曲時,近藤卻驟然率人殺入。
    眾人起初還竭力抵禦,但片刻之間便被斬殺殆盡,甚至來不及興起逃跑的念頭。
    「好,大丈夫斷不可受辱,死也要有尊嚴!」
    宮部鼎藏大聲疾呼,挺立原地,就此剖腹自盡。
    不知為何,關於這次密會的內容,長州方面不願詳加透露。事後看來,恐怕是因為其中存在諸多誤解。當時被殺之人還包括杉山松介、吉田稔麿等幾名松陰門下的傑出人物,而宮部鼎藏與松陰乃是刎頸之交,這多少也可看做一點慰藉。
    宮部自盡時才四十五歲,著實令人惋惜。
    還有一則關於宮部妻子的逸事。他的妻子曾為年幼的女兒事先準備了漂亮的衣服,並如此訓誡幼女:「你是武士之女,當官吏前來逮捕時,不可像普通女子那般哭鬧,應該身著盛裝,規規矩矩地束手就縛——這件衣服便是為此準備的。」
    「母親,不用先換衣服嗎?」
    據說,當密探來到宮部家中時,他的女兒如此天真無邪地問道。
    眾多如此善良之人,終不免化作堆積如山的累累白骨,這便是現實政治中人間權力的鬥爭。在這如山白骨的面前,若還能平心靜氣地手持「詔書」,如何能維持天長地久的理想?所謂的人間的政治,有時實在是無比殘酷。
    赦免西鄉自然也是這種政治策略之一。島津久光被任命為權少將,長久以來的忠誠終於得到認可。從表面上看,這樣做算是對島津久光的祝賀。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7:59
352.第四十九章背後操縱(5)

    按照大久保一藏的安排,吉井幸輔和西鄉吉之助的弟弟西鄉從道等人將作為使者前往沖之永良部島迎接西鄉。***西鄉心緒澎湃,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出上代藩主齊彬所賜的外褂套在身上。
    隨後,在西鄉的授意下,眾人還一同帶回了被流放在鬼界島的村田新八。然後,西鄉帶上側室所生的愛子,於2月28日乘船抵達鹿兒島。到了鹿兒島后,西鄉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齊彬墓前祭拜,而後於3月4日再次乘船前往京都。
    3月14日,西鄉抵達京都。
    18日,西鄉謁見久光,受命負責軍事賦役。
    可以說,從這一刻起,他以陸軍大將的身份在城山自盡的悲慘命運便已註定。
    上代藩主齊彬為西鄉設定的是「機密秘書官」這一徹頭徹尾的政治立場的職務,但如今,久光身邊已有大久保一藏,若大久保和西鄉同時作為久光近侍,將令大久保無法暢所欲為。於是,久光令西鄉搖身一變成為軍人。既然西鄉是軍人,大久保一藏只需聲稱:「這是久光侯的旨意!」便可輕易壓制西鄉。
    而且,赦免西鄉是大久保的主意,單純、正直且重重義的西鄉想必心中對其十分感激,必定會唯命是從。
    另外,薩摩自英國訂購的兩艘軍艦和六十門大炮也已運抵橫濱,西鄉想到自己可以憑藉這些新型武器投身於救國運動之中,必定會感激得熱淚盈眶。
    至少在獲得赦免的這一時期,西鄉是滿心的感恩,完全看錯了大久保的為人。西鄉或許堅信大久保與自己一樣……不,也許他認為大久保的心意比自己更加純粹,是向著「建設日本皇國」邁進的大英雄。
    而西鄉抵達京都后不久,便爆了「池田屋騷亂」。
    我們大致可以想象,重重義的西鄉在得知主謀者是木戶孝允等二十多名長州藩士和肥后的宮部鼎藏后,心中會作何感想。
    西鄉此時的思維暫時性地偏離了正軌,不,並非偏離正軌,應該說是忘記了水戶而過於接近大久保。他終究失去了自己應有的判斷,已經無法去質疑單單憑藉權謀術數是否真能創造出一個「皇國」。
    而久光和大久保宣稱池田屋騷亂的主使者便是慶喜,這一招也頗為見效。
    而且,當時的西鄉既不清楚水戶與長州之間的「密約」,也不知道慶喜其實並不贊成攻打長州。如此一來,西鄉遵從藩策,暫時變成了慶喜的敵人。
    所謂水戶與長州的密約,是指由水戶藩粉碎故步自封的幕府政權,長州藩則負責破壞后的重建,確保萬無一失。
    慶喜對此事也略有耳聞,而水戶也是因此統領志士,將井伊斬殺。然而,長州卻在事後變得愈激化,以至於事態展到了如今的地步。因此,自從以三條實美為的七位公卿被迫離開京都后,討伐長州就逐漸成為了宮廷之內的輿論焦點。
    慶喜則一直在暗中壓制這種輿論,因為他認為,長州不可理喻的行為更多是源於因年輕氣盛而導致的暴亂,他對此深感同。
    因此,當時的水戶,依然有藤田東湖之子小四郎和武田耕雲齋的天狗黨起兵,而浪人們也接連不斷地向宇都宮聚集。當然,從精神層面上來看,這與水戶同長州之間的密約不無關係,慶喜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西鄉於此時進京,且又不知水戶與長州之間的密約,自然導致連接西鄉與慶喜的思想紐帶遽然斷裂。這是歷史上一個極大的不幸,但從現實的角度來看,人類的所知畢竟有限,終究是件無可奈何的事。
    「一橋殿下似乎頗有成為將軍的野心,青蓮院宮(中川宮)也變得不再可靠了……」
    這便是西鄉當時抵京后的述懷之,直接效仿了大久保的政治方針。
    如此一來,京都的氣氛自然會變得不再平靜。京都先前已暫時性地實現了公武合體,而以池田屋騷亂為契機,一度平靜的京都治安再度生崩潰。
    這也表明,薩摩重新得勢,天皇實現君臣如一的理想再度生了嚴重動搖。
    當時的天皇曾如此轉告將軍和慶喜——在左京1[1左京:以朱雀大路為界,東側的京都部分稱做「左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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