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5
373.第五十三章內憂外患(1)

    一
    原市之進生於水戶,是藤田東湖的堂弟,可以說是在水戶精神的熏陶下長大的。***但直到天皇下詔准許列強要求的兵庫開港,直到將軍辭職問題得以解決時,他才明白了真正的水戶精神。
    武田耕雲齋及其下眾人眼含熱淚,在若狹慷慨就義,幻化成了水戶精神的魂魄。原市之進原本以為,這場悲劇中的操刀之人並非慶喜,而是自己。然而,這不過是小小的自以為是的想法罷了。無論從思想的高度或深度而,市之進的勤皇與慶喜的勤皇都無法相比。
    在市之進的信念中,這不過是出於「倘若放過武田及其下眾人,水戶本身便會滅亡」這種事關一藩存亡的利己心理。然而,慶喜卻有著必須超越這種想法的苦惱與見識,這種見識是一種立足於天地萬物的思想,是計較一藩利害或一國利害的現實政治所無法比擬的。
    以這種容納宇宙的視野看穿人類與生命的本質,並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祭政」,是渴求天長地久的日本朝廷的濫觴。而心懷這種思想與政治而產生的機構,便是家康經過深思熟慮后創造的幕府。
    若幕府沒有自我依存的核心,也必將會陷入無邊的墮落。基於這一前提,家康公才會命令水戶藩祖賴房負責監督德川一族的未來。賴房為了完成監督的使命,先調查國體,考慮立國之本,並將此志向傳給光圀;光圀尊奉先人遺志,以毫不動搖的決心開始了修史事業,其結果便是孕育出了烈公、慶喜及各藩以尊皇為絕對的志士們。
    (眾多志士們的目標到底是什麼?)
    顯而易見,必然是在現實政治中實現整個民族的繁榮,但不幸的是,這與國體理想生了根本性的衝突。這一切都是在外國列強的逼迫下所掀起的巨浪,然而在採取阻擋巨浪的手段時,卻衍生出了超越國體的現實論。
    (在這種況下,領導者究竟應該選擇哪條道路?)
    想到這裡,原市之進愕然不已,不由得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身邊的一切事物。
    慶喜認為,為了處理這一現實問題,先必須令天皇下詔准許開港。也就是說,與外患相比,他更加在意的是維持「君臣一體」的國體論。
    縱能暫時平定外患,卻不可避免地會引君臣相爭的討長之戰……出於此番考慮,天皇最終還是准許開港。然而,不再考慮辭職的將軍家茂是否有能力體察其意,使這場內亂得以善終呢?
    換句話說,眼下的問題便在於,是否有人能夠將慶喜的想法轉告薩、長,並能令其信服。市之進彷彿第一次睜開雙眼一般,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身邊一切。
    (慶喜可以令天皇下詔准許開港……)
    然而,慶喜認為不可討伐長州的想法也好,意欲與薩、長協商的心意也好,都絕不能說出口,也不能在態度中表露出來。倘若這些想法被將軍家茂身邊的人得知,一定會引諸如「看吧!一橋卿果然企圖與薩、長結盟,奪取天下」之類的論,燃起一片猜忌的火海。
    因此,慶喜僅僅處理了開港問題,然後只能暫時保持沉默,等待家茂……不,應該說更多的是等待他身邊的要臣們自己醒悟。
    當然,即便將軍決定留任,現在也不能隨意向長州進軍。
    到了慶應二年(1866年)6月3日,新任命的征長先鋒總督——紀州的德川茂承離開大阪,向長州進軍。
    由於天皇已下達敕命,是以家茂及近侍都堅信必須討伐長州。而在宮廷內部,賀陽宮朝彥親王也曾特意晉謁天皇,向天皇上奏:「戰爭不日即將打響,想必諸方多有進,然當此關頭,聖上萬萬不可猶豫迷惑!」
    於是6月5日,先鋒總督德川茂承抵達廣島。
    將軍家茂以大阪城為大本營,將參謀部設在廣島,命令山陰、山陽、四國、九州等三十餘藩的士兵將防長1[1防長:日本古時周防國(防州)與長門國(長州)的合稱,即現今的山口縣。
    ]的四境團團包圍,企圖大舉進攻長州。
    從理論上來看,幕府的戰鬥力綽綽有餘。倘若拿破崙三世的海軍也能前來,便更能鼓舞士氣,勢必能一舉擊潰長州。然而,正如前文所述,這一作戰計劃存在一個很大的漏洞。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6
374.第五十三章內憂外患(2)

    同年4月4日,薩摩的大久保一藏曾告知長州藩士木戶孝允(桂小五郎)時機已至,煽動長州起兵,而慶喜則嚴厲拒絕了法國公使洛奇提出的援助建議。***只要了解了這些,想必是何漏洞便也不而喻。
    6月9日,薩摩藩的使者岸良彥七和平田平六二人特意來到山口,意在促進薩、長之間今後更加的親睦。
    12日,幕府軍嘗試突襲大島郡,長州藩的高杉晉作等人大敗來犯的幕府軍。
    13日,高杉等人更是乘坐丙寅丸,闖入停泊在久賀海面上的四艘幕府船艦中間,縱橫馳騁,用大炮將對手一一擊沉,大展武者之勇。
    大島之戰,長州軍勝得痛快淋漓。
    6月17日,英國公使帕克斯帶著金提督自橫濱港來到海上的鹿兒島,島津久光大設歡迎晚宴。由此可見,當時的外交形勢可謂錯綜複雜。以朝廷為核心的國家體制已經混亂,於是,法國和英國分別將吞食的目標定為幕府和薩摩。
    在這種況下,貴公子出身的將軍家茂終於病倒在大阪城中。這場戰爭所包含的所有複雜與離奇,都是家茂所無法勝任的,他必然無法承受。
    在將軍家茂極度混亂的頭腦中,存在一個無法解開的疙瘩。長州軍中混有因薩摩的激勵而奮起的奇兵隊,而幕府軍卻對詔書抱有疑惑,二者之間的士氣差距直接導致了幕府軍的敗退。
    (如此下去,或許會戰敗……)
    在「結果至上」的戰爭中,倘若勝利的希望變得渺茫,眾人的步伐便會無法統一,大阪城就此陷入了極度混亂之中。在這種況下,將軍家茂終於因腳氣攻心而病倒。
    7月20日,年僅二十一歲的家茂便撒手人寰。
    關於死因究竟是否為腳氣攻心,可謂眾說紛紜。由於和宮夫人無法陪同將軍前往大阪城,因此隨行的是小妾「佐伯局」。然而,無論是佐伯局也好,近侍也好,所有人都對將軍的病狀緘口不,對其死訊亦秘而不宣,因此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各種無中生有的流。
    將軍起初表示咽喉疼痛,幾乎無法聲。而他以前便腸胃不好,太醫似乎也對此做過診治。後來突然腳腫以致死亡,因此認為死因是腳氣攻心。
    自然,毒殺說也流傳得煞有介事。至於對假想兇手的推斷,可謂極其複雜。
    筆者以為,先受到懷疑的人便是慶喜。
    家茂生性溫厚,據說一生中絕少對他人怒,而他卻針對慶喜泄過兩次怒氣。第一次是元治元年(1864年)5月21日,將軍由京都返回江戶之時。在返程途中,家茂對老中們說道:「一橋過於瞻前顧後了!」他之所以這樣說,只因為他並不理解慶喜的深謀遠慮。至於第二次,便是提出辭職時,失口說出或許會由一橋繼任將軍之位。
    由此可見,拋卻理性不談,在感上,家茂已淪落到了大奧女子的水平。
    清點當時江戶城內的女中人數,跟隨將軍家茂的有一百七十六人,跟隨和宮的有七十七人,跟隨天璋院(島津氏、家定遺孀)的有八十一人,跟隨實成院(家茂生母)的有二十三人。這些女人都認為家茂是一個極好的將軍,同時將慶喜當做了爭奪繼嗣的仇敵,可以想見她們對家茂造成了何等影響。
    其次受到懷疑的自然便是朝廷公卿。天皇向家茂下達討伐長州的詔書,倘若知道家茂並無討伐實力,就不得不撤銷詔書。然而,倘若如此輕易撤銷,詔書的權威便會蕩然無存,於是只好殺掉家茂……這種陰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第三個受到懷疑的自然便是長州,第四個是薩摩,第五個則是暗中策動並幫助實現薩長結盟之人。
    就這樣,無數的猜疑相互糾纏,造成了嚴重騷亂,其形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
    二
    任何物質中都存在核心。而失去了核心的人類集合體,只能稱做烏合之眾。若要對烏合之眾的展趨勢下個定義,也只能說是毫無秩序的弱肉強食。一切真實都由強弱決定,一切正義和非正義都因強弱而被歪曲。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6
375.第五十三章內憂外患(3)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當時的日本便好似這樣一個失去核心而開始分裂的物體。***
    在外,法國想要通過幫助幕府來成其私心,英國則緊抓薩摩不放,露出殖民國家的爪牙;在內,長州為了生存而拚命奔走,薩摩通過與長州結盟,謀圖其奪取政權的野心……
    在如此毫無秩序的舞台揭開帷幕時,必然會上演一些醜惡的劇目,自然也便產生了諸多暗殺家茂的流。
    然而,認為慶喜是暗殺主謀的臆想,不過是那些幾近瘋狂的婦人的妄自猜測罷了。
    在酷熱的7月17日,慶喜得知將軍病非同一般后,便火速前往大阪探病。當時,就連家茂也主動提出要見慶喜,他一定是想詢問當前戰況如何。當慶喜被引入起居室時,只見家茂正仰卧在純白色的褥子上,屋內還有見習御用取次1[1御用取次:向幕府將軍居室或大老、老中等官員的辦公室傳達消息的職務。
    ]兼小姓組番頭的蜷川相模守(五千石)和佐伯局二人。
    太醫渭川院則退守在隔壁房間內待命。
    「你來了。」家茂聲音嘶啞地說道,「我自12日起便睡不好,渾身痙攣,痛苦萬分……」
    說完,家茂似乎想起當前正在進行的戰鬥,便繼續說道:「至於我的病,你就問問渭川院吧。三四天前,我還能在別人的服侍下起身,現在也不行了,不能怪他。」
    通過家茂的話,慶喜聽出他還不知道幕府軍近期的敗退況。最近幾天內,從和歌山、松江、福山等藩一直到濱田藩所在的當麻山的幕府軍防線都已被長州軍擊破,周布川也已明顯露出敗象。
    更重要的是,只要失敗一次,那些藩兵就會立刻返回領國。如此一來,他們也算盡到了義理,幕府亦無話可說。
    「您不必擔心,請安心休養。」
    「京都的治安如何了?」
    「十分穩定……正因如此,我才能來探望您。」
    「是嗎?那就多多拜託你了。」
    慶喜一邊點頭,一邊繞到被子腳邊處。
    (看來,病比想象的更加嚴重……)
    慶喜若是與家茂的目光相對,恐怕會忍不住流出淚來。於是,他便悄悄地繞到一側,將雙手探入被中,靜靜揉捏家茂的雙腳。
    「辛苦你了……」
    家茂再次說道。而後,他又叨念了一些因為有慶喜在,自己可以安心養病之類的話,但聲音無比孱弱,慶喜並未聽清。
    在慶喜看來,家茂曾經那樣激烈地與自己爭奪繼嗣之位,但到頭來,他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權力犧牲者。實際上,家茂是被特意選出,被迫登上了一個悲劇的位置。
    家茂本身自然並無那樣大的野心。慶喜望著昏睡中的家茂,只見他橫卧在榻,一張臉蒼白浮腫,看起來彷彿是另外一個自己。
    家茂剛剛二十齣頭,慶喜從未想過他會就此死去,但也並不認為憑藉此人的裁斷能令事態平息。如今家茂卧病在榻,正是自己重整旗鼓的機會。想到這裡,慶喜感到肩膀上的壓力又重了一分。
    (不能再打下去了,必須另闢蹊徑……)
    於是,慶喜返回京都。第二天,又有一組探病的客人自京都抵達大阪,似乎有意與慶喜錯開一般。這組客人的身份並不清楚,他們自稱「我們來自京都」,見習御用取次蜷川相模守接待了他們。
    不用說,見習御用取次負責代將軍會客,是家茂身邊的心腹。事實上,蜷川相模守似乎還一直不眠不休地在家茂身邊負責看護。當蜷川相模守聽說這些帶著御醫的客人來自京都,便鄭重地向家茂引見。
    家茂自然也是誠惶誠恐地命人將來客接入病房。以天皇與家茂之間的關係,天皇親派御醫前來診治也不足為奇。探病的御醫仔細地為家茂診脈,然後配好了葯。遺憾的是,這位御醫的姓名並未流傳下來。當夜,家茂懷著深深的感動,服用了藥物。
    「太大意了!」
    根據蜷川相模守兒子的描述,他的父親每次在妻兒面前提及當夜之事,就會變得雙眼血紅,渾身顫抖,一邊說一邊流下男兒之淚……筆者的朋友也曾多次聽博士談及此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6
376.第五十三章內憂外患(4)

    服藥半刻鐘之後,家茂突然捂住胸口,感覺十分痛苦。***蜷川相模守大驚失色,慌忙將家茂扶起,護理照料。他起初並未懷疑是葯的問題,完全以為是其他原因。
    第一次痛苦暫時得到緩解,但到了深夜,家茂再次瘋般地掙紮起來,只見其胸口上遍布奇怪的紫斑。
    御醫自然早已被喚來候在一旁,適值在場的大臣也都趕了過來。然而,眾人都對家茂的痛苦束手無策。家茂經歷了一天兩夜的折磨,最後緊緊抓著蜷川相模守的手臂說道:「抱緊我,疼啊……」
    直至20日凌晨,家茂在疼痛的折磨下已是汗水淋漓。最終,德川家茂不可思議的貴族生涯就此結束。究其一生,是幸還是不幸,委實難以評說……
    三
    家茂的死因或許當真如公布的消息一般,是腳氣攻心。若在年輕時遠走他鄉,在食物和氣候水土皆不習慣的地方生活,腳氣幾乎是大部分人都會得的一種常見疾病。
    若說是腳氣攻入心臟,也並非是不可思議之事。
    然而,蜷川相模守固執地否定了腳氣攻心致死一說。
    「我當時不眠不休,一直侍奉床前,警惕事外泄。將軍死後遺體送回江戶城時,我也一直跟隨。你們能理解我的悔恨和痛苦嗎……聽好,將軍是被人用計毒死的!這一點我必須說明,你們絕不能忘卻!」
    既然蜷川相模守對妻兒如此之鑿鑿,曾去拜訪過他的使者和醫生一定也已猜到了幕後兇手。然而,他們對兇手的身份卻守口如瓶。考慮到其中隱,再結合能夠調動大內御醫之人的身份,兇手的範圍已被限定得極小。
    時值戰況不利,又不知是否應當停戰之際,幕府只顧極力隱瞞將軍死訊,對毒殺一說毫不理會,這令蜷川相模守極為不滿。
    當將軍的死訊傳到已攻至小倉的熊本藩陣營中時,熊本、久留米、柳河諸藩的士兵立刻放棄小倉,紛紛返回各自領國。薩摩原本就並未出兵,如此一來,戰爭便無以為繼。也就是說,將軍之死宣告了此次征長戰爭的結束。
    其時,身在小倉的老中小笠原長行於8月1日乘坐軍艦富士山號逃至長崎,而後又自長崎來到兵庫,並於8月12日向慶喜詳細彙報了戰況。
    當時家茂的死訊尚未對外公布。然而,除了京都和大阪之間,自江戶大奧中也不斷有醫生和客人前來大阪探尋將軍病,因此這件事終究是瞞不住的。而且,幕臣之中再次出現了非難慶喜的聲音。這些不滿的聲音認為,一定是慶喜等人令天皇下達了討伐長州的詔書,而面對如今的窘境,慶喜竟然還是如此冷靜,簡直就像在隔岸觀火一般。
    面對這種非難,慶喜盡量保持超然,他認為自己不能就這樣靜靜地離開京都。倘若自己離開京都,放任宮廷內的所謂「王政復古派」暗中活動,天皇將被置於極其不利的立場。天皇雖已向長州下達宣戰布告,但他並不知道,經過薩、長結盟,布告已經失去了實效。天皇還以為,與近衛家關係密切的薩摩如今仍與會津和幕府一樣,為實現公武合體而不遺餘力。
    由於薩摩之故,戰爭其實早已無以為繼。此時,小笠原壱岐守長行怒氣沖沖地前來會見慶喜。
    「成何體統!下令討伐長州的是朝廷,致使薩摩倒戈、令熊本及其他藩放棄作戰的也是朝廷……看來朝廷的一顆心也只顧自身利益,其功利性毫不遜於薩摩和長州!」
    小笠原長行清楚現在慶喜身邊只有原市之進一人,便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對敗退的不滿。只要朝廷存在王政復古的利己之心,純粹的水戶大義就會遭到踐踏。
    慶喜默默地聽著,不置一詞。
    「肥后家老長岡監物建議先召集諸國大名,在御前重新商議,而後再行追擊,然而此建議卻未被聽取。若執意進攻,當其沖的引島倒是不難攻陷,但之後又有什麼辦法能攻入後面的山口呢?倘若沒有成果,縱然勉強攻打也是無濟於事。這一切都是受薩摩藩的影響。」
    「嗯……」
    「肥后無法勸動薩摩,薩摩無法撼動京都……如此一來,究竟何以為戰?我要將薩摩的叛變奏請聖上,請聖上定奪對策!」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7
377.第五十三章內憂外患(5)

    「你是說令薩摩變心的原因在於朝廷?」
    「若非如此,薩摩為何變心?薩摩認為,與其聯手幕府,不如同長州或英國聯手侍奉朝廷更符合己藩利益。***而此種說法最有力的證據,就在京都郊外的岩倉村。」
    慶喜依然保持沉默。
    說到在京都郊外岩倉村隱居的朝臣,便是仍然遵從詔令閉門反省的岩倉具視,號友山。
    岩倉具視是一位足智多謀之人。在和宮下嫁時,他曾上奏提出條理井然的公武合體論,最終促使天皇同意和宮下嫁。而此事招致倒幕論者的憤怒,將其當做三奸二嬪的領,勒令其遠離天皇身邊。
    然而,他並不會僅僅因此就一直隱居。慶喜也已注意到,岩倉具視一直絞盡腦汁,企圖再次接近朝廷,重回天皇身邊。而當朝廷下達討伐長州的詔書時,他終於找到了重返朝廷的辦法。
    天皇心中一直秉持著萬民赤子、一視同仁的傳統。岩倉具視一定已經想到,若是立足於這一傳統,便有可能以薩長結盟為由令朝廷奪回政治權力,實現王政復古。
    「岩倉是徹頭徹尾的奪權主義者。他以前曾與幕府聯手,如今又計劃薩長結盟,其行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說,他不過是離開幕府這匹馬,轉而騎上了薩摩這匹馬。因為他認為與薩摩聯手更有利於奪取權力。因此,我們也必須採取必勝手段,否則將失去這場戰爭。」
    小笠原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慶喜既未點頭,也未搖頭。
    倘若優先考慮戰略,小笠原所說並沒有錯。但如此一來,縱然獲勝,恐怕也會失去「神州」的理想。
    「您的意思是說,我應該立刻接受法國的援助?」
    慶喜臉色蒼白,沉靜地反問道。
    「三位殿下!薩摩早已明確與英國聯手,計劃與薩摩聯手討幕的或許便是帕克斯公使。帕克斯和金提督抵達鹿兒島灣時(6月17日),島津久光就帶著當家忠義鄭重出迎,款待極盡周到。」
    慶喜暗暗出一聲深沉的嘆息,仍未作答。
    小笠原長行剛從戰場歸來,緒激動。如今,其所思所想都出自這種激烈感的驅使,並不合適。
    「三位殿下!如今的王政復古派已經不僅僅是薩長聯盟和脫藩的草莽暴徒,而且英國實行『萬國稱臣』的外交政策,極擅陰謀詭計,而岩倉具視正在暗中與英國往來密切。」
    慶喜未作任何回應。
    「而且,在幕府內部,以出使法國的池田筑後守長為,老中阿部豐后守、松平伊豆守、若年寄酒井飛驒守、勘定奉行小栗上野介、御用取次竹本隼人正等人皆贊成接近法國的意見。」
    慶喜依然保持沉默。
    「您聽到了嗎?池田筑後守在巴黎時,一位號稱『法國的勃朗峰』的貴族曾如此明確表示——貴國若要實現繁榮,應該依賴法國,削弱並統一諸侯……倘若日本政府有意清理國內叛徒,實現與外國的永久親和,法國將不惜提供任何援助……洛奇公使和翻譯官莫梅特?卡喬恩如今也在熱心地勸說幕府。」
    人類一旦陷入痛苦與混亂之中,想出來的辦法往往大同小異。如今幕臣之中也有人認為應與法國聯手,就像薩摩當初與英國聯手一樣。
    藉助法國之力壓制英國,藉助薩摩之力壓制幕府,慶喜對此十分清楚。然而,縱然採取這種以奪取權力為目的的手段,也絕對無法成為實現最高理想的政策。
    促使英國接近薩摩之人是武器商人格洛佛,但雙方的目的,充其量不過是對各自眼前利益的覬覦,與正義和良心毫無關係。
    (若令神州捲入這種紛爭,何談攘夷?如此做法才是出賣神州之舉!)
    慶喜正要高聲說出自己的想法,最終還是忍住未說。
    「我慶喜呀,可是相信我們日本人的。」
    慶喜開口說道。他的語氣十分隨意,但在小笠原長行聽來,卻猶如一根尖銳的鋼針刺入耳中。
    「如今國家缺乏核心,才會如此混亂。但孩子不會永遠都是孩子,他們一定會長大成人。長大以後,便可以獨自處理自己家中的問題,無須藉助任何人的力量……就讓我們耐心地等待這些孩子長大成人吧!」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7
378.第五十四章繼承宗家(1)

    一
    8月20日,即將軍家茂病逝一個月後,幕府對外公布了他的死訊。十二天後的9月2日,他的靈柩被運離大阪,裡面裝有侍妾佐伯局的黑和自江戶送來的和宮的斷。
    而從家茂病逝的7月20日到9月2日這短短四十二天的時間內,可以說,幕末日本的命運已成定局。
    家茂離開江戶時膝下無子,因此,他曾針對自己的繼承人一事說過這樣的話:「既然要上戰場,那麼身死疆場也不足為奇。我若陣亡,可令田安龜之助為嗣子。」
    家茂此似乎並未經過深思熟慮,卻被老女瀧山聽到,並遍告夫人和宮及大奧內的女人。此事自然也傳入了慶喜耳中。
    仔細想來,家茂此是頗欠考慮的。萬一遭遇不幸,二十一歲的將軍竟意欲立年僅三歲的幼童為自己的繼承人。可以說,家茂對當前國難毫無認識。而且,在京都時,家茂一氣之下曾表示自己辭退將軍之職后可由慶喜繼任。從如此前後顛倒、毫無顧忌的行舉止可以看出,他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明君。
    家茂雖然為人溫厚,卻無法勝任非常時期的大宰相。但如此一來,慶喜反而下定了決心,因為他對大奧女人的棘手程度有著刻骨銘心的認識,深知她們都是頑固的守舊派。
    (就這樣吧,便立龜之助為嗣,這次由我親自輔弼即可……)
    因此,7月20日家茂病逝后,8月12日小笠原長行前來彙報戰敗報告之時,他已經下定決心,打算徹底放棄討伐長州的計劃。在他看來,討伐長州的命令與倒幕一樣,都是同胞相殘,有悖國體。然而,見詔書如見天皇本人,只要詔書存在……不,只要將軍家茂存在,就沒有慶喜提出意見的餘地。
    而家茂之死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在8月12日這一天,令日本平定的是將軍的屍體。而且,縱然按照將軍遺願,立田安龜之助為嗣子,討伐長州的執行似乎也應由慶喜代為決定。
    於是,慶喜與在京的諸官員經過商議后,以「將軍之死」為由,於8月13日秘密拜訪了關白二條齊敬,請他下達敕命解散奉旨討伐長州的軍隊,並再次召集諸大名在京都集合。可以說,這一策略完全是慶喜慣有的風格。他打算就此終止與長州的爭鬥,貫徹合理的救國之策。
    然而,江戶的閣僚們卻集體反對擁立田安龜之助。他們認為,當此艱難時局,必須由慶喜擔任將軍一職,諸位閣僚的危機感是大奧老女們所無法相提並論的。於是,老中筆頭板倉勝靜懷著堅定的決心,自江戶火速前往大阪。
    「怎能讓三歲幼童來承擔戰時的艱難局勢!」
    雖然他們還想不出如「中止討伐長州」一般的高深策略,但他們也清楚地感受到幕府士氣的極度委靡,也知道國境上的連連敗退。正因如此,他們才認為必須以慶喜為核心,重振當前的武力。
    於是,7月28日,閣僚們以將軍家茂的名義,建議朝廷任命德川慶喜為討伐防長的負責人。
    7月29日,僅僅不過一天時間,他們又急不可耐地請求朝廷下詔,立慶喜為德川宗家的繼承人。
    以死去將軍的名義下達軍令本已古怪,而讓已死之人出來確定自己的繼承人一事,更是胡鬧。然而,朝廷當日(29日)便下達詔書,准許慶喜繼承宗家。
    即便如此,這種極端拙劣的手段背後所隱藏的用心昭然若揭,看上去是如此狼狽不堪——先令慶喜繼承德川宗家,然後公布家茂的死訊,再令慶喜繼承將軍一職,將討伐長州的責任完全丟給他。這其中明顯地暴露出了已然腐朽的幕府政治長久以來形成的極端自私的陋習。
    就這樣,老中筆頭板倉勝靜先確定了喪的步驟,然後於8月11日自大阪來到了京都,當天也正是慶喜秘密鼓動二條關白中止討伐長州的日子。
    老中筆頭相當於幕府的總理大臣。或許正因如此,他才企圖迅速果斷地運作一切。板倉勝靜聽罷戰敗報告后無比煩躁,他在二條城與御家門筆頭松平春岳一起,向慶喜告知了由他繼承宗家的決定。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7
379.第五十四章繼承宗家(2)

    板倉勝靜以為慶喜自然也會十分欣喜。然而,板倉勝靜話音剛落,慶喜便一口回絕。
    「在下不能繼承宗家。將軍欲立田安龜之助為嗣子,在下不能背叛他的遺願。」
    瞬間,板倉勝靜驚慌失措地眨了眨眼。
    「您說什麼?若是由於大奧的緣故,您大可不必多慮,大奧眾人都已被說服……」
    「不好意思,如此重要之事,最好按照將軍遺願來處理。至於在下,會認真做好輔弼一職。」
    「若是朝廷已下詔准許此事呢?」
    「這可不妥!尚未徵求在下意見便請朝廷下詔,是幕府對詔書的輕視,理應按照更加嚴格的程序辦理。總而之,此事毫無商量餘地,在下堅決請辭,希望春岳殿下也能理解。」
    語畢,慶喜便徑自站起身來,迅速返回了若州府。這位「倔犟公子」一旦話說出口,便絕不收回。
    「怎會這樣……」
    說著,板倉勝靜望向春岳,臉色一片慘白。
    二
    真正迫使板倉勝靜立刻展開行動的其實並非幕府在戰場上的敗勢,而是已經開始散屍臭的將軍遺體。若不儘快喪並將遺體運至江戶埋葬,事終將無法收場。
    在閣僚之中,勝靜可以說本來就是傾向慶喜一派的。正因如此,他的偏袒之舉反而成了疏忽之處。
    「越前侯,請您幫忙勸說勸說吧!此事可是分秒必爭啊!」
    松平春岳聞立刻皺起眉頭,陷入沉思。與板倉勝靜相比,他心中感覺到了另一種不安。
    (慶喜是因未曾事先與他商量而生氣了嗎?)
    若是如此,只需低頭道歉便可解決問題。然而,倘若慶喜已經預見幕府終將垮台,有意避免蒙上「毀滅宗家之人」這一污名的話,便無計可施了。
    「若是老中尚可辭職,但若成為將軍,便無法辭職了。」
    「關於龜之助大人過於年幼這一問題,是否也應該讓大奧派人前來向三位殿下作一番陳述呢?」
    「三位殿下方才已經表示,正因如此,他才願意擔任輔弼。您也知道,三位殿下號稱倔犟公,所又合合理,不好辦啊……」
    「既然如此,請您仔細想想,是否還有其他人選?」
    「尾張早過盛年,除卻田安外,其他人並無子嗣。至於田安的父親,自然是不行的。」
    「您能否再以此為由加以勸說……」
    「在下可以三番五次地勸說三位殿下,但只怕他會說出一句可怕的話來。」
    「哪一句話?」
    「『此時消滅幕府不是很好嗎?』倘若三位殿下真的認為這樣做對日本國有利的話……」
    「什麼!這太……太不像話……」
    話音未落,勝靜突然閉上了嘴。因為他心中其實也曾產生過這一令人全身寒毛倒豎的想法。
    (若是不注意,自己恐怕也會說出諸如「這是大政奉還的好機會」一類的話。)
    「好吧,我先前往若州府看看,比比誰更倔犟。」
    「與三位殿下比試倔犟?」
    「是的。板倉勝靜也是武人,若是就此敗北,實在無顏面對祖先。」
    「如此說來,您今夜不回府了?」
    「沒錯。我要當面問問他——是否打算將將軍的遺體丟在大阪?若是如此,我也就此剖腹,任憑屍體爛在你若州府。」
    「如此做法並非上策,若不拿出一些大道理,是無法說服他的。所以我們需要想個好理由。」
    「不,光講道理沒用,我要出奇制勝。這絕非什麼策略,他若不同意……唉,倘若我不回大阪,將軍的遺體便不能動。因此,他若不同意,就算待到將軍、我、幕府,甚至日本國皆化作腐朽的那一天,我也會抱定信念,堅決不出若州府。」
    勝靜果然不愧是硬錚錚的板倉家後人。
    幕府如今的境遇,已經可以用「走投無路」來形容。但如此不可思議、如此宿命般的走投無路,也著實罕見。
    若說天皇的女婿,即將軍之死是宿命,那麼先遣部隊里的一位老中——小笠原長行逃到京都也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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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第五十四章繼承宗家(3)

    小倉城自然已淪陷,幕府只能暫時解散軍隊。***不,事實上,肥后、久留米和熊本都已解散了軍隊,迅速返回各自領國,幕府對此也是無計可施。在這種況下,縱是大奧也認為擁立三歲幼童龜之助的主張是不可行的。但是,大奧的想法卻嚴重偏離了正軌。
    幕府與朝廷分別擁有行政權和詔書,形成對立之局,如今再加上薩長聯盟,三個利己集團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
    不僅如此,還有英國死死咬住薩摩,法國也並未放棄幫助幕府與之對抗的想法。如今,幕府的新陸軍正在接受法國教官的訓練,在橫須賀也建起了大規模的造船廠。倘若幕府與法國聯手,便會握有勝算,如此一來,各藩為了獨立,也會重新站在幕府一邊。
    然而,在如此酷熱的天氣里,幕府臣子竟將將軍的屍體丟在大阪城內,令慶喜一人承擔所有責任並期待其妥善解決,這種想法實在太過自私。當初不惜生激戰也要排擠慶喜,令家茂繼承將軍之位的又是誰呢?
    至少,被他們當做神一樣崇拜的德川家康也從未面對過如慶喜現在這般進退維谷的艱難立場。
    (將慶喜逼迫至遠超家康的艱難立場,但最終卻還是不得不依賴他……)
    當板倉勝靜緊隨慶喜之後前往若州府時,慶喜正在靜靜地享用晚膳。勝靜擦了擦頭上泛著鉛灰色的汗水,向原市之進低聲說道:「你幫幫我。我惹三位殿下生氣了,你先不要通報,我想借用一個小房間。」
    市之進雙目炯炯地凝視著老中筆頭,開口說道:「好的,我明白了。」然後將勝靜引入靠近門口的一間八張榻榻米大小1[1一張榻榻米約1。62平方米。
    ]的待客室。他似乎以為勝靜要在房間里與自己密談。若在平日,這裡自然不是接待老中筆頭的地方,至多用於接待各藩家老。
    二人進入房間后,勝靜再次從天花板到房門仔細巡視了一遍,然後說道:「我要借用這裡一段時間,膳食可以讓我的家臣從府邸送來。」說完,他便不慌不忙地敞開了衣領。
    「不忙替我引見,請你轉告三位殿下,板倉勝靜暫且借用一間房間,準備埋骨於此,此外,我有一個請求。只需如此說即可,還請原諒我的小伎倆……」
    市之進聽到這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三
    當市之進匆忙地跑進慶喜的起居室時,慶喜已經吃過晚飯。而一旁的阿芳看上去已經完全適應服侍的工作,正在麻利地收拾碗筷。
    「妾身又遭到殿下呵斥了。」阿芳向市之進說道,「妾身並未忘記將軍之喪,但為了令殿下忘憂祛暑,便上了酒水。」
    市之進並未理會,而是跪拜在地,開口說道:「板倉大人來了,貌似決心在此剖腹。」
    「什麼?你去將他趕走。他的意思我明白,告訴他不要只考慮自己的臉面。至於詔書……那是造成所有不忠行為的根本原因。」
    慶喜不悅地說完,立刻又補充道:「等等!聽好,告訴他不要拘泥形式。擔任將軍后見職也足以奉公,不必故意繼承宗家,多方樹敵。我不是那種聽別人說句好話便上當的老好人,而且現在我正在考慮如何收拾解散軍隊后的殘局,告訴他不要打擾我。」
    「這個……」
    「怎麼了?策略的制定要以神國的民眾為本,理應正大光明。你告訴他,若是不能改變歪曲的思想,就無法使民眾沐浴到純粹的太陽之光。」
    「其實……他已經借用了一個房間,似乎不打算離開。」
    「什麼?豈有此理……這簡直就是農民起義!他竟也來這一手……」說到這裡,慶喜重重地咋了咋舌,「好吧,帶他過來,但我的答覆是不會改變的。」
    市之進這才望著慶喜說道:「讓他以為靜坐示威便可說服大人的便是我。」
    「你說什麼?」
    「如今,世人多在傳揚市之進說過的一句話——尊皇是一種精神,並非政治。」
    「那又怎樣?難道不對嗎?憑藉詔書是無法贏得戰爭的,而懷著奉旨之心實行的策略便是政治。因此,不應過於輕率地大肆宣揚詔書的作用,這一直是我十分擔心的問題。你的話很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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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第五十四章繼承宗家(4)

    「可是,板倉大人似乎理解有誤。***也就是說,他認為朝廷官員根本不懂政治,無論他們如何倚仗時勢出謀劃策,幕府都絕不會將政權交到他們手中。如此一來,幕府之中可以信賴的人便只有三位殿下了。」
    「目光太短淺了!」慶喜再次煩躁地咋了咋舌,「帶他來吧,我來說服他。不過,為了防止今後還會生這種事,不能允許他這樣自以為是地靜坐示威。」
    於是,在天下聞名的倔犟公與抱定必死決心的老中筆頭之間,一場拼盡全力的意氣之爭在所難免。
    市之進慌忙跑向勝靜靜坐示威的房間。
    一刻鐘后,板倉勝靜臉色鐵青地來到慶喜房內,額頭上掛滿豆粒大的汗珠。
    「大人近來可好……」
    「哼。」
    「明早越前侯也會前來……屆時,我們二人將一同向您鄭重請願……」
    「你的意思是說,今晚就這樣算了?」
    聽到慶喜輕輕的反問,勝靜避開了對方的目光。他從一開始便完全不想與慶喜爭論,他知道一旦爭論,自己必輸無疑。與其辯個不休,倒不如儘早令慶喜明白——倘若不答應,自己便決心死在這裡。
    「在如此酷暑之下,在下擔心將軍的遺體在大阪難以保存,您可知道特殊的保存方法?」
    「哼,將軍的遺體可還在下達各種命令呢!你可不要隨便違背將軍的遺願。」
    「誠惶誠恐!三位殿下繼承將軍之職並不違背將軍的遺願。將軍生前曾直接上奏,聲稱萬一自己遭遇不幸,則由一橋殿下繼承……」
    「你說什麼?你又要重提將軍請辭時的舊事嗎?」
    「不敢。由三位殿下繼承將軍之職乃是詔書所定,因此,您理應恭敬接受……至於未曾與三位殿下商量,則是在下的過失,在下不會辯解。」
    慶喜故意望向新門送來的忘憂草,並未作答。板倉勝靜將將軍家茂在辭職時隨口說出的話當做諾,在理論上並無破綻。
    然後他又轉而凝望著一動不動的風鈴,顧左右而他道:「市之進,吩咐阿芳備好茶點送來。」
    勝靜仍然靜坐,不一。
    「板倉,你似乎打算用將軍遺體來威脅我,不過那是沒用的。現在,我勸你還是喝杯清涼的麥茶,待汗消了便離開吧。」
    「縱然三位殿下這樣說,我勝靜也不會就此離開這裡剖腹自盡,在下要等到越前侯明早來此。」
    對於這句反駁,慶喜並未搭話。
    「既已約好兩人一起請願,在下此刻便不再多。當我如此下定決心后才現,今夜的暑氣真是令人懷念啊!」
    聽到這句話,慶喜立刻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勝靜——那張掛滿汗水的臉龐透著沉著,清晰地映現出了一個武人的決心。
    「哦?你非要讓我開口不成?」
    「非也非也,您不說話也沒關係。」
    「此時此刻,隔著這層厚重的暑氣,我聽到了草木成長的聲音。能夠成長的並非僅有草木,幕臣之中也好、朝臣之中也好、長州也好、薩摩也好,都有正在飛快成長的人。我認為,當他們成長到能夠背負日本命運的那一天,幕府就會消亡,這個家就可以交給新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了。倘若在下成為將軍,我的忠告必將不被這些年輕人所接受……更重要的是,若由在下繼承將軍一職,令年輕人產生背叛先祖的錯覺,於國體也毫無益處。你能理解我的吧……」
    板倉勝靜依然默默地凝望虛空,一不。慶喜時而稱自己為「我」,時而稱自己為「在下」,像是自自語般地在一旁繼續說著。
    面對將軍家茂的屍體即將腐爛的形,二人仍在繼續展開尖銳的問答。慶喜很明白這一點。
    (此時不能採取無用的策略……)
    「板倉大人,此時幕府的當家正橫卧於靈柩之中,縱然設法令其復活,亦是徒勞。這種徒勞之事,在我們尚有一息之人的世界里也是數不勝數。將軍之死是上天給予的天罰。
    「所有人都在哀嘆,所有人都悲痛得流下眼淚,希望將軍能夠復活。然而,那是無法實現的……將軍大人的**已非此世之物,他已被召回天上去了。雖然將軍年僅二十齣頭,這樣說會有些古怪,但事實如此,與是非無關。」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8
382.第五十四章繼承宗家(5)

    「……」
    「這世上,有人十五歲或二十歲便早早死去,那當初又為何要將他們生出來呢?但縱然如此埋怨,亦是無濟於事。明智光秀為了短短三日的天下,而葬送了信長四十九年的生涯。如豐太閣那般的人物也不過得了天下十餘年而已,與之相比,我們德川家是多麼長久啊!究竟是哪一步走得不同,天壽的長短才會如此迥異?正是這些歷史,時刻訓誡著那些固執己見的人,讓我們回到歷史中去揣摩壽命的長短……我慶喜生於水戶之家,理應在暗中保護幕府的萬世安泰,若由我繼承宗家,此事成何體統!若是由在下自己計量自己的壽命,簡直無異於一個自私老人的垂死掙扎。正是這種亂世中的垂死掙扎,才是與國體宏遠的訓誡背道而馳的行為。你明白嗎?板倉……」
    「……」
    「我國國體以天長地久的存在為目標,即是從父母到子女,再從子女到兒孫,一直保持這種永不腐朽、綿延不絕的生命之道的本質。在下縱然辛苦,也必須一直監督德川家的本質是否與朝廷的本質一致。倘若在下因自己的固執而偏離正軌,祖祖輩輩的苦心便會化為泡影。板倉大人,如今的幕府就像一個病弱老朽,因此必須儘快培養年輕人,將國家交付與他們,而我是萬萬不能產生想當將軍的念頭的。」
    不知不覺間,勝靜開始渾身顫抖。他認為慶喜的話中存在兩個難以理解的獨斷之念。其一,慶喜打心底便不曾有過覬覦將軍一職的念頭;其二,慶喜已將幕府的命運與家茂的靈柩視作等同。
    幕府已經死了……不,他認為幕府已瀕臨死亡且無藥可救,縱然強行救治,也有違神意。他已拋棄了幕府……
    冰涼的麥茶已被送來。勝靜默默喝了口,恭敬地施了一禮,然後站起身來。雖然他仍舊固執地不一,腳下卻不住地顫抖。
    四
    為了防止屍體腐爛,除了使用鹽和燒酒塗抹身體外,還可以使用硃色印泥,但幕府事先並無任何準備。若是去各家強行收集,也並非不可,每個家庭里都有畫押用的印泥。但此事若是對外宣揚出去,將軍病逝秘而不宣一事就會淪為一幅滑稽的嘲諷畫。
    當夜,老中筆頭板倉勝靜住在靠近玄關的房間里,反覆考量著這件事。住在若州府這一異常行為本身並不奇怪。如今,天下大事皆在一橋慶喜居住的若州府中決定,幕府的總理住在這裡自然不足為奇。
    (但真相併非如此……)
    板倉勝靜一夜未眠。無論與松平春岳一起說些什麼,慶喜似乎都不會答應,成功的概率只有五成。
    (對了,倘若慶喜一口回絕,便只能當場剖腹。)
    倘若板倉剖腹,春岳和慶喜便必須承擔起處理屍體的責任。
    (然而,家茂的死實在是太奇怪了。若果真天意如此,那麼老天究竟在迫使我作何思考呢……)
    另一方,松平春岳也在反覆思考此事。在春岳看來,慶喜仍是講求策略之人,而不聽他人勸說也是他的策略之一。等到最終任何人都無法再出口干涉時,他才會同意接受。
    (一旦他當上將軍,若想摧毀幕府豈非易如反掌……)
    因此,松平春岳以為,只要固執地糾纏不休,慶喜縱然不悅,最終也一定會同意。慶喜想必仍會展開論點鮮明的辯論,但自己不能上當,一定要堅持請願,與他比拼耐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想到這裡,不覺東方已經開始泛白。松平春岳似乎難以等到天亮,便起身來到若州府。
    「如此一來,我們便只有強行請願了,要和他拼比耐心,絕對不可心急誤事!」松平春岳鼓勵著因睡眠不足而眼皮沉重的板倉勝靜,「等他醒來,我們便即刻前去拜見。」松平春岳先令原市之進前去通報,然後又繼續開始多方研究慶喜的態度。
    上午八點整,松平春岳二人被引入慶喜的起居室。春岳極為振奮地開口說道:「想必您已與板倉大人長談過了,將軍病故一事非比尋常,這一定是上天的密旨。這旨意,我們是應該理解為應當趁此機會摧毀德川宗家呢……抑或奉行天長地久呢?在下以為,一切必須自此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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