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3
363.第五十一章相互猜疑(3)

    薩摩的行動完全以本藩利益為重,幕府的行動也完全基於幕府利益……就這一點而,雙方都與慶喜的願望相去甚遠。可以說,這兩方與慶喜在「愛國」的境界上存在天壤之別。
    (總之,只能由自己加以勸說了……)
    為此,慶喜與原市之進展開商談,交換了相關方面的報。
    11月30日,慶喜主動請求追討以武田為的天狗黨,領受敕命。其時,武田等人的先頭部隊已途經美濃的太田、鵜沼,直指天王寺車站。慶喜火速離開京都,來到近江的大津嚴陣以待。此舉給天狗黨眾人造成的精神打擊是無法用筆墨形容出來的。
    (幕府的腦和眾大名不值一提,但一橋中納定會理解我們的真正用意!)
    他們懷揣對慶喜極大的信任前來,但對方卻以討伐軍總指揮的身份攔在他們面前,其所受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但他們依然堅持無論生何事,都不能與慶喜的軍隊爆衝突,並認為慶喜也一定是有其他的想法才有此行動。於是,天狗黨眾人立刻改變方向,繞路進入美濃的谷汲山道,在蠅下遭遇大雪后,又經大河原、黑戶村,越過笹保,抵達了木本村。
    當時,長州的毛利敬親已主動投降,並向總督德川慶勝呈交了認罪書,長州事件已經宣告結束。
    但長州的問題雖解決了,慶喜和天狗黨的立場卻變得愈尷尬,而天狗黨內部開始生嚴重動搖。
    「是否因為慶喜得知此事,才會出面討伐我們?」
    「不可能!他一定是想救我們,才會主動請纓。」
    「既然如此,我們要直接投降嗎?」
    「不,不可!若是投降,接管我們的將會是幕府軍,他們一定會與我們百般糾纏,如此一來就將擾亂中納(慶喜)的計劃。」
    其間,天狗黨和接受慶喜密令的原市之進也進行了多次交涉,但所有交涉無一不是微妙的文字遊戲,實則並未闡明彼此心中真正所想。
    很顯然,慶喜如此做是希望拯救以武田為的水戶眾人。
    然而,慶喜同時也是一個負責人。他不僅受命處理這一棘手的暴動,還要遵從敕命,討伐從水戶強行闖至近畿的違法部隊。不,若是從幕府的角度來看,慶喜需要不由分說地攔在天狗黨面前,將他們一舉消滅,這是他應盡的職責。而因為長州的事已經暫時告一段落,倘若慶喜沒有消滅天狗黨的實力,那麼幕府可以立刻命令其他藩出征,比如會津或者桑名等。
    正因如此,無論是對天狗黨的武田耕雲齋還是慶喜而,這都是一個尤甚於自斷手足的大問題。
    天皇已下達「敕命」,絕對不能違背。若是無視敕命,不僅水戶的立場會變得無比尷尬,自始祖家康以來的光圀、齊昭、慶喜等人所有的尊皇思想都將淪為空談。
    話雖如此,但一方面,當前存在的一種專一佐幕的忠誠思想,即以幕府為重、以將軍為重的思想,與慶喜的想法存在根本上的不同,所以基於這種思想的人會對慶喜大加猜疑;而另一方面,全國志士們的眼中都閃爍著無比熱切的光芒,紛紛考慮著「一橋卿將如何制裁」。
    就感而,武田耕雲齋與最初進京時便擔任慶喜身邊護衛的原市之進是以前的同志,關係最為密切。武田、田丸、山國兵部、藤田小四郎父子均為慶喜兄長慶篤的愛臣,在誼上與慶喜有著斬不斷的密切聯繫,而且這八百餘名赤誠之士都已決心為他犧牲。
    對慶喜來說,若要遵從大義,就不得不殺死這些勝似親人之人;若要講求誼,就會違背家國之訓。慶喜恐怕在一生中都從未遭遇過如此大的考驗。
    不,筆者相信,正因為經歷過這一考驗,當他後來蒙上莫須有的罪名時,才能做到一直在上野的寬永寺閉門反省。慶喜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以武田為的水戶人更是如此。整件事背後凝聚著幕末維新史上真正的點點血淚。
    總而之,武田等人冒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從木曾路進入池田鄉,經田倉、今庄抵達新保,在此收斂戰意,於12月17日向加賀藩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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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第五十一章相互猜疑(4)

    此前的八百二十三人直至此時已減至四百人,幸免於難的人或許已經意識到,通過掉隊的辦法也可以各自逃生。***這件事充分反映出了日本人將誼與大義區分對待的特點。最終,武田耕雲齋及其下眾人在敦賀的松原被判處死刑。元治二年(慶應元年,1865年)2月4日,這一殘酷無的事件終於塵埃落定。
    而同年2月28日起,長州經過重新思量,將藩論變為倒幕與反抗,再次展開行動。
    通過蛤御門之變,長州學習到了一個政治現實,那便是對薩摩的徹底不信任。而慶喜也因武田耕雲齋及其下眾人所受的刑罰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薩摩根據國法規定,對違法的天狗黨眾人一一處以嚴厲刑罰。如此一來,先是水戶與幕府不合,隨後將軍與慶喜之間的關係也將生分裂——因為倘若將軍與慶喜之間關係融洽,就無法實現「討幕」,薩摩入主朝廷的願望也將難以實現。
    慶喜強忍內心滴血般的痛苦,對天狗黨的處罰表示贊成,究其原因有二。
    其一,慶喜覺得自己若不贊成,身為勤皇信仰本源的水戶藩就會因無法鎮壓本藩出現的天狗而先被消滅。慶喜的親哥哥——水戶藩主慶篤認為自己對此事應負一定責任,已於元治元年(1864年)12月9日開始閉門反省。朝廷內的某位親王也多次提議,聲稱應該追究慶篤未能約束本藩的嚴重失職。
    另一原因就在於,慶喜本身便是宮廷護衛的直接負責人。
    因此,慶喜被迫站在了非此即彼的立場之上——毀了水戶,或是處死天狗黨。正當慶喜作出了痛苦抉擇的同時,在隸屬於慶喜的先鋒松平民部輔的士兵,以及加賀、會津、小田原等藩兵中間,薩摩又開始散布謠,干擾慶喜的行動。
    連散布謠之人的姓名都已一清二楚——薩摩藩士河田十郎。
    「一橋中納十分清楚天狗黨的實,因此他絕對不會將其處死,而是期待他們歸順,我們必須用心體會他的心意。縱然要押著犯人通過國境,也不能輕易處死,否則便會忤逆總督(慶喜)的心意。」
    這一流的散布,再次將慶喜置於難以表的尷尬立場之上。加賀和越前都已有所行動,倘若仍然不處死天狗黨,水戶藩就將面臨滅亡。於是,慶喜揮淚斬天狗,卻立即招致各藩武士們從「仁義道德」的角度對慶喜產生的強烈反感,全然不顧各種主義主張。
    「總督是何等鐵石心腸之人啊!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因仰慕自己而冒險進京的水戶人……」
    這種一開始還僅限於「拋棄」的傳聞,在大肆散播后,不久便變成慶喜從一開始就殘忍地打算處死水戶人。
    「不要說讓天狗得到正式的判決了,他直接就同意將一干人等如牛馬一般宰殺!」
    長州自然也受到了這一令人恐懼的欺詐傳聞的影響。
    「慶喜也只是個不足以信賴的陰險之人!」
    什麼大義,什麼皇道!除了保護自己以外,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生存!如此一來,長州藩搖身一變,成為了戰國時代的毛利藩,開始謀求自身的生存之道,這也算是理所當然之事。而在這一刻,國體尊嚴又被再次遠遠地拋諸腦後……
    三
    對於長州藩的再次起兵,世人習慣以勤皇派的復活來粉飾歷史,因為若不如此,便達不到宣傳明治維新的效果。但事實卻是完全相反,當時的長州已經陷入了絕望之中——對詔書感到絕望、對國體感到絕望、對水戶和慶喜感到絕望、對身邊的公卿們也感到絕望。
    (沒有什麼可以相信,能夠相信的唯有自己的力量!)
    在如此絕望之中,戰國時期的思考方式與行為方式便自然而然地再度復活。高杉晉作的起兵也好,奇兵隊的暴亂也好,拚死也要與幕府軍較量的瘋狂決定也好,這些人的行為與其說是有勇氣,不如說是有如戰國時的困獸一般。
    另一方面,慶喜默默承受了所有困難,依然打算一心保護國體的尊貴和敕命的威嚴。若不如此,就會令祖宗的功業蒙羞。不,若不如此,自家康公、賴房公以來水戶的全部奉獻就會被深深埋入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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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第五十一章相互猜疑(5)

    慶喜唯恐事態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只好閉眼忍痛處死了以武田耕雲齋為的水戶人。***如今,倘若慶喜不挺身承擔討伐困獸的任務,雖然也是一條出路,卻絕非其為人的真實體現。
    (我並非僅僅對水戶人冷酷!)
    作為一個未滿三十的年輕人,縱有如此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在維新之後,連慶喜的近侍都對慶喜討伐長州的決定作出了如此評價:「這是他千慮中的一失!」
    然而,若是同意這種批評,便無法看清真正的慶喜。
    長州是困獸,薩摩是覬覦政權的惡鬼。他們與慶喜所堅持的、同時也是水戶所秉承的國體為尊主義格格不入,存在本質上的區別。困獸和政權惡鬼的願望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近代國家的利己主義,只求能在更好的條件下生存,而慶喜則是站在縱使捨棄幕藩體制亦無怨無悔的立場之上,一切行動皆以天長地久的宇宙理想為基準。
    因此,慶喜自然會認定必須對倒退至戰國時期的困獸加以討伐。然而,這一決定脫離了近代化的「凡人」政治的路線。
    經過安政時期到現在的嚴重騷亂,全國的大名多少都有親近長州的嫌疑。而志士中純真的領導者們,大多都懷抱著世俗難以理解的不可思議的固執信念撒手人寰。
    何謂大義?神州這個觀念真有如此重要嗎?即便這些姑且不論,敕命也未免改變得過於容易了吧……
    用現在的話來說,或許這便如同對聯合國的不信任吧。而這種不信任實在過於明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即使認為眾大名都是長州派亦無不可。
    薩摩則立刻跳出,表示反對討伐長州。事實上,薩摩想要的並非公武合體抑或其他,而只是一心想奪取權力,因此,薩摩的表現實在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顯而易見,薩摩反對討伐長州所反映出的不只是眾大名的疑慮,還有幕府內部的反慶喜熱潮。不,可以說,反慶喜的罪魁禍實際上便是薩摩,而通過其巧妙的策動更加深化了幕府內部的疑心:「應該防備慶喜,慶喜的真正用意恐怕是除掉將軍,自己奪取天下。」
    而此時,朝廷決定再次討伐長州,並下達敕命,要求將軍第三次進京。江戶城內各方看法的混亂程度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從江戶的角度來看,所有的一切統統都是慶喜為了自身利益而安排的長遠計劃。不單單是慶喜,朝廷和會津也被慶喜拉了進來,絞盡腦汁地為難幕府。
    眾人各自為政,立場分崩離析,所有況都與日後昭和議會上的混亂極為相似。連將軍這時也主張,自己一旦進京,將即刻命令慶喜迅速返回江戶。針對這一主張,天皇專門下給阿部豐后守詔書,其內容如下:
    大樹(將軍)去年面奏,薦中納代掌京都警衛及沿海防禦之任,而今卻出此,實為失禮之至。(中略)大樹於上坂一事所頗多,然今仍未出。長州亦全然不及鎮壓,昨年歸府之後,諸事多有延滯,竟至開人心不和之先,以致朕多有不安,此次雖應火速起程上坂,謀一和之良圖,然亦應先行進京。
    細細玩味詔書內容,可以清楚地看出,天皇無論如何都想要實現公武一體,但他認為目前幕府內部或已一分為二,對反慶喜熱潮大加叱責,並要求將軍先行進京解決這一問題。
    但如此一來,一直以反慶喜為計劃重心的薩摩(西鄉除外)的立場將會如何呢?鑒於天下諸侯的動向,薩摩也不得不改變態度,這是可以理解的。
    於是,將軍無法再拒絕進京,幕府也不得不再次考慮二次討伐長州的辦法。
    同為「二次討伐長州」,慶喜原本考慮的是在大義名分下的處置,但事到如今,討伐的本質卻被迫變得迥然不同。幕府內部現在已經不存在「長州亦是赤子」的國體之心,無論制定何種謀略,無非都以制伏對手為目的,儼然已倒退至戰國時代。結果,最終制訂出的計劃就是將已經服罪的藩主敬親父子和逃至長州的現存的五位公卿招至江戶,重新加以制裁——這完全是一個仿照戰國時代的只顧自身顏面的愚蠢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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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第五十一章相互猜疑(6)

    可以想見,慶喜有多麼失望、多麼懊惱。連薩摩都打算肆意地無視國體,而此時幕府內部對慶喜的猜疑心也被迫至進退兩難的窘境,這無異於是雪上加霜。
    自然,幕府內部的分裂是所有幕臣的責任,包括慶喜在內。神州的國體尊嚴,是源於家康的潛心思索、賴房的獻身探尋、光圀的不懈努力,以及歷代先祖皆孜孜不倦的埋頭研究,幾經艱辛方才探明的,如今卻因對慶喜的猜疑而逐漸土崩瓦解。
    此時慶喜心裡想,若果真如此,自己就該早早辭去當下職位。而他之所以會產生如此想法,或許是因為他終究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慶喜認為,根據況,自己或許應先行前往江戶,替換將軍,避開不必要的猜疑。於是,他向松平大藏大輔寫了一封信,徵詢對方的意見。在慶喜眼中,松平大藏是個刻意迴避各方爭鬥而退至紛亂之外的人,可以說是一位冷靜的旁觀者。不久,大藏大輔就來了如下回復:
    公若心懷東下及辭職之意,則令天下絕望,自此萬事方休。諸藩割據之局自然土崩瓦解,大禍終至,懇請公能與會、桑一道,留駐京都。
    慶喜本已打算返回江戶,但看過大藏大輔的回復,便斷了這個念頭。
    (不是一開始便下定決心由自己來背負一切嗎……)
    無論大海表面如何波濤洶湧,海底都不會輕易生變化。
    (沒錯……從今往後,我要表現得更加冷靜……)
    以前自己倚仗才能,行為處事表現得過於乾脆利落,或許正是因為鋒芒過於鋒利反而導致多方樹敵。如今,縱然提議將敬親父子和五位公卿交至江戶,長州人也不會答應。此等做法只會激怒對方,招致拚死反抗。如此一來,幕府縱使極不願,也不得不徵集大軍,憑武力加以討伐。
    慶喜心目中的討伐並非如此。長州之所以淪為朝敵,皆因冒犯了國體尊嚴。因此,慶喜的本意是與朝廷一起責令長州方面對此作出嚴肅反省。否則,朝廷曾經頒布的詔書將在不知不覺間被埋葬,國體尊嚴亦將被濃霧遮掩,變得黯淡無形。如今諸侯辭不一,對是否攻打長州猶豫不決,這正是國體尊嚴開始變得黯淡的證明。
    然而,幕府出於對慶喜極度的猜疑心,最終制定了極不合理的方針。
    長州不可能交出毛利父子與其餘五位公卿。既然如此,朝廷就不得不憑藉實力討伐長州。薩摩先會置身事外,其中雖也存在如西鄉般「長州亦是子民」的想法,但實際上,仍然是出於「各藩不會輕易行動」這種最直接的利己心理。事態真是愈加困難了。
    不管是否清楚此事,將軍家茂都不得不受命第三次進京。
    當年恰逢東照宮的二百五十年祭典。於是,將軍將在4月的祭典結束之後,於5月進京。將軍一旦進京,必將很快實行「親征長州」。到時,慶喜企圖貫徹以敕命為重的征長計劃將宣告徹底失敗。一想到將軍的可悲處境,慶喜就感到無比心痛。
    四
    自從將軍決定進京起,事態的變化層出,爭論不斷。
    「朝廷這次又會出什麼樣的難題?」
    大多數人心中都存在這種擔心。事實上,所有諸侯幾乎都不願跟隨將軍進京。即便如此,到了將軍預定離開江戶城的5月16日,仍有不少人顧及長年的恩義,最終改變了想法。《長防追討錄》的七年史中,如此描述了此次出的場景。
    時值月中,鎏金馬標耀於日光,熠熠生輝,自老中以下諸大名隨同出征,隊伍齊整如一。
    就這樣,將軍於26日抵達駿府,出於問候天皇的禮節,在此次宣布進京晉謁天皇。閏五月十一日,將軍進入名古屋城。從駿府到名古屋足足需要十六天,一路上各種議論與想法糾纏不清,其紛亂程度可想而知。
    將軍本打算命尾張大納先行進京,再尋找合適時機令其從軍,但就連此事都無法明確地決定下來。尾張大納按照命令,於16日先行離開名古屋,將軍則於22日進京晉謁天皇。一行人原本預定在膳所城留宿,但當將軍行至途中的近江,卻突然將留宿地改為大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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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第五十一章相互猜疑(7)

    原來膳所藩家老田護左衛門之子川瀨太宰一直與長州往來密切,是積極的尊皇攘夷派,一直企圖暗殺將軍。***有人將此消息秘密彙報給將軍,將軍才避開膳所,改在大津留宿。
    因此,京都町奉行逮捕了太宰,太宰的妻女將文書燒毀后自盡。膳所藩也逮捕了太宰的十一名同志,勒令其剖腹。一時間,幕府威嚴掃地。
    將軍進京后先晉謁天皇,留宿於二條城,而後立刻進入了大阪城。雖然現在必須遵從討伐長州的詔書,在此進行一番軍事部署上的討論,然而將軍當時仍心存懷疑,不知討伐長州是否當真出自天皇的決定。
    身邊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一切皆是慶喜的陰謀,將軍早已聽得厭煩。
    將軍家茂將從京都跟隨前來大阪城的會津中將松平容保引入自己房中,待雙方落座之後,家茂便低聲詢問道:「我聽聞一橋有謀叛之心,此事是否當真?」
    這個問題令松平容保心中湧起難以表的悲傷。
    (終於連這二人之間也開始相互猜疑了嗎……)
    家茂通常並不會親口詢問如此卑鄙的謠。他為人大氣,在任何事上都相信家臣,這正是他的優點。但如今,他卻對在京都與松平容保一起不惜粉身碎骨的慶喜表示懷疑。
    「將軍怎能懷疑一橋殿下!」
    「可傳聞如此……」
    「不可!萬萬不可!」
    容保回答的聲音很低,卻勝似吶喊。此時,二人的臉色均已變得鐵青。
    人世間,本應相互信賴的父子或主僕間卻出現各種猜疑,相信沒有比這更令人心痛的事了。
    (既然將軍會懷疑一橋殿下,若有奸人進獻讒,他同樣會懷疑我……)
    一念及此,容保頓時雙眼含淚,而與此同時,家茂臉上也變得一片通紅。自己竟問了如此可恥的問題……他定是對此有所反省。
    「是這樣啊,我想也是如此。」
    之後,家茂便再未提及慶喜之事,但方才所卻令容保始終無法釋懷。將軍對一橋卿抱有懷疑,這一事實很有可能會成為轟動整個日本的政治問題。容保回到京都后,忍不住向慶喜說了此事。
    「什麼!將軍懷疑我謀叛?」
    不出所料,慶喜臉上瞬間變得血紅。根據容保判斷,這種反應並非出於驚愕,而是因過於意外所導致的憤怒。他認為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的,便抑制住內心的忐忑,等待慶喜繼續說下去。
    在容保的凝視下,慶喜終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是這樣啊……也難怪,我的所作所為確實有很多地方容易招致誤解,都是我的無德所致啊!」
    「將軍問過之後似乎也感到頗為後悔,您不必介懷。」
    「多謝轉告,我會小心應對。」
    慶喜乾乾脆脆地說完,便轉變了話題:「針對將軍此番進京,列強可有何舉動?」
    「此次聯軍恐怕會驅艦駛入攝津海域。」
    「他們是否以為我不具備討伐長州的實力?」
    「不,或許是有人認為可以藉此機會一舉擊潰長州。」
    「原來如此。實力強的打算一舉迫使朝廷作出決斷,而實力弱的則企圖藉此離間朝廷與幕府。」
    「如此一來,國內定將爆令人束手無策的內亂,重蹈中國(太平天國運動)的覆轍。」
    「真是棘手啊!總之,京都的治安就拜託你了。」
    「明白。」
    容保離開后,慶喜喚來原市之進,本欲說出此事,最終還是忍住未講。長州問題必然會招致列強聯軍的干涉,問題向來如此——國內的不滿和反感一旦清晰地表露在外,立刻便會招致外敵來侵。
    日本究竟有沒有能夠帶領子民殺出一條血路的政治豪傑呢……
    「三位殿下,看來薩摩已經開始逐漸揭去公武合體的假面具了。」
    「嗯。」
    「薩摩一面煽動進京的將軍親征,一面極力勸說長州方面拚死反抗。也就是說,他們旨在故意為難將軍。」
    慶喜並未回答,因為對於日後所要面對的困難,他的認識要比市之進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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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第五十二章薩長聯盟(1)

    一
    將軍家茂的做法令長州藩一怒之下決定拋棄恭順一途,並於5月28日寫給廣島藩主淺野茂長的信中次流露出了決戰之意。在這封信中,眾人以毛利敬親父子為,並聯合支藩的毛利元蕃、元純、元周等人共同簽名,拜託淺野茂長暫為斡旋。
    這封信同時也是一份威脅書——倘若淺野的斡旋不能令將軍中止討伐長州的計劃,長州將立即舉藩抗戰。
    幾乎在廣島藩的淺野茂長接到此信的同時,熊本城主細川慶順也向幕府提交了一份意見書,認為討伐長州之舉過於殘酷。
    6月6日,長州終於下定決心,一舉抗戰。當日,岩國藩主兼毛利一族領袖吉川經干來到山口,與德山、長府、清末等支藩藩主開會商議,明確決定抗戰。
    將軍家茂進入大阪城的時間是閏五月二十五日,而長州藩的這一決定剛好是在此後第十天。也就是說,家茂進京的舉動,令長州由此前打算恭順的態度一轉變為舉藩抗戰。
    如此突變自然不會沒有理由,在這期間還生了一件決定性的大事——鼎鼎大名的土佐藩士坂本龍馬為了薩摩與長州二藩和解而展開了積極的周旋。閏五月一日,坂本龍馬懷著和解的想法,在下關初次會見了桂小五郎(木戶孝允)。
    坂本龍馬所敬佩並視為師長之人,便是慶喜也極為熟識的海軍奉行勝海舟,在此暫不再贅述。
    這二人的會見令長州看到了一絲曙光。閏五月二十一日,薩長聯盟的密約成立,而當天正是到達近江的將軍決定不入膳所城而留宿大津的日子。
    當日,自鹿兒島來到下關的龍馬的同志——土佐藩的中岡慎太郎,在下關會見了長州藩的桂小五郎、高杉晉作、井上聞多、伊藤俊輔及村田藏六等人。雙方基於對二藩一旦結盟,幕府便無法進攻的認識,締結了密約。
    自然,二藩結盟在維新史上具有無與倫比的重大意義。二藩結盟將長州自絕望中拯救了出來,卻也令薩摩公武合體的夢想化為泡影。這一事件隱隱體現出國體與現實政治難以融通這一事實,是幕末維新史上最值得關注的一件大事。
    扮演這一盟約主角的坂本龍馬與勝海舟自然不可能毫無關係,至少勝海舟嘴上雖然不說,心中卻必定會站在同意的立場上,不自禁地讚歎:「哎呀,真厲害!」
    而且,坂本龍馬此舉應該還包含著「慶喜公一定能理解我」的自信,證據便是當坂本龍馬得知慶喜實行大政奉還后,曾流著淚感謝慶喜:「大人英明!我龍馬願為您奉獻生命!」
    薩摩的公武合體化為泡影,長州公然採取抵抗姿態。當此關頭,有兩個人自然要徹底浮出水面。其中一人是孝明天皇,而另一位,自然便是遵從詔書來到大阪城的將軍家茂。不,還有堅信必須維護詔書尊嚴而行動的一橋慶喜,以及一心一意為天皇考慮的會津中將松平容保。
    於是,問題在此一分為二:是要徹底貫徹國體絕對的立場,還是以現實為重心而採取行動?
    事實上,只要整個日本民族渴望擁有天長地久的皇室,此事便是永遠存在的問題。如何才能將太陽賜予的寶貴的生命與繁榮,一同傳給萬世一系的子孫後代?這個問題以皇室為核心,深深地銘刻在人們生命與思想的基石之上。但現實中,這一最高理想與包含各種利己思想的俗政之間,註定會產生出各種激烈的衝突。
    幕府的始祖德川家康對這種激烈衝突早有預料,為此便將皇室與政府一分為二。但在如今的現實中,人們從對政府(幕府)的不滿,逐漸變成為了達到「親政」的目標而毫無顧忌地行動。
    然而,這種行動也有限度。面臨生死關頭時,人都會拋棄理想,在利己思想的驅使下行動。縱然明知會走上不幸之路、滅亡之路,也不可避免地會暴露出這種下意識的習性。
    事走到這一步,每個人平素是否不懈自我錘鍊,一看便可分曉。
    天皇不會妄下決斷,但這反而會滋生抵抗。諸列強看到日本國內生如此混亂,立刻倚仗聯合艦隊的威勢,逼迫兵庫開港,展開無恥的武力交涉。再加上討伐長州受挫,外患內憂接踵而至,先便令缺乏錘鍊的將軍家茂陷入了無奈的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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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第五十二章薩長聯盟(2)

    令將軍陷入混亂正是薩摩和長州的目的。倘若將軍能夠堂堂正正、信心滿滿地處理問題,他們自然會按兵不動,但很明顯將軍並不具備如此器量和歷練。
    「兵庫不可開港。」
    「理應儘快平定長州。」
    制定相應的策略並付諸實施不正是將軍這一政治腦的職責嗎?但無論事實如何,天皇下達的詔書都不會改變,將軍家茂已然形同一個可憐的傀儡。
    家茂一聲悲鳴,慶喜已經不再是他的輔弼者了,他將老中及其下近侍召集至大阪城的廣間商議。席間,將軍喚來向山隼人正,開口說道:「我欲辭退征夷大將軍一職,你即刻寫好辭呈,我要上交朝廷。」
    就這樣,將軍命令向山隼人正當場書寫辭呈。這份辭呈絕不是對天皇的諂媚,也不是在玩弄手腕。將軍已被徹底逼至進退維谷之境。
    就性格而,將軍家茂生性溫厚,與一橋慶喜截然不同,二人可謂有著天壤之別。家茂的生父紀州齊順實際上是第十一代將軍家齊的第六個兒子。因此,雖然父親繼承了紀州家,但祖父卻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將軍,權傾一時,連大奧之中的老女也多是家茂從小相熟的人。在這種氛圍之中,家茂於十二歲繼承將軍之位,並迎娶了以天皇養女的身份下嫁於她的皇妹和宮,其成長環境如何可想而知。
    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家茂聰明伶俐,富有同心,論及血統又是先代將軍的孫兒。若在太平盛世,他可以說是一位無可挑剔的貴公子。正因如此,他並不需要接受毫無必要的嚴格鍛煉,也無須去經受狂風暴雨。
    而如今,列強倚仗聯合艦隊強迫開港,而朝廷又要求將軍將列強與長州一併處理。面對如此局面,家茂卻全無對策,生出逆反之意自然便不足為奇。
    「當此危急關頭,您卻要辭去將軍之職……既然如此,您認為究竟有誰能擔此重任,繼任將軍呢?」
    老中們臉上紛紛變色,開口詢問。
    「這……這個,或許是一橋卿吧。」
    「但那位一橋殿下……」
    連近侍都對將軍的想法無以對。就當前形勢而,將軍的職位的確並非家茂之流的人可以勝任。但此前眾人與一橋慶喜那般對立,現在家茂表示欲立一橋,自然會招致眾人反對。事到如今,若由慶喜繼承將軍之位,那家茂擁立派便會被打上「毫無遠見」的烙印。
    「斷然不可!若由此人繼任,幕府將土崩瓦解!」
    「而且,朝廷已被一橋掌控……」
    果然家茂也只是個嬌生慣養的任性之人。眾人皆以為,朝廷不準兵庫開港也好,要求幕府儘快解決長州問題也好,都是由於慶喜在暗中策動。但其實這種判斷不過是出於其他官員的臆測,若家茂自己亦作此想,其實可以立刻罷免慶喜。但他不能那樣做,而任命慶喜為將軍也無法解決問題……家茂之所以說出如此歇斯底里的話,原因便在於此,但近侍們卻未能領會。
    (果然如此……慶喜果然憑藉與天皇的密切聯繫而不斷為難將軍……)
    這些人原本就對慶喜心存懷疑,而此事又再次成為雙方分裂的根本性原因。將軍親手將這一混亂推至了**。
    圍繞這一問題,大阪和江戶上下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
    二
    聽聞家茂請辭,薩摩和長州的一部分人不禁擊掌叫好。
    (令來到大阪城的將軍為難的罪魁禍就是慶喜!因此將軍才會提出辭職。)
    大部分老中自然對這種無稽傳一笑置之,因為即便將軍立刻向天皇上奏,提出辭職,只要天皇下詔予以駁回,事立即就會平息。然而,史料中仍有「城中有如瘋狂」的記載,可以想象,大阪城內旗本們的興奮與反感實在非同尋常。
    「理應即刻討伐慶喜!」
    「沒錯。我們應當立刻進京,包圍若州府,斬殺謀叛之人!」
    城內旗本的激憤之愈高漲,作為將軍親衛隊大番頭的室賀出羽守即刻拜訪了老中松平周防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如此下去,一橋卿將會繼位成為新任將軍,但我們決不擔任這位新將軍的護衛。倘若一橋卿果真成為將軍,我們決心拋卻性命,殺入一橋府,故特此告知……」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5
370.第五十二章薩長聯盟(3)

    不僅如此,在此事傳入江戶的大奧后,甚至在女人和孩童中都引了巨大騷亂。
    「烈公的兒子終於要實行謀叛,入主柳營(幕府)了嗎?既然如此,我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
    據說,其中甚至還有人打算口銜短刀,縱身跳井自盡。
    將軍根據憑空猜測的一時失,竟然引了如此混亂的局面,但這絕非是因為眾人對將軍家茂有多麼尊敬或信賴,所有騷亂和反應皆出自人們對變化的恐懼和對利益的追求。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只能說大眾是極度厭惡變化的愚昧之人。
    慶喜對這種事的生早已略有預感,而家茂曾親口向松平容保道出猜疑一事也是慶喜預感的來源之一。
    正因如此,當原市之進前來報告這一大事時,慶喜只是輕輕地勸誡道:「我自有辦法,無須驚慌。」隨後,他立刻上書提議自關白以下的官員全體集合。
    集合地點自然設在關白府,當日各個親王及傳奏議奏、近侍公卿等人悉數到場。
    「將軍此次提出辭職,關白大人是否知曉?」
    「自然知曉,聖上也認為當此非常之際,此舉實在胡鬧。」
    「既然如此,想必您已擬定好了拒絕方針。但倘若將軍仍不改初衷,您打算如何處理?」
    慶喜語氣平靜地說完,又補充道:「在下自然也已做好準備,打算辭去現任職務,與將軍一同返回江戶,不知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慶喜冷靜地點燃了導火索,意欲就此殺出一條血路。聽聞此,眾人吃驚不已,面面相覷。
    「實際上,關於將軍提交辭呈……」關白冷靜地說道,「我聽聞將軍已下令由一橋殿下一併繼承將軍之職和宗家。」
    「不可,在下堅決請辭!由年長的我繼承年少的將軍,世人豈會贊同?此事不可,不必再議。」
    眾人再次沉默下來。突然,有人開口說道:「那田安家的龜之助君……」話音未落,便被關白咋舌阻止。
    「此事無關年長年幼,聖上不會同意將軍辭任,只要下達詔書,將軍也不會強行退位的。」
    關白再次提及詔書,卻也因此表現出了一個嚴重的破綻:在近侍之中依然存在一種簡單的想法,認為只要是詔書,無論多麼無理都要遵從。
    慶喜慎重地歪起腦袋想了想,又靜靜地搖了搖頭。
    「詔書恐怕並不管用,這與聖上的命令並無關係。」
    「此何意?」
    「問題在於列強強行通過談判要求兵庫開港以及討伐長州這兩件事。」
    「的確如此。」
    「聖上下令要一舉解決這兩個問題,但實際上將軍家並無此等實力。倘若將軍提出辭職是基於對於時勢的嚴肅反省,那麼縱有詔書,將軍恐怕也不會輕易改變初衷,或者……」慶喜頓了頓,然後格外冷靜地繼續說道,「將軍進退維谷,進而自盡亦未可知。」
    話音未落,關白、議奏和傳奏都已臉上變色。經慶喜一說,事確實並非如此簡單。倘若將軍無法遵從詔書,那麼剖腹亦不足為奇。
    「將軍已是勸無可勸,只能挑選某人的兒子繼承將軍之位,再由一橋殿下繼續擔任輔政大臣……」
    「豈有此理!令將軍陷入如此窘境的正是我慶喜,倘若將軍意欲自盡,我慶喜當先行一步,否則何談為士之道!」
    「這……」
    「雖然這麼說,但無論是誰剖腹,都不會令事態有所好轉。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關白迫不及待地剛開口詢問,立刻又閉上了嘴,貌似有所領會。他第一次聽出了慶喜話中之意:「只要能找到有實力抗拒列強、討伐長州之人,此事便與詔書無關了,對吧?」
    「沒錯。至於備用之策,便是找到能夠做到二者其一之人,不知這樣是否能令聖上滿意?」
    慶喜語氣冷靜,聲音中不帶絲毫猶疑。然後,他靜靜地望向關白。
    薩摩和長州似乎已經結盟,若向薩摩下詔,令其討伐長州,只會致使薩摩也變為朝敵。同時與薩、長為敵,再加上列強,就現實況而,當今日本並無具備此等實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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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第五十二章薩長聯盟(4)

    關白此前一直以為,僅憑一紙詔書便可以處理一切問題。如今,他第一次意識到橫在眼前的巨大障礙,一時竟至無以對。而一旁的慶喜正襟端坐,雙手放在腿上,正等著關白作出回答。
    「好,便由本官再次詢問聖意。在此之前,我暫不受理將軍的辭呈。」
    慶喜突然高聲說道:「我等不能就此兩手空空地回到將軍身邊。」
    「哦?你有何異議?」
    「關白大人,將軍不會乖乖地等待聖上批准,因此,若關白大人不能將您的思慮告知在下,那麼我等是不會就此罷手的。」
    「什麼?不會就此罷手……」
    「聖上至今仍不批准,這等同於駁回了將軍的請辭。這恐怕反而會令將軍下定自盡決心,如此一來,在下將不得不即刻引咎剖腹。」
    「這……這也太急了吧……」
    「既然如此,就讓在下聽聽大人將會向聖上進何種妙計吧!」
    關白頓時臉色鐵青。當時,他對岩倉公(岩倉具視)與薩、長的結盟之間的關係也略知一二。他此刻覺得,慶喜也已知曉此事,因此才會如此催逼。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必須以聖上下詔准許兵庫開港為由,勸說將軍收回辭職之意?」
    「是的。不管怎樣,這都是關係到德川家存亡的一件大事。」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開港詔書,也就無法討伐長州,將軍亦會因此自盡?」
    慶喜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將軍若是自盡,在下亦會緊隨其後。如此一來,家臣們的騷亂想必會達到空前絕後的地步。唉,人心所向實在微妙,諸位大人亦萬萬不可大意。」
    關白陷入了沉默。他雖未因這番論嚇倒,卻也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倘若將軍和一橋卿雙雙自盡,京都與大阪必將陷入巨大騷亂。若是列強的聯合艦隊再趁此騷亂登陸,長州勢力也跨過藩國攻打過來的話,該當如何是好……
    當此關頭,只能暫時將國體和理想高高掛起,優先考慮現實的解決辦法。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只要聖上下詔准許開港,將軍便有信心討伐長州?」
    「在下不敢擔保。只是若不如此,便也再無其他辦法。將軍之所以提出辭職,原因正在於此。只有明白將軍心中真正所想,才能設法勸阻。」
    「明白!本官立刻晉謁聖上,呈奏此事。唉,要同時解決這兩個問題的確太過勉強。」
    二條關白最終接受了兵庫必須開港的事實。
    三
    慶喜不能讓將軍家茂就此辭職。將軍對慶喜抱有偏見,以為他在暗中活動,才會將自身逼至如此窘境。如果將軍在此時辭職,縱然由慶喜取而代之,也只會招致幕府內部的反感,毫無益處。
    因此,儘管不易辦到,也必須令天皇同意兵庫開港,統一幕府步調。對好勝的孝明帝而,此事無疑會令他感到無比痛苦和遺憾。
    「幕府竟然如此軟弱無力!」
    天皇一定會咬牙切齒,暗中垂淚不已。
    然而,就現實況來看,和宮的丈夫,也就是將軍家茂已經提交辭呈,天皇亦只能選擇退步,含淚開港。對於此事,原市之進佩服地撫掌感嘆道:「不愧是三位殿下!」
    他認為,對於這次危機的處理,正彰顯出了慶喜強大的政治能力。這一理解亦無不可,因為此時接受列強開港的請求,列強或許還會幫助幕府討伐長州。
    「三位殿下,聖上的旨意已令將軍收回辭職之意了。」
    「是嗎?」
    「如此一來,下一個問題便是討伐長州。關於此事,您知道法國的提議吧?」
    「真是惶恐之至啊……我實在對不住聖上和將軍……」
    「話雖如此,但當此關頭不可猶豫。幕臣中已經接連出現打算利用拿破崙三世的大艦隊和大炮粉碎長州之人。」
    「嗯……」
    「如今應該即刻下令,一舉擊潰長州!沒錯,已與長州締結密約的薩摩暫且不提,有了法國的援助,至少可以令佐幕派的眾大名們勇氣大增。」
    慶喜並未作出回應。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1 08:35
372.第五十二章薩長聯盟(5)

    「當然,藉助外國的力量一事的確……但這實在並非本意,而是戰略,必須憑藉有巨大影響力的事件,方能一舉提升士氣……」
    說到這裡,市之進突然停了下來。***他原本相信慶喜肯定會贊成自己的意見,卻沒想到此刻的慶喜正襟端坐,臉頰上已是淚光閃閃。
    「三位殿下!您怎麼了?憑藉您的智慧,大事已然成功一半!萬萬不能在此關頭猶豫不決啊……」
    突然,慶喜一字一頓地說道:「不勝……惶恐……」說完便轉過臉去,低聲嗚咽起來。
    世間萬事萬物都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考慮。若攻克長州是最好且立足實際的解決方法,那麼慶喜自然會全力粉碎長州。至於長州與薩摩的結盟,顯而易見,也完全是出自現實至上主義的想法。
    然而,倘若站在更高的境界,基於日本國體所追求的理想來看,這一決定明顯就是邪門歪道。
    孝明帝貫徹始終地以公武合體為目標的真意在哪裡?幕府絕非敵人,幕府也被朝廷視作赤子,不容許任何對立生。既然不能將幕府視作敵人,那麼將長州視作敵人便可以嗎?
    (那是絕不可能的……)
    慶喜對這一問題看得十分清楚。幕府代替朝廷統管全日本的武將——這便是現行體制。然而,幕府在現實中卻無法管理身為武將之一的長州,以致領受了直接討伐長州的敕命,這責任究竟在誰身上?
    下達敕命不就已經是令人不勝惶恐的大事了嗎?
    薩摩也是一樣。倘若他們心中還信奉著以萬民生命為重的國體尊嚴,便不應在此時與長州結盟。
    「您的意思是說……縱與拿破崙三世聯手,亦無信心取勝?」
    市之進露骨地問道。但他也只是在按照常識考慮——若有信心,自然不會猶豫。
    「非也。」說著,慶喜已擦乾眼中的淚水,恢復了往日的冷靜,「若要討伐長州,辦法很多,兵力和武力都不是問題。」
    「既然如此,此刻正應下定決心……」
    「不。讓朝廷下令討伐赤子之舉實在愧對列祖列宗,權現公泉下有知,必將勃然大怒。」
    「這個,權現公……」
    「沒錯。不能令朝廷沾染世俗的怨恨,幕府的職責便在於此。」
    「可是……」
    「聽好,倘若對赤子加以討伐,甚至不惜借用列強之力,這才是對國體的徹底摧毀。難道你不認為,這種行為無異於親自踐踏水戶世世代代傳承至今的史業嗎?」
    慶喜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眼底再次泛起淚光。
    「不必多,列強暫時不會輕舉妄動,如今我們只能默默地協助將軍……在此期間,薩摩也好,長州也罷,應該會有人覺醒過來,理解我們的真意,理解國體的重要。因為水戶……水戶明明都教過我們這些的。」
    原市之進抬頭凝望慶喜,一動不動。對他而,「水戶」一詞總是猶如一把銳利的匕,直直刺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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