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68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3 21:53
第一六〇章 一無是處的男人

    沈溪到了學塾,發覺教室裡氛圍詭異,許多住校的學生都在竊竊私語,像是發生了什麼事。而李郁跟昨天那班一起去河邊看小姑娘洗澡的同學,一個都沒來。

    直到上課,不但這些人沒來,連先生馮話齊也不見蹤影……馮話齊找人傳話,讓學生們自己溫習功課。

    等中午的時候,沈溪在同學間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昨天幾個同窗去河邊玩耍時出了事,有人被突發的激流捲走,今天早晨才在下游找到,人早已經沒了氣。

    李鬱等人被家裡扣起來暫時不讓上學,死去學生的家屬要追究馮話齊的責任,據說事情已經鬧到了官府。

    生老病死之事,沈溪兩世為人見得多了,連他自己都死過一回,可這種事突然發生在身邊,昨日裡還活蹦亂跳的同學,今天就陰陽相隔,沈溪頓時覺得心情壓抑。

    接下來沈溪一點兒精神都沒有,稀里糊塗過了大半天,下午上課許久,先生馮話齊才走進教室,臉色蒼白而憔悴,看樣子驟然遇到這種事情他心裡也不好受。

    無論怎麼說,學生到河邊玩耍,他負有監管不力的責任,可整個學塾就他一個先生,事情還是發生在放學後,他想管也管不了。

    死者家屬那邊告官後,縣衙那邊挺重視,縣太爺升堂問案。事情其實非常清楚,因此最終也不過就是判馮話齊把之前所收的那名學生的束修退還回去,事情就算徹底了結。

    「沈溪,放學後過來找我一下。」

    臨近放學時,馮話齊突然說了一句,令沈溪心「咯噔」一下,莫不是跟昨日李鬱讓他一起去河邊有關?

    放學後,沈溪惴惴不安地到學塾旁邊馮話齊的家門前,敲了敲門,一名婦人給沈溪開了門。

    沈溪恭敬行禮:「師娘安。」

    「快進去吧,你先生在裡面等著。」

    師娘是個憨厚的婦人。因為馮話齊住在學塾隔壁,許多住校生的屋子都是她幫忙收拾打掃的,跟學生的關係很好。

    沈溪到了裡面,發現馮話齊坐在書桌後。手裡拿著本書在看,沈溪一眼就看到封面上赫然是《幼學瓊林》四個字,卻是年初在甯化知縣葉名溯督導下,由自家印刷作坊印出來的那批書。

    沈溪沒想到這麼快,《幼學瓊林》就已傳到府城來了。

    「先生。」

    沈溪行禮。權當是提醒馮話齊他來了,因為馮話齊看書看得很認真。

    「哦。」

    馮話齊把書放下,看了沈溪一眼,微微點頭,「近來我仔細留意過你,用功不說進步很快,我想明日讓你父母來一趟。」

    沈溪聽到前半段還挺好,最後一句,簡直跟被嗆著一般。學習不好叫家長可以理解,學習好叫家長算幾個意思?

    「先生。我……」

    「這次請你父母來,是想跟他們商議,讓你轉讀《五經》,雖然以你的年歲讀《五經》小了些,但你天分很高,好幾次我考核《四書》的內容,你都很好地完成,如果早些學《五經》,就可以接觸科舉方面的內容。」

    馮話齊的目光中帶著欣賞和鼓勵,「不過總要先問過你父母的意思。」

    沈溪聽了這話才放心。恭敬道:「是,先生,學生知曉了。」

    「你回去吧。」

    馮話齊擺擺手,「昨日他們讓你去河邊玩。你沒去,這是對的。不過以後再遇到這種事,記得跟先生說,防患於未然知道嗎?」

    沈溪再次應諾,總覺得馮話齊話語間多了幾分滄桑。

    這次的事情,對馮話齊打擊最大的不是死了學生。而是很多人選擇疏離他……昨天一起去河邊的李鬱等人,今天家裡都提出退學的請求,受此影響,剛才課堂上陸續有學生提出明天不會到學塾上課。

    從種種跡象分析,估計明天退學的人數還會增加,這讓馮話齊對自己教書育人產生了嚴重懷疑。

    沈溪可不管那麼多,對他來說,讀書只是他科舉進仕的跳板,這年代,但凡掛上讀書人的名號,多麼有見識也會顯得理所當然。不是有句話,叫做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嗎?這就是現如今真實的寫照!

    但若是普通白丁,哪怕說出、寫出有見地的話,別人要麼是不信,要麼當他是怪物。

    而科舉,是這時代唯一能讓普通百姓子弟躋身上層社會的機會。別的方式,諸如從軍和經商,就算能得到一定的社會地位,也會為人鄙夷。

    在讀書人統治天下的時代,崇仰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等沈溪回家把此事跟周氏一說,周氏眉開眼笑,她恨不能把這事傳揚開,讓整個府城的人都知道。

    等高興過後,周氏卻帶著幾分憂慮:「小郎,聽說你們學塾昨日有人掉到河裡淹死了,你認識嗎?」

    沈溪點了點頭,要說同一間教室裡讀書,怎麼可能不認識?但卻不是很熟稔,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兩句。沈溪不敢把昨日李鬱讓他一起去河邊的事告訴周氏,免得周氏擔心。

    「臭小子,你可千萬別去危險的地方,知道嗎?你不知道,你小時候可淘氣了,上躥下跳,六歲時差點兒從桃樹上掉下來摔死,娘抱著你,哭了好幾天呢……」

    沈溪聽了不由感慨,他沒繼承原本身體主人的記憶,一個六歲的娃娃,對世間的印象本就不多,但對於那次受傷他卻記憶猶新,畢竟那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原點。

    「憨娃兒,快去做功課,明天我和你爹就算再忙,也會抽空到學塾。你以後可要用功啊。」

    周氏很開心,趁著藥鋪裡無人光顧的空隙,把這好消息告訴了謝韻兒。

    謝韻兒這兩天悶悶不樂,哪裡有心思聽這些?但她還是很有禮貌地點頭微笑,但笑容背後卻滿是憂心忡忡。

    晚上惠娘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周氏商議,原來她也聽到沈溪同學溺亡之事,想商量給沈溪轉學,到別的學塾就讀。

    「……馮先生挺看重憨娃兒的,就這麼轉學,怕辜負了馮先生的期望。」周氏想到明日沈溪又能「跳級」讀書,捨不得讓沈溪轉讀別家。

    惠娘道:「我聽說,這次的事連官府都被驚動了,許多大戶人家的子弟,都準備離開『學而學塾』,咱也沒對不起馮先生,多送些束修感謝就是了。」

    「不行。」

    沈溪正在房間裡看《四書章句集注》,細細揣摩朱子「天人合一」、「心理合一」、「心性合一」的理學思想,聽到惠娘和周氏的對話,趕忙走了出來,大聲回絕,「馮先生對我很好,而且他教書很有一套,我剛適應他的教學方式,到了別的地方,肯定跟不上,到時候耽誤學業怎麼辦?」

    見沈溪這般堅持,惠娘無奈,只好點頭同意。

    本來沈溪去哪兒讀書不關她的事,但能主動提出來,足見她對沈溪的關心程度。沈溪雖然心裡領情,但讓他離開馮話齊的學堂,他還有點兒捨不得。馮話齊的品德和教書方式,沈溪都很認同,這樣的先生才是真正的良師益友。

    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到路邊茶攤去等洪濁,過了好半晌他以為洪濁打退堂鼓不來了,正要離開時才見這位京城公子哥掛著兩個黑眼圈,面容憔悴,蹣跚而至。

    「……小兄弟,你說得對,昨天我回去想了一整天,若真要娶謝家妹子,我還真不知怎麼養活她一家人。我帶的盤纏不多,早知道,從家裡多帶一些就好了。」洪濁滿臉自責。

    沈溪撇嘴道:「洪公子,你沒聽說過坐吃山空?無生活來源,就算你有再多的銀子,早晚有一天還是會揮霍乾淨,可只要有穩定的收入,哪怕再少,也可以積少成多養活一家人。」

    洪濁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打量沈溪:「小兄弟,高見啊。」

    「洪公子想到做什麼營生養家餬口啊?」沈溪眯著眼打量洪濁。

    洪濁馬上又搖頭苦笑,老實地搖頭:「難道我與謝家妹子,終究是有緣無分?」

    「既然如此,洪公子就該準備啟程,回京城當你的大少爺。汀州府,不是你待的地方。」沈溪冷聲道。

    洪濁拍拍胸脯:「我堂堂男子漢,為心愛的女人不遠千山萬水而來,豈能為小小的挫折而低頭?我……決定暫留幾天,好好想明白,再者……我還想跟謝家妹子單獨談談,或者她……」

    豪言壯語最後說成了嬉笑之言。

    「或者她根本用不著你養活,反過來還能靠她行醫養活你,是吧?」

    沈溪惡狠狠瞪著因為羞慚低下頭的洪濁,「剛說男子漢要有志氣,這是好男兒應該想的麼?她一介女子,都要出來拋頭露面賺錢養家,你呢,卻在這裡空想與她長相廝守,怎就不能落到實處?」

    洪濁坐在那兒,耷拉著頭,就好像鬥敗的公雞一樣,沒了士氣。

    「小兄弟,你年歲小,懂的大道理倒不少,那你給說說,我有什麼辦法能跟謝家妹子在一起?」

    最後洪濁發覺自己的腦袋還不如一個孩童好使,只好求助眼前的沈溪。

    沈溪不屑道:「謝家姐姐要的是有擔當的男人,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模樣。等你想明白了怎麼賺錢,再來找我,我隨時可以給你出主意。若你肯放下身段去做苦力,也能賺幾個錢……你沒見河岸上那些人,他們累死累活也只是為養家活口?」

    洪濁大驚失色:「你……你讓我去當苦力?咳……就算我肯,也沒那副身板啊。」

    沈溪心裡暗嘆,這天下唯有讀書高不假,可百無一用也是書生啊。(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3 21:54
第一六一章 為人師表

    沈明鈞夫婦見過馮話齊後,沈溪正式跳級讀書,之前《四書》有所遺漏的部分,按照馮話齊的意思沈溪回頭自行補上,《集注》方面遇到不懂的地方,馮話齊會詳細教導。

    沈明鈞夫婦千恩萬謝,同時帶去一些禮物,卻為馮話齊拒絕。

    按照馮話齊的意思,每年該收多少束修是有規矩的,不能無端多收,不然於學生品德教導無益。

    沈明鈞夫婦暗自慚愧,把帶來的禮物原封不動又帶了回去。

    沈溪這次跳讀,直接跟比他大四五歲的學生一起學習。在馮話齊所有的分級中,已經屬於僅次於那些即將考童生試的學生。沈溪因為個子矮得太多,坐在這些學生中間,就好像一隻耗子混在一群貓裡。

    等沈溪領到新課本,通讀一番,前後不到五天,就基本已經掌握《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等五經的內容。

    沈溪基本是過目不忘,加上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前後兩世不知道鑽研過多少遍,並不需要額外花時間,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跟同學一起按部就班地學習。

    閒置時間就看《小學》、《孝經》、《周禮》、《春秋三傳》、《戰國策》、《儀記》、《國語》、《性理》、《五經》傳注、《文選》、《文章正宗》、《八家文集》等書籍,充實自己的理論知識。

    三月十五。距離汀州府城長汀縣的歲考還有兩日,馮話齊這天特別交待了一些事情。給學生放了四天假,因為馮話齊自己就是秀才,需要參加歲考,他讓所有學生都回家,這樣就免除學塾沒人看著學生蹺課出現危險的狀況。

    「……給你們安排的功課,要如數完成。若有怠慢。將受戒尺懲罰。」

    馮話齊語氣中帶著幾分嚴厲,「回來後,適逢清明,我帶你們去城北臥龍山踏青,到時候教你們一些山水畫的技巧。」

    一眾學生因為放假能夠回家玩,再加上聽到假期結束還能出城踏青,一個個面帶喜色。

    沈溪老早就發現,馮話齊教書育人的方式跟其他因循守舊的老學究不同,他講究的是因材施教。靈活機動,不但會教授書本上的知識,連琴棋書畫的內容也會穿插在教學當中。

    學生陸續離開,有的往隔壁的住處收拾東西。趁著天黑前出城回家,路遠的則要留在宿舍等第二天家裡人來接。

    因為有學生溺亡,馮話齊手底下的學生少了許多,很多位子都空了下來。那些暫時用不上的桌椅,馮話齊在放學後親自動手,搬到學塾後面的柴房堆放。

    「先生,學生有事打擾。」

    沈溪趁著沒人。走上前行禮。

    「哦,沈溪啊,你剛學《五經》,不懂的地方只管問。」馮話齊回到講桌前,想坐下來,但因剛才搬東西閃著了腰,一陣劇痛,身體晃了兩下。

    沈溪連忙上前攙扶,馮話齊擺擺手笑道,「不用,先生身子骨可結實了,身為讀書人,一定要挺直腰桿,你還記得我這句話嗎?」

    沈溪點頭應了:「先生,我不是來問問題的,我是覺得,平日上課的時候,您說什麼,都要寫在紙上,這樣稍顯浪費。」

    馮話齊不解地打量沈溪:「所以呢?」

    「我想,可以找人做塊黑色的板子,可以掛到牆上那種……先生教學的時候,用白色的石灰塊在上面寫字,等寫完後,擦掉就可以迴圈使用。」

    馮話齊沒想到沈溪居然說的是這事,搖頭苦笑:「沈溪,要做學問,最重要的是踏踏實實,總是研究這些奇淫技巧可不行。」

    「為師聽說過你的一些事,你們沈家與陸家一起經營印刷作坊,印出的連環畫開時代先河,引發轟動……據說印製連環畫、年畫全是你出的主意,沈溪,你是很聰明,但我擔心這份聰明沒用對地方。」

    沈溪面帶愧色,他沒想到馮話齊不但對他的學業關心,連他的家事也如此瞭解。本來沈溪是看馮話齊每次彎腰給學生講解,待直起腰時顯得滯緩吃力,便想幫他省些力氣,以後傳道授業時在黑板上寫寫就可以了,方便不說還不用那麼累。

    「先生,學生記住您的教誨了。」沈溪誠懇認錯。

    馮話齊笑著點點頭,目光中帶著幾分長者的慈愛:「我生平教過不少學生,他們中很多人現在都有出息了,但若論資質,你遠在他們之上……你要用心,只要勤學肯學,將來必大有作為。」

    頓了頓,馮話齊又道,「你說的黑色板子,聽起來倒也不錯,這些天你師娘總數落我,平日在課堂上花費的紙張太多,要省些用,你且說說看,這黑色的板子該如何弄?」

    馮話齊到底是「識貨」之人,以前學塾學生多,束修收得也多,平日裡多用幾張紙寫給學生看,也不如何心疼。可這次溺亡事件導致學生大批退學,不是將來交不交束修那麼簡單,人家一旦退學,都會把之前半年的束修要回去,這使得馮話齊的那點兒積蓄迅速被掏空。

    現在馮話齊恨不能把一文錢拆成兩半花。

    沈溪把黑板的大致模樣形容了一下,這年頭要製造粉筆需要技術,成本高不划算,粉筆完全可以用石灰塊來代替,反正早在春秋戰國時中國就開始使用石灰了,到明代已經非常普遍,隨處可見。

    石灰塊同樣可以在黑板上寫字,只是在使用前稍微得打磨一下,有個尖銳的凸起部位就行。

    「先生,印刷作坊裡本來就有黑色的染料,讓木匠拼一塊木板,染上塗料就成。若先生需要。我回去讓木匠稍微幫忙弄弄,讓他們送過來。」沈溪自告奮勇。

    馮話齊趕忙阻止:「不可不可。你只要把如何造的說清楚就行,要做也是先生找人做。你以後也要如此,凡事親力親為,切不可假手他人,知道嗎?」

    沈溪笑著點頭,但他還是想幫馮話齊渡過難關。

    難得有人欣賞他的才華。還不吝指教。現在正是馮話齊落魄的時候,沈溪自然想多幫些忙。

    沈溪主動退了一步,說給馮話齊引介木匠,這個馮話齊倒是欣然接受了。

    等沈溪回去後,把印刷作坊的木匠找來,告訴他們如何製造黑板,這些木匠要做這點兒活還是輕而易舉的,本來印刷作坊就需要很多寬大的木板,這些木板都是用木材拼出來的。材質要比普通木頭好許多。

    沈溪拿出之前惠娘給他的壓歲錢,叮囑這些木匠回頭只象徵性收馮話齊一些費用,反正馮話齊對於木工活不熟悉,應該不知道一塊黑板到底要花多少錢。

    等黑板造好。沈溪等著馮話齊過來搬。

    這時候馮話齊正在歲考,因為一直忙著教書育人,其本身並非廩生,他所求不過是考個二三等及格就好。

    在此期間沈明鈞收到家書,原來長汀縣這邊歲考結束後,很快就要輪到寧化縣的歲考,現如今一家老小都在盯著沈家老大沈明文。希望他能考個好成績。

    畢竟入秋後,就輪到三年一度的秋闈,這次考試等於是為鄉試預熱。

    「……娘說,讓我這幾天回寧化一趟,最好帶小郎一起。現如今一家人分居幾地,甚為不便,娘想在甯化城裡買個院子,讓我回去幫忙看看。」

    沈明鈞接到家信後左右為難,這邊印刷作坊很忙,訂單一批接著一批,蘇遮柒把定製的彩色連環畫運到江南,再次引發轟動,僅僅南京一地就輕鬆將這批貨消化掉。嘗到甜頭,後面蘇遮柒不但連續增加四筆大額訂單,還介紹他人前來預定。

    印刷作坊忙得不可開交,作為掌櫃,沈明鈞每天起早貪黑,甚至很多時候晚上還得去倉庫守夜。

    周氏嘆道:「相公要回去,我不阻攔,可小郎只放四天假,眼看馬上又要讀書了,如何走得?相公這次回去,正好到縣城那邊的印刷作坊看看,每次都是書信溝通,不親眼瞅瞅如何能放心?」

    沈明鈞點點頭,其實他自己也捨不得離開府城,這邊不但有妻兒,還有個他日思夜想的謝韻兒,可老太太李氏勒令他必須回去,他有些無可奈何。

    沈溪扯了扯周氏的衣服,想提醒老娘,老爹希望得到她的挽留,而不是送行。

    沈明鈞兩口子平日關係融洽,唯獨提到家人的時候,二人之間總有嫌隙。沈明鈞知道妻子心情不好,撂下兩句話,趁著天沒黑動身去了倉房那邊,其實是想避開周氏。

    等惠娘從銀號回來,周氏把沈明鈞要回寧化的事一說,惠娘立馬問道:「姐姐就沒留一下姐夫?」

    「留什麼。是老太太讓他回去的,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的為人,這幾個兒子,除了她捧著供著的老大,誰敢忤逆她?」周氏沒好氣地道。

    惠娘輕嘆:「其實老太太只是想找個藉口,光明正大使用姐姐之前寄回去的錢,在寧化城裡安家落戶,姐夫是否回去影響不大……要不我託人多送些銀子回去,就說這邊離不開姐夫,老太太肯定不會為難。」

    周氏搖頭不迭:「這是沈家的事,哪能總讓妹妹費心?他自己也想回去,索性由著他,正好讓他回去看看寧化那邊的藥鋪和作坊,雖然每次來信都報平安,但誰知道實情是怎樣的?」

    惠娘笑了笑沒再多言,本著清官難斷家務事的原則,她很少攙和沈家家事,尤其是李氏和周氏這對婆媳的緊張關係,可不是說她三言兩語能調和的。

    沈溪坐在門口,埋頭閱讀南朝梁武帝長子蕭統編選的詩文總集《文選》,突然感覺光線似乎有些暗,於是從門縫看出去,只見洪濁佇立門前,猶豫不決,像是要敲門進來,但又遲遲不敢下手。

    「娘,我記起來還有功課沒做,我先回去了。」

    沈溪說完,卻不是從前門離開,而是從後院出門,他準備看看這個洪濁又有什麼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3 21:54
第一六二章 術業有專攻

     沈溪從後巷繞到前街,一眼就看到洪濁正灰頭土臉立在那兒,徘徊不定,幾次想上前敲門,又鼓不起勇氣。

    「咳咳……」

    沈溪略微清了清嗓子,洪濁轉過頭來,急忙迎上前。

    「小兄弟,我想見見謝家妹子,她可在裡面?」洪濁言辭間有些急切。

    「嗯。」

    沈溪點了點頭,他不確定洪濁是否把謝家的情況都摸清楚了。

    洪濁到汀州府後每次只是到藥鋪門口轉悠,沈溪料想他從外界打聽到謝韻兒在陸氏藥鋪坐診,謝韻兒每日進出都是走的後門,並未給洪濁跟蹤她知道謝家住址的機會。

    洪濁望著藥鋪大門,神色中充滿一種壯志未酬的感懷:「今日我去了汀江碼頭,本想試試以我的身軀能否扛得起謝家一門重擔,誰知……我站在那兒兩個時辰,連個請我做活的人都沒有。」

    沈溪上下打量洪濁一番,咋舌道:「閣下就穿著這一身去的碼頭?」

    「嗯,有問題嗎?」

    洪濁把自己重新審視一番,絲毫沒覺出有何不妥。

    他一身華貴行頭,雖然幾天沒洗髒了些,可怎麼也不會被人當作是苦力,因為他這一身綾羅綢緞,苦力就是做兩個月工也買不起,就算買得起,在大明沒有功名之人也是穿不得綾羅的。

    沈溪沒有明言,避重就輕:「你看你身子骨單薄,一看就像是沒力氣的,手無縛雞之力肩無擔柴之能,大概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那怎麼辦?我可是讀書人,讓我去做苦力,實在是有辱斯文,要不……我先娶謝家妹子。來日金榜題名,也好讓她過上好日子。」

    沈溪心說,難怪謝韻兒對這個洪濁又愛又恨。要說以洪濁官家公子的身份,將來很有機會躋身朝堂。就算他不做官,以洪家的家底兒,要讓謝韻兒一輩子衣食無憂也是沒問題的。

    可問題是,這一切都是來自於洪家,但洪濁卻離家出走,背著家裡的意思想跟謝韻兒成親,這樣一來不僅得不到家族的助力,說不一定還會有反作用。至少謝韻兒沒名沒分,以後的日子會很難熬。

    這個公子哥怎麼看都只是個「理想主義者」,不知世道艱難,更沒有為將來考慮。

    「洪公子,你要讓謝小姐過好日子的心情我能理解。可……總要有銀子才行,敢問洪公子如今可中舉?」

    洪濁搖了搖頭。

    「那離金榜題名有些遠,洪公子乃是京城人士,要考科舉得回京城,留在汀州府卻是徒勞。」

    洪濁終於聽出來了,沈溪拐彎抹角就是想讓他早點離開汀州府回京。他不滿地抗議:「小兄弟。我聽你話說的在理,才一再跟你商討。可到頭來,你連個主意都沒有。感情你只是想讓我離開謝家妹子,我……我這就進去跟她說清楚。」

    沈溪趕緊攔著他:「洪公子切勿心急,敢問一句,閣下身負功名吧?」

    洪濁略帶幾分驕傲:「不才,在下十六歲已為附學生員。」

    沈溪點頭,府學和縣學除廩膳生員、增廣生員外,尚有取附學生員之制,說起來大小是個秀才,在府學生員中處於最末。

    但以洪濁十六歲就考中秀才來說,也算是不錯了。再加上其家世背景。來日高中也未可知。如此說來,洪公子倒是可以在城中設館授徒。

    這個上午,學生拿著書本誦讀,雖然磕磕巴巴,但剛開始讀得很大聲。到後來卻都有氣無力,勤奮好學的還會拿著書本去問別人上面字該如何讀,而那些貪玩的早就離開座位。嬉笑打鬧了。

    中午休息時,沈溪發覺馮話齊家裡來了幾個客人,看其穿著打扮,並不像官府中人。等馮話齊送人出門的時候,沈溪在拐角處聽了一下,大致明白怎麼回事了。

    原來馮話齊辦學的場地是租的公地,雖然公地無主,但馮話齊每年都得交租金給坊甲,而今年又到學塾續租時。因之前學生溺亡之事,坊甲跟士紳商量後決定不再把地方租給他。馮話齊只能另擇地方開學塾。

    這對於一個開館二十多年並以教書育人為己任的先生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沈溪沒有露面。因為這些事本不該由他管,怎麼說馮話齊也是城中的名師,帶出好幾個舉人,關係人脈都有,東家不做做西家,即便他不再開私塾,也可以被人聘請到公塾任職,或者受聘到家館教書也有可能。

    但這似乎意味著,馮話齊跟沈溪的師生情誼就此終結。

    當天沈溪回去就對惠娘和周氏說了此事。惠娘嘆道:「要說這馮先生,門下成才的弟子不少,連舉人老爺都有幾位,可他自己卻還是個秀才。或者不做先生,回頭考科舉,也能有一番成就。」

    「姨,我是想讓你幫忙出主意,別潑冷水啊。」沈溪急道。

    「憨娃兒,你也是命苦,前後已經跟了三位先生,要說這裡面學問最大的,還是那位教你讀書識字的老先生……這位馮先生是不錯,可人家學塾都做不下去了,咱能有什麼辦法?」周氏帶著幾分唏噓。

    沈溪道:「可以由咱把馮先生聘請回來,開一家公辦的學塾啊。商會裡不是有很多正在讀書的子弟嗎,把他們聚攏過來……我們可以同時請幾個先生回來,按照不同的年齡段設立班級。」

    「到時候馮先生是學塾的掌櫃,咱們可以稱之為教諭或者校長,別的先生是學塾的夥計,我們可以稱之為訓導、囑託或者老師。只要分工協作,那咱的學塾教學品質一定很高,來日考出的秀才、舉人也比別家多。」

    惠娘聽到後習慣性思索了一下,隨即搖頭苦笑:「小郎,你別把什麼事都往生意上歸攏,做學問是做學問,做生意是做生意。你……唉,不跟你說了,此事姨不會答應的。」

    周氏也皺眉:「你這混小子,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好端端非要把學塾弄得跟咱的印刷作坊和藥廠似的,你當自己是成藥,旁人挨個往你腦袋裡加藥粉子,你就成材了?」

    沈溪卻堅持道:「娘,姨,任何時候,分工協作都是有進步意義的,這不但體現在做生意上,做學問亦然如此。」

    「你們想那馮先生,手下那麼多弟子,從剛蒙學的到已在教做文章八股破題的,他一個人怎有精力兼顧全面?若是多請幾個先生回來,術業有專攻,他們自己的教學水準會有提升,學生學得更踏實,成材的就更多……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惠娘很想反駁沈溪的話,可她畢竟是明理之人,沈溪所說條條在理,一時啞口無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3 21:55
第一六三章 趣味相同

    沈溪提出的現代辦學理念,與這個時代有著衝突。

    有宋以來,除了府學和縣學這樣的官辦儒學外,一個私塾只有一位先生,教授一堆弟子,那是定例。

    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先生,通常會有教學方式、方法上的衝突,反而會導致學生無所適從,無法安心學習,這是世人的共識。

    惠娘儘管覺得沈溪說得有道理,但她還是不敢違背約定俗成的習慣。

    惠娘一再回絕,沈溪見勸說不得,只好暫且放下此事,靜觀其變。

    馮話齊因為要搬場地,之後幾日都很少留在學堂認真教授學生,連沈溪找人做好的黑板也無暇顧及。

    三月二十三,馮話齊把剩餘學生的家長都請到學塾,當眾把遷址之事說明,其實馮話齊此時已經沒能力再創業辦學,他委婉地表示,會退還部分束修,讓學生另投他門。

    沈明鈞不在,周氏只能獨自去學塾,她沒什麼主見,當著那麼多家長的面,也沒單獨跟馮話齊說什麼話。

    在領到退還的束修後,周氏帶著沈溪回到藥鋪,因為事前沒有準備,沈溪得另找學塾讀書。

    對於沈溪來說心情無比沮喪,他對馮話齊可是很欣賞的。

    難得在這個封建閉塞的年代,碰到個開明的先生,就這樣斷送馮話齊的教學生涯,令沈溪無比惋惜。

    惠娘晚飯時察覺沈溪的落寞,放下飯碗:「小郎,上次你說的事,我認真考慮過。那時馮先生還在尋找出路,咱不便叨擾。現如今他連學塾都停辦了,我想……把他請回來,單獨教導你讀書做學問。」

    周氏驚訝地道:「妹妹不可,請個先生回來要花費不少銀子呢。」

    「姐姐毋須擔心,費用我來出。小郎是姐姐一家人的希望,妹妹也想看到他早日成材。既然小郎喜歡跟馮先生讀書,咱把他請回來就是,每年束修不過一二十兩銀子,以咱現在的能力。足以應付。」

    沈溪滿臉唏噓哀嘆之色:「姨,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其實……我是覺得以馮先生的能力,應該廣育英才,而不是為一時失勢所屈。之前我說的辦學塾辦法。若姨不答應,那請馮先生的事情就算了吧!」

    周氏罵道:「混小子,真是不識好歹,你喜歡跟馮先生讀書,讓馮先生單獨教你一個,不是更好……你說說,你的榆木腦袋是怎麼想的?」

    「姐姐別埋怨小郎,小郎所想跟咱不一樣,或者他想多幾個同窗一起讀書吧。」

    惠娘起身來到櫃檯前,拿起帳本仔細看了一遍。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重重點頭:「這幾個月來,咱幾家鋪子盈利不少,既然小郎說要開私塾,那就應了他,再請幾個先生回來也未嘗不可。姐姐以為呢?」

    周氏氣得直搖頭:「總不能事事都由著這臭小子吧?」

    惠娘卻笑道:「姐姐,你說是小郎的學業重要,還是姐姐一口氣重要?」

    周氏氣呼呼不應聲,不過現在沈溪也強著口氣,面對兒子的前途。周氏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與以往沈溪提議成立商舖和作坊不同,這次辦學塾,惠娘和周氏都屬於被迫答應,因為她們有自知之明。覺得不該把銅臭沾染到志向高潔的讀書人身上。

    可惠娘在商會開會時,把創辦私塾接納商會子弟讀書之事一說,卻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

    商會中人大多數都是識字的,他們也希望自家子弟能夠出人頭地,從社會地位低下的商人變成功名在身的讀書人,既然是商會辦學。對於商會子弟還有優待,比他們請先生回去要划算得多。

    最後一合計,單單在場各家呈遞上來的子弟便有五六十名,歲數從六七歲到十五六歲不等,若真是讓馮話齊一個人來教,顯然力所不及。

    「那我就多請一些先生回來,諸位沒異議吧?」惠娘當著商會中人的面,把之前沈溪提出的辦學理念籠統說出來。

    因為惠娘沒有言明「多請幾個先生」是怎麼回事,各家商舖的掌櫃理所當然地選擇同意,在他們看來,先生多了,就不會發生僧多粥少的事,對學生有益。

    「既然事情是會長親自提出,那就交由會長辦理吧。」

    與會的商舖東家和掌櫃都精明無比,要辦學,肯定得要花銀子,現在讓惠娘來做這些,那銀子自然由惠娘墊付。為惠及商會子弟,回頭還要減免學費。各家想的是,把子弟送到學塾讀書,一文錢都不出那才好呢。

    惠娘本來擔心的就不是花銷問題,而是別人是否贊同全新的辦學理念,現在有這些商會中人支持,她在辦私塾這件事上就少了後顧之憂。

    之後惠娘親自去見了馮話齊,此時馮話齊退掉大部分學生的束修後,窮困潦倒,連房租都交不起了,正準備搬到城外的農舍住。得知惠娘要成立一傢俬塾,請他回去當先生後,一時老懷大慰。

    「馮先生,實不相瞞,這次請您回去當先生……跟以往不太一樣。」惠娘坐下來,臉上滿是難為情。

    馮話齊帶著幾分詫異,問道:「有何不同?」

    惠娘把沈溪之前提議的辦學理念詳細說明,根據年齡層分班,私塾不但要教授《四書》《五經》,還會開琴棋書畫等方面的課程,另有專人傳授八股破題,由馮話齊擔任學塾的教諭,也就是「校長」。

    「校長」統籌各方,同時也教授學生某一方面的學問。惠娘準備讓馮話齊教授《五經》,因為沈溪目前正在讀《五經》。

    「倒是很新穎。」

    馮話齊聽完介紹後,開懷一笑,「陸夫人,實不相瞞,在下也曾有過類似的想法,可惜人單力薄,單憑老朽一人,如何能當得起如此多的差事?若陸夫人可將此事落實,倒是了卻某生平一願。」

    惠娘大感驚奇,本來她擔心馮話齊聽了這些「荒唐之言」會勃然變色。沒想到馮話齊答應得不但爽快,而且似乎還挺高興。

    惠娘心想,果然是什麼樣的先生教出什麼樣的弟子,她甚至懷疑。沈溪所提的怪異辦學點子,原本就是馮話齊的主意。

    「那馮先生,籌備學塾之事,要由您來負責,在下一介婦人。許多事不懂也不方便出面。」

    惠娘在馮話齊這樣有身份有學問之人面前,顯得很謙卑,「至於銀錢方面,小婦人會提前支與先生,若是不夠用,另行知會便是。」

    說完,惠娘讓秀兒把手上抱著的木匣子拿過來打開,裡面全都是上好的銀錠。銀錠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沈溪的學費,另一部分是給他辦學租場地和置辦桌椅、案頭甚至是文房四寶所用。

    馮話齊見到惠娘出手如此闊綽。老臉有些掛不住,到底讀書人注重氣節,不齒於為銀錢折腰。可現實不由人,眼前正是他困窘之時,這麼多銀子卻是他生平僅見。

    「若先生不棄,我們商會總館後巷有幾間寬敞乾淨的院子,先生不妨先過去落腳。」惠娘左右看看,發現馮話齊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家,便主動提議。

    馮話齊緊忙行禮:「多謝,多謝。」

    馮話齊突然從人生巔峰跌落穀底。卻沒想到得到惠娘的大力支持,當然他也知道這背後主要是沈溪在出力。

    馮話齊帶著夫人和兩個幼子搬到新家,馬上開始張羅創辦學塾。場地和擺設方面說是馮話齊出面,但很多事惠娘能幫上忙。有商會龐大的關係網在,馮話齊做事如有神助,城中士紳不給他這個讀書人的面子,也會照顧商會和惠娘面子。

    至於另請先生之事,就要惠娘找人談了。

    惠娘打聽到城中一些落魄文人的住址,親自上門拜訪。說是請人回來,其實也是去考察一下這些人是否有為人師表的做派,並願意與其他先生一同教書。

    到三月底,惠娘已經找到六七位學問和為人處世都挺不錯的先生。

    這些人普遍年歲都不大,從二十歲到四十許不等,年歲最大的反而是馮話齊。而他們中大多數都是秀才,有育人子弟的經驗。那些出口之乎者也,欺負惠娘一介婦孺什麼都不懂的,她聽了就煩,乾脆送上一點禮物然後告辭。

    遇到中意的先生,惠娘還要跟人家詳細講明學塾的教學模式,免得對方不願紆尊降貴。

    隨著馮話齊租到辦學場地,而惠娘這邊也把先生招募齊全,學塾開學就剩下置辦擺設和招募學生這兩方面。

    置辦擺設,對惠娘來講非常容易,有錢好辦事,找木匠定製一批桌椅、案頭,幾天就能送貨上門,經營文房四寶的店舖,光是商會內就有好幾家,內部出售都是成本價,物美價廉。

    惠娘第一次到府城時給沈溪買塊徽墨都是假的,眼下她是商會會長,若再有店舖以次充好,那這家鋪子就不要想在汀州府立足了。

    招募學生方面,之前商會中各家已經呈遞名單上來,惠娘回頭跟商會的人一說,他們都表示只要學塾開學就把自家子弟送來。

    三月二十九,馮話齊作為學塾「校長」,第一次面見「同事」。雖然這年頭讀書人普遍有文人相輕的毛病,這些先生對馮話齊並不是很敬重,但在表面上,互相之間還算客客氣氣。

    馮話齊是學塾東主陸孫氏欽點的教諭,就連以後發工錢,也由馮話齊負責。這改變了以前學塾先生靠「束修」過活的傳統,改為每月領固定的月錢,在收益上遠比他們自己開班授徒收到的束修多得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3 21:56
第一六四章 算計

    惠娘籌畫成立專供商會子弟讀書的學塾,府城同樣有一家學塾在緊張籌備中,這就是洪濁在沈溪提議下成立的那家。

    三月下旬這段時間,沈溪不用去學塾讀書,平日就在家裡自習,除了繼續看跟科舉考試有關的書籍外,其餘時間他便教陸曦兒和林黛讀書識字。

    兩個小蘿莉進步很快,這一年多來,沈溪已經把《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和《幼學瓊林》教完,除了生僻字之外,她們已經能讀會寫,且明其意。

    沈溪開始教授她們一些新知識,不是別的啟蒙讀物,也非四書五經,而是算數,從基本的加減乘除教起,甚至連四則運算、圖形和長度的計算也準備教給她們。

    或者女人天生都對數學不感冒,讀書識字她們學得快,可遇到數學問題,兩個小蘿莉經常要扒拉著手指頭算數,對於圖形更是理解不能,讓沈溪束手無策。

    三月三十,洪濁又來到藥鋪,這次他突然造訪,藥鋪的人都沒什麼反應,直接被他闖了進去。

    周氏見到洪濁不怒反笑,本來她以為這個京城公子哥已走了,現在出現,倒顯得其有些耐心。

    秀兒和甯兒連忙上前阻攔:「奶奶有吩咐,公子若來,直接請出店門。」

    洪濁往屏風後看了眼,可惜屏風厚實,他根本瞧不清楚謝韻兒是否在裡面,他回過頭道:「幾位誤會了,在下今日前來,是要找……你們家那位小公子,不知他可在裡面?」

    周氏在櫃檯後稍微訝異了一下,她想不出這事情跟沈溪有什麼關係,心想可能是洪濁找藉口。

    「我家憨娃兒跟你認識?」周氏冷聲問道。

    洪濁俯首作揖:「自然認識,在下與小公子交情莫逆,如今他讓我開辦學塾,我遇到一些麻煩。想過來請教於他。」

    這番話說出,屏風後面發出些微的聲響,顯然謝韻兒也大感意外。

    周氏擺擺手,甯兒便到後院把沈溪叫出來。

    沈溪見是洪濁。眉頭緊皺,要不是洪濁自己找上門來,他都快忘了有這號人了。

    到了門口,沈溪臉色陰冷:「之前不是說好了麼?有事來尋,在門口等著就是。我肯定會出來相見,你進去分明是把我挑到明處,以後我沒法給你出主意了!」

    「小兄弟,你別生氣,我這不是著急才冒昧前來嗎?」

    洪濁一臉焦灼之色,「我按照你說的,租了地方,連木匠都找了,把地方收拾好就等著開館授徒,可……這沒門路。學塾無人問津,連一個學生都沒有,你說我該怎麼辦?」

    沈溪心想,這洪濁真是個急性子,讓他開學塾,也不考慮清楚,如此風風火火就把事情做了。

    「不能總等著生意上門,閣下在汀州一無人脈二無名聲,別人怎麼知道你的學塾要招收學生?應該做一些推廣和宣傳,僱請幾個人。到城中各處張貼告示,最好請本地有名望的讀書人飲宴,聯絡一下感情。」

    沈溪繼續給洪濁出「損招」,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讓洪濁早點兒把銀子揮霍乾淨。老老實實回京。

    洪濁仔細思索後點頭:「小兄弟言之有理,我這就去辦。」

    洪濁一路小跑而去,顯得很上心,但沈溪看著他背影卻不禁搖頭嘆息,這洪濁空有學問,可惜並無太多處世經驗。做人太過實在,如此輕信別人早晚要吃大虧。

    等沈溪回到藥鋪,卻是連謝韻兒都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滿藥鋪的女人直視沈溪,讓他感覺似乎自己應該找個地縫鑽進去。

    「憨娃兒,過來!」

    周氏厲喝一聲,等沈溪到近前,一拍桌子,「說,怎麼回事!」

    沈溪低著頭,表現出一副誠懇認錯的模樣,低聲道:「前些天見那人總纏著謝家姐姐,我就去勸了他幾句,就這樣了……」

    周氏罵道:「混小子,還想撒謊?你只是勸上兩句,他這些天就沒露面了?」

    謝韻兒又羞又氣,道:「小郎,快說。」

    沈溪只好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只是在一些細節上做了隱瞞。謝韻兒聽了後不由嘆道:「他一介北方人,人生地不熟,開什麼學塾,這不是白花銀子嗎?」

    沈溪看著謝韻兒有些自責的模樣,心說莫非她對洪濁「餘情未了」?

    謝韻兒知道人生地不熟生意難做,這可是她屢屢碰壁後自行摸索出來的,本來她想開家醫館,可在遭遇種種困難後便知道世道艱難,她現在已安心在陸氏藥鋪當坐堂大夫。

    「其實……我是想讓他早點兒回京。」沈溪坦然道。

    周氏罵道:「混小子,你當娘和謝姨這麼好騙?你讓他開學塾,明明是幫助他在汀州落腳,跟回京有何關係?」

    沈溪笑嘻嘻道:「娘,您想啊,那洪公子連咱們這兒的話都聽不太懂,他開學塾,有什麼人會送學生去讀書?等他把盤纏花乾淨了,不是得灰頭土臉離開?」

    這話令謝韻兒愕然,她之前總是聽惠娘誇沈溪聰明有本事,但到底多有本事,她還真沒見識過。在她想來,沈溪跟她的弟弟妹妹同齡,她的弟弟妹妹稚氣未脫,沈溪再神也神不到哪兒去。

    可這次她親眼看到沈溪不但聰明,而且一肚子陰謀詭計,明著是幫洪濁追求她,其實是想害得洪濁盤纏用盡無奈回京。

    「嘿。」周氏聽到沈溪的計策後笑道,「你小子倒是有辦法。謝家妹妹如何看?」

    謝韻兒臉色黯然:「我與他情分已盡,他非要來纏著,我也沒辦法……但若要令他知難而退,這未嘗不是個好主意。大不了,臨行前我送他些盤纏就是了。」

    沈溪本來還擔心謝韻兒心疼洪濁,會找人告訴他及早收手,現在看來,謝韻兒算是足夠理智,知道跟洪濁在一起不會有幸福,在得不到家人祝福的情況下,就算勉強湊在一起,來日也會以悲劇收場。

    這年頭的女人,在考慮婚姻大事時更為謹慎,因為她們中大多數一生只有一次婚姻,若謝韻兒真嫁給洪濁,將來洪濁拋下她回京城,那她一輩子就完了。

    周氏聽出謝韻兒話語中的決絕之意,安慰一番,事情就當揭過了。

    晚上惠娘回來,周氏把白天的事一說,惠娘笑著摸了摸沈溪的頭:「小郎到底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他想事情比別人都複雜周祥,很多時候我們這些大人都自愧不如。」

    沈溪聳聳肩:「孫姨謬讚了。」

    隨後,惠娘笑著介紹籌備學塾的事,她怕時間太長耽誤沈溪學業,把學塾開學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初二。

    聽到這消息,周氏非常高興,隨後幽幽一嘆:「真想把這好消息告訴家裡那沒良心的,他一走就是半個月,連個音信都沒有,難道不知我們娘兒倆為他牽腸掛肚?」

    惠娘安慰:「姐夫忙完了事情自然會儘早回來。」

    姐妹二人感情很好,周氏沒丈夫在身邊,就跟惠娘一起睡,兩個人已不單純是閨蜜,簡直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另一半。

    吃過晚飯,惠娘把銀號經營兩個多月來的帳目拿出,除了對周氏解釋一番,也是讓沈溪知道具體經營情況。

    最後她帶著遺憾道:「如今銀號的生意步入正軌,可近來老是收到成色很差的銀錠,令銀號損失不小。」

    沈溪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銀號剛開始是以錢鋪的模式存在,錢鋪本來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因為收的是折價的回扣。

    但錢鋪經營最大的問題是來自於民間鑄幣和鑄錠的成色,眼下南北兩京以及江南、中原等地,幾乎每座大城都會開設鑄造廠鑄幣,名義上是官辦,但很多為私人所設的鑄造廠,為了追求利益,其鑄造出來的銀錠和銅幣成色很差,隨著商貿流通逐漸流傳到閩浙之地。

    沈溪道:「既然問題出現了,我們就要面對,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再在銀錢兌換這一條道上走到黑,而是應該走存款、放貸的途徑,才能將銀號做大做強。」

    「這樣是否太過激進了?」惠娘蹙眉問道,眼裡滿是擔憂。

    沈溪笑道:「姨,做什麼行當不需要冒險?之前咱經營印刷作坊,別人不看好,到頭來不也做起來了?」

    「銀號有了這項業務,百姓能從存款中獲得利息,而商家也有了低息借錢的途徑,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利民之舉。咱先期放貸,只針對商會內的商家,對於抵押之物審批嚴格把關,只要能把這一環節落實好,就算有什麼風險我們也能應付得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07
第一六五章 逆水行舟

    銀號發揮銀行功能,進行存款和放貸業務乃大勢所趨。

    如今弘治年間私鑄錢幣種類之多樣,以銀號之前所經營,所有制錢都按同一比價兌換顯然是不行的。

    就算要繼續銀兩和銅錢兌換,也必須要提高折色回扣,這樣才能保證銀號的良性發展。

    銀號是「股份制企業」,眼下要增加業務,得先開股東大會徵求各位股東的意見。

    但是在股東大會之前,惠娘把所有不清楚的地方跟沈溪問明,免得開會時被股東們問得啞口無言。沈溪把展開存錢和放貸業務的流程,包括業務展開後的一些風險評估,都詳細列出來,交與惠娘審閱。

    「有了這些,我一定能說服各家掌櫃。」

    惠娘看過後非常滿意,對銀號未來的發展充滿了信心。

    四月初一,惠娘召開銀號第一次股東大會。

    在這次會議上,除了把銀號擴大經營範圍一事公佈,惠娘還根據沈溪的提議進行「擴股」,從本來的三百股增加到四百股,本金達到四千兩。

    惠娘跟周氏商定後,又增加了五百兩的投資,使得她在銀號的原始股份中,牢牢佔據五成以上的份額。

    剩餘股份,或者為股東認購,或者為商會其他會員買去。總的來說,汀州商會中人對於銀號前景頗為看好,怎麼說也是以錢賺錢,這些人比惠娘更清楚放貸的利潤有多豐厚。

    四月初二,惠娘籌備的學塾正式開學。

    第一批前來讀書的學生不多,三十多人全都是城中商賈子弟,歲數有大有小,先生加上馮話齊有七位之多,班級六個。

    各班除了主講老師外,還有其他先生負責課程,說不定上節課還是這個先生教,下節課就換了別的先生。

    惠娘對於學塾的期望很高,她希望沈溪能早些成材。沈溪也不辜負她的期望,既然馮話齊是個懂得因材施教的好老師,沈溪也不會刻意掩飾自己的學問,適當表現下「進步」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為這會讓他接觸到更高深的知識。

    馮話齊考核沈溪的學問後驚訝地發現,沈溪在讀書上有著令他難以置信的「超高天分」,才接觸《詩經》和《尚書》幾天時間,沈溪已能熟練背誦,馮話齊逐一考核。涉及晦澀的經義沈溪都能對答如流。

    甚至沈溪對於《尚書》還有獨到的見解,沈溪提出的一些觀點,連馮話齊這個老師都需要思索良久。

    作為學塾教諭,每過幾天馮話齊就會向東家惠娘彙報情況,順帶也將沈溪的進步坦然告知。

    惠娘和周氏獲悉沈溪學業突飛猛進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原本擔心沈溪總是兼顧生意和商會的事,心有旁騖,不好好讀書,誰料想結果卻是沈溪大有鳳鳴岐山一飛衝天之勢。

    沈溪的進步,令惠娘對學塾有了更高的期望。她再次託人聘請名師,即便不能常駐,也可以作為學塾的客座先生,偶爾光臨點撥下學生的學問。同時,學塾還開設了琴棋書畫課程,又給沈溪買來古箏和圍棋,讓他好好鑽研。

    甚至學塾放學後,惠娘還專門把馮話齊請到家中,傳授沈溪八股文的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等精要。

    沈溪感覺自己被凝聚太多的希望,學業一下子變得有繁重了許多。此時他方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他就不會在馮話齊面前賣弄學問了。

    隨著商會子弟逐漸加入,學塾學生數量從開學時的三十多人,慢慢增加到六七十人。

    因為學塾教學模式新穎。加上其中幾位都是聞名汀州府的「名師」,府城以及周邊鄉鎮許多士紳家庭也想把子弟送來讀書,但因學塾並不對外,這些申請為馮話齊一一駁回。

    四月中旬,回寧化縣一個多月的沈明鈞終於歸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沈溪大伯沈明文在今年的歲考中。以一等的成績順利保住了廩生名銜,恢復了俸米和廩餼銀。

    沈家如今已在寧化縣城落腳,除了沈溪的四伯沈明新這一房留守桃花村,其他幾房都搬回了縣城,老太太用沈明鈞夫婦平日寄回去的錢,在寧化城中買了一處四進的院子,加上修整,前後花去一百五十多兩銀子。

    「……娘在二進院子的西廂給我們留了兩間房,說我們以後可以常回去住主,娘她很想念小郎。」

    沈明鈞見到周氏,面上掛滿憨厚的笑容。

    「小郎學東西快,馮先生誇他天分極高,學業安排得很緊。馮先生還說,過兩年就準備讓小郎試著參加童生試,這段時間已經開始學習制藝,怕是無暇回去看娘她老人家……相公,你先去洗個澡,清清爽爽的我們一家人好吃個團圓飯。」

    周氏雖然總埋怨沈明鈞,但心裡對丈夫還是頗為依戀的,知道丈夫要回來,接連兩天都沒睡好覺,沈明鈞回來這天更是放下手頭事親自到城外迎接。

    沈溪站在門口,看著屋裡情意纏綿的兩口子,心中頗為感慨:周氏事業取得一點成就後,對家庭分外看重,可惜老爹不解風情,總是有意無意做出一些讓妻子心塞的事。

    晚飯時,沈明鈞把從寧化帶回來的印刷作坊帳本拿出來。滯留寧化期間,他大刀闊斧地整治那邊的印刷作坊,將機器設備悉數維修翻新,還添置了不少新器具。

    按照之前周氏和惠娘的打算,印刷作坊需要再次擴充,原來的場地已經不敷使用,因此印刷作坊周邊的幾個院子也一併買了下來。

    吃過飯,周氏準備把帳本送給惠娘查閱,沈明鈞突然問道:「娘子,我聽寧化印刷作坊的人說,娘子才是大掌櫃,不知他們為何如此傳?」

    周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她一直把自己是印刷作坊大股東的事瞞著丈夫,連從印刷作坊賺來的錢也放到惠娘那裡,免得為丈夫所知。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就算汀州府這邊的印刷作坊上上下下都當惠娘才是東主。可寧化縣那邊,卻有不少人清楚周氏才是名副其實的大掌櫃。

    「爹,外面的人最喜歡嚼舌根了,他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還不清楚嗎?這分明是在說您的壞話呢……」

    沈溪見周氏神色不太好看。似乎想對丈夫坦白,趕忙打圓場,「印刷作坊從開始就是姨在打點,你想想啊,娘怎麼可能是掌櫃?」

    沈明鈞這一路上也在思考這問題。周氏雖然常到作坊去,可主要是幫他做事,印刷作坊出資和具體經營,一直是由惠娘負責。再想到外人謠傳自己要娶惠娘作小妾,人財兩得,沈明鈞不由搖頭苦笑,歉意地抓過妻子的手,輕輕拍了拍,算是表達歉意。

    等周氏往藥鋪那邊去了,沈溪才拉著老爹的衣襟:「爹。你別聽到風就是雨啊,你知道的,娘很介意外面那些閒言閒語。」

    「我清楚是怎麼回事了……放心吧,小郎,就是縣城的那些師傅和夥計都這麼說,我才試著一問,以後不說就是了。」沈明鈞表態道,下決心以後再也不聽這些謠言,以免破壞家庭和睦。

    周氏送過帳本就回來了,其實她心裡很自責。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她把在印刷作坊和銀號都有股份的事隱瞞下來,本想在合適的時候說出,但前後一年時間。再坦白未免有些晚了。

    抱著愧疚之心,周氏對於丈夫越發千依百順,至於沈明鈞做過的那些「沒良心」的事,迅速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自那以後,沈溪發現老娘在惠娘面前提及沈明鈞時,一律是「我家那位」或者「相公」。再沒加過「沒良心」之類的首碼。

    四月裡,銀號展開存錢和放貸業務,剛開始是來借貸的多,存錢的少,普通百姓對銀號依然抱著觀望態度。

    雖然銀號開出的存款利率是年息一成,一兩銀子一年下來就有一百文的利息,這對手上有些閒錢的百姓誘惑很大,可他們又不想自己賺來的辛苦錢打了水漂。

    整月下來,在宣傳做得全面細緻的情況下,銀號也只收到兩百多兩銀子的存款,但商會內部提出借貸數額就有兩千兩。

    銀號有四千兩的本錢,惠娘沒有貿然悉數放貸出去,只是從中選擇幾單生意,借出去的錢財都很小心,借貸的利息統一都是半年息兩成,六個月歸還,但需要每月收取利息。

    在市場波動很大的情況下,半年兩成的利息其實算不上多,因為現如今行商做生意,靠本錢能在幾個月內翻上幾番的情況屢見不鮮。

    一些有志於擴大經營規模的商舖,對借貸很熱衷,況且在有正規契約保障,只要按時還款,所抵押之實物或者田產地契也能保全,比抵押當鋪,或者從外面借九出十三歸的高利貸要划算許多。

    惠娘對於抵押的田產和地契一律小心保管,生怕有什麼錯漏影響銀號聲譽。

    在銀號生意緩慢發展的同時,這時候年初時由沈溪提出的建立商會採辦制度的事,也提上議程。

    城中經營茶葉的商人,為了能買到價格便宜實惠的春茶,想以商會為依託,到茶葉原產地西湖、太湖、洞庭湖和信陽等地直接採購,從而跳過中間商環節。

    但惠娘對此卻心存疑慮。

    經營茶葉的中間商,跟去年年底與汀州米糧行做北方黍米和麥子生意的客商是同一批,這些人在吃過大虧後,得知由始至終都沒有「江西客商」,只是商會使出的「障眼法」,導致沒賺足利潤,一直想找機會對商會進行報復。

    惠娘雖然掌控了汀州府商會,但畢竟沒有官方背景,對這事始終抱著謹慎的心態,不想與這些人發生正面衝突。

    但商會內的茶葉商若不親自採購的話,被行商販賣新茶過來,到時候肯定會獅子大開口,而且這些人現在已經學精了,知道商會可能使手段,人家肯定會提前給茶葉尋好下家,若是價格不如意,就算是虧本也不會再賣給商會的商家。

    在汀州商會蓬勃崛起的同時,一股針對商會的抵制力量也在逐漸形成。(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07
第一六六章 朋友妻不可欺

    為了幫助商會中的茶商採購春茶,惠娘這段時間都早出晚歸,通常入夜後才返回藥鋪,甚至晚上還要熬夜制定採購計畫。

    沈溪本想幫她,可惠娘這次非要堅持自己完成,按照她的說法,不能事事都依靠沈溪。

    藥鋪的成藥生意很好,近來來往於汀州府的行商又多了一樣轉運的貨物,那就是陸氏藥鋪的成藥。

    沈溪特別為自家藥廠生產的成藥定製了能密封的陶罐,內置藥包並添加帶有防偽標識以及對應編碼的說明書,並在外面打上「陸氏」的印記,除了預防有人栽贓陷害,也希望招牌能在外打響。

    五月上旬,汀州府接連下了幾場大雨,街上行人不多,藥鋪生意也清淡許多。

    這天沈溪從學塾放學回來,見藥鋪來了三名手拿摺扇、身著儒衫的年輕公子,圍著謝韻兒坐診的屏風指指點點,嬉笑不已。

    三名公子哥舉止輕佻,手不斷去碰屏風,往裡推推,又向外拉拉,像是誠心找事。

    周氏見情形不對,讓甯兒上前趕人,但三名公子哥又對長得越來越漂亮的甯兒毛手毛腳,甯兒一路退到牆角臉上滿是恐懼。

    「娘,這些是什麼人?」沈溪到櫃檯前問道。

    周氏懊惱不已:「鬼知道。在這裡半個多時辰,把客人都趕跑了……別是那姓洪的找來騷擾謝家妹妹的吧?」

    沈溪心想,洪濁怎麼說對謝韻兒也是「一往情深」,他想的是如何挽回與謝韻兒的關係,而不是找幾個紈褲子弟過來調戲他的前未婚妻。

    此時正好有病人進來問診,剛剛坐下,把手從桌子邊緣屏風的孔隙伸進去,謝韻兒搭脈時,纖纖玉手恰好能從縫隙中看到,三名公子哥頓時眼睛都直了,往前一推攘。屏風頓時往裡倒去。

    謝韻兒突然站起,一把將屏風推倒。

    「砰!」

    屏風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謝韻兒橫眉豎目瞪著眼前三名浪蕩公子哥,喝問:「爾等若非問醫,請自行離開!」

    為首那名身材高挑的公子哥嘻嘻哈哈道:「謝小姐何必動怒?在下聽聞小姐花容月貌。且是妙手回春的女神醫,今日特來拜會。」

    旁邊兩個連聲附和,其中一人道:「這屏風可是謝小姐自己推倒的,莫非謝小姐急著嫁人,想一覽我三人英姿?哈哈哈……」

    言語輕浮。哪裡有半點斯文可言?

    沈溪聽了心裡發怵,難道是同行派來搗亂的?

    謝韻兒在陸氏藥鋪坐診之事早已傳遍汀州府,但百姓提及都帶著一股敬意。

    醫者父母心,謝韻兒醫術精湛,治好不少疑難雜症的病人,再加上陸氏藥鋪成藥的聲名越來越響亮,連同謝韻兒也被冠以女神醫的名頭,令其他府縣也有不少病患慕名而來。

    陸氏藥鋪生意越好,其他藥鋪生意自然就會受到影響,雖有商會統籌。但難保不會有小人作祟。

    有人專程來藥鋪搗亂,這是繼洪濁之後的第二次。

    但洪濁跟謝韻兒有婚約,千里迢迢過來為見一面無可厚非,這三名公子哥一聽就是本地口音,其用心值得揣摩。

    「這裡是藥鋪,若你們再繼續對小女子不軌,小女子這就告上官府。」謝韻兒咬牙切齒道。

    「官府?呵呵,不巧了,這位何公子,他父親就是長汀縣令。卻不知何縣令是幫你這個素昧平生的小女子,還是幫他親兒子?」

    高個子的公子哥兀自調笑不休,一副有恃無恐的架勢。

    居然是官宦子弟,連身旁跟班的父親都是長汀縣令。沈溪暗忖,莫非說話的這傢伙家世更為顯赫?

    就在謝韻兒如花似玉的俏臉憋得通紅,不知該如何應對之時,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一聲暴喝:「出去!」

    所有人側目而望,卻見惠娘一臉威儀地立在門口,怒不可遏地瞪著三人。

    「你……你說什麼?」面對惠娘的叱責。高個子語氣稍軟,一時為惠娘氣勢所奪。

    惠娘怒道:「這藥鋪裡都是孤兒寡婦,你們前來尋釁滋事,如此有傷風化體統,莫非是想激起民變?」

    任何時候,有傷風化都是大事,更不要說激起民變了。寧化地處三省交界,近來嶺南之地頻頻爆發叛亂,連帶著汀州府也不太平。

    陸氏藥鋪畢竟名聲在外,尤其陸孫氏還是朝廷公開表彰的女神醫,在汀州可謂萬家生佛。若真是因傷風敗俗激發民眾怨恨導致民變,哪怕家裡有些背景也扛不住。

    「謝小姐,那我們回頭再來一敘情誼。」三名公子哥臨要走了,依然伸出出手想去摸謝韻兒一把,卻被謝韻兒閃身避開。

    三名公子哥嘻嘻哈哈離開,等人走遠,惠娘才稍微鬆了口氣。

    當眾斥責據稱其中有縣令家公子的惡徒,她也是鼓足了勇氣。人善被人欺,剛才若她不直接出言威嚇,而是上前好言相勸,這三名公子哥只會更加放肆,連她可能都會遭到輕薄。

    惠娘跟周氏問明情況,方知這三名官宦子弟毫無徵兆而來。

    「以後咱要小心了,到底是女兒家,出來拋頭露面要懂得避忌。」

    惠娘話是對謝韻兒和周氏說的,其實也是在提醒她自己。

    沈溪在旁邊沉默不做聲,他還在思索這事情背後隱藏著什麼。

    照理說,就算這三名公子哥再目中無人,也不會無緣無故來藥鋪調戲一個連面都未曾見過的行醫女子,在這汀州府,真正見過謝韻兒樣貌並知道她身份的人屈指可數。

    ……

    ……

    第二天,適逢學塾每旬一日的沐休。

    每旬一休是沈溪根據勞逸結合的原則提議設立的。人一旦面臨長期高壓的狀態,學習效率反而不好,如果中間能稍微休息放鬆一下,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對於沈溪的提議,惠娘和馮話齊都覺得有道理。加上學塾接納的都是汀州府商會子弟,全是走讀生,就算一旬休息一天也不會出什麼事,因此也就允諾下來,就此逢九沐休。成為學塾新規。

    藥鋪後院,沈溪做完功課,又溫習了一下《四書集注》,剛剛準備教兩個小蘿莉算術。耳畔傳來敲門聲。

    沈溪以為是沈明鈞有事過來,從門縫看出去,卻是洪濁。

    此時的洪濁,一身綾羅綢緞不知去了何處,略顯寒酸的藍布儒衫衣領袖口有些污漬。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酒氣。

    「洪公子,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沈溪打開門,上下打量一番,心想莫不是陰謀得逞,洪濁的盤纏快要用盡了?

    洪濁臉上滿是風塵之色,比之以前憔悴了許多。他衝著沈溪笑了笑,道:「這幾日按照小兄弟的吩咐,到城中宣傳在下要開私塾之事,但收效甚微。後來請人幫忙,結識了幾位汀州府本地士子。他們對我與謝家妹子之事……深表同情,表示願意玉成好事。」

    沈溪心道,原來癥結在這裡。昨天那三名衙內,應該是從洪濁這裡得到風聲,跑來藥鋪纏著謝韻兒。

    「你對他們說了什麼?」沈溪皺著眉頭問道。

    洪濁略帶感慨:「我只是將我與謝家妹子的遭遇如實告知,謝家妹子家門不幸,不得不遠走汀州,我千里迢迢前來相會卻形同陌路……那些人對我與謝家妹子之事分外關心,其中幾位與我結成知交,他們告知昨日已到藥鋪幫我說和。今天只要我來面見謝家妹子,必能拿到定情信物……所以,我這就來了。」

    沈溪聽了不由汗顏,這洪濁得多缺心眼兒啊。把他心目中記掛的美麗大方的「謝家妹子」告訴一群狐朋狗友,導致愛戀對象慘遭調戲,事後還捉弄他,讓他前來找罵。謝韻兒若是知道昨天那三個登徒浪子是他找來的,非賞給他一巴掌不可。

    「謝家妹子可在裡面?」洪濁探頭往院子裡看了看,只能瞧見陸曦兒和林黛拿著筆打量他。

    「在是在。不過今天你最好別進去。」沈溪拉著洪濁出了門,回頭招呼林黛一聲,讓她把門閂好。

    洪濁滿臉不解:「小兄弟,我那幾位知交好友,已為我和謝家妹子複合鋪好路,你怎攔我?莫非你是想讓我從前門去光明正大跟謝家妹子提親?」

    沈溪罵道:「虧你說那幾個紈褲子弟是你什麼知交好友,他們妄為讀書人,可知朋友妻不可欺?」

    洪濁默念一遍,問道:「小兄弟,你說的明白些,這……有何關聯?」

    面對這種書呆子,沈溪有種深深的無奈,嘆了口氣:「昨日你那幾位朋友過來藥鋪搗亂,令謝小姐顏面無存,若非藥鋪掌櫃及時趕回,你的謝家妹子被他們動手動腳佔盡便宜也未可知。」

    「豈有此理!」

    洪濁羞惱之下,一拳打在街邊的牆壁上,卻疼得他趕緊把手縮到嘴邊哈氣,眼淚都痛出來了。

    半晌之後,洪濁才一臉慍色:「小兄弟,我這就去跟那些傢伙討回公道,你可願與我同去?」

    沈溪當然不想去湊這種熱鬧,連忙擺手:「叫上我做什麼?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洪濁被當作冤大頭,為本地惡少騙吃騙喝,那些人拿他的糗事開玩笑,更是公然調戲其唸唸不忘的女人。現在鬧翻了,那些人肯定不會給他面子,打他一頓都有可能。

    「小兄弟,我不遠千山萬水而來,本為換得謝家妹子真心諒解,如今我錢財耗盡身無長物,即將返回京城,已不能為她做什麼。如今她為人所欺,我定當為她討回公道,就當是臨行前為她做最後一件事,希望小兄弟你能幫我。」

    洪濁有種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蒼涼,沈溪聽了這話,不由對他態度有所改觀。

    沈溪苦笑:「洪公子太高看我了,我一個小孩子去了能幫上什麼忙?最多你上去講理,我在旁看著,若你們一言不合……咳咳,有什麼事的話,我去叫人幫你。」

    「好……好……」

    洪濁笑著點頭,「就等小兄弟這句話了。」

    沈溪啞然失笑,感情洪濁要去「講理」,又怕挨打,想找個人在旁邊看著,以防不測。

    這是多麼熊的一個男人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08
第一六七章 講理不成反被揍

    沈溪跟著洪濁出來,一路上都在聽洪濁絮叨。

    洪濁講述他與謝韻兒的過往,說當初洪、謝兩家關係是如何之好,訂親後他爬上謝家的院牆,遠遠朝謝韻兒打招呼,說什麼謝韻兒「回眸定情」。

    故事爛俗而老套,令前世看過太多狗血言情劇的沈溪不忍再聽下去。

    「洪公子,你怎知這些人現在何處?」沈溪打斷他的話問道。

    「他們約我今日晌午到城北一家……酒樓飲酒,說是為我求婚成功慶賀,我本以為他們是好意,誰知……」洪濁嘆了口氣,「是我識人不明啊。」

    沈溪又問:「一會兒要是一言不合動起手來,當如何?」

    洪濁想都不想,回答:「那小兄弟就趕緊回去請人,順帶告訴謝家妹子一聲,我為替她撐腰被打,並非我有意跟那些惡人狼狽為奸。」

    沈溪本想說,讓我去找人恐怕一時也找不到,要知道此番面對的可是府城掛得上號的衙內,我可招惹不起。

    可見到洪濁那副熊樣,沈溪心想還是讓他挨頓打吃個教訓,最好等洪濁被打了,他找幾個人把他抬到客棧休息,連謝韻兒那邊也不通知。

    兩人一路從城西走到城北,那裡是城中官宦人家聚居之所,老遠就看到一座二層小樓,一群身著長襟的年輕公子,正在臨街的二樓樓臺飲酒,身旁有妙齡女子作陪。

    「真是有傷風化!」沈溪看到後不由感慨。

    這時代民風淳樸,男女在外同行都非常少見,而光天化日之下,這些公子哥卻在臨街的酒樓上一邊飲酒一邊與妙齡女子調笑,也算是奇聞一樁。

    「雖是酒樓,不過也有暗娼在裡面。」洪濁似乎熟門熟路,「到了晚上,留宿的人不少,裡面花紅柳綠……那叫一個快活。」

    沈溪瞥了洪濁一眼:「洪公子也在裡面快活過?」

    「啊……沒有沒有,我只是聽這人說及。我心裡只有謝家妹子,怎會流連煙花之所?小兄弟回去可別對謝家妹子提及啊。」洪濁自知失言,緊忙對沈溪解釋。

    沈溪撇撇嘴,他連跟洪濁見面的事都不想提。至於洪濁是不是尋花問柳,他更懶得理會。

    眼看到了樓下,沈溪躲到柳蔭中,對洪濁道:「洪公子這就上去吧,我在外面。如若發生衝突,我馬上回去叫人。」

    洪濁有些遲疑:「此處距離你家……是否遠了些?」

    「無妨,這附近我認識些人,其中就有做力夫的,如果真動手,我叫上他們,一起上去給你解圍。」沈溪笑著胡謅。

    洪濁信以為真,整理了一下衣衫,腰桿挺直,氣勢洶洶走進酒樓。

    洪濁進去後直接上了二樓。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為幾位公子倒酒的女子看到後,招呼道:「喲,這不是洪公子嗎?又來光顧奴家生意了?」

    沈溪聽到後撇了撇嘴,看來洪濁不是一次兩次上門了。

    洪濁微微清了清嗓子:「雲姑娘,今日我來不是為買醉,而是……」

    昨日帶頭去藥鋪調戲謝韻兒的高個子公子哥站起來,笑道:「洪兄,你來遲了……來來來,先罰酒三杯!」說著讓人把酒水滿上,親自把酒呈遞到洪濁面前。

    沈溪本以為洪濁會把酒杯扔在地上表示憤慨。沒想到他拿著酒,一仰脖子把酒全喝下肚。可能是酒勁兒跟心火相沖,臉色通紅……居然一杯就上了頭。

    此後洪濁又連飲兩杯,這下連脖子都紅透了。

    「洪兄好酒量。今日不醉不歸……雲姑娘,記得酒錢記在洪公子賬上,哈哈……」這群公子哥找到冤大頭,洪濁送上門,不宰上一刀他們自個兒都覺得不好意思。

    洪濁突然一拍桌子,怒喝:「結帳可以。不過要把話說清楚!」

    言語怒不可遏,但咆哮中卻帶著些微懼色……畢竟獨自一人上樓講理,氣勢沒那麼足。

    「洪兄,你這是怎麼了?莫非洪兄今日去見過謝小姐了?」高個子公子哥笑道,「這是好事……莫非在高某和何兄幾個說和下,洪兄與謝家小姐化干戈為玉帛了?」

    洪濁被人羞辱,熱血上頭,拿起桌上的酒壺,把蓋子打開,直接把半壺酒潑到高姓公子哥臉上。

    高公子臉色大變,旁邊幾人見狀,上前把洪濁按到桌子上。高公子哥用妖豔女子遞過去的手帕,擦了擦臉和衣領上的酒水,順手將手帕扔到地上:「姓洪的,我們給你臉,你可別不要臉!」

    洪濁是北方人,身架子大,有點兒蠻力,可被幾個人按著,他掙扎幾下無濟於事。

    沈溪在下面看了不禁有些著急,他不是為洪濁著急,而是替那群官家公子著急。你說人家往你身上潑酒水,你把他按在桌上就算完事了?怎麼也要打上一頓,不打個遍體鱗傷,揍個鼻青臉腫總不過分吧?

    就在沈溪幸災樂禍的時候,昨天與高公子一起去藥鋪的何公子道:「高兄何必動怒?可能是洪公子在謝小姐那裡受了氣,所以有此過激之舉。不如我等飲酒後,一起去把場子找回來如何?來來來,喝杯酒化干戈為玉帛。洪公子,還不幫高兄把酒滿上?」

    在何公子說和下,旁邊人把洪濁鬆開。洪濁脫得身來,馬上朝高公子撲了過去:「高崇,你個陰毒小人,我請你喝酒,與你訴說心事,你居然帶人去調戲我的謝家妹子……我……我跟你拼了!」

    這下矛盾激化,沈溪看到也就放心了。

    上面稀里嘩啦打了起來,洪濁心頭的怒火徹底點燃,豁出老命也要跟高崇「講理」。但畢竟是一個打一群,而且洪濁身子骨單薄,也就最開始抓住了高崇的領子,很快就被一群人按倒在地上,旁邊人對他一頓拳打腳踢。

    「今日我等吟詩作賦,飲酒消遣,上好的心情都被你這渾人給攪了!」

    高崇把衣服整理好,上去提著領子把洪濁從地上「拎」起來,臉色陰冷,「你說。怎麼賠?」

    洪濁被打得呲牙咧嘴,眼睛不住往窗外瞟,像是要找什麼人。

    沈溪心想,此時不溜更待何時?正要逃跑。卻聽洪濁嘶啞的聲音傳來:「小兄弟,幫幫忙啊!」

    樓上幾個人同時朝樓下看來,正好瞧見沈溪立在樹蔭下瞧熱鬧。

    高崇昨天去過藥鋪,曾見過沈溪,一看之後登時明白了什麼。喝道:「快,把人抓……請上來!」

    沈溪拔腿就跑,可惜他身子骨太弱,還沒等跑出一條街,就被高崇的幾個家僕追上,幾人把沈溪架到了樓上。

    洪濁見到沈溪,臉上帶著些許期冀:「小兄弟,你可算來了。」

    沈溪怒駡:「姓洪的,說好了事情跟我沒關係,你真是害人不淺啊。」

    高崇一巴掌打在洪濁臉上。喝道:「聽到沒,連個小孩子都瞧你不順眼。」說完轉過身,笑盈盈對沈溪拱手道,「這位小公子,我們又見面了,昨日在陸氏藥鋪你我有一面之緣,可有印象?」

    沈溪一臉孩童的純真模樣,點了點頭:「我見過公子,公子高大英俊,卓爾不凡。一見難忘啊!」

    高崇一聽別人讚他「高大英俊」,馬上哈哈大笑起來,個子高再加上有一副俊朗的外表,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事。

    「小公子。不知你今日過來是要作何?你與這位……洪公子,是何關係?」高崇慈眉善目問道。

    沈溪沒好氣地道:「這個姓洪的,總是到我們藥鋪去糾纏謝家姐姐,謝家姐姐都說跟他一刀兩斷,他還不死心。我娘說,讓我見到他就趕他走。以後謝家姐姐要找婆家,一定要找汀州府本地的官家公子,好像公子這樣潘安再世的。」

    說兩句好聽的也不用上稅,這群人再不講理,沈溪不信還能打他一個小孩子?

    高崇高興道:「說得好。來,賞你兩文錢,拿去買零嘴吃。」

    沈溪拿過錢,可憐兮兮地道:「謝謝公子,我……我可以走了嗎?」

    高崇想了想,怎麼說沈溪也是陸氏藥鋪之人,不看僧面還要看佛面呢。聽家裡說陸氏藥鋪創立的種牛痘之法活人無數,皇上龍顏大悅,叮囑福建和汀州地方暗中關照。這陸孫氏在朝廷掛了號,輕易不要招惹。

    不過,昨天高崇被陸孫氏當眾喝斥,面子上終歸有些掛不住,但若是跟一個孩子置氣未免有過份。

    「小公子,昨天罵我的那位……可是你娘?」高崇神色轉冷。

    沈溪故作不解,想了想:「那是我們掌櫃,也就是聞名汀州的女神醫。我娘一直站在櫃檯後,沒跟公子說過話啊。」

    「那沒事了,你可以走了,這姓洪的……」高崇怒喝道,「把他從樓上扔下去。」

    何公子有些不情願:「高兄,這麼扔他下去,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洪濁這時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艱難道:「高兄,饒命……」

    「想讓我饒你?容易。」

    高崇把放在桌上的筆提了起來,「這春日將盡,我等今日在此吟詩作賦,未曾想為你所擾,這頓酒錢你是少不了了,就罰你作首詩出來,若做的好,我們就放你一馬。否則,閣下就自己從這裡跳下去,摔不死事情就作罷!」

    洪濁從二樓樓臺往下看,雖然不是很高,但以他現在這副模樣,跳下去最後半條命能不能保住著實難說。

    本來南下是來找他的謝家妹子再續前緣,現在不但戀人沒原諒他,還無端惹上這麼一群惹是生非的「知交好友」,純屬自討苦吃。

    「寫不寫?」旁邊的人押著洪濁,喝問。

    「筆……給我筆,我這就寫。」

    洪濁接過旁人遞來的筆,連筆都拿不穩,更別說是作詩了。

    沈溪看到這一幕心裡有些發怵,要是洪濁寫不出來,從樓上跳下去,估計真會一命嗚呼。

    沈溪不由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怎麼說也是他把洪濁害成這樣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09
第一六八章 唐兄,對不起了先

    洪濁被打得遍體鱗傷,身體顫抖之下手裡握著的毛筆也跟著抖,還沒等挨著紙已先掉了幾個墨點下去。

    等提筆再寫,紙上出現的不是字,而是一塊很大的墨蹟。

    「怎麼著,不給我們高公子面子,想從樓上往下跳是不是?」

    高崇還沒發話,他那群狐朋狗友倒先發難了,把洪濁拉到二樓圍欄前恐嚇,大有一言不合就把他推下去的意思。

    洪濁大叫:「我……等我平復一下再寫!」

    高崇冷笑:「鬆開,若他寫不出,讓他自己往下跳,這樣斷胳膊斷腿,甚至死了,與我等無干。」

    樓上這等熱鬧,吸引了路人的注意,街道上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看到洪濁臉貼著護欄的狼狽樣,人們自覺讓開一塊空地,免得一會兒他掉下去砸到自己。

    沈溪本已獲得自由,原想下樓就此離開,但見洪濁手抓扶欄軟癱在地的模樣,別說是讀書人的骨氣,連男人基本的尊嚴都沒了。

    沈溪設下陰謀詭計本來是想讓洪濁知難而退,洪濁現在這副慘樣,他反倒覺得自己成了罪人。

    「高公子,我能不能幫他作詩?」沈溪突然說了一句。

    所有人目光轉了過來,高崇嘴角輕輕一挑,道:「小公子,你想幫他?」

    沈溪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點頭道:「娘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位洪公子,千里迢迢從京城來見謝家姐姐,而今落得這般田地,是他咎由自取,不過若就此摔下去,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不免良心不安。相信高公子也是『有大慈悲』的人,不會逼他走上絕路。」

    沈溪說話時順帶捧了一下高崇,說這衙內「有大慈悲」。也是想讓對方生出那麼一丁點憐憫心。

    高崇微微點頭,算是接受了沈溪的說法:「那好,我就給你個機會,你隨便寫首詩出來。跟春日有關。若得體,本公子今日就饒過姓洪的唐突之罪。」

    幾個高崇的跟班幫閒不屑地看著沈溪,其中一人道:「看你年歲小小,過來寫吧。」

    沈溪有些為難:「桌子太高,我搆不著!」

    「把筆墨紙張挪到地上。連這點眼力兒勁兒都沒有,以後怎麼好意思帶你們出門?好了,這位小公子,等回去見到謝小姐,記得在她面前多為我等美言兩句啊。」高崇臉上帶著壞笑說道。

    「嗯。」沈溪點頭應了。

    何公子嘴角湧現一抹輕浮的笑意:「高兄,你莫非真對昨日見到的謝家小姐有意?」

    高崇搖頭晃腦:「那謝小姐的模樣你也見過了,姿色實乃上上之選,身材雖然高了點兒,腿也長了那麼一點兒,但娶回來當個小妾總是可以的。不但能防病治病還能賺錢,可謂一舉多得。回頭你何老弟到我府上作客,我讓她陪你喝上兩杯,讓你享受下溫柔的滋味……哈哈。」

    當著洪濁的面,這二人言辭齷齪不堪,引狼入室的洪濁恨不能馬上從二樓跳下去一死了之。

    但此時他癱坐在圍欄前,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沈溪嘆了一口氣,形勢逼人強,雖然他也很想罵人,但最終還是嚥了回去。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渡過這一關再說。

    沈溪提起筆,琢磨該寫首什麼詩好。

    要說寫首唐詩宋詞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可現如今已是大明朝,詩詞名家輩出的時代已經過去。要說拿得上檯面且在歷史上數得著號的,實乃屈指可數。

    但與沈溪同時代的,就有這麼一位。

    沈溪想到的是唐寅,這位在明朝詩畫界享譽盛名的大家,就算過個幾百年也是盛名不衰。但現如今,唐寅尚在蘇州家中苦讀詩書準備應付科舉。不能做到遠離功名利祿問情於山水的放蕩不羈。

    沈溪提起筆來,心中暗道一聲:「唐兄,對不起了先……」

    連語法上,也受到某位「唐伯虎」的影響。

    沈溪蹲在地上,提筆開始寫就:「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這是唐寅一生詩作的最高點,一首《桃花庵》詩,卻也是唐伯虎晚年心態的真實寫照。

    當沈溪寫下第一句,那邊幾個人看過來,剛開始並未當回事。遠遠一看許多「桃花」,當作是春日之詩也不為過。

    其實沈溪現在寫的是什麼他們已經不在乎,高崇能把謝韻兒意淫一番,讓洪濁痛不欲生,已經令他感到心滿意足。

    謝韻兒美則美矣,但這個時代崇尚的佳人是小巧玲瓏型,謝韻兒幾乎一米六八的身材首先就不達標。

    另外謝韻兒的瓜子臉雖然也很好看,但臉如銀盤滿月的富貴相才是官宦大戶人家的最愛,更不要說謝韻兒有一雙天足,在這些官家子弟看來絕對是致命傷。

    沈溪筆鋒不停,洋洋灑灑逐漸把一張紙寫滿,慢慢吸引人們的注意。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高崇走了過來,先看了看沈溪的字,點頭一笑:「這位小公子的字,倒是寫得不錯。」

    沈溪完全沒有被干擾,筆下的詩文逐漸成句,繼而成段。

    寄情於詩詞,沈溪慢慢地有了唐伯虎寫這首詩時豁然浩蕩的心境,一筆一劃都帶有一種悠然物外的神韻。

    當沈溪把全詩最後一句「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寫完,高崇已將前文通讀了一遍。

    見沈溪落筆,高崇口中的默念聲,與身旁幾名公子哥的輕讀聲混在了一起。

    「我寫完了。」

    沈溪把毛筆放下,臉上保持著天真的笑容,「洪公子可以走了吧?」

    高崇把詩讀完,擺手道:「且慢。」他先徵詢身邊人這首詩的來歷,可沒一人能答出來。這些官宦子弟,雖然平日裡囂張跋扈,但自小耳濡目染,對詩詞涉獵甚多,一個孩子寫出來的詩竟無一人知曉,讓高崇有些著惱。

    「小公子。這詩……不會是你作的吧?」高崇臉色不太好看。他本來是想讓沈溪隨便寫首帶春景的詩,然後找個由頭把洪濁放了。

    該打也打了,該罰的也罰了,現在洪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成人樣。高崇的氣早就消了。但現在沈溪突然拿出一首「驚世駭俗」的詩詞出來,令他覺得很沒面子。

    沈溪搖頭苦笑:「高公子,您也太高看我了,我還不到九歲,怎能作出這等好詩?這是一位行走江湖的老道士寫的。我只是照抄而已。」

    「哦,原來如此。」

    高崇釋然,他想一個不到九歲的孩子怎麼也不可能作出這麼一首經典絕倫的好詩,「既然你是抄別人的,總該把那人的名字署上……這幅字在下收藏了!」

    沈溪走過去,重新提起筆,卻不知該屬誰的名。

    詩是他抄的不假,但要把原作者唐寅的大名掛上卻不妥當,唐寅就在蘇州,回頭還不得露餡兒?何況現在唐寅還沒到做這首詩的年歲。如今這首詩的版權已歸他所有,就算唐寅將來再作,那也是抄他的。

    真是尷尬啊!

    沈溪沒法,只好隨便署名,就像當初他寫說本時署名一樣,揮毫寫就五個字:「蘭陵笑笑生。」

    沈溪心想,雖然我不能確定你是誰,但我現在替你揚名了。

    沈溪寫好後,高崇看了有些詫異,五個字的名字他從未見過。但大明剛經歷蒙元一朝,或者有外邦之人作詩也說不定,再者這名字更像是個筆名。左右這首詩意境絕妙,字體更佳。也就不計較了。

    「好,今天給小公子你個面子,事情我們不再追究。」

    高崇把詩作收起,「姓洪的,早點回京去吧,你文不能提筆安天下。武不能上馬定乾坤,想在這汀州府混,也該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

    高崇說完,帶人下樓而去,把結帳的事留給了洪濁。

    樓下的人見熱鬧結束,各自哄笑著散去。這些人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雖有同情心,但世道險惡,事不關己都當作熱鬧來瞧。

    沈溪想上去把洪濁扶起來,洪濁卻死賴在那裡不肯起來,本來只是暗自垂淚,此時卻已然嚎啕大哭不止。

    「老闆娘,能不能找個人,幫我把他扶回去?」

    沈溪從洪濁腰間把錢袋拿出來,先把酒錢結了,然後帶著幾分懇求對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道。

    「喲,小公子,你這聲老闆娘聽得奴家心肝亂顫……對了,卻不知『老闆娘』是何意啊?」

    沈溪嘿嘿一笑:「就是誇讚你漂亮的意思。」

    「是這樣啊,這稱謂好,看你小小年歲,不但詩寫得好,連說話都這麼幽默風趣。姐姐最喜歡你這樣聰明的小機靈鬼了。」

    女人用手在沈溪臉上摸了一下,讓沈溪感覺十分尷尬,女子又掩口笑了兩聲,笑容嫵媚中透出一抹誘人。

    沈溪心想,果然是做暗娼的媽媽桑,連個小男孩都不放過。

    女人從後院叫來店小二,幫沈溪一起扶著洪濁下樓。

    走在路上,沈溪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洪濁平日裡何處落腳他都不知。

    「洪公子,現在送你去何處?」

    沈溪問了一句,沒有得到洪濁回應,此時洪濁渾渾噩噩就好像丟了魂一樣,沈溪嘆道,「算了,還是先送你去看跌打大夫吧。」

    本來自家就是開藥鋪的,要找大夫也該送到陸氏藥鋪去。但沈溪可不想把洪濁被打的事讓家裡人知曉,只好送他去別處找大夫。

    府城的大夫,在藥鋪賣成藥之後生意都冷清了許多,沈溪打聽了半天才找到個跌打醫生。

    進去後,那大夫一瞧,連忙道:「若是惹得官非,這傷我可不治。」

    沈溪趕緊解釋:「大夫儘管放心,不是官非,只是在酒樓與人毆鬥,被打傷了。」

    「身子骨弱成這般模樣還好勇鬥狠,真是找死。」等大夫給洪濁敷好傷藥,又開了藥方,讓沈溪去藥鋪抓藥。

    大夫最後特別提醒道:「別去陸氏藥鋪,哪裡心黑著呢。」

    沈溪有些迷糊:「大夫怎知那裡心黑?莫非您老在陸氏藥鋪被坑過?」

    大夫冷笑一聲,並未出言解釋。

    沈溪心裡一嘆,城裡這些大夫也知道為何自己的生意不好做,開始在背後毀壞陸氏藥鋪的名聲。(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09
第一六九章 沒有不透風的牆

    洪濁經此一事,精神徹底崩潰,一病不起。

    沈溪沒把洪濁被打的事告訴惠娘等人,只是趁著上學放學時去客棧看望他一下。洪濁一直萎靡不振,沈溪擔心他出事,每天都給他把脈,並親自配藥,然後送到客棧讓店小二煎藥給他服下。

    雖然洪濁被打有沈溪推波助瀾的原因,但沈溪覺得自己所做已仁至義盡,洪濁客在異鄉,如今遭遇人生打擊,能幫到他的也只有沈溪了。

    就這樣過了十多天,洪濁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但他依然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整天窩在床上不出門,整個人都有些餿臭了。

    「這位小爺,您看是否把洪公子的房錢和飯錢給結了?」

    這天沈溪放學後過來看洪濁,卻被店小二攔住。店家的意思很明確,洪濁賴在客棧不走,不但房錢不結,連吃飯也是白吃白喝。

    雖然之前洪濁出手也算闊綽,但如今錢已耗盡,客棧又不是善堂,需要開門做生意的。

    沈溪詢問了一下,洪濁一共欠客棧四兩多銀子,這不是他所能承擔的。

    「那等我明天過來結帳可以嗎?今天我沒帶錢。」沈溪本想拖上一日,回去跟惠娘說說此事,料想惠娘應該不會不管。

    可那店小二臉色馬上轉冷:「沒錢?沒錢那就住柴房去,等明日送來銀子,再給他把行李搬回客房。」

    店小二也不客氣,親自去樓上給洪濁搬行李,讓洪濁挪到柴房去住。

    沈溪到柴房裡看了看,周圍都是砍好的柴堆,靠邊的角落裡有張床,連被縟都沒有,隨便鋪上些茅草,幸好是初夏時節,住人不會成太大問題。

    「洪公子,看來要讓你在這裡委屈一下了。」沈溪剛說了一聲,洪濁一頭紮到床上,對著牆壁「面壁思過」。

    沈溪無奈搖頭,這洪濁實在太沒志氣,不過是被人打了一頓,又被人諷刺一番,就好像天塌下來一般。高崇那夥人就算再跋扈,也斷然不至於會公然到藥鋪去搶人,他的「謝家妹子」不是好好的?

    沈溪回到藥鋪,藥鋪裡出人意料地竟然沒有客人。

    周氏和謝韻兒坐在櫃檯後分揀藥材,兩個女人難得閒下來湊在一起說話,丫鬟們都在後院晾曬藥材。

    「小郎,這幾天你放學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周氏皺眉看著溜進門的沈溪,板著臉問道。

    「娘,這不夏天了嗎,日長夜短,您感覺晚了些,其實挺早的。」

    周氏在心裡琢磨了一下這句話,很快回味過來,罵道:「混小子,還想糊弄你老娘?日長你該一天比一天回來得早才對,你看看外面,太陽都快落山了。」

    沈溪趕緊解釋:「這不日長先生想多教我們一些學問,放學晚了些嗎?」

    周氏想了想,似乎在邏輯上沒問題,也就釋然。

    沈溪趁機跑到櫃檯前,本想看看能不能順四兩銀子出來去給洪濁付房費,但一想老娘把錢那麼緊,一次少四兩銀子,這罪狀還指不定要落到哪個丫鬟頭上,還是不要禍害人了。

    雖然家裡零花錢給得多,但沈溪用處也挺多的,除了買各種和科舉考試有關的書籍,還得悄悄給林黛和陸曦兒零花錢讓她們買零嘴,所以現在手裡也就幾百文結餘。

    眼下他也沒生財的門路,就算想再作贗一副名畫拿去賣,前後也需要十天以上的時間,到那時,洪濁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

    沈溪決定還是等晚上回來,單獨把這事跟惠娘商量一下,由惠娘出錢,把這個洪濁打發走。

    把事情想明白,沈溪坐在櫃檯旁邊做功課,順帶也能聽聽謝韻兒和周氏的對話。

    周氏和謝韻兒旁若無人地說著話,經過四五個月的相處,謝韻兒跟周氏和惠娘的關係已經極為融洽,謝韻兒知書達禮,主動把姿態放低,並未有出身豪門頤指氣使的傲氣。

    她這樣一個要扛起一家重擔的女人,也希望得到別人的呵護,而惠娘和周氏都是那種將心比心對人實誠之人,這讓謝韻兒找到兩個知心姐姐,有什麼不方便跟家裡人訴說的話,她也會拿來跟周氏和惠娘說。

    「……妹妹你是讀書人,懂得詩詞,我就不懂,這詩好在哪兒……在我看來,只要是字就差不多,反正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就妹妹拿它當寶貝。」

    謝韻兒跟周氏好像在說詩詞的事,謝韻兒聽到周氏這麼一說,不由抿嘴一笑:「姐姐,要不要妹妹把詩裡的內容唸給你聽?」

    周氏點頭:「那妹妹就給唸唸,我看這詩有個啥好的,能讓妹妹一直跟我念叨。」

    謝韻兒從她所帶的醫書裡,拿出一張折的很整齊的紙,上面寫著娟秀的小字。沈溪伸出頭看了眼,因為櫃檯有些高,他不站上椅子根本瞧不清楚。

    「桃花塢裡桃花庵……」

    謝韻兒剛念出一句,沈溪就知道這是他用來救洪濁的那首《桃花庵》詩。他沒想到謝韻兒居然會喜歡,看她讀詩時候認真的模樣,應該是很喜歡詩詞歌賦之類的東西。

    沈溪當眾寫下這首詩後,在汀州府引發轟動,文人墨客爭相傳誦,連在藥鋪為人診病的謝韻兒都能得悉。

    估計是太過喜愛,她甚至把全文抄寫回來品讀。

    等她讀完,周氏微微頷首:「這又是桃花樹,又是桃花仙的,可真繞口,不過聽起來挺順耳的,這詩誰寫的?」

    謝韻兒笑著搖搖頭:「城裡人都在傳是個小孩子寫的,不過又說那小孩子也是聽來的,寫這詩的人,用的並非真名……蘭陵笑笑生,這名字聽起來蠻詩情畫意的。」

    周氏沒覺得怎樣,沈溪卻有些啼笑皆非。

    蘭陵笑笑生作為明朝一代大文豪,作出《金瓶梅》這般名流千古的名作,成就不小,但就事論事,蘭陵笑笑生也只是個寫的,連自己名字都不敢署,怕影響自己聲譽的假正經。

    「娘,我功課做完了,先去後院找黛兒和曦兒玩。」沈溪提著他的書包往後院走。

    「這麼快?算了,去吧去吧,別弄得一身髒兮兮的,別吃零嘴,留著肚子晚上吃飯……」

    周氏的嘮叨很多,以前她總喜歡有人沒人的時候數落沈明鈞,現在她跟丈夫如膠似漆,就把這股嘮叨勁兒用在身邊人身上。

    等惠娘下午回來,謝韻兒尚未離開,但見惠娘面色有些陰沉:「今日聽商會的人說,見到洪公子在客棧住柴房,一問才知前些日子他被打了,大病一場。」

    沈溪沒想到惠娘的消息如此靈通,得了,現在不用私下商議了。謝韻兒欲言又止,周氏先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惠娘嘆道:「據說是酒後失言,他把韻兒妹妹的事說與城中幾個官家紈褲子弟知曉,結果那些人到藥鋪來搗亂,他聽說後氣不過,便去找這些人理論,結果被打得遍體鱗傷……」

    「活該!」謝韻兒憤憤不已。

    涉及到謝韻兒和洪濁的一段恩怨糾葛,惠娘和周氏都不好插嘴。

    惠娘試探著問道:「我準備回頭找人送他些銀子,讓他離開汀州府。韻兒妹妹可要與他再見上一面?」

    「他這樣的人,不知世間艱辛,總以為做什麼事都輕而易舉,如今他走汀州這一遭,總可以讓他長些記性了。我與他之間無任何關係,去見的話只會讓他平添臆想。此番要勞煩姐姐,一切花銷,但從妹妹的月錢和分紅中扣除便是,了結這一樁,我以後再也不虧欠他洪家什麼了。」

    沈溪感覺謝韻兒嘴上說能放下,但她內心未必真的放下了。惠娘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點頭道:「妹妹今日就別回去了,留在藥鋪,晚上我們姐妹三人坐下來好好說說話……近來生意不好,我們也商議一番。」

    謝韻兒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回去難免被家人察覺她的情緒波動,便點了點頭。

    惠娘馬上讓秀兒過去謝家那邊知會一聲。

    趁著晚飯前惠娘獨自在櫃檯前算帳時,沈溪跳上惠娘身邊的椅子上,這樣看起來似乎比她還高一些:「姨,知道為何近來藥鋪生意不好嗎?」

    惠娘側目一望,微笑道:「不知,你知道?」

    「嗯。」

    沈溪有些憤憤然,「我聽說,城裡城外的大夫都恨咱做成藥搶了他們的生意,在背地裡抹黑咱,說咱的藥品質不好,還很貴,讓那些病人到別處去抓藥。」

    「什麼!?」

    惠娘本來在撥弄算盤,聽到沈溪的話不由停下來,驚訝地問道:「小郎,此事你聽誰說的?」

    沈溪咧嘴笑了笑:「姨,那天洪公子不是被打了嗎?是我找人把他扶去看跌打大夫的,那跌打大夫不知我身份,特別提醒別來咱的藥鋪買藥,後來我讓韓五爺去城裡別的大夫那裡假裝看病,那些大夫也都這麼說。我才知道,不是一個兩個大夫在背後抹黑咱。」

    惠娘一聽震驚不已,這些天藥鋪生意漸漸冷清下來,她正在找原因。

    陸氏藥鋪生意好,是藥鋪通過長時間積累的口碑,但眼下口碑正被那些大夫抹殺,因為平常百姓對於大夫的話還是很信服的,一旦百姓認為陸氏藥鋪的藥不好,而藥又直接關乎病人的病情甚至是生死,他們怎敢光顧?

    「這些人,也太沒口德了,我們又沒得罪他們……」

    沈溪苦笑:「還沒得罪啊?咱就快讓這些大夫混不下去了,砸的是人家的飯碗,人家作出反擊,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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