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8
383.第五十四章繼承宗家(6)

    春岳雖然告誡板倉勝靜什麼都不要說,自己卻是個好辯之人,並自負地認為即便是爭論亦不會輸與慶喜。***而慶喜正襟端坐,一邊啜著茶,一邊聽春岳和勝靜理論。他感到比平日更加強烈的困意,想必也是因為失眠所致。
    「在下前來只是為自己的過失道歉,並誠懇地向您請願。」
    若被拒絕,便會當場剖腹……雖然勝靜並未這樣說,但可以看出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雖然已重複說過多次……」由於對方一直默默地聽,春岳的道理也越講越明了,「信奉天長地久的生命絕非僅限於皇室之中,只有民眾也嚴格奉行這一宗旨並傳承下去,日本國才能不斷生息繁衍、世代昌盛。否則,所謂的萬世一系恐怕也只是一副空殼,您認為呢?」
    「……」
    「當然,在下毫無與一橋殿下爭論之意。春岳也知道,如今一橋殿下身邊有很多令人不快的反對之聲,尤以大奧為。但說起來,那些只是私事,水戶的大義卻並非如此,不是嗎?」
    「……」
    「事關國家存亡,在下也必須跨越一切私,向您請願。若是如此您仍不同意,在下也將與板倉一樣,甘願在您面前義憤自盡。原本,根據可以稱為家康公遺的公武法度第十四條……」
    松平春岳說到這裡,慶喜輕輕地打斷了他:「將軍的遺骸最多能保存到何時?」
    這句話並非問向板倉,而是問向春岳。
    「這個……要問板倉……」
    「最多不能超過本月20日。」板倉介面道。
    「既然如此,為了將軍遺體的體面,也必須在20日前令長州解散軍隊。板倉,你儘快命人將遺體送回江戶,同時安排軍艦奉行勝海舟立刻前來見我。我要派他前往廣島。還有一人……梅澤孫太郎好了,派梅澤前往九州,勸說長州藩士解散軍隊。同胞相和也是對將軍最好的祭祀。若是敕命如此,想必二位對這個人選也沒有異議吧?」
    「這,毫無異議……」
    「既然如此,那就儘快派遣使者,然後立刻為將軍喪。若不喪,遺體也無法運回江戶。這是先決條件。」
    「可是,若在喪之前未能決定先前商議之事……事理應按照順序來處理。」
    「此事我已明白,既然形勢如此,慶喜便同意繼承宗家。」
    「這……這個,既然如此……」
    「但我認為,縱然可以繼承宗家,也不能繼承將軍之職。家乃命之所在,客觀存在的穴巢本是亘古不易,然而職務編製與此卻大不相同。職務編製會隨著**的消亡而一同毀滅。你們若是同意,慶喜便答應繼承宗家,然後我們儘快研究如何運送遺體。」
    一瞬間,春岳和勝靜變得目瞪口呆。
    春岳將慶喜稱做強迫型海量,這裡指的自然便是喝酒。然而,慶喜絕非直爽的好酒之徒。
    「夠了,已經喝了太多。」
    他雖然會這樣說,但若有人強行勸酒,多少都能灌得下。不,若是不強行勸酒,他反而會不高興……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自他裝作醉后胡亂語而狠狠譏諷中川宮時起,其風格便已成定式。與喝酒的習慣一樣,若是有人不斷地拜託、請求,他定會接受。然而,縱然內心已經接受,表面上還是喜歡一次兩次地拒絕。
    但這一次,慶喜在春岳尚未竭盡全力勸說時便答應了下來。正因如此,當慶喜表示繼承宗家與繼承將軍性質不同,自己不能接受將軍之職時,春岳才會出人意料地輕鬆接受。
    但毫無怨地接受實在有些下不來檯面,因此,春岳將這看做是慶喜「強迫型海量」風格所附加的條件。仔細想想,雖然可以繼承宗家,但政令由朝廷和幕府分而頒布,如今已是混亂不堪。因此,慶喜縱然不受將軍之職,亦不足為奇。
    板倉勝靜更是激動不已。慶喜不僅同意繼承宗家,並要他儘快準備送回遺骸,這令他目瞪口呆,簡直難以置信。而且,為了祭祀將軍遺骸,慶喜甚至打算派遣號稱「新官僚之雄」的勝海舟前往長州,終止戰爭,這般果斷的政治實踐力也令人瞠目結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9
384.第五十四章繼承宗家(7)

    (如此一來,便可戰勝當前國難……)
    現實政治千變萬化,只要眼下的事態產生一點進展,日後便會衍生出更多的可行之策。
    「謝謝……太感謝了。」板倉勝靜邊說邊向慶喜拱手施禮,只想放聲大哭,「如此一來,國家便有救了。」
    勝靜說完,率直的春岳也充滿信心地說道:「沒錯!國家有救了,我們神州也有救了!」
    然而,這兩人的想法與慶喜的想法究竟是否處於同一步調之上呢?
    慶喜認為,自己應該繼承德川宗家血脈,若是拒絕,便會違背尊奉生命永恆的國體尊嚴。然而,他表示自己不會繼承將軍之職,其中包含著更多含義。
    職務應由具備合適能力的人物繼承,而不應實行世襲制。世襲制度實際上扼殺了無數有實力的人才,這也是導致幕府今日衰微的元兇,慶喜早已看穿了這一點。因此,他所說的「不繼承將軍之職」,便意味著征夷大將軍的幕府在家茂死後即宣告終結。
    如此一來,委託給幕府的大政便會自動回歸朝廷。既然政權自動回歸,慶喜便打算在原有的結論之上更進一步——讓德川家以一個大大名的身份參與政治,創建舉國一致的政體。
    「希望如此一來,這場騷亂便可平息。」二人走後,慶喜自自語般地向緊跟而來的原市之進說道,「縱然不能轉禍為福……太陽運行的軌跡只有一個,若是踏入迷途便萬事皆休,所以我才會接受。」
    「您說的是繼承宗家一事嗎?」
    「沒錯。年輕的將軍突然身死,而且還有詔書,我只能遵從。只不過,我必須拒絕將軍一職。你儘快將今天的經過告知關白。」
    「那個,關於將軍之職,您無論如何都……」
    「當然!讓我繼承將軍之職不合理,人們反而會以為我想當將軍,因此才會繼承宗家。建議長州解散軍隊是因為將軍薨殂。將軍薨殂,長州在這個世界上便再無敵人。當然,這並非以前所謂的大赦或恩赦。沒有敵人,便無法進行戰爭。如此一來,聖上便可以重新召集長州、薩摩、德川、會津、桑名等所有大名,這應當便是聖上最初的心意。如此一來,萬民皆紛紛集中在聖上周圍,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慶喜的話令市之進始料未及,以至於他未能立刻作答。他還同春岳和板倉勝靜一樣,以為慶喜已經取代了家茂。
    (原來大人是打算在家茂死後將大政奉還朝廷,才繼承並無政權的德川家……)
    「你明白了吧。據說英國成立了名為議會的合議機構,如今洛奇也正在幫我積極調查法國的做法,還有池田筑後的調查——日本也不能落後,必須改建廣泛錄用人才的機制,這才是對將軍突然遭遇不幸的最好祭祀。」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縱然聖上要求您繼承將軍之職,您也會……」
    「請辭。」
    「倘若聖上不準請辭……」
    「到那時,我便不得不詳細解釋了。當然,我要補充,權現公的想法也是沒錯的。」
    「難道權現公不希望您繼承將軍之職嗎?」
    「沒錯。當無法實現舉國一致的政治時,應自天下諸侯之中推舉一位人品與器量兼備的人物擔任將軍,這便是公武法度第十四條的精髓所在。我會如此向聖上請辭:當初,賴房公被直接任命為監督將軍家之人,而慶喜則是賴房的後人,即便不得不繼承宗家,也絕對無意背叛祖先遺志,請准許慶喜遵奉祖先的教誨。不過,這些都是后話。因此,你要明確告知關白……慶喜今日迫不得已同意繼承宗家。」
    原市之進輕輕點了點頭。他告訴自己——總而之,慶喜繼承了宗家,單憑這一點就必須向關白報告。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9
385.第五十五章無視國體(1)

    一
    事實上,慶喜繼承宗家是一件決定了日本日後展大方向的重要事件,可以稱得上是歷史的骨骼或基石。當然,無論在任何時代,都有人對此看得通透,也有人卻從未看清。縱然時至今日的昭和1[1本書寫於1947年,當時日本的年號為昭和(1926~1989)。
    ],無法看清的人依然看不清,這實在令人無可奈何。
    因此,立場不同,對慶喜繼承宗家的看法也便不同。
    在大奧中,天璋院與和宮夫人的看法便不盡相同。天璋院認為,既然將軍家茂早有遺命,便一定要由田安龜之助(家達)成為宗家的嗣子。然而,和宮的看法並非如此。
    論及當前時勢,龜之助尚且年幼,莫可勝任。若無可靠輔弼之人,則不能成事。故應為天下挑選合適之人。(《宰相典侍嗣子記》)
    關於「合適之人」,和宮雖然並未明確提及名字,但顯而易見,所指便是慶喜。
    被視為幕臣中最進步的大久保一翁等人也與慶喜的想法十分接近:「此時不如設立大小公議會,通過公論實行政治,未知可否?」
    他的提議與現在的合議制頗為相似。然而,這一提議僅僅限於自各藩挑選老中及官員,仍未涉及將軍一職,可以說不過是當時眾多「怨聲載道」中的一句,與慶喜的深謀遠慮不可相提並論。
    有人舉出慶喜於7月24日依次拜訪關白和賀陽宮時的辭,認為其中體現出了慶喜的決心:
    老中與大藏大輔等人一味逼迫在下繼承德川家,不才力微,難以勝任,因此斷然請辭而不可得。倘若朝廷亦有指示,在下只能退隱不出。故此先行請願,勿令此事生。(《朝彥親王日記》)
    對慶喜的這番話,各人的看法也有所不同。
    有些人認為慶喜已經看到了幕府的末路,認為他並不愚蠢,自然不會竭盡全力支撐幕府,直面必須戰勝國難的困境。抱此觀點的人認為,慶喜是一個無比精明的人,並誤以為此番話便是源自他的利己之心。
    就在這樣紛紜雜沓的氣氛中,慶喜「繼承宗家卻堅決辭退將軍一職」的舉動,其真意所在並不能為世人輕易理解。
    當此國事多端之際,若是任性妄為,反誤國家。德川家暫且不論,如何謝罪於皇祖皇宗?悲哉!縱然此志未果,亦有其他良機。(《昔夢會筆記》)
    這是最了解慶喜心意的原市之進針對慶喜堅決辭退將軍一職而作出的解釋,並已直接向天皇上奏。天皇得知慶喜答應繼承宗家后,總算鬆了口氣。恐怕天皇和近侍們都以為慶喜辭退將軍一職只是一種外交辭令。
    將軍家茂身為和宮之夫,名義上是天皇的女婿,他的去世給天皇帶來的悲痛可想而知。然而,天皇的悲嘆也只是公家的私事,至於考慮任命慶喜為繼任者,卻是理所當然之事。
    慶喜雖然繼承了德川家,卻並未同意繼任征夷大將軍一職。毋庸贅,征夷大將軍是軍職,慶喜堅決辭退軍職只能說明——家康於慶長八年(1603年)2月12日設立的將軍一職,在慶應二年(1866年)8月20日不復存在,德川幕府已然滅亡。
    此事並非歷史學家可以根據況隨便篡改的,理應明確記載下來,與其後各藩的行動加以對照。也就是說,德川家康創建的幕府在經歷了二百六十三年的時間后,驟然消亡。
    既然幕府已經消亡,政權便已返還朝廷。從這點來看,自此以後的王政復古運動,實際上都是那些利己主義者以勤皇為借口的無頭亂竄。
    關於此事,慶喜在昔夢會1[1昔夢會:曾經擔任慶喜家臣的日本近代實業家涉澤榮一,為了撰寫慶喜的回憶錄而舉行的座談會。
    ]上也曾明確提出:必須在不遠的將來將政治形態改為一君萬民的形式,因此,為使眾人能夠自由表意見,此時不應再設立將軍一職。也就是說,慶喜認為,必須以將軍家茂之死為契機,終結不合時勢的幕府政治,改為普遍順應世界的新政體。
    於是,當年的12月5日之前,日本事實上已不再存在征夷大將軍。反過來說,從8月20日到12月4日,政事的中心便順理成章地回到了公家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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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第五十五章無視國體(2)

    然而,我們不能忘記,到了12月5日,公家卻再次下令,任命慶喜為征夷大將軍。***事實上,這便說明日本這個家族真正的後繼者尚未成熟。
    公家的岩倉具視促成了薩、長之間的聯盟,並一直積極地暗中策劃著王政復古的密謀。而薩摩的西鄉隆盛(吉之助)等人也表示:「以幕府今日之勢,一事難成,理應即刻重建制度,令新進之士參與政治。」
    可是,說到實行方法,他也只說先應該團結有實力的五藩大名。這裡的五藩,指的應該便是薩、長、土、肥以及伊予的伊達。然而,如此做法只會引愈演愈烈的國內分裂行動和討幕運動,可以說是對天皇意願的踐踏。
    只有真正尊重天皇的意願,才能稱做勤皇。人們忘卻根本,將勤皇利用於無理取鬧的革命,終究不過是小孩兒的遊戲而已。
    而慶喜卻在期待著這些惡童們的成長,因此堅決辭退了將軍一職。
    天皇和近侍都認為,繼承宗家之人亦應繼承家茂遺志,因此,天皇再次命令慶喜討伐長州也是理所當然的。慶喜自然也恭敬地接受了命令,因為這並不是下達給征夷大將軍的命令,而是來自天皇的敕命。
    二
    德川幕府已因將軍家茂之死而土崩瓦解。雖然這件事自始至終的走向都如風過不留痕,但事實畢竟如此。
    從將軍真正去世的7月20日到8月20日喪期間所頒的命令,只是政府組織假借死者之名耍弄的小花招,而這些命令也在宣布將軍去世的同時徹底失效。
    那麼在此之後,全國諸大名自然應該按照天皇的意願,聚集在天皇周圍,召開大型會議,討論如何戰勝國難。當幕府依然存在時,因政治全權委任於幕府,幕府便一直藉此制度獨斷專行。一切糾紛皆源於此、糾纏於此,因此,既然如今已無將軍,便必須先以天皇的名義召集所有大名。
    然而,朝廷尚未完全準備好接受並活用家茂之死以及慶喜堅決辭退將軍一職這兩件事。因此,慶喜就必須在恭敬地領受並執行討伐長州任命的過程中為此打好基礎,以便結束戰爭,令全國所有大名都能虛心虔誠地聚集在天皇膝下。
    關於這個問題,無論是誰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只有這一條「路」可循。當然,慶喜選擇了這條「路」。
    8月20日,將軍家茂喪。
    8月21日,慶喜領受天皇敕命,借家茂喪之機,暫停徵長。
    翌日,即8月22日,勝海舟抵達廣島的宇品,通過廣島藩將此況轉告給了長州藩。這自然要歸功於慶喜與勝海舟之間的密切聯繫,但歷史對此事的記載卻頗為奇怪。
    8月25日,幕府向芸藩傳達休戰之命,令淺野茂勛處理後事。
    而之後的26日,毛利敬親(長州藩主)派遣家臣廣澤兵助、太田市之進、井上聞多、長松文輔等人前往廣島接應勝海舟,但在年表中所記載的卻變成了接應幕府,勝海舟則成了幽靈般的存在。
    確切地說,幕府當時早已不復存在。繼承宗家的慶喜也已經明確表示自己不會繼承將軍一職,因此,縱然勉強將其說成是為前將軍時代暫時性的執掌政務,也太過牽強。
    由於慶喜堅決不接受將軍一職,政權便順理成章地回到了天皇手中。因此,事實真相應該是——身為德川家一家之主的慶喜根據敕命,派遣舊幕府的軍艦奉行前往廣島展開撤兵交涉。而此時的慶喜也好,淺野茂勛也好,勝海舟也好,毛利敬親也好,都應一視同仁地視為平等的朝臣。
    慶喜已經有了這種覺悟,但朝廷卻沒有。因此,我們就必須要來看看慶喜在二條城內和勝海舟的談話內容。對勝海舟而,這比後來在江戶開城時所耗費的苦心還要多上數倍。
    關於慶喜與勝海舟的會面,流傳下來的所有記載都不夠真實。二人都是擁有大器量的人物,決不會拘泥於無聊的論戰。後來,當勝海舟失去嗣子小鹿時,慶喜甚至將自己的兒子精作為小鹿的養嗣子送入勝家,讓其繼承勝的家業,此事便可充分說明二者之間的關係。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40
387.第五十五章無視國體(3)

    「這個世界已經變了,麟太郎(勝海舟)。***」
    「與其說世界變了,倒不如說是被人為地改變了。聽說大人要繼承德川家,卻不繼承將軍一職,是嗎?」
    「沒錯。我擔心若不儘快結束與毛利的戰爭,整個日本都會滅亡。」
    「大人果然英明。」
    「你此次前往廣島,可有說服長州的信心?」
    「哈哈哈……除我之外皆是全無自信、不堪一用之人,您也是因此才下命令的吧!」
    「如此說來,你果然是值得託付之人了?」
    「愧不敢當!我並非如此傲慢之人。自關原之戰1[1關原之戰:德川家康與豐臣秀吉家臣石田三成決定天下的戰役。
    ]起,將軍一職便成為毛利心中的一個疙瘩,一直令他們心有不快。倘若徹底廢除將軍一職……想來必定能令他明白日本人的骨氣。」
    「我認為,只要端正姿態,即便是列強也不會屢屢提出苛刻的要求,因為同樣都是人啊。」
    「您所極是。既然是人,自當有人的公道。當然也必須擁有實力才行,但憑藉實力互相亂打一氣也絕非善事。」
    「兩方對戰,必然會有一方滅亡。這是極其愚蠢的賭博,想必所有國家對此都是心知肚明。」
    「長州也不會愚蠢到把算盤打到令日本國內亂作一團的地步,這也正是我的著眼之處。」
    「德川家已無將軍職位,德川家與毛利家想必也不會再互相殘殺而徒令列強坐收漁人之利。」
    「我會在這點上對長州稍作恐嚇——既然你們一定要憑藉武力,那我們也奉陪到底……你們若不顧損傷堅持戰鬥,我們還有很多親藩,而且還有無比希望我們開戰的法國。聖上此前一直十分擔心,認為不可手足相殘,但你們若不同意罷戰,我們只有拋開聖上顧慮,與爾一戰。」
    對勝海舟的這一番話,慶喜並未作答。
    (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
    「對了,你培養的各藩年輕人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了吧?那些人若不能儘快長大成人,整個日本就會如同新建的房子缺少地基一般。」
    談話涉及後繼者,勝海舟立刻露出嚴肅的表,拍著胸口說道:「神州的年輕人天生堅韌頑強,您請放心。」
    通過慶喜和勝的立場進行聯想,世人多以為這二人起初關係不佳,但這不過是一種獨斷的想法罷了。無論身處何種浪潮之中,在尊皇之水洗濯下出生的慶喜都是帶有日本風格的自由奔放之人。自然,這裡所說的「日本風格」指的自然並非如歐洲個人主義一般的個人特色,而是指以立足於宇宙的視野、以自然科學的角度看待事物的自由人。
    或許如此形容並不貼切,但慶喜的這種自由觀,就好比在太陽孕育之下的人類本身具有的各種個性,因此不必、也不能人為地對此加以扭曲。簡單說來,就是「順著陽光所指的方向生長」。
    與之相比,勝海舟由於自出生起便毫無家族重壓,因此形成了一種猶如野人一般的自由。
    因此,二人的接觸可以說代表了人類自由這張白紙的正反兩面。
    勝海舟在廣島的大願寺會見長州藩使者廣澤兵助和井上聞多等人的日期,與將軍家茂的靈柩離開大阪城是在同一天——9月2日。勝海舟當時表示,征長先鋒總督德川茂承已經撤回大阪,因此長州亦應解散軍隊,返回山口。家茂已死而慶喜又堅決辭退將軍一職,因此幕府已經不復存在,但關於此事勝海舟並未提及。只要雙方退兵,戰爭便會結束。
    如今列強在外虎視眈眈,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為避免生內亂,只能先結束戰鬥,然後坐下來商談,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然而,此時的長州與直率真誠的尊皇思想之間早已切斷了所有聯繫。一旦脫離這種固有的精神,就會墮落為決不放過對手任何弱點的馬基雅弗利主義。
    他們雖然暫時承諾不會追擊撤走的德川軍,卻並沒有真正理解勝海舟和慶喜對長州的一番好意,究其原因,便在於薩長聯盟。
    就這樣,德川茂承、井伊直憲、榊原政敬及其下幕府軍接連自廣島撤兵,而家茂的靈柩也於9月6日運抵江戶。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40
388.第五十五章無視國體(4)

    如此一來,有兩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不必再擔心德川家茂的遺體腐爛,而幕府的前途也已清晰明了。
    朝廷立刻下達敕命,召集尾張、肥前、土佐、宇和島、紀伊等十九藩主以及島津久光等人進京。顯而易見,朝廷此舉意在實現由萬機公論1[1萬機公論:意指國家政治由天下眾論共同決定。1868年,明治天皇頒的明治新政府的基本政策第一條亦有提及。
    ]來決定的國體理想。敕命於9月7日下達,而9月12日,淺野家(廣島)的中井勇太郎來到山口,以幕府已經撤兵為由,勸說長州解散軍隊,但長州並未明確答應。
    於是,9月15日,休戰的詔書再次經淺野家之手傳達給長州藩。然而,長州卻再次拒絕接受詔書。
    三
    若是以前的長州,絕不會做出對詔書心持異議而拒不接受,並附上理由書一起退回芸州藩這樣的舉動。如此一來,長州無異於採取了無視天皇的策略,主動接受了朝敵這一污名。
    事實上,幕末維新的氣氛此時可以說已經完全改變了。曾經的志士們對天皇以及天皇所下詔書都充滿了無比質樸的敬愛之,而如今,這種感卻被各藩利用為政治鬥爭的工具。
    前文已經談及,令長州搖身一變的原因之一便是與薩摩的結盟,但若是只有這一個原因,長州是萬萬不會做出違逆詔書這般與日本人的本質相異的行為的。
    「只要最終結果是為了朝廷便足矣。」
    這種借口正是馬基雅弗利主義的常用手段,但既然能夠說出如此借口,一定存在某種可以自我安慰的根據。但這根據究竟在哪裡呢?
    「現在不能解散軍隊,所謂詔書早已被近侍隨意左右。如今非但不能解散軍隊,更應讓薩摩、芸州、肥州相繼起兵,討伐幕府。如此一來,定能恢復朝權。只要朝權能夠恢復,賊名之事根本不值一提。」
    假設有人在暗中散布如此論,那麼這人會是誰呢?這個幕後人物必須能夠在現實中插手朝廷人事,同時還要足智多謀,卻又並不理解當朝奉行的真正理想。一旦如此,那麼此人只需在當前局面下,於現實中取得勝利便已足夠。
    能夠想出如此無視國體的策略之人,先便是各國列強的公使,但列強的使臣還不至於能夠操縱天皇近侍。
    (如此說來,果然還是天皇身邊的人……)
    在值得懷疑的範圍內,一個人清晰地浮出水面——此人便是正被勒令在京都郊外岩倉村幽居的友山,也就是岩倉具視。
    薩、長、土藩的志士們經常秘密出入他家,密謀策劃。長州沒落之前,被長州志士奉為直接領導人的是久留米的真木和泉,如今則變成了岩倉具視。
    岩倉曾向天皇極力勸說和宮下嫁,很顯然,他是一個公武合體主義者。因為此事,他被長州激進派的志士們視為三奸二嬪的惡,遭到猛烈的排擠,繼而被迫離開天皇身邊。
    如今,他的怨恨應該已經深入骨髓,卻隱藏在長州與薩摩背後,成為促成兩藩結盟的惑星1[1惑星:又稱行星,是自身不光而環繞著恆星轉動的天體。
    ]。諷刺地講,可以說他在暗中的行動便是為了向天皇和長州復仇。若非如此,他又怎能令一直都敬畏詔書、將其視作絕對的全國志士們,如此輕易地便對詔書完全無視呢?
    如此一來,這場鬥爭便完全脫離國體,徹底呈現出了一場低級革命的模樣,與夷國毫無二致。政權從一個階級手中轉移到另一個階級手中……對日本民族而,這樣的革命不過是毫無意義的低俗爭鬥罷了。
    人有頭、身、腹和手足之分,還有眼、口、眉、耳等區別。既有雙肩也有左右手,有腰和雙腳,還有手指和指甲,正因這些都齊備,人才能成為一個機能健全的人。雖然在這些機能和能力上,人與人之間不免存在著千差萬別,但是也正因如此,人們充分揮自己特長的生活姿態,才可謂是順應大自然意志的「神」的姿態。
    領悟了這種生活方式的人上有陽光沐浴,下有大地相擁,以一個完整的生命形態成長著。他們清楚地認識到「太陽存在則永恆不滅」的大自然法則,而大和民族的生活方式便是這一法則在現實中的具體實現。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40
389.第五十五章無視國體(5)

    以日本的精神來看,「革命」一詞是非常不恭且古怪至極的說法——有誰能隨意革掉太陽賜予的永恆生命呢?
    對人類來說,能夠成功改變的是生活方式,而絕非生命本身。***生命寄宿於女性胎中,從生命最初的基本形態起,經歷近十個月的漫長的孕育期,然後才能以一個完整的嬰兒形態誕生到這個世界上。
    基於嬰兒需要在母胎內經過十個月的成長過程這一事實,大和民族便習慣認為嬰兒在誕生時便已有了「一歲」。而西洋計算年齡的方式則是從孩子出生之日開始,與日本的計算方式存在明顯差別。因此,若認為西洋的計算方式是「尊重人類」,那麼日本的計算方式便應該稱做「尊重生命」。
    實際上,源自尊重生命的日本人道,與源自尊重人類的西洋人道之間的不同,便是西洋人與日本之間的不同。尊重人類的思想以人為本,但在展過程中有時卻可能會無視其他生物的生命。這也是人類征服山嶽海洋,創造出無精卵和無生殖的食用動物,為了多產多收而進行公害施肥等的原因。
    在現實生活中,或許直到人類迎來現代這一公害時代時,這一點才被確切證實。
    至於日本的「尊重生命」,則是一種恭謹的人類之愛,認為自然萬物與人類皆平等,都是以太陽之子的身份存在的生命體,並應當盡量避免食用四足動物。
    從這種人類之愛的角度來看,革命著實不應存在,人們必須為實現活著的生命能夠「各得其所」而努力。這種時刻恭謹祈願的姿態,便是維新(日日如新)。
    當人們將這種精神銘記於心,重新審視日本時,便產生了尊皇與勤皇。而且,這種精神猶如燎原之火,從一個日本人心中燃燒至又一個日本人心中。
    然而,大火在燃燒途中卻屢屢遭遇冷水的澆潑,太陽的大愛竟也遭遇了被扭曲為一藩利己之心的大危機。
    薩摩的算盤,長州的算盤,天皇近侍的算盤。縱然慶喜萬般不願,也不得不站在功利旋渦的正中間。
    「人是無法獨自生存的。」
    這並不是多麼高深的覺悟,任何集團中都不會存在對此毫無知覺的人。然而,一旦涉及集團與集團之間對立的況,並因此萌生利己之心,考慮問題的方式便會生變化。這其中既有群集心理,亦夾雜著義理人。不,隨之而來的還有諸如「離開這個集團便無法生存」之類的不安。
    於是,隨著兩個集團之間不斷重複著這種碰撞與衝擊,怨恨的感便會深深地紮根。
    簡而之,長州的反感來源於自文久三年(1863年)8月18日政變以來所受的苦難。與之相比,薩摩的動機則完全不同。在他人眼中,暗中操控薩摩的是大久保,他與薩摩家臣巧妙地利用了久光不願遜於同父異母的兄長齊彬的要強和野心,繼而策劃出種種陰謀。
    出人意料的是,土佐卻選擇了冷眼旁觀的立場。然而,在慶應二年(1866年)8月到9月這段時間內,如此大藩的有識之士竟也忽視了最重要的兩件事。
    其一,隨著年齡的增長,當時的天皇(孝明帝)越來越在意皇位的尊嚴。至於其二,便是征夷大將軍已經不復存在的事實。
    因此,對於9月7日以天皇名義下達給尾張、肥前、土佐、宇和島、紀州等其他十九藩及島津久光、長岡護美(熊本)的詔令,幾乎無人響應。
    如此「勤皇」,天皇的失望與憤怒可想而知。
    9月18日,天皇再次表示:「國家大事須待大藩進京之後再行決定。」而朝廷僅處理一些小事。
    10月26日,天皇第三次催促諸大名進京,但大部分人稱病,並未進京。但是,這些人後來都裝出一副大勤皇家的姿態,倘若這便是歷史的真相,如此墮落的勤皇是多麼令人沮喪啊!即便是學習了水戶精神的西鄉吉之助,也只是一直在考慮著俗世的策略,並未留意到慶喜早已空出將軍一職,靜靜等待。
    10月15日,西鄉吉之助與薩摩的小松帶刀一同離開鹿兒島,打算即刻進京,抓住良機,迅速確定國憲,一舉實現王政復古。他抵達京都之日,正是天皇第三次催促諸大名進京卻接到眾人稱病的模稜兩可的回復之時。
    朝廷和幕府的弦外之音皆是想將政權交付給與之匹配的人,但日本卻仍未培育出有能力接手之人……
    這便是日本在慶應二年(1866年)秋季時的實際況。天皇焦慮萬分。國家大事須待諸大名進京之後再行決定……天皇雖做此想,也已將此意遍告天下,如今卻停滯不前,焦慮自是理所當然。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41
390.第五十六章孝明帝駕崩(1)

    一
    天皇乃是一國之君,是一種莊嚴的存在。然而,領受天皇之意而直接統治萬民的政府卻已然不復存在。
    「實在叫人為難!諸大名接到詔書卻毫不聽令,如此只會令政治停滯不前!」
    10月中旬,當時人在京都的諸侯都很擔憂這種無政府狀態,紛紛提出應由慶喜接任征夷大將軍一職。等到眾人晉謁天皇並奏請之時,已是10月28日,冬韻漸濃。
    這次,他們想必仍想利用詔書,不容辯駁地迫使慶喜就任將軍。為了達到這一目的,甚至有人認為可以准許毛利敬親的請願,恢復官位,並同意三條實美及其下公卿返京。阿波的蜂須賀齊裕的世子茂韶便是其中一人。但如此一來,若不將一直積極負責守衛工作的松平容保罷免的話,事便無法成功。
    寬赦抗拒敕命的長州,將最值得信賴的會津從天皇膝下趕走……若是這樣做,朝廷的理想和顏面可謂蕩然無存。
    天皇的憂慮日益加重。因為隨著越來越多的事水落石出,天皇現,一切都是隱藏在自己身後之人所玩弄的陰謀詭計。不知自何時起,岩倉具視開始隱藏在長州背後,加以操縱。天皇明白了慶喜辭退將軍一職的理由,也明白了逐漸一分為二、不知何去何從的近侍們心中的動搖。在萬分苦惱之下,天皇終於在11月27日深夜,將議奏野宮定功和傳奏坊城俊克召至常御殿。
    「如此下去,國事停滯,朕以為只能宣布慶喜接任將軍一職,你們以為如何?」
    天皇顯得極其疲累,似乎連平素喜好的貢酒都沒有喝。
    「朕並非不明白慶喜為何辭退將軍一職,但除他以外,並無他人主動承擔責任,著實無可奈何。」
    既然天皇這樣說,二人也都無話可說。他們也知道這是王政復古的絕好機會,但公家之中並無人能以快刀斬亂麻之勢衝破當前錯綜複雜的時局。既然無人有此能力,便只好沿著公武合體的路線,尋找下一個機會。
    「聖上若是決心如此,臣等亦無異議。」
    「仔細想來,無人比慶喜更能勝任將軍一職。若由慶喜接任,的確可以對列強產生適度威懾。就這樣吧……」
    於是,12月3日,反對慶喜接任將軍一職的正親町三條實愛及其下公卿的府邸周圍皆被安排了護衛和監視之人。就這樣,朝廷警戒著反對者的一舉一動,到了12月5日,終於宣布任命慶喜為征夷大將軍。
    反對聖上的公武合體,導致長州拒絕接受休戰詔書的群卿列參1[1群卿列參:指1866年公卿上奏要求恢復親長州派公卿權力的事件。
    ]事件的主謀便是岩倉具視——當慶喜被再次任命為征夷大將軍時,這一事實已經清晰地暴露了出來。
    一個人是為了純粹的理想而行動,還是出於覬覦政權寶座而策動,這之間存在著天壤之別。對於曾經身為侍從的岩倉具視來說,公武合體是他的最高理想。岩倉曾向聖上高呼:「為了日本國!」認為應將和宮內親王下嫁給家茂,並提交了辭激烈的建議書。因此,他招致討幕論的主謀——長州的激憤,險些遭到中山忠光等人的暗殺。
    而如今,岩倉卻令長州拒絕詔書,攔在公武勢力面前,成了群卿列參的主謀。倘若忽視這一事實,便沒有資格談論何為勤皇精神。
    他果然還是一個馬基雅弗利主義的怪物。他所信奉的力量並非與太陽之光同在,而是只為應對不斷生的變化,以打倒其他勢力為目標的力量。在這力量背後,集結了薩摩的大久保一藏,以及一藏身後的英國公使及其翻譯官埃內斯特?薩托等人的智慧。
    從外國的角度來看,日本的政治體制實在難以一口吞下,因為它在外交上的主權所在極不明確。說是幕府又不是,說是朝廷也不一定。二者圍繞著含糊不清的政治權力,一邊對立,一邊不斷重複著對立、融合的過程。
    然而,就在家茂去世的那一刻,他們對如此不可思議且錯綜複雜的實體有了各自的理解。
    也就是說,在當時的日本,他們所瞄準的「革命」正處於進行式之中。一方的領是薩摩,另一方便是幕府。與此同時,英國的有力競爭對手——法國與幕府聯繫密切,英國自然就站在了不得不與薩摩接觸並謀划計策的立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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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第五十六章孝明帝駕崩(2)

    當孝明帝駕崩之際,埃內斯特?薩托曾向大久保一藏明確建議:「如今正是討幕的絕好機會……」他們的期待可想而知。***
    在如此窒息的氣氛之中,天皇終於宣布任命慶喜為將軍。
    其時,從日本國內的角度來看,幕府的各種軍備設施也有了飛速展。在江戶和大阪,由法國雇傭兵組成的陸軍西洋式步兵兵團隊伍已經超過十三支,炮兵也擁有了百門以上的大炮;橫須賀建起了大型造船廠,而勝海舟麾下的海軍也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因此,天皇極力讓一直奮勉國事的德川慶喜成為將軍,再次整頓政治機構,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關於已經放棄幕府政治的慶喜不得不接任將軍職位一事,天皇恐怕比慶喜更為了解。正因如此,他此前才會數次催促大藩諸侯進京。
    天皇最初便考慮建立以朝廷為中心、以全國性的萬機公論為目標的新體制,倘若當時諸侯能夠遵從詔書,聽命進京,他的這一想法或許便已實現。然而,這一構想卻遭到倒幕論的阻攔,誘了各藩的利己算計,以至於水戶流的大義——純真的「帝王一九鼎」的國體歸一主義被打入了冷宮。
    因此,或許對天皇和慶喜雙方而,宣布任命慶喜接任將軍之舉都是迫不得已的欠妥之策。然而,就在慶喜於12月5日就任將軍一職后不久,便生了一件日本史上無法抹消的痛心之事。
    這便是天皇的駕崩。
    而且,這一慘事就生在宣布任命慶喜接任將軍的二十天後,即12月25日。舉國上下自然都感到十分驚愕,由於此事關係到其後日本所謂的不敬之罪的禁忌,「二戰」前的史學家對此皆閉口不提。
    天皇駕崩時年僅三十六歲。對於真正的勤皇家自不必說,不管是幕府也好,諸大藩也好,受到的衝擊都無異於是五雷轟頂。
    以前的日本人大多認為這是「慶喜的霉運」,因為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僅僅將慶喜視作一個玩弄權謀術數的政治家。因此,眾多史書均如此記載,認為在8月20日至12月4日這段時間內,將軍一職空缺,慶喜故意以極其模稜兩可的態度巧妙地操控天皇,意圖拖延就任將軍的時間。
    顯而易見,這種描述故意無視了日本國體這一特殊存在,犯下了歐美史學家的通病。這隻不過是一種妄自曲解的保身之舉罷了。
    孝明帝一邊支持幕府,一邊希望能與幕府一同革新政治,此乃天下皆知的事實。因此,若從尊皇第一的立場來看,沒有任何人能夠否定「佐幕才是勤皇」這一確鑿不移的事實。
    只要沒有忘記這一事實,那麼對歷史的評價就必須改變——當時天皇最信任的會津的松平容保等人才是最忠誠的大名,而謀划將這些人流放的薩、長兩藩才是真正理難容的不信之徒。
    然而,沒有一個人認識到這一點。這其中體現出了維新的扭曲,以及被稱做藩閥政府的萌芽。
    二
    很多人僅僅將慶喜理解為一個世間常見的政治家(馬基雅弗利主義),在他們看來,孝明帝的駕崩必然是一舉粉碎慶喜計劃的一件大事。同時,對於那些妄自揣度天皇心意,策動打倒幕府,意欲將政權握在自己手中的人而,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尊皇和勤皇深深地陷入了依舊飄搖不定的混沌時期。在這種混沌的氣氛之中,最初對天皇駕崩抱有某種疑慮的似乎便是京都的市民們。
    天皇駕崩前夜開始,他們便已經在談論一些令人感到不安的話題。
    12月24日是北野天滿宮的祭日,要祭拜的神俗稱「終天神」1[1終天神:日本天滿宮於每年12月25日在京都舉行的祭祀儀式。
    ],很多人都會頂著凜冽的寒風,在夜間出門參拜。
    「啊,天上到處都是流星。」
    「簡直就像螢火蟲在飛舞,這可不是尋常現象。」
    「一定有事生!皇宮內一定會生某種不幸……」
    雖然庶民們毫無理論根據,但隱藏在其體內的某種觸角卻可令他們全身心地感知天皇的本質。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41
392.第五十六章孝明帝駕崩(3)

    自弘化三年(1846年)2月13日登基以來,孝明帝共在位二十一年,這位身為太陽子孫的天皇一直面對著自嘉永以來的水深火熱般的內憂外患,真正做到了為民祈福,庶民們對此皆有切身體會。***
    此身朝夕思民安,
    心之所掛異艦亂。
    縱得軀沉濁水中,
    四方民草澄澄然。
    庶民之所以感覺到時刻與民草同在的天皇身上有事生,也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得知,天皇在12月的12、13日身患微恙(似乎是風寒)。但即便如此,庶民僅憑普通的直覺還是無法敏銳地感知到政治的扭曲。
    其時,人們將前夜的流星和皇宮的不幸聯繫在一起,交談之中不僅流露出許多不安的傳。至於傳的內容,英國翻譯官埃內斯特?薩托在手記之中亦有所記載。當然,這已是天皇駕崩的消息對外公布之後的事了。
    在大阪,我從幾名日本人口中得知了剛剛公布的天皇死訊,據說病症是天花,但我後來又從一個熟知宮廷內的日本人口中得知,天皇實際上是被毒死的。無論在任何條件下,天皇都堅決反對開國,但事到如今,幕府的滅亡只是時間問題,很明顯,宮廷就不得不與西洋諸國保持良好關係,因此才會除掉天皇……
    薩托的手記完全體現出了典型的英國人的看法,自以為巧妙地控制了日本。而且,在這種理解中包含了對國體和水戶學一無所知的日本人的獨斷和偏見。他口中的天皇,並非是在一君萬民這種民本主義之中成長起來的日本天皇。
    當時,孝明帝已經准許了幾處港口開港,絕非所謂的「無論在任何條件下」都堅決反對開國。列強要求開港,實際上暴露出了他們隱藏在柔軟袈裟下的鎧甲,他們真正的企圖是將日本佔為殖民地。
    「絕不能讓他們卑劣的野心得逞!」
    天皇知道,即便拼上皇位也必須保護四方民草,他的這種意志正是為了民草而設的最低底線。
    「不能讓他們侵佔神州領土,因此,幕府要召集全日本的大名,會聚一切智慧和善意。」
    為此,縱然極不願,天皇還是將皇妹和宮嫁給了德川家茂,而天皇自己亦時常親揮御筆,向關白、諸大名、議奏和傳奏等人下達指示。
    關於此事,德富豬一郎1[1德富豬一郎(1863~1957):又名德富蘇峰,日本著名記者、歷史學家、政治家。
    ]曾在昭和初年有如下記述:
    出色完成維新大業之人並非薩摩,亦非長州、其他大名或當時的志士們,而是明治天皇的皇父——孝明天皇。孝明天皇實乃英明之君,雖然將孝明天皇與明治天皇進行比較多有不敬,但明治天皇享年六十一歲,孝明天皇卻在三十六歲時駕崩,而且,其在位二十一年間,如坐針氈,無時無刻不憂心忡忡,最終為了日本帝國而犧牲……
    顯而易見,此處所說的日本帝國是指從明治到昭和停戰這段時間內的日本。文中德富豬一郎對孝明帝敬贊有加,認為明治以來的獨立日本的繁榮完全是建立在孝明帝的英明之上。而且,他在文章末尾明確用了「犧牲」一詞,由此可見,他認為孝明帝的駕崩並非天壽所至。
    當然,關於一郎所說的維新大業到了明治已被出色完成的看法,筆者絕不敢苟同。
    口中喊著「尊皇勤皇」,卻要求天皇為此犧牲,這種維新思想所包含的東西著實是含混不清。而且,埃內斯特?薩托甚至還寫出「很明顯,宮廷就不得不與西洋諸國保持良好關係,因此才會除掉天皇」等字句,並將其解釋為西洋恐懼症,簡直不知所云。
    但這些並非問題所在。不得不說,由於天皇無論如何都不認同將幕府當做敵人一事,那些不懂水戶學的政權狂熱者們才會引這樣的結果,將無視國體這一最令日本人感到恥辱的羞處暴露了出來。
    因此,孝明帝駕崩給慶喜帶來的悲痛可想而知。不,並非僅有慶喜,想必信長、秀吉、家康、賴房、光圀和齊昭都不禁失聲痛哭。
    孝明帝的駕崩實在是不應生在「神州」的突事件。且不論存在何種內,總之,這位將宇宙自然敬為神明、秉持基於天長地久生命觀的國體、身居萬世一系皇位的九五之尊已溘然長逝,難道還有比這更大的失控與恐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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