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6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0
第一七〇章 神童

    幾百年後,藥房賣成藥,與醫生之間並無太多利益衝突。

    可這年頭,沒有手術刀,也沒有驗血、化驗這些先進技術,大夫為人診病,只是單純地看過病後開出藥方,這是唯一的盈利手段。

    藥鋪裡銷售成藥,剝奪了大夫開處方的權力,使得其生意受到嚴重影響,盈利也大幅攤薄。

    惠娘得知實情後,決定作出應對。

    要讓藥鋪繼續保持之前的興旺勢頭,就要樹立品牌優勢,讓百姓知道,陸氏藥鋪所配的成藥,選用的是上好藥材,而按照大夫方子抓的藥材和汀州府各家藥鋪銷售的藥材品質相當,價格也是一致的。

    沈溪提出讓病人「現身說法」,由惠娘出資,在城中舉行幾場南戲專場演出,順帶在演出的間隙,找病患家屬為陸氏藥鋪的成藥和藥材進行宣傳。

    這種被沈溪命名為「打廣告」的宣傳方式,讓惠娘覺得頗為新穎,本來她就覺得既然賺了錢就應該回饋百姓,沈溪的提議得到她的熱烈回應。

    惠娘開始聯繫府城的南戲班子搭台演出,為了吸引觀眾,所用戲本由沈溪創作,務求每場演出都能引起轟動。

    五月二十二,惠娘親自前往客棧,為洪濁把之前所欠店錢結清,還送給洪濁十兩銀子,讓他用這筆錢回京。

    沈溪沒有再去見洪濁,但回頭聽惠娘講,洪濁已經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汀州,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

    學塾這邊,一切按部就班。

    馮話齊為了表現他對沈溪學業的重視,每天放學後都會給沈溪加半個時辰的課程,學塾成立至今,沈溪已將《五經》內容背誦得滾瓜爛熟,馮話齊決定正式開始教授沈溪關於作文及八股方面的知識。

    以前馮話齊所教學生,最少也要到十二三歲才能接觸這一層面的知識,因為作文已關乎科舉,再加上八股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等方面的內容,一個學生要接受大約三到四年這方面的教育,才可以參加童生試,經過縣、府、院三道考核成為秀才,功名在身。

    就是說,普通人起碼要到十五六歲才可能考秀才,至於能否考上另當別論。但如今沈溪不到九歲,若直接接觸作文,沈溪可在十二三歲便參加科舉考試。

    馮話齊謹慎地找沈明鈞夫婦和惠娘商量此事。

    雖然沈溪現在表現出的是剛能背誦《五經》,距離把經義徹底掌握尚需時日,但這已讓馮話齊感覺他是不世出的「奇才」。

    馮話齊希望弟子中有一人能高中進士,這是對他一生教育事業的肯定,而沈溪則是他實現宏願的最佳人選,由不得他不上心。

    等馮話齊把他的意思說了,不但沈明鈞夫婦,連惠娘臉色都有些迷惑,事情來得有些太突然了。

    「……先生,我家小郎他剛學《五經》,這麼快就又學別的,怕他吃不消啊。」沈明鈞有些遲疑。

    以前他們希望兒子能早點兒接觸更高深的知識,但眼下沈溪才剛學《五經》兩三個月,先生就跑來告訴他們,準備讓沈溪繼續「跳級」,這讓沈明鈞夫婦和惠娘覺得,馮話齊是因為新學塾東主是惠娘,所以才會對沈溪用「揠苗助長」的方法來討好東家。

    惠娘雖然對沈溪的能力很信任,但關於學問的事,她卻不敢抱有急於求成的心態。

    面對沈明鈞夫婦和惠娘質疑的目光,馮話齊嘆道:「幾位,在下一介老朽,從剛接觸沈溪這個學生開始,就發覺他天分非比尋常,說是神童也不為過。」

    「這半年多下來,凡四書五經,他過目不忘,凡經義集注,他可出口成章。在下教書多年,如此天賦的學生,生平僅見,我只怕資質愚鈍,耽誤他的前程,唯有對他多加教導,悉心栽培。」

    沈明鈞夫婦對望一眼。

    對於做學問他們一竅不通,馮話齊把沈溪的天分說的那麼好,他們不懂這話到底是實情還是恭維。

    惠娘倒有些見地,點頭道:「先生既如此說,可否當著我們的面,考核一下小郎的才學?」

    馮話齊笑著點頭:「也好。這是前幾天我教給沈溪的《春秋左氏傳》,此書乃儒家十三經之一。昨日我曾兩次考核,其中內容他無不對答如流。今日就請陸夫人監督。」

    馮話齊遞上來一本《左傳》,惠娘拿過來看了一眼,這種隱晦難明的儒家經典,她從未接觸過,只是稍微讀一下都覺得語句生澀,頭暈腦脹。

    沈溪到後,馮話齊的考核正式開始。

    馮話齊讓沈溪背誦《左傳》部分內容,沈溪仰起頭便開始背誦,沒有平常學生搖頭晃腦的習慣,背的速度比惠娘看的速度還要快。惠娘用手指頭點著書上的文字,到後面跟不上,連翻頁都趕不及。

    等背過之後,馮話齊滿意點頭,再道:「通背全文,不知其義,終究不妥。沈溪,你且將此段經義註解。」

    沈溪一一回答。

    之後馮話齊好像有意繼續為難,續道:「潁考叔其人如何?」

    沈溪答道:「潁考叔乃鄭國大夫,鄭莊公繼位,其兄弟段罔上謀逆作亂,鄭莊公舉兵平之,覺其母武姜氏與段暗中有謀,遂以『不及黃泉,不再相見』為誓。潁考叔聞之,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令莊公與母親睦如初。世人謂之純孝,後潁考叔為公孫子都暗箭傷人而死。」

    沈溪回答得很乾脆,對於歷史典故駕輕就熟,馮話齊不住點頭嘉許。

    馮話齊看著惠娘:「陸夫人可有異議?」

    師徒應答,惠娘看得一愣一愣的,苦笑道:「這些事,我一介婦人如何懂得?若先生覺得好,那就如此吧。」

    馮話齊再徵求沈明鈞夫婦的意思,得到准允後,正式讓沈溪半年內第二次跳級,從學習《五經》到學習作文要領。

    從這個時候開始,沈溪可以正式可以作文章,他腹中很多學問,也能發揮作用,不用再一直藏著掖著了。

    ……

    五月二十四,洪濁啟程回京。

    一大早洪濁就來到藥鋪門口,等沈溪上學路過。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洪濁傷病痊癒,此時他換了身乾淨的衣衫,臉上少了剛來時的意氣風發,添加了些許閱盡世事的滄桑。

    「……小兄弟,你說得對,我現在沒本事,實在沒臉去見謝家妹子。我已經想明白了,我這就回京,今年秋闈,我定要中舉,明年會試爭取金榜題名。到那時,我再來汀州府,用八抬大轎把謝家妹子迎娶進門。」

    洪濁發出豪言壯語,似乎立下了大志向,但在沈溪聽來完全是空口說白話。

    舉人倒是有希望,但進士豈是那麼好考的?洪濁二十不到,以科舉的難度,五十少進士,學到老考到老,恐怕真等洪濁高中進士,謝韻兒孫子都已經能上街打醬油了。

    不過沈溪還是不準備打擊洪濁的積極性,當下用鼓勵的口吻道:「我看好你!」

    洪濁多了幾分自信,笑道:「小兄弟,與你相識不過兩三個月,但感覺你為人實在,來日我再赴汀州府,必當厚禮以報。」

    沈溪笑著點頭,心裡卻不以為然。

    以如今交通之不便,洪濁十有八九不會再踏足汀州之境了。但沈溪卻覺得自己有機會跟洪濁再見面,因為他是有大抱負之人,大明朝的京師,怎麼也要闖一闖。

    二人言笑甚歡,洪濁沒把沈溪當作孩童,更像是平輩相交的朋友。

    臨行前,洪濁目光往藥鋪門口瞟了一眼,心中不捨,眼下他最希望謝韻兒能出來為他送別,這樣他不但能訴說衷腸,還能把自己的計畫告知心中牽掛之人。

    但到最後他也未見到佳人一面,洪濁來汀州府一趟,與謝韻兒最近之時也不過是隔著屏風相對,終究無緣無分。

    洪濁背著包袱,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城西而去。

    來汀州府一趟,洪濁成熟了不少,多了這一番閱歷,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他的人生有了遺憾,未來或許會促使他發奮圖強。

    看著洪濁的背影,沈溪若有所思,是否他的出現改變了洪濁的人生軌跡?

    或者曾經歷史上的洪濁,來到汀州府後得到謝韻兒的原諒,過上雙宿雙飛的幸福生活,但在歷史上這洪濁卻沒有留下絲毫印記。

    經此一事,說不定洪濁將來能有一番作為,成為一代名臣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沈溪不由無奈搖頭,他的出現的確是異數,歷史已經因為他的出現悄然發生變化,從此時開始,歷史出現了分岔口,將來的華夏文明,或者不會再沿著既定的軌跡發展下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0
第一七一章 金秋

    八月初,盛夏剛過,秋高氣爽,沈溪在新學塾裡學習也是如魚得水,不到九歲的他,已跟著十四五歲的學生一起讀書。

    同班人中,他的座位排在最前面,為的是方便看清黑板。

    有了黑板後,學塾的教學效率大幅度提升,別的學塾聽說有這好東西,也都找人造上那麼一塊。

    以前沈溪在同學中屬於個頭矮容易受欺負的物件,但在新學塾,他的地位可不一般。學塾東家惠娘是商會會長,教諭馮話齊和幾個先生對他分外看重,這裡的學生又都是商會子弟,沈溪在所有同學中,就算年歲小那也是大哥級別的,沒人敢招惹。

    這天放學,坐在沈溪後面名叫李琦的同學拍了拍他肩膀:「沈溪,今天我們幾個準備去酒肆一醉,你去不去」

    李琦大沈溪五歲,今年十四,再過兩三年就該成婚了。

    這些人現正處在少年叛逆期,他們不喜歡去河邊抓魚又或者上樹掏鳥蛋這些只有孩童才喜歡玩的東西,專門學著做成年人的事。

    「我們還在讀書,買醉不合適吧﹗」

    沈溪直接回絕。這年頭只要是讀書人,幾乎都會喝酒,連馮話齊平日也會讓妻兒去買幾兩酒回去,邀請幾個老友小酌,吟詩作賦。

    李琦笑道:「怕什麼,李白鬥酒詩百篇,堂堂七尺男兒,只有千杯不醉那才叫本事你放心。我們不對外人說,你酒量淺。喝兩盅嘗嘗味道就好。」

    「我現在被家裡看得嚴,你們自己去吧。」沈溪依然擺了擺手,拒絕了李琦的好意。

    李琦也不勉強,他們幾個都是大孩子,本來帶上沈溪是想對這個學塾少東家表示友好,但他們也清楚沈溪年紀小。太早接觸酒不太合適。

    等沈溪把書包收拾好要出門。楊文招流著鼻涕等在門口。見到沈溪,楊文招嘴巴一咧,招呼道:「小表哥,我想到你家玩。」

    楊淩和是商會最早一批會員,他讓兒子來新學塾這邊讀書,為的是省下給先生的束修。在惠娘這家專供商會子弟入讀的學塾,每家送過來的孩子只用交一些基本的書本費即可。辦學所需資金,要麼是從商會的季費中劃撥,要麼是由惠娘承擔。

    半年下來。學塾學生的數量已有九十多名。

    楊文招雖然跟沈溪年齡相仿,但楊文招此時還在讀蒙童班,除了讀論語,再就是讀三百千和幼學瓊林這些啟蒙讀物。

    「放學不回家。不怕你爹揍你。」

    楊文招身體縮了縮,嘿嘿一笑:「只要回頭說在小表哥家,我爹我娘才不會揍我呢。」

    沈溪想到這小子每次去家裡玩,都會被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蘿莉欺負,而他卻還屁顛屁顛樂此不疲,就像個小受虐狂。有時楊文招被欺負得太慘,沈溪都有些看不下去。偏偏他還趨之若鶩。

    沈溪嘆道:「你去不怕被揍成豬頭」

    楊文招樂呵呵地道:「兩個姐姐對我都很好啊,不僅陪我玩,還給我吃好東西,怎會欺負我」

    沈溪心想,感情是一點好吃好喝就把這小子給收買了。

    本著為楊文招身體著想,沈溪婉拒了楊文招到家做客的請求,沈溪要把兩個小蘿莉打造成淑女,楊文招的存在,卻有把兩個小蘿莉往魔女的道路上引,這個口子決不能開。

    從學塾出來,甯兒已在門口等候。

    以前沈溪上學放學都是一人,但夏天城裡出現枴子,接連掉了幾個男孩後,惠娘和周氏慌了神,自那以後沈溪上學放學都要甯兒和秀兒輪流過來接送,就是怕沈溪路上出什麼意外。

    「小少爺,一會兒回去,能不能幫我跟奶奶說一聲,讓奶奶放我一天假」快回到藥鋪的時候,甯兒突然帶著懇切的口吻道。

    沈溪瞥了甯兒一眼:「姐姐有事﹖」

    「沒沒事,我我有個親戚來了,我想明天去看看。」甯兒有些慌張。

    沈溪心說可能是去會情郎吧。

    甯兒算是在五個丫鬟中最有心機的一個,從最初想「勾引」他,他就知道甯兒懂得一些籠絡男人的手段。

    但沈溪仔細一想,甯兒除了接送他上學放學,似乎沒機會走出藥鋪,想出來認識有錢的公子哥不太可能,或許是某個公子哥去抓藥的時候,被她「勾搭」上了。

    「這兩天藥鋪挺忙的,少你一個可能轉不開,你怎不等過幾天中秋時再請假」

    「他」甯兒支吾了一下,「過兩天就走了。」

    沈溪撇撇嘴,甯兒這藉口太差勁了,還親戚呢,先不說她不是本地人,而是被牙婆從外地賣過來的,就算她真有什麼親戚,也不可能打聽到她人在汀州府城。

    沈溪道:「那等姨回來,我試試吧。」

    畢竟甯兒也快十六了,正是春心萌動的年齡,人家想找個物件嫁人也不能說是錯的,當初惠娘把她們買回來的時候就說過將來會把她們嫁出去,而不準備留在身邊當老姑娘。

    但甯兒簽了十五年的賣身契,這才來兩年就想走,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況且,若真有富家公子看上她,也不會把她娶回去作正妻,最多是當個妾侍,到時候任人欺淩,還不如留在藥鋪賺錢養活自己,等將來賺夠嫁妝嫁個老實本分的人,一輩子有個著落。

    回到藥鋪,卻見惠娘老早就回來了,讓沈溪有些意外。

    藥鋪生意只有一段時間冷清,在之後惠娘通過請戲班子演戲,順帶找病患現身說法做「廣告」後,藥鋪的生意比年初最紅火的時候還要好。

    平日惠娘基本都在忙商會和銀號的事,就算回來得早,她也會到印刷作坊那邊巡視一番。

    年後印刷作坊收到蘇遮柒幾批彩色連環畫的訂單,基本上就沒停工過,現如今作坊不但印彩色連環畫,黑白連環畫也沒停下。

    作坊幾次擴大,現在光汀州府城這邊印刷作坊的連環畫日印數就保持兩千冊左右,那一架架印刷工具就好像生錢的機器一般。

    過了八月,印刷作坊將會開印年畫,以備年底銷售。

    可以說印刷作坊已經步入正軌,在銀號還沒有做大做強之前,這基本上算得是汀州府最賺錢的行當。

    「小郎,你回來得正好。」

    惠娘把沈溪叫到櫃檯前,順帶給沈溪搬來張椅子,讓他踩上去,「這是蘇掌櫃找人送來的彩色連環畫,說是南京那邊出現了盜版,還說可能是從我們這裡偷去的技術你看看。」

    沈溪隨便翻看了一下,眼前這本連環畫除了封面和封底有所不同,紙張顏色也較淡外,其他在做工上跟正版很相似,連紙張厚薄都差不多。

    「姨,蘇掌櫃是什麼意思」

    沈溪一直覺得蘇遮柒是個老狐狸,現在彩色連環畫生意合作了大半年,這老狐狸說不定又準備耍花樣了。

    「想讓咱降價。」

    惠娘的話沒有出沈溪預料,「如果市面上大規模出現盜版連環畫,對出貨影響很大,不降價不行但連環畫的事素來是你做決定,這次姨還是聽你的意思。」

    沈溪直接搖頭:「不行。誰知道這是不是姓蘇的自己搞的鬼。」

    周氏插嘴道:「咱錢賺得不少,有個老主顧不容易,現在少賺一點兒也不是不行。」

    「娘,姨,咱現在只管負責印製連環畫,真正掌握銷售管道的是蘇遮柒,而最有可能在背後搗鬼的也是他,之前咱跟他做生意,他就曾找人照搬我們的黑白連環畫這種盜版的彩色連環畫,我看分明就是咱的印刷作坊印製的。」

    惠娘驚訝地道:「這怎可能這做工這顏色,遠不及我們」

    「姨,你可能不知道,咱印的連環畫用的都是咱福建本地的紙,南京那邊盜印連環畫,不可能千里迢迢從福建運紙過去,你看這紙,跟咱們作坊用的紙一樣,連壓制工藝都一樣。姓蘇的能在印刷上做手腳,可這紙張他是做不了假的。」

    惠娘仔細看過,卻根本不懂分辨紙張的品質。

    「小郎,你是說蘇掌櫃用咱賣給他的連環畫,找人採用褪色以及其他工藝做差後,冒充市面上盜版的,藉機來跟咱壓價」惠娘想了想道。

    沈溪點頭:「確實如此」

    惠娘有些擔憂:「那咱若是不加理會,蘇掌櫃就此斷了咱的訂單,損失的終歸還是咱。」

    沈溪笑道:「他斷了訂單最好,姨難道忘了,咱現在背後可是商會自從幾個月前商會從洞庭、西湖、太湖、岳陽等地直接採購春茶後,夏天又分別聯繫到陝西、河南、山東等地的地主,有了穩定的秫米和小麥供貨管道。如今大明各地的土特產咱都能自行採購,為何咱生產的東西,不能通過這條管道銷售出去呢咱不能總靠著蘇遮柒銷售咱的連環畫,現在應該自己開拓市場了。」

    印刷作坊畢竟是幾家鋪子和作坊中最賺錢的,突然說斷了管道自己去開拓市場,惠娘不太有底氣。

    思索半晌後,她才道:「此事還是姐姐決定好了,畢竟姐姐才是印刷作坊的大掌櫃。」

    周氏卻搖頭,印刷作坊幾乎所有重大決策,都是由沈溪和惠娘商量後決定,她不想過問。

    惠娘最後道:「若蘇掌櫃真的要斷訂單,那回頭就問問那些經常來往汀州府的客商,看看他們是否有意承接生意﹖」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1
第一七二章 負心人

    印刷作坊的事說完,惠娘放下帳冊,準備去後院庫房清點藥材,此時甯兒在後面拽了沈溪的衣服一下。

    沈溪想到既然答應甯兒,提一嘴也是可以的:「姨,甯兒姐姐家裡來親戚了,能不能讓她明天休息一天?」

    惠娘轉過頭詫異地打量沈溪,再瞧瞧甯兒,蹙眉道:「還是上次來的那人?」

    沈溪眨眨眼,看來這中間似乎另有隱情。

    「是的,奶奶。」

    甯兒低下頭,「他是我表哥,說想帶我走……求奶奶成全。」說完甯兒直接跪在地上給惠娘磕頭。

    惠娘臉色不太好看,可能是對甯兒口中的「表哥」有不好的印象,她轉過身,沒有攙扶跪在地上磕頭痛哭流涕的甯兒:「你且說,他真的是你親戚?」

    「是……」

    甯兒話語間帶著些微猶豫,沈溪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謊,「我與表哥青梅竹馬,後來我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就分開了。此番重返,他……他說他要娶我。」

    惠娘有些不耐煩,顯然她也不相信甯兒的話。

    她買這幾個丫鬟回來時,把她們的家世都打聽清楚了,甯兒曾說過自小孤苦伶仃,根本沒什麼親人,現在突然冒出來個表哥,還要帶她走,其中肯定有問題。

    「那明日你讓他來見我,若他真心待你,我不會為難你們。」

    惠娘說完氣呼呼往後院去了,其實她倒不是為身邊少個丫鬟生氣,就算是年景好的時候,賣兒賣女兒的事也不少見,要買個丫頭回來做工並非難事。

    只是她覺得跟甯兒相處這麼久了,怎麼也該有感情了吧?這丫頭說走就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惠娘沒理會甯兒,周氏卻充當好人,把甯兒扶起來,樂呵呵道:「起來吧。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沒遇到我家相公呢。你這妮子,福氣可真好,呵呵……等你嫁人時。嬸嬸也送你一份厚禮。」

    周氏是個熱心人,因為甯兒平日裡在周氏面前總揀好聽的說,周氏對甯兒的印象一直很好。

    沈溪追到後院庫房,拉著惠娘的手:「姨,你真要把甯兒姐姐嫁出去?」

    惠娘坐下來。嘆了口氣:「不然怎麼辦?甯兒也是爹生娘養的,現在年歲大了,要嫁人,咱該成全她,回頭再買個丫鬟就是。」

    「姨,如果甯兒真嫁人了,怕是秀兒她們心裡會有異樣的想法……你想啊,她們以後都惦記著找個人嫁了,還會好好幹活嗎?」

    惠娘無言以對。

    現在就是羊群效應,本來甯兒跟其他丫鬟一樣。安分守己幹活,每個人想的是多賺錢積攢嫁妝,將來能找個好人家嫁掉,可一旦開了甯兒這個先例,別的丫鬟就會覺得,做再多的活,還不如著眼於找個男人,反正惠娘心善,只要她們有了意中人就可以出嫁。

    「那怎麼辦?我都答應了,現在拒絕。是否有些不近人情?」惠娘臉上滿是躊躇之色。

    沈溪道:「明天還是讓那人過來,只是姨你得提出『贖人』,當初咱買甯兒回來不是花了銀子嗎,現在既然甯兒表哥說要娶她。

    不給咱贖身銀子怎麼成?就算拿到錢,咱也可以悄悄送給甯兒當作傍身之用,將來這人對她不好,她能用這筆銀子找到出路。」

    惠娘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不管怎麼樣,明天見到人再說吧。」

    沈溪特別交待。要等他回來後再商量甯兒嫁人之事,惠娘答應了。

    第二天,沈溪放學,是秀兒在學塾門口等他。回到家,藥鋪門口已經停了一頂轎子,據轎伕說是來接什麼「少奶奶」。

    沈溪心想,甯兒這個「表哥」也算是捨得下本錢,卻不知這人到底什麼目的。

    沈溪到了後堂,這時候事情已經開談了,一個穿著華麗,但衣服卻顯得有些不合身的二十歲左右年輕人,正在跟惠娘商量事情。

    甯兒立在那人身後,含情脈脈地看著意中人。

    「……至於贖人的銀子,自不在話下。待會兒我就叫人送來二十兩紋銀,當作是對陸夫人照顧甯妹她這些日子的酬謝。」

    惠娘當初買甯兒,只花去十兩銀子,現在這公子一次就開出一倍的價錢,誠意很足,她沒道理拒絕。

    就在這時沈溪走上前來,笑道:「這位公子看著好生面善。」

    「嗯?」

    那年輕人看著沈溪,仔細打量一番,根本不記得在何處見過沈溪,「這位是?」

    惠娘剛要回答,沈溪卻笑道:「表哥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甯兒姐姐的弟弟啊,她沒跟你說起過?」

    年輕男子一聽不由一驚,側目看著甯兒問道:「甯妹,這……」

    「不……不是的……」

    甯兒臉色立變,「小少爺,您別亂說,奴婢怎有福氣有您這樣的弟弟?」

    年輕男子這才鬆了口氣,感情是亂認親戚,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抹了把額頭滲出的冷汗。

    沈溪笑道:「這位公子見諒,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跟甯兒姐姐是青梅竹馬吧?」

    「當然。」

    男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坐得筆挺,「我與甯妹乃姑表兄妹,甯妹的母親,我叫她姑姑。」

    「哦……那甯兒姐姐的母親貴姓?」沈溪追問。

    年輕男子不耐煩道:「我怎麼知道?」說出這話,他自己也覺得失言,剛要改口,沈溪故作驚訝:「公子的父親不是與甯兒姐姐的母親是兄妹嗎?莫非公子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

    「不……不是的……」年輕男子嚥了口唾沫,拚命解釋,「只……只是兩家不常走動,甯妹她……母親,遠嫁他鄉……」

    沈溪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極度不靠譜的說法:「那不知公子小時候稱呼甯兒姐姐什麼?」

    年輕男子心中一鬆:「我都稱呼她甯妹,其實甯兒她小時候就很乖巧。」

    這下連甯兒的面子都有些掛不住,認錯一般把頭低下來。

    她顯然沒告訴這年輕人,她本不叫甯兒,是在惠娘買她回來後,由沈溪給她起的名字。她覺得「甯兒」這名字聽起來溫柔賢淑。再加上平日裡身邊人都這麼稱呼,她就說自己叫甯兒,以她的智計,沒想到沈溪會想出這麼刁鑽古怪的問題。

    沈溪笑道:「公子。我有必要提醒你,甯兒姐姐本不叫甯兒,而叫徐青,她在到我們家之後,才改叫甯兒的。」

    當沈溪說出這番話時。不但那年輕人驚訝,連惠娘和甯兒也用不解的目光看著沈溪。

    甯兒瞪大了眼睛:「小少爺,您怎知……」

    「甯兒姐姐有一塊私藏的錦帕,平日裡都不讓秀兒她們碰,上面有個『青』字,那應該是甯兒姐姐你母親在你出生後親手為你繡的,是蘇繡的緞面。」

    「而曾經有蘇州的客商來種痘時,甯兒姐姐一直打聽一戶徐姓人家的狀況,想來甯兒姐姐是因為自己姓徐。且祖籍蘇州,所以才會相問。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甯兒又低下頭,微微頷首:「小少爺說的沒錯。」

    惠娘聽到沈溪的分析,啞然失笑:「小郎,你可真夠細心的,連我這個做奶奶的,都不知道甯兒原來有這般經歷。看來以後該稱呼她為青兒才對。」

    沈溪再看那坐立不安的年輕人:「這位公子不但不是甯兒什麼人,而且還不是什麼富家人公子,我看閣下根本就是幫人打工,識得幾個字……嗯。應該是在藥鋪當帳房,不知我說的可對?」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年輕人已從椅子上站起來,神色慌張,手足無措。這種狀況說明沈溪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虧甯兒姐姐當你是可以託付終身之人,卻不知你只是想利用她,得到我們藥廠的成藥藥方。」

    「你的背後,應該有人指使,而且不止一個人,這些人應該是江浙一代的藥材商人。所以你的口音才是那邊的。甯兒本是蘇州人,所以聽到你的口音會覺得無比親切,你也以此來獲取她的好感,並跟她商量用這樣的方式,讓姨放她跟你遠走高飛。」

    那年輕公子臉色又青又紅,被沈溪點破「陰謀」,讓他顏面無存。而他本身就是個出來跑腿的,把甯兒接走後,甯兒的賣身契到手,還不得任憑驅使?

    甯兒這大半年來為藥鋪配藥,早就對各種成藥藥方無比清楚,得到一個甯兒,就等於是得到陸氏藥鋪的「祖傳秘方」,還有比這更方便快捷的途徑嗎?

    「你!」

    甯兒也用質疑的目光看著此人,她不相信,原來之前那些甜言蜜語,只是為了套取她所知道的成藥藥方。

    年輕人行禮:「對不起,在下還有事,不叨擾了。就此告辭。」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默認,事情敗露,年輕人匆忙離開藥鋪,帶著他的轎子狼狽離開。

    甯兒一直追到門口,見那人走遠,不由扶著門框痛哭。

    惠娘沒想到事情會是這結果,本來她還想成全甯兒,讓她有個好歸屬,至於沈溪說的等他回來再談婚事,她也沒有太過留心。

    不想險些釀成大禍。

    若不是沈溪慧眼如炬察覺出端倪,她不但把自家藥鋪經營的成藥藥方洩露出去,連甯兒終身幸福也給毀了。

    那些人從甯兒身上套取藥方後,甯兒就等於是沒有了任何價值,將她轉賣去青樓妓所都有可能,甯兒再想回到藥鋪來純屬痴心妄想。

    正在藥鋪前堂做生意的周氏和謝韻兒不知是怎麼回事,等她們跟惠娘問明情況,周氏不由嘆道:「怎會如此?」

    惠娘後怕地道:「多虧小郎,要不然的話,我可就成罪人了。」

    秀兒、玉兒和紅兒等幾個丫鬟過來,把甯兒攙扶起,這時候甯兒已經泣不成聲,她本以為就此可以成為少奶奶,享受榮華富貴,到最後卻是過眼雲煙,對她的打擊分外巨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2
第一七三章 畫娘

    甯兒不過是個孤苦無依的小丫頭,雖然是個丫鬟,但心裡夢想有一天能飛上枝頭,當個衣食無憂不用做活的少奶奶,但可惜她的情郎看中的並非她的人,而是她腦海中的成藥藥方。

    惠娘很擔心,生怕甯兒會想不開輕生,接下來不但讓甯兒放假休息,還讓綠兒和紅兒輪流照看,真把甯兒當作是少奶奶一樣供著。

    但甯兒失魂落魄兩天後,還是重新振作起來做工了,因為馬上就要到中秋,惠娘每到佳節都會發紅包,她很清楚惠娘賞罰分明,她要是繼續偷懶,估計紅包裡賞錢會少許多。

    這幾個月來,銀號生意迅速擴張,存款數額從最初只有一二百兩,到八月初時已有六千多兩,銀號收納的存款已經超出了銀號本身的資本。

    有了錢,就要涉及到放貸,惠娘對此非常重視,每次有人來借貸,她都要嚴格審查對方的背景和抵押物的價值,找專人估價後才會商量借貸的具體事宜。

    銀號開展放貸業務不到半年,第一批借出去的錢還沒收回來,惠娘擔心市面上會出現擠兌,所以留出的銀根非常充裕,這樣反倒制約了銀號的發展。

    這個八月,沈家最在意的事不是生意,而是在省城舉行的鄉試。

    沈溪的大伯沈明文,在歷經三年「折騰」後,再次踏入考場,他本來是沈家中興希望之所在,也是老太太李氏一輩子的心血,只要他能中舉,沈家地位將不同以往。

    李氏畢竟年老體弱,不能陪沈明文到省城考試,她也不允許沈明文的妻兒跟著,只是讓二兒子也就是把茶鋪子從盈利做到虧損破產的沈明有陪同。

    儘管時隔一年,李氏依然在跟沈明文置氣,但涉及到家族中興的大事,她還是非常慎重,為防止大兒子「攜款跑路」。所有銀錢都交給沈明有掌握,隨後李氏也就放心地留在寧化縣城,等候兒子桂榜高中的好消息。

    鄉試在八月舉行,考三場。每場三天,福建的考試地點是在福建承宣佈政使司駐地福州,自從兩個月前沈明文和沈明有兄弟二人去了省城,沈明鈞就天天盼著好消息傳來。

    沈明鈞現在工作順心如意,每個月的工錢大約有二兩銀子。每逢節假日還會有獎金,年收入直追七品縣令,加上周氏從藥鋪分到的紅利,每個月寄回家的錢多達五兩,幾乎憑藉兩口子之力把沈家給撐了起來。

    但作為家中的老么,沈明鈞從小就形成一個思想,只要大哥出人頭地,那他就能跟著沾光享福,所以無論做什麼,都一律為沈明文的科舉服務。

    沈明鈞就好像被李氏洗腦了一般。就算現如今他住在府城,一家四口小日子過得滋滋潤潤,哪怕沈明文中舉也不會對他們生活產生多大影響,他還是在日思夜想,連手頭的工作都有些懈怠。

    「……娘子,要是大哥中舉當了官,那咱以後就算做生意也不怕被人欺負了。」初九這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沈明鈞又跟周氏嘮叨起來,算算日子,這天沈明文已經進了考場。

    周氏笑著點頭。她一介沒讀過書的婦人根本就不懂這些,但料想家裡多個做官的總有好處。

    可沈溪卻覺得沈明鈞想得太過簡單。

    做官的前提是沈明文中舉,這種可能性本身就不高,如果說這年頭秀才屬於珍稀動物。那舉人就屬於瀕危物種,否則為何舉人能當官?

    而且就算沈明文僥倖中舉,要當官也需要人脈和錢財疏通,沈明文在朝中又不認識人,家境也不寬裕,憑何中舉就能放實缺的官?

    就算沈明文能當官。他也要當汀州府城的官才行,不然他也庇護不到如今惠娘和周氏合作經營的生意。

    「爹,大伯這兩年都住在寧化的客棧,恐怕沒怎麼認真讀書,要中舉太難了吧?」沈溪想給便宜老爹潑點兒冷水,讓他認清現實,好好當他的印刷作坊掌櫃更有前途。

    周氏卻先罵起來:「混小子,你懂個屁!你大伯今年歲考考得好,連你祖母都覺得,不該總關著他……能考取一等的廩生,證明你大伯是有真才實學的!你小子先給老娘考個秀才出來,讓老娘也好天天盼著你能中舉行不行?」

    沈溪放下碗筷,吐吐舌頭,回自己屋去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很多時候他想出言警示一下,可老娘卻率先跳出來給老爹撐腰,人家到底是夫妻,就算平日裡有爭吵和怨懣,可在面對事情時卻是一條心。

    沈溪回到房裡,把燈點著,隨便從書架上抽出本宋代翰林學士真德秀編著的公文大全《文章正宗》,翻了幾頁,誰知道怎麼也看不進去。

    若說以沈溪現如今的才學,比一般秀才要高上許多,但科舉考試並非是有真才實學就一定能中的,這涉及到考官喜好,以及對於部分刁鑽考題的理解和運用。

    像經義集注這些,有相對固定的答案,並不難;但對於八股行文,那就純屬看臨場發揮了,而且最後也沒個固定的錄取標準,考官勾一筆讓你過了就過了,考官不讓你過,你就是寫得天花亂墜也沒用。

    很快林黛走進房間。

    小丫頭進屋前已經漱洗過了,光著小腳丫,踩著木屐「吧嗒吧嗒」走進來。

    小丫頭是幸福的,因為不用裹腳,走路很穩。如今她正在十一二歲快速長身體的時候,本來她就比沈溪高了小半個頭,現在沈溪跟她站在一起,頭頂都不及她的肩膀。

    「快出去洗臉洗腳,不然臭死了!」

    林黛蹙著眉頭說了一句,打了個哈欠走到床邊。

    這天是初九,正好沈溪休沐不用上學,她跟陸曦兒纏著沈溪一天,現在人有些疲乏,沒再要沈溪講故事。

    沈溪看到林黛並膝坐在床沿,好像等丈夫一同入睡的嬌妻,心裡不由慨嘆,現在就是自己年歲太小,若是再長幾歲。做什麼事都容易了,不但能跟林黛成婚,把她變成真正的小女人,還能光明正大地考科舉。用真才實學出人頭地。

    「娘說,我們以後不能再睡在一起,過兩天我就要搬回隔壁屋子。」林黛撅著嘴說了一句。

    沈溪側過身,繼續拿著《文章正宗》看,嘴裡應了一聲:「哦。」

    林黛不滿地道:「喂。我要去隔壁睡了,你晚上睡覺不害怕?」

    沈溪笑了笑,道:「是你自己怕黑吧,別把什麼事都扯到我頭上。」

    林黛從床榻上跳下來,踩著木屐走到沈溪面前,一把將書奪了過去,用一副幽怨的目光直視沈溪,小臉別提有多委屈了:「你好沒良心,我對你那麼好,你就沒有一點兒不捨得嗎?」

    沈溪攤攤手:「黛兒。你不過是搬到隔壁屋子睡,中間就隔著一道門,以前你剛來的時候,不是一樣睡兩張床?就算你想我了,可以過來找我嘛。」

    「壞死了!」

    林黛直接把書摔到沈溪懷裡,「沒良心,沒良心。」

    說完林黛回床榻那邊,直接鑽進被窩,稍微發出一點動靜。沈溪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哭,料想小妮子應該不會這麼脆弱。這麼點兒事就要哭鬧,那就不是堅強的林黛。

    沈溪繼續讀了會兒書,才試著走到床邊查看情況。

    林黛臥在床榻裡面,裹著被子發出啜泣聲。沈溪把頭探過去一看究竟,因為有鼻息,林黛轉過頭來,正好與沈溪眼鼻相接……小妮子果然臉上梨花帶雨,哭得好像很傷心。

    「黛兒,你要是捨不得跟我分床睡。又不想跟娘說,大不了我去說就行了。反正我們年紀小,有些事……還不能做。」沈溪用柔和的聲音道。

    林黛擦擦眼淚,莫名其妙問道:「什麼事不能做?」

    沈溪笑了笑:「就是大人的事,你不懂。」

    「呸,就你懂。」

    林黛嗔罵道,「誰捨不得你,我只不過想起了我娘,不知道娘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娘過得肯定好啊,她可能也在思念黛兒你哦,或許這個時候她就在說:我的寶貝女兒,你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想念娘親啊?」

    說著,沈溪自然而然地把林黛攬進懷中,用手輕撫她的後背。

    林黛撅著嘴想了想,搖頭道:「我好想娘親,最怕記不得她的樣子……」

    沈溪繼續溫柔地勸慰:「有句話說女大十八變,越長越好看,你娘肯定也不太記得你的相貌了,但血濃於水,將來見面,你們一定一眼就能認出彼此來。」

    「是嗎?」

    林黛小臉上又有些委屈,「你騙人,我現在都快記不得娘的模樣……」

    沈溪心想,又該是我發揮自己繪畫天賦的時候。他鬆開抱著林黛的手,在林黛不解的目光中,笑盈盈道:

    「只要把咱娘的模樣畫出來,不就行了?趁你現在還記得,你就把她的模樣形容出來,你來說,我來畫,等畫好之後,你時常拿出來看看,就算將來再見面,你也能對著畫認出她人不是?」

    林黛稍微驚喜了一下,但馬上想到一個問題:「你都沒見過我娘,怎麼能畫出來。」

    沈溪拉林黛下來,走到桌子前,沈溪在凳子上坐下,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儀道:「愛妻,為為夫研墨。」

    「不害臊,誰是你愛妻。」

    林黛儘管嘴上這麼說,但還是乖乖地把墨研好,可沈溪卻從他自己用木頭雕琢而成的「鉛筆盒」裡,把炭筆拿了出來。

    「你說,我畫,不對的地方修改,直到畫出你心目中娘的模樣。」

    林黛覺得新奇,可又不知怎麼形容娘的模樣,她只能記得母親的美麗和慈祥,別的什麼都形容不出來。但沈溪已經動筆開始畫,先完成一副美女的肖像畫,再看向林黛,問道:「像不像?」

    林黛頭搖晃著,好像個撥浪鼓一樣。(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2
第一七四章 才女的情懷

    沈溪要徹底把林黛心目中娘的樣子畫出來,還是有些難度的,先從簡單的髮型入手,再就是臉型,然後是眉毛,鼻子,這些體貌特徵都是容易留在人的腦海中。

    最後才是最難畫的眼睛和嘴,然後再進行局部微調。

    形成一副人的輪廓後,沈溪還要加上一些必要修飾,諸如面部的表情和光影的對比,務求做到畫中人跟現實相仿。

    在忙活兩個多時辰後,林黛終於驚喜地道:「是的……是的……這就是我娘……」

    小妮子把母親的肖像畫拿在手裡,喜極而泣。

    沈溪鬆了口氣,光是在一雙眼睛上,他就嘗試了不下百種,最終還是把一副肖像畫給「拼接」好了。

    看著林黛幸福的模樣,沈溪心中略帶感慨。真是個可憐的丫頭,只是見到娘的畫像就激動成這樣。但仔細一想,恐怕小妮子一輩子也無緣與母親見面了。

    林黛的母親是逃犯,與林黛在寧化縣周邊走散,若她母親尚在人世,也不知道被押解到哪兒去了,這大明天下地域如此之廣,想要重聚何其艱難?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林黛的母親就在汀州府以及周邊府縣,以現如今惠娘的人脈,或許可以通過商會秘密探訪下。

    但這件事沈溪並不準備讓周氏知曉,林黛心中一直守著這個秘密,生怕說出來後為周氏嫌棄……畢竟林黛是犯官的女兒,原本是要被發配教坊司的。

    林黛有了母親的肖像畫後,人突然變得開朗起來,對沈溪笑的時候更加甜美動人。

    林黛把畫放在最顯眼的地方,沒事就喜歡瞅上一眼。但在睡覺前,她卻可憐兮兮地看了沈溪一眼,然後戀戀不捨地把畫放到書本裡夾好。沈溪看得出,她很想「抱著娘」睡覺,可又怕睡覺的時候把畫弄壞,心裡無比糾結。

    「喜歡的話。就把你娘的畫放在枕頭邊就是。」

    林黛搖搖頭:「我把娘弄丟了,不能再把娘的畫弄壞,不然我再也沒有娘了。」

    沈溪想了想,道:「我記性好。已經把咱娘的模樣記在了心裡,你弄壞了,我再畫一幅就是。」

    「真的?」

    林黛眉開眼笑,匆忙下床把母親的肖像畫從書本裡取出來,拿在手裡。也不放在枕頭邊,直接貼在胸口,滿臉幸福的模樣。

    半晌後她似乎想起什麼,把頭湊過來,深情地在沈溪的臉上親了一下,含羞帶怯的小模樣讓沈溪覺得分外迷醉。

    到了第二天,沈溪老老實實又畫了兩張肖像畫,他可不敢保證以後還能把丈母娘的模樣畫得惟妙惟肖,畫好後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不讓林黛知道。否則小妮子下次求他畫的時候,他就得不到香吻的獎賞了。

    從那以後,林黛經常把肖像畫帶在身邊,跟陸曦兒顯擺她也是有娘的人了。陸曦兒於是跑來纏著沈溪,非讓沈溪也給她「畫娘」。

    「……曦兒,你天天能見到你娘,還用我來畫?」

    陸曦兒年歲小,最喜歡跟林黛攀比,但凡林黛有的東西,她非要有不可。

    陸曦兒哭嚷著道:「不行不行。我就要沈溪哥哥幫人家畫個娘出來,以後我能時刻見到娘了……」

    沈溪實在無法,只好順手畫了一張惠娘的肖像畫給陸曦兒,這對他來說已經是駕輕就熟的事。

    得到畫出來的娘。陸曦兒這才破涕為笑。

    林黛看到這一幕,眼睛鼻子小嘴擠在一起,輕哼道:「什麼都要跟我搶,真是個小壞蛋。」

    陸曦兒才不管那麼多,拿著她的「娘」就往門外跑,還沒到門口。「娘」就已經掉在地上,她趕緊拿起來吹了吹,畫紙已經裂開了。

    林黛保管東西可比陸曦兒細緻多了,她自己動手做了個畫框,把畫夾在中間,這樣就算晚上抱在懷裡睡覺也不擔心被壓壞。

    自從有了這張肖像畫,小妮子晚上睡覺做惡夢的時候少了,很多時候沈溪半夜醒來,見到林黛臉上掛著的都是笑容,甜美而安詳,好像個睡美人。

    ……

    轉眼到了中秋,惠娘雖然平日事務繁忙,但還是為這個中秋節提前做了不少準備。

    印刷作坊、藥廠和銀號的工人夥計,過節都會發獎金,商會那邊也是禮尚往來,此外還要準備禮物送給那些來往客商,感謝他們照顧商會的生意。

    八月十三,藥鋪後院庫房裡堆放的禮物,比起去年年底準備的年貨還要多。

    這天自辰時開始,學塾組織考核,不同的班級有不同的試卷,沈溪所在的班主要考貼經、墨義題各二十道,最後是制藝文一篇。

    所謂貼經,就是把四書五經貼去幾字,令考生填補,類似於後世語文考試中的填空題。而墨義,便是讓考生筆答經義,相當於後世語文考試中的簡答題,考生只要熟讀經文和各類註釋文字就能回答。

    唯一有難度的是制藝,也就是寫八股文。

    這次的題目是,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沈溪清楚這句話出自《論語•述而》篇,是孔子對他最好的學生顏淵說的話。意思是說國家用你的時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張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種種設想;國家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張、設想收起來。能夠很自然坦率地作到這點的,看來只有我和你有這點修養和作風了。

    「八股文」又叫作代聖人立言,就是主要文字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氣說話。沈溪的破題是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此後洋洋灑灑六百字,一氣呵成。

    考試時間三個時辰,至未時結束。馮話齊優先看了沈溪的卷子,貼經和墨義題都給了滿分,當看到沈溪的制藝文時,忍不住拍案叫絕,引來幾名先生圍觀,最後一致給了個優等。

    考完試。學塾放假三天。

    沈溪回到藥鋪,看到後院堆滿了惠娘買回來的禮物,一時間童心大發,把這些禮盒逐一拆開再合上。由於沒有吃午飯。看到好吃的便拿出來嘗一嘗,然後給陸曦兒和林黛分食。惠娘知道後埋怨了兩句,讓沈溪把禮盒歸置好,並沒有多管。

    商會於八月十四、十五、十六休館三天,期間不接受業務洽談。銀號方面也宣佈休市,要到十七會才會恢復營業。

    按照沈溪的提議,銀號每旬逢五、六休市兩天,逢年過節也會進行閉市。一者方便銀號內部完成銀錢的清點和儲存,再者是讓百姓能合理籌畫存錢和取錢,就算遇上擠兌,也能通過這兩天的休市完成資金的補充。

    之前第一次休市時,有百姓以為銀號倒閉了,引發一波小的擠兌潮,但隨後銀號正常營業。百姓才知道原來銀號不過是正常的休整。這次風波反倒形成一定的宣傳效應,來存錢的人比之原來更多了。

    八月十三晚上,惠娘提前給藥鋪的人發禮物,丫鬟們都有紅包,周氏和謝韻兒則各收到一份「大禮」,又是金銀首飾。

    周氏收了兩次已經習以為常,而謝韻兒卻還是第一次收,當她拿到金鐲子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每月的分紅和月錢都沒少我的,我……怎好意思再收這等貴重的禮物?」

    謝韻兒趕緊推辭。因為她要養家,從來沒在藥鋪的分紅上少拿一文,這讓她有些愧疚,畢竟只是坐診。而藥鋪的主要營收其實來自於成藥的銷售。

    惠娘笑道:「這半年多來咱藥廠的生意很好,接連接到好幾個大訂單,盈利頗豐。藥廠其實也算是藥鋪的一部分,如今賺錢了,理應分些給妹妹才是。」

    謝韻兒這才誠惶誠恐地把金鐲子收好。

    惠娘給她的金鐲子,足足有二兩重。按照現如今金銀的兌換比例,相當於她在藥鋪兩個月的收入。

    因為八月十五謝韻兒要回去陪家人,周氏也要一家四口單獨過節,所以藥鋪的節日提前了兩天。

    惠娘當晚準備好月餅和一些吃食,還備了火鍋,邀請謝韻兒留下來一起吃飯,晚上在藥鋪過一個團圓夜。

    謝韻兒沒吃過火鍋,有些不太適應這種飲食方式,但在嘗過後卻讚不絕口。

    等吃過飯,丫鬟們把飯桌收拾好,惠娘、周氏和謝韻兒坐下來,除了說說閒話,也是把未來藥鋪的一些發展大計相商。

    閒聊的時候,謝韻兒手上還拿著她抄寫的《桃花庵》詩。惠娘笑道:「沒想到妹妹喜歡這些詩詞歌賦的東西,卻不知是否喜歡說本?」

    「何為說本?」

    謝韻兒生在大戶人家,這兩年為了家事東奔西走,根本無暇去接觸市面上的新奇事物。

    惠娘笑道:「就是一些故事,若是妹妹覺得無趣,不妨拿去打發時間。我這裡有幾本,都是自家作坊印的,我讓小玉拿給你。」

    惠娘把小玉叫過來,讓小玉上樓把她之前早就看完的《說岳全傳》、《童林傳》拿下來,交給謝韻兒。

    厚厚一摞書,謝韻兒隨便拿起一本,翻看了幾頁,覺得很有趣,於是決定拿回家慢慢看過。

    「這些都是小郎寫的,真不知他的小腦袋瓜裡是些什麼。」惠娘望著沈溪的目光中充滿著寵溺,「妹妹要是看完了,我這裡還有,目前還沒推出市場。若妹妹覺得看文字太累,還有連環畫。」

    「嗯。」

    謝韻兒點點頭,不自覺又把目光落在手頭那首詩上,隨口問道:「兩位姐姐,你們可曾聽說過蘭陵笑笑生這個人?」

    惠娘略微思索:「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卻不記得從哪裡聽過。妹妹為何有此一問?」

    謝韻兒嘆道:「這段時間,這首《桃花庵》詩風靡全城,傳說是個孩子寫的,而詩的原作者卻是個叫蘭陵笑笑生的人。此人詩作得極好,應是有大才之人,可我卻從未聽聞他的名字,因而覺得好奇。」

    「孩子寫的?」

    惠娘情不自禁看向沈溪,馬上記起來了,「那恐怕就要問問小郎了。你翻看下那些說本的扉頁,每一本應該都是署的這個名字,以前小郎給甯化的葉縣令作了幅畫,也用的是這名字。」

    謝韻兒把說本翻開,看到扉頁上赫然有一枚章印,因為是篆體字,她先前翻讀時沒怎麼留意,現在仔細辨別,可不就是「蘭陵笑笑生」?

    「小郎,你認識這首詩的作者?」謝韻兒抬起頭,欣喜地看向沈溪。

    沈溪咧嘴裝糊塗:「我不認識啊。」

    惠娘沒好氣地道:「臭小子,還不過來把事情的原委說給你謝姨知曉?」

    「我真不認識。」

    沈溪苦著臉上前,「可能是湊巧吧,我怎麼知道這個蘭陵笑笑生跟我的那個蘭陵笑笑生是不是同一個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3
第一七五章 來投奔的大伯

    沈溪說不認識蘭陵笑笑生,倒也沒說謊,他的的確確是不認識這個歷史上作出一代傳奇小說《金瓶梅》的大文豪,甚至此人是誰,歷史上也有諸多爭議,但如今汀州府內出現的蘭陵笑笑生,卻實實在在就是他自己。

    惠娘蹙眉道:「小郎,既然你不認識,為何要以他的名字著書?」

    沈溪無言以對。

    惠娘見到沈溪的窘態,不由笑著調侃:「別這個蘭陵笑笑生,根本就是你自己吧?」

    沈溪趕緊擺手:「姨,你也太抬舉我了,我哪裡有本事寫出連謝家姐姐都喜歡的詩詞?蘭陵笑笑生這個人的確存在,不過素昧平生。我一個小孩子,寫出說本總不能掛自己的名字吧?只好用這位先賢來頂名!至於那首詩,應該是他寫的……謝姐姐,我怎麼可能騙你?」

    沈溪發覺自己想為這件事圓謊很困難,怪只怪他把「蘭陵笑笑生」的名字用習慣了。

    沈溪平日經常有不循常理之言,惠娘早已習以為常,因此並沒有沒再追問下去,只是謝韻兒以後對沈溪平日的言行舉止多了幾分關注。

    這天晚上,難得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按照老規矩,依然是由沈溪給大傢伙兒講故事。

    沈溪這回講的是《封神演義》,從女媧降香開書,哪吒鬧海、薑子牙下山、文王訪賢等故事都很精彩,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只有謝韻兒心不在焉,她似乎一直在想蘭陵笑笑生的身份問題。

    之前她覺得這個人離她很遠,但在知道印刷作坊印出來的說本署的是此人的名字後,她隱隱有些期待,似乎隨時能見到此人一樣。

    這個碧玉桃李年華的女孩,完全是個詩迷,對詩人有著發自心底的崇敬。在《桃花庵》這首詩中,描繪的是一種灑脫忘我的境界。令謝韻兒悠然神往。謝韻兒把這樣一個人當作偶像,純粹是找精神寄託,忘記她人生所遭受的磨難。

    過了中秋,天氣逐漸冷起來。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沈溪老早就換上厚重的衣服,甚至放學回來後,因為風大也不能出去玩,給兩個小蘿莉專設的課堂從院子搬到裡屋。

    鄉試在八月中旬結束,福建鄉試的卷子要徵調到南京批閱。放榜差不多要兩個月,到省城鄉試的秀才通常會返鄉等候消息。

    八月底,沈明鈞突然收到甯化來信,說是沈明文和沈明有兩兄弟自從鄉試開考前給家裡寫了一封信,後面就再無音訊。

    沈明鈞很著急,到底是他的大哥和二哥,到省城去過的次數極為有限,六年前和三年前的鄉試均是由沈明有陪同沈明文前去,李氏覺得這次也不會有什麼問題,誰知道居然在鄉試結束後出了事。

    寧化那邊亂成一團。畢竟寧化縣那邊陪在老太太身邊的只有老實巴交的老三沈明堂,老太太心裡沒個主意,只得把留守桃花村的老四沈明新和在府城打工的老五沈明鈞一起叫回去,商量對策。

    但在周氏看來,老太太十有八九會讓沈明鈞到省城走一趟,先不說路上的危險,至少她起碼得有一兩個月見不到丈夫。

    「……大伯和二伯早過而立之年,做事自有分寸。相公這般回去無濟於事,不如去信給娘,讓娘尋人去省城探聽情況。至於銀錢,大不了我們出就是。」

    周氏這次怎麼都不想放沈明鈞回寧化,她總覺得丈夫受婆婆管制太多,只要李氏有話。沈明鈞無論怎樣都會做到,這是典型的要老娘不要媳婦,周氏就算對丈夫千依百順,心裡也會介意。

    「如今福建地面不太平,若大哥和二哥出什麼事……」

    沈明鈞態度很堅決,他顧及的是整個沈家……還是他從小被灌輸的「沈家榮我榮」的思想作祟。認為但凡沈家之事,他都要拼盡全力去做。

    周氏心中著惱,又不能對丈夫發脾氣,轉身出門去了藥鋪那邊。沈溪見老娘慪氣,心裡也能理解,哪個妻子希望丈夫長久在外不歸?

    何況現在沈明文和沈明有只是晚了幾天沒回去,就被老太太當作是頂天的大事,連之前沈明文鬧情緒分家之事都不再介懷了。

    沈溪走進屋子,見沈明鈞正在收拾包袱準備還鄉,嘆道:「爹,您真的要回寧化去見祖母?」

    「小郎,你大伯是咱全家人的希望,他有什麼事,咱沈家就毀了。放心,一旦有你大伯消息,我立馬回來。」

    沈溪心想,真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可惜老娘和媳婦無法兩全,若以後他娶了媳婦,可能也會在周氏和妻子之間難以抉擇吧。本來沈溪還想奉勸沈明鈞兩句,但欲言又止,沈明鈞孝順母親,本無可厚非。

    這或許就是做男人的悲哀吧!

    九月初一清早,沈明鈞收拾好行囊準備出發,周氏就算昨天生氣過去跟惠娘睡了一晚,早晨還是戀戀不捨地過來給沈明鈞送行。

    周氏帶著沈溪一起送沈明鈞往北城門的方向走,還沒等走出兩條街便遇到個蓬頭垢面的男子。

    一家三口正欲避開,那男子突然上前一把抓著沈明鈞,高聲招呼:「老么,可算找到你了。」

    這話把沈明鈞夫婦嚇了一大跳,打量一眼,沈明鈞驚呼:「大哥?」

    沈溪仔細辨認,可不,不是別人,正是大伯沈明文!而且是獨自一人,並不見二伯沈明有與他同行。

    周氏有些哭笑不得,本來要送丈夫回甯化,現在人找到,也就意味丈夫不用走了,可沈明文來府城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事。

    汀州府城所在的長汀縣城,位於寧化縣南邊,分屬兩條不同的水系。從省城福州回寧化縣並不用路過長汀縣城,這說明沈明文壓根兒不是路過,而是專程來找沈明鈞。

    沈明鈞夫婦趕緊把沈明文帶回去,先讓沈明文洗頭洗澡,再找衣服給他換上,穿戴一新後沈明文總算恢復了幾分神采。

    「大哥,您怎到府城來了?你不知道這些天娘有多著急,我這就找人給娘寫信。給她老人家報平安。」沈明鈞正要出門,卻被沈明文一把拉住。

    沈明文嗓音深沉:「五弟,你別告訴娘,我……這次想留在府城不走了。」

    這話說出來。沈明鈞夫婦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為難之色。

    沈明文和老太太這一年多鬧矛盾,讓沈家有種分崩離析的感覺,老太太把對長子不爭氣的恨,全都轉嫁到其他兒子、兒媳婦身上。可以說周氏跟老太太關係不和睦,主要也是因為沈明文「惹事」。

    沈明文現在要留在府城,還想瞞著老太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是被老太太知道,肯定會以為沈明鈞夫婦是沈明文離家出走的幫兇,老太太對長子溺愛很深,回頭說不定只恨「幫兇」,而對沈明文這個「始作俑者」法外開恩。

    周氏有些為難:「他大伯,您這才剛考完試。榜還未發,怎麼不回去跟娘報一聲平安,想起到府城來?」

    「唉!」

    沈明文長嘆一聲,「我考得不好,怕回去被娘責罰,又被關到鄉下的閣樓裡。二弟他拿著銀子跑了,我沒處去,只好來府城投奔你們。」

    本來沈明鈞夫婦還不知道沈明有去了哪裡,聽沈明文這麼一說,他們才知道老大老二同樣不靠譜。

    沈明文摸了摸肚子。接著道,「我這段時間風餐露宿,昨日進城,尋不到你們。只能在街口對付一夜。可有……吃食?」

    周氏不由苦笑,卻還是點頭,去廚房把昨夜剩下的一些剩飯剩菜拿出來。

    沈明文狼吞虎嚥吃完,才抬頭看著周氏:「還有沒?」

    「只能現做了,大哥先等著。」

    周氏顧不上去藥鋪那邊開門,反正她昨天跟惠娘說了今天要送沈明鈞。那邊會有謝韻兒和小玉幾個人應付。

    等周氏去了廚房,沈明文才有些歉意看著沈明鈞道:「五弟,我想跟你學做生意,不知可否?」

    沈明鈞心慌意亂,無法應答。以前他覺得做工和經商是很低賤的事,他盼望的是大哥能中舉做官,帶他脫離苦海,可現如今,大哥居然要「自甘墮落」跟著他經商,這完全顛覆了沈明鈞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若五弟不同意,那就算了,不知可否將我安頓在城中,且不要告訴娘,最好把你大嫂接過來,我……我不打算回去了。」

    沈溪一直跟在後面,回到家也在旁邊看著。他心想,這大伯可真不是盞省油的燈,想脫離老太太的控制,還想過不勞而獲的日子。過去一年多時間,他在寧化一直住客棧,花了家裡多少銀子?

    現在趁著去省城考試,故技重施又來離家出走這一套。你走也就罷了,還想把妻兒都帶在身邊,何來這麼多好事?

    若他肯自食其力還好,來了說一句「我要經商」,他一個讀書人,連柴米油鹽都不知價值幾何,他有那經商的本事?

    到了府城,只能是當寄生蟲,讓沈明鈞夫婦養著他。

    沈溪想到當初在鄉下時連口野菜都吃不飽的時候,沈明文的妻子王氏過不了多久便跑家裡來借錢,周氏為了能讓他讀書,每次都忍痛把錢借出去,到頭來王氏在沈家第三輩孩子中選讀書之人還是不留情地將沈溪無視。

    沈溪覺得很不甘心。

    沈明文兩口子非常自私,他們的世界只有自己。沈溪決定,就算老爹老娘由著沈明文留在府城這邊不通知李氏,他也會想辦法找人告訴老太太,這世上能壓得住沈明文的也只有李氏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3
第一七六章 你安心去吧

    沈明文來到汀州府,自然不能住在沈明鈞家裡。

    周氏特別張羅給他租了個獨門獨院,說是讓他有個清靜的地方讀書,但在府城這幾天,沈明文沒一天留在家裡,一大早就到印刷作坊去了,說是準備跟沈明鈞學習怎麼印刷彩色連環畫。

    九月初四,周氏暗中將沈明文來到府城的消息託人通知在寧化縣的婆婆,料想用不了幾天,老太太李氏就會從寧化趕過來。

    九月初六,沈溪放學回家,得知蘇遮柒當天來過。

    從八月中旬開始,蘇遮柒中斷了彩色連環畫的訂單,主要因上次他拿市面上出現盜版彩色連環畫為由頭壓價,被惠娘斷然拒絕,於是懷恨在心。

    蘇遮柒以為只要他斷了訂單,惠娘這邊肯定屈服,但沒過多久他得知汀州府有兩批彩色連環畫於八月底流入南昌、杭州等地,零售價比他之前定的一百二十文要低十文左右,這讓蘇遮柒惱羞成怒,特意找惠娘「討說法」。

    買賣自由,你情我願,本來惠娘答應把江南的連環畫銷售交給蘇遮柒,可蘇遮柒自己中斷合作,惠娘才通過商會的門路把連環畫運到各地銷售。

    惠娘並沒有違背之前的承諾,但蘇遮柒背後有背景,他這次來是有恃無恐。

    「……蘇掌櫃跟江南一代不少大商人都很熟悉,他們這次準備跟咱們打價格戰,以如今商會的規模,恐怕無法與他們抗衡。」

    惠娘臉上滿是擔心。

    一府之地,就算是把所有商家都整合起來,但在競爭力上還是不及蘇遮柒這樣經營了幾代的官商。

    蘇遮柒背後有源源不斷的財力作為支持,還有很多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走南闖北經營幾十年,手上積累的財富和人脈遠非常人可以想像。

    沈溪問道:「姨。姓蘇的到底怎麼說的?」

    「他說,除非我們把彩色連環畫以三十文的價格賣給他,之後彩色年畫的生意也得交給他來做,否則不但讓我們經營不下去,還會在米糧、酒類、官鹽、藥材等供應上,給我們抬價……他們將截斷所有運往汀州府的物資,同時阻斷水路運輸,到時我們下場會更慘。」

    惠娘有些想妥協的意思,「我考慮,不能為咱一家的生意。耽誤商會所有商家的利益。」

    沈溪連連搖頭:「可惜咱建議的採購管道還不完善,其實在貨物運輸上,我們所缺的主要是船隊和車馬行。以商會如今的財力,或者無法跟他們抗衡,但若把銀號中存的錢拿出來,應該差不多了……」

    惠娘大驚失色:「小郎,這怎麼可以?銀號的錢,都是用來放貸的,如今收了大約一萬多兩銀子的存款。若就這麼拿出來用,若遇百姓擠兌當如何?」

    沈溪嘆道:「姨,您難道沒看出來?現在姓蘇的就是想趁著咱生意沒做大做強之前,聯合那些對商會有意見的外地客商。對我們進行圍剿,若我們選擇屈服,他們豈會善罷甘休?有了第一次的威脅,就會有第二次。我們不把他們的囂張氣焰打下去,那商會成立的意義何在?」

    惠娘無言以對。

    其實她也明白,印刷作坊算得上是所有事業的根基。畢竟比起盈利來,目前連銀號都比不上。

    若就此屈服,那意味著印刷作坊大部分收益都會落到蘇遮柒手上,印刷作坊將徹底淪為廉價加工作坊。到後面蘇遮柒會更加放肆,把技術偷走自己印,甚至捲土重來再逼迫商會,讓更多的利給他。

    「姨,你應該召開商會全體會員大會,把現如今的情況說明。商會的各家掌櫃,現在他們或許覺得印刷作坊的生意與他們無關,最好是讓咱讓利,以保證他們的利益,但姨不妨對他們說,有了這一次妥協,商會名存實亡,之後肯定會遭到那些大行商的打壓。姨可以允諾拿出印刷作坊的部分利潤來作為這一戰的基礎,讓商會上下都知道姨破釜沉舟的決心。」

    惠娘握緊拳頭,看了看臉色陰沉的周氏,道:「印刷作坊到底姐姐才是大掌櫃,姐姐以為如何?」

    周氏沒什麼主見,點頭道:「妹妹做主好了。」

    有了沈溪和周氏的支持,惠娘終於恢復了信心,決定大幹一場。

    ……

    惠娘根據沈溪的提議,於次日召開商會全體會員大會,提出拿出印刷作坊一個季度的利潤作為給各家支持此次與江南行商打價格戰的補償,獲得長老堂以及下面各商家掌櫃的支持。

    既然蘇遮柒要截斷所有運往汀州府的物資,那就得半道高價收購,汀州府商會則針鋒相對從周邊府縣,以更高的價格收貨,至於銀錢方面,比之本來成本價高出的部分,統一由銀號和惠娘支付。

    惠娘這兩年通過經營印刷作坊、藥鋪、藥廠和銀號,手頭積累起六七千兩銀子,其中半數是周氏的,再加上銀號裡的存款,以及各家商舖所能提供的資金,前後湊出四萬兩銀子,與蘇遮柒等江南行商打價格戰。

    這場針鋒相對的商戰,主要涉及的貨物是官鹽和藥材,因為相對而言,茶葉、酒類和米糧供應管道多,使得江南客商無法實現對汀州府「斷貨」。而官鹽和藥材這兩種商品,雖然是百姓日常所需,但供貨管道相對單一,很容易被蘇遮柒這些江南客商壟斷貨源。

    九月中旬開始,汀州府的官鹽和藥材供應量大幅降低,城中這兩種商品價格開始上漲。而商會成立之初,官府就嚴令必須保證全府八縣物價穩定,惠娘對於商會的要求也是,無論進價多高,不能把成本所轉嫁到老百姓身上。

    就在這場商戰爆發的同時,沈家這邊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沈家老太太李氏,生平第一次進府城,帶著三兒子沈明堂和四兒子沈明新,一起來找沈明文「算帳」。

    信是周氏所寫,但在之前她跟沈明鈞商量過。

    雖然沈明鈞不想出賣大哥,但周氏所提出的一家人「和氣為先」,他也同意,加上沈明鈞不想眼睜睜看著沈明文繼續「墮落」下去,所以對周氏寫信告知李氏這件事,他持默許態度。

    沈明文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李氏帶著兩個兒子堵在家門口。

    這天傍晚,沈明文剛從印刷作坊回來,剛打開院門,一眼看到老娘和兩個弟弟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轉過身拔腿就跑,但卻被同行的沈明鈞攔住了。

    「……老么,你誤我,你誤我大事……」

    沈明文看起來壯實,但其實空有皮囊,因缺少鍛鍊顯得體態痴肥,力氣哪裡及得上年輕力壯的沈明鈞?

    老太太不想丟人現眼,讓三個兒子把沈明文拉扯進院子。李氏坐在周氏搬來的椅子上,大喝:「說,你是跟我回去,還是留下?」

    沈明文被按著跪在地上,雙手被繩子捆住,卻拚命昂起頭來,一副不屈的架勢:「兒子甯死不回。」

    「那你就去死吧……唉,就當我沒生你這個兒子……來人,把這個孽障扔進井裡!」

    院子中間是口井,井口窄但裡面很寬。隨著李氏一聲令下,沈明新和沈明堂馬上把沈明文往井口拽。

    沈明文大驚失色:「老三,老四,你們瘋了?」

    老三沈明堂不善言辭,但老四沈明新卻早就跟李氏商量好了,這時候他發話道:「大哥,見諒,娘說你把二哥害死了,所以才不敢回家……與其把你送到官府砍頭,還不如自行了斷,免得汙了沈家名聲。」

    沈明文被拖到井口,他雙手死死按著井沿,大聲申辯:「二弟他卷銀子跑了,扔我獨自在省城沒個著落,我怎知他是死是活?」

    李氏怒道:「你們兄弟二人同去,如今你一人回來,還不肯歸家。這不明擺著,你把老二害了嗎?」

    「我沒害,我沒害啊……」沈明文這時候哪裡顧得上氣節,頭被兩個弟弟按著往井口塞,雖然還不至於一頭紮進去,但他的氣勢早就弱了,一個勁兒地解釋,到後面嗚哩哇呀也不知在喊些什麼。

    李氏擺手,一副忍痛訣別的模樣:「死了算了,這等孽子,留來何用?兒啊,你死了別怨娘,娘會替你好好照顧兒女……至於你妻子,娘會讓她改嫁,虧不得她。你就安心去吧,爭取下輩子投胎做個好人!」

    沈明文嚇得魂飛魄散。

    這年頭,老娘認為兒子不孝,把兒子殺了也不用吃官司。沈明文六神無主,根本無從分辨其實這從開始就是針對他的計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4
第一七七章 敲山震虎

    聽到消息,沈溪從藥鋪那邊趕了過來,正好瞧見大伯沈明文在被三伯沈明堂和四伯沈明新往井口裡按。

    平時沈溪可不會到沈明文小院這邊來,因為大伯這個人不但極度自私,而且欺負他是個孩子,總是找藉口騙錢和支使他做事。

    看著兒子被死死按在井口,老太太李氏連看都不看一下,感覺上老太太是真的準備「忍痛殺子」,但沈溪一眼就看出這不過是讓沈明文回心轉意而設下的一個局,只是用得極為巧妙,讓沈明文根本反應不過來。

    「娘啊我沒害二弟,他真的是自己走的,老三老四,你們別推大哥,要不你們把我送去衙門,讓我跟官府的人說清楚」

    沈明文徹底慌神了,他身上那股非要跟家裡決裂的勁頭蕩然無存,這時候他只能拚命解釋,但老太太充耳不聞。

    沈明文只好繼續哀求,「娘啊,你放開我剛到福州,老二就帶我去煙花之地,想來是他拿著錢跟那些窯姐兒跑啦這事真不賴我,求娘明察秋毫,兒回去一定聽您老的話,認真讀書,再也不出來撒野了」

    聽到這話,李氏臉色果然發生變化,欲開口讓兩個兒子把沈明文拉回來,但她思慮周祥,若沈明文剛開口說要認真回去讀書,立時就放了他,沈明文回頭肯定能琢磨出其中門道,還是會離家出走。

    「現在想認真讀書害了你二弟,這才幡然悔悟,晚了你這孽子,我可不想留你繼續害人」

    李氏態度決然,讓沈明文感覺無比絕望。

    沈明新和沈明堂除了單純地把他往井裡按,還想制住沈明文撐住井沿的手。沈明文掙紮了兩下,但他一個讀書人,哪有做慣了農活的沈明堂和沈明新力氣大。

    李氏又道:「你這孽子怎麼勸都不聽,扔進井裡。看看老天爺饒不饒你。」

    李氏態度決絕,令沈明鈞夫婦也以為她真要痛下殺手,趕緊上前勸阻老太太。周氏道:「娘,現如今二伯下落不明,不妨饒過大伯,等事情查明再懲罰也不遲。」

    沈明鈞跟著勸解:「是啊,娘,大哥他到汀州府時。落魄不堪,幾天都沒吃飯,不像是攜款私逃娘還是問清楚好。」

    沈溪在院門口無奈搖頭,看來老太太這招不單止震懾沈明文,可能還順帶有恐嚇沈明鈞夫婦的意圖。

    兒子大了難管,尤其兒子有了媳婦,在老娘心裡,兒子肯定是要媳婦不要老娘,李氏借懲戒沈明文,讓沈明鈞夫婦知道。只要我不樂意,要兒子死,兒子就不能活,你們想分家單過沒門兒。

    李氏從椅子上站起,怒喝一聲:「扔進井裡」端的是一身威儀,雖然李氏是小腳,可她這般拂袖往門口走的氣場,卻一點不比七尺男人來得弱。

    沈明堂和沈明新聽到吩咐,一個提頭,另一個直接去拽腳,準備來個「倒栽蔥」,把沈明文從井口塞進去。

    不過。沈明新之前曾得到過老太太的吩咐,這時候他手頭故意洩去些力道。一個「沒抓穩」,讓沈明文掙脫開雙腳。

    生死關頭。沈明文力氣分外大,一把將沈明堂推開。

    沈明文身體恢復自由,他知道跑是跑不掉的,兩條腿肯定沒身邊三個弟弟快,他蹬蹬兩步跑到門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拉著老娘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道:

    「娘啊您相信兒啊,兒真的沒有加害二弟,是二弟他坑我,拿著錢跑了我原本想在汀州府住一段時間,散散心就回寧化我捨不得娘和妻子兒女娘,我回去之後一定閉門思過,好好讀書,您饒了兒子吧」

    李氏見沈明文這副慫樣,心裡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但她也不是真把沈明文給投井淹死,眼看效果達到,她冷笑一聲:「你二弟如今下落不明,暫且饒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老四,找棍子來﹗」

    沈明新在院子裡打量一番,從角落裡找了根扁擔,交給李氏。

    李氏喝道:「按著他﹗」

    沈明堂和沈明新重新把沈明文按倒在井沿邊上,沈明新更是直接去解沈明文的褲腰帶。

    周氏一看這架勢,這地方已不是她一個婦人能待的了,趕緊低著頭走出門口,卻發覺沈溪在門外看熱鬧,她一把拉著沈溪往巷口方向走去。

    沈溪被老娘拽著,身後仍舊能聽到沈明文殺豬般的嚎叫:「啊疼啊,娘,輕點兒啊。啊,啊」

    沈溪聽了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沈明文每喊一聲,周氏身子也會跟著顫一下,顯然李氏懲罰沈明文的方式對她的影響很大。

    周氏一直在想如何能向老太太提出分家,經此一事,她感覺到老太太的權威,她這個兒媳婦接下來恐怕很長時間不敢再去挑戰李氏了。

    日落時分,沈明鈞還不見人影,周氏在藥鋪裡有些魂不守舍,連來買藥的都是小玉這個「帳房」招呼。

    甚至惠娘回來,周氏都沒留意。

    惠娘對從屏風後走出的謝韻兒露出個詢問的眼色,謝韻兒微微搖頭,表示她也不是很清楚。

    「姐姐,我回來了。」惠娘上前跟周氏打招呼。

    周氏六神歸位,笑了笑,回到櫃檯後繼續發呆。

    蘇氏把沈溪拉到後堂問道:「小郎,你娘這是怎麼了﹖」

    沈溪嘆了口氣,把沈家的事大致一說,惠娘這才點頭。她跟周氏是好姐妹,周氏有很多事不對丈夫說,對她卻沒有絲毫保留。周氏一直希望能早點兒脫離沈家老太太的控制,今天老太太懲罰沈明文,可謂是敲山震虎,殺雞儆猴,把周氏嚇得不輕。

    「你娘心情不好,別去招惹她。知道嗎﹖」惠娘提醒了一句,自己卻要去開解周氏。

    這次反倒是沈溪把惠娘給拉住了:「姨,你讓娘自己想想吧。這幾天咱不是正在跟姓蘇的那些人搶奪貨源嗎。你把具體情況告訴我行不行」

    惠娘掀開簾子,看著發呆的周氏。不由嘆了口氣,這才回過身,把如今面臨的情況詳細告知。

    蘇遮柒和他那些行商朋友,這次做得很絕,把各地運往汀州府的藥材和官鹽給壟斷了,今天一個價,明天又高出一個價,惠娘派人去收。只能收到很少一部分,因為蘇遮柒有言在先,無論汀州府商會開價幾何,他都能多出一個價碼。

    「小郎,照這勢頭髮展下去,咱的銀子堅持不了多久,到時候恐怕要血本無歸,城裡那些藥鋪和鹽鋪掌櫃,都開始打退堂鼓了,因為這根本就是在燒錢。那些藥鋪和鹽鋪已在私下聯絡。有的想對蘇掌櫃妥協,有的則準備脫離商會,然後自行漲價。」

    周氏有周氏的煩惱。相比而言,惠娘更加憂慮。

    沈溪搖搖頭:「姨,現在可不能打退堂鼓,不然之前的努力白費了。其實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糕,藥材和官鹽在汀州府這邊價格居高不下,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周圍府縣,甚至是浙江和江西一代的行商耳中,到時候自然會有大批官鹽和藥材運來,到時候看蘇遮柒能否全吃下去」

    惠娘點頭。因為沈溪的話很有道理。

    這種事,只要能堅持住。肯定會取得勝利,因為蘇遮柒那夥人資金再多。也無法持續半年以上。

    商會固然是在燒錢,蘇遮柒花掉的錢更多。

    「可小郎,就怕商會先堅持不住。城裡的藥鋪和鹽鋪,眼看就要賣斷貨了,若真到斷貨時,蘇掌櫃就會把貨物運到城裡來,定個高價出售。到時官府那邊肯定會出面,逼著咱妥協,那時既要賠錢,還得對蘇掌櫃他們認輸。」

    惠娘再次提出她的顧慮。

    沈溪一臉嚴肅:「姨,我有個辦法,不知你是否願意去做﹖」

    「嗯」惠娘看得出,沈溪的計策一定不怎麼光明正大,不然不用這麼拐彎抹角,「你說。」

    沈溪拿出一張他所繪製的汀州府地形圖,這也是他通過參考前世看過的地方誌,以及曾經在福建一代考古時掌握的地理資料,這幾天逐步繪出並完善的。

    「姨,你看,汀州府北面是邵武府,東面是延平府,東南是漳州府,南面是廣東的潮州府,西面是江西的贛州府,周邊各府靠著咱汀州的都沒啥大城鎮,雖然境內有幾條官道,但物資主要通過汀江、閩江運達。」

    「現如今,蘇遮柒在與汀州府交界的汀江和閩江上設置了接待處,把各地運到汀州的藥材和官鹽都攔截了下來,這樣就算我們從陸路調運藥材和官鹽,也無法滿足全府八縣供應。」

    惠娘仔細察看,之前她可從來沒用這麼一種方式去打量自己腳下的土地,地圖非常詳細,不但城鎮以及主要河流和其支流清清楚楚,連接各府縣的官道一覽無遺,連衛所、巡檢司、驛站、河泊所的位置也標註出來了。

    惠娘甚至忘了正在談論的事情,沉浸在「一覽眾山小」的震撼當中。

    「姨,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沈溪見惠娘聚精會神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

    惠娘歉意一笑:「姨聽著,你繼續說。」

    沈溪這才接著道:「蘇遮柒跟江南商人壟斷了貨源,其實那夥人跟我們商會一樣,內部肯定有爭執,蘇遮柒為自己的利益聯絡這些人一起幹,但就算最終他們獲勝,那也是慘勝,他未必能給這些人補償。」

    「我們可以先從江南客商內部入手,他們從汀江、閩江上高價買來的貨,總不能一直捂在手裡,只能送到下游或者乾脆從陸路運到廣東、江西等地虧本出售。我們暗中跟這些江南商人聯絡,或者用咱的採購管道暗地裡收購,然後再通過水路運到汀州府。」

    「為了避免事情敗露,我們並不直接運回汀州府城銷售,而是再次半道高價賣給蘇遮柒。這樣蘇遮柒就要一邊高價買貨,另一邊低價出貨,回頭還要再高價把他賣出去的貨再收回去,你覺得他能堅持多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4
第一七八章 老娘懷孕了

    沈溪提出來的,類似於兵法中「以戰養戰」,在戰爭中掠奪資源,再把資源發揮到戰爭中掠奪更多的資源擴大戰爭。

    沈溪的計策雖好,可惠娘聽了卻搖頭:「小郎,現在咱沒法確定這些江南客商是否願意跟我們合作,一旦事情敗露,於商會名聲有損。」

    「姨,您或者不太清楚姓蘇的那夥人的運作模式。」

    沈溪仔細分析,「姓蘇的名義上是跟他那些江南客商朋友一起來對咱打壓,可那些江南客商都不傻,這種事跟他們沒什麼關係,憑什麼出錢出力?」

    「所以,姓蘇的用了一個辦法,讓這些江南客商頂著跟他合作的名頭,由他全額出錢,購買回來的貨物平價賣給這些江南客商,運到別處出貨,等賣光了再從姓蘇的手裡接貨,週而復始,使得姓蘇的有本錢繼續跟咱鬥。」

    惠娘黛眉輕佻,顯得很疑惑:「小郎,你從何處得知?」

    「我是用這裡,不是用耳朵。」

    沈溪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瓜,「這些客商才不管運到別處賣給誰,就算知道姓蘇的運營模式,也不敢牽涉太多,誰都不知道姓蘇的何時停止收購,把這麼一大批無用的貨買下來,哪怕平價也容易砸在手裡。」

    「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們收購回來,暗地裡賣給姓蘇的,咱們能從中大賺一筆,就算姓蘇的不再收購了,咱們商會正好缺貨,把貨分發到各大商舖要不了多久就能消化掉,怎麼算咱都不會有損失。」

    惠娘細細一想,覺得沈溪的提議非常精妙,她一拍大腿,笑著道:「這主意甚好,我這就去跟商會的人細說。小郎,姨沒了你可真不行。」

    這兩天惠娘都在為資金和供貨管道的事煩憂,聽了沈溪的話。突然間整個人煥發出生機和活力,看上去更加光彩照人。明明才剛從商會總館那邊回來,轉眼惠娘又匆忙趕去商會。

    等沈溪回到前堂,周氏看著門口的方向。嘀咕道:「妹妹剛回來不久,怎又走了?」

    「娘,咱是不是該過去看看祖母和爹他們?」沈溪提醒道。

    周氏嘆道:「剛才你爹回來知會過了,你祖母和三伯、四伯,今天住在客棧。你爹今晚過去幫忙,明天送他們離開府城。你好好讀書,家裡的事不用你操心。」

    沈溪眨眨眼:「娘,您好像有心事。」

    周氏苦笑:「娘的心事,就是你能早些成材,至於別的娘也不敢想,等你長大有了出息,娘就能跟著享清福,嘔……」

    說著說著周氏突然一陣作嘔。

    這讓沈溪感覺很奇怪。

    沈溪心想,難道老娘因為唸著沈家的事。這兩天在休息和飲食上出了問題?

    沈溪情不自禁去攙扶老娘,順帶給她把了一下脈,才剛接觸,沈溪立時感覺不太對勁,連忙把手縮了回去。

    周氏沒發覺沈溪的異狀,衝到後院嘔吐,謝韻兒跟到後面,不多久就傳來驚喜的聲音:「姐姐,您這是滑脈……有喜了啊……」

    周氏哭笑不得:「怪不得這幾天總感覺不對勁,原來是肚子在作怪。」

    謝韻兒把周氏扶回來。仔細診斷,然後詳細問詢了些情況,這才抿嘴笑道:「姐姐有孕事應該快兩個月了,以後要多休息。我這就給姐姐開兩副藥。最好能平心靜氣,多調養。」

    周氏畢竟不是頭一胎,算得上是「過來人」,很多事並不需要謝韻兒提醒。等晚上惠娘回來,周氏把自己懷孕的事一說,惠娘欣喜道:「姐姐。這是好事,看來沈家又要添丁了……姐姐有小郎這麼個好兒子,將來生出來的肯定也是人中龍鳳。」

    周氏無奈道:「有憨娃兒這一個我都快照顧不過來了,若是再生家裡怕是不得安寧。」

    惠娘笑道:「瞧姐姐說的,就好像姐夫不管你了一樣……這不有姐夫,有我,還有甯兒、秀兒她們?保管姐姐把孩子生出來,不用姐姐你多操心,連奶娘都到外面請,姐姐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裡。」

    周氏因為沈家的事,就算懷孕也不是很開心,照理此時丈夫應該在身邊陪她高興,可現在卻是惠娘安慰照顧,心裡多少有些失落。

    秀兒幾個丫鬟很是雀躍,她們平日對周氏敬重,有的還念叨過為何周氏再沒給沈溪生下弟弟妹妹?

    到底是黃花閨女,對於女人分娩的事並不是很懂,晚上吃過飯,幾個丫鬟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說的都是周氏肚子裡的孩子。

    林黛臉色不太好,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過來坐在沈溪身邊,一臉天真好學的模樣:「喂,為什麼爹和娘睡在一起,就會懷孕,我們卻沒有?」

    沈溪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因為你還小。」

    林黛啐道:「呸,你比我還小呢,以前還騙我……說親親就會懷孕,哼,你肯定知道卻不告訴我,然後偷偷讓我懷孕……」

    沈溪心想,我現在是有心無力,等我再長幾歲,不用你提醒,我就會讓你大肚子,當個幸福的女人。

    另一邊陸曦兒也跑了過來,她比林黛還直接,一屁股坐在沈溪的大腿上:「沈溪哥哥,為什麼我沒有弟弟妹妹?」

    沈溪真不好解釋,林黛在旁邊做了個鬼臉:「因為你沒爹。」

    本以為陸曦兒會介懷,沒想到陸曦兒學著林黛的模樣還了個鬼臉,再吐吐舌頭:「黛兒姐姐,你也沒爹。」

    兩個小蘿莉天天黏在一起,對於彼此的事非常瞭解。說來也奇怪,二人明明剛開始充滿了敵意,但現在,她們雖然也常拌嘴,卻很少吵架,更沒有大打出手,就算稍微有些矛盾,過一晚就化干戈為玉帛,手把手一起玩了。

    林黛未欺負陸曦兒年歲小,陸曦兒也不會拿出對甯兒那些丫鬟的姿態耍大小姐脾氣,一對小姐妹如膠似漆。

    周氏當晚在惠娘房裡過夜,沈溪留在藥鋪二樓,跟林黛一起睡在陸曦兒的床上。

    這年入秋後迅速降溫,才九月就開始降霜了。林黛雖然跟沈溪睡一張床,但總是背對沈溪睡,陸曦兒可不懂得什麼叫做矜持,上了床她就拚命往沈溪懷裡鑽,身子好像個蟬蛹一樣,翻過來擰過去。

    「喂,還鬧騰,睡不睡覺了?」到後面林黛怒了,翻過身一臉幽怨地看著正在她這個大婦面前偷情的「狗男女」。

    陸曦兒嬉笑著說:「黛兒姐姐,今天沈溪哥哥還沒講故事呢,著什麼急睡覺啊,嘻嘻,沈溪哥哥的懷裡真暖和,比我娘的都暖和。」

    陸曦兒賭氣一樣使勁把被子一扯,陸曦兒登時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陸曦兒在沈溪懷裡撒嬌:「沈溪哥哥,你看黛兒姐姐,她欺負我。」

    「好了好了。」

    沈溪只能趕緊說和,「都是好姐妹,平日裡一起玩,生什麼氣?如果黛兒你覺得不滿,我這邊的懷抱隨時為你敞開,你靠過來就是。」

    林黛嗔罵:「誰稀罕睡在你懷裡?哼。」臉上看起來還在生氣,但繃著的嘴角已經鬆開。

    因為陸曦兒晚上睡著了還張牙舞爪,沈溪一晚上都沒睡好。

    第二天一早起來,沈溪和林黛跟老娘回到自家院子時,沈明鈞已經回來了,一問才知道沈明鈞昨晚沒在客棧過夜,把老娘和兄弟安頓好,幫忙守了前半夜就回來了。沈明鈞到家時已經是子時四刻,當他發覺妻子不在家,知道妻子又去了藥鋪那邊睡,也沒過去找。

    「娘和大哥他們,過了晌午就走,到時候我去送送。」沈明鈞精神不太好,昨夜他在客棧守夜,怕沈明文再來個離家出走,休息得並不好。

    周氏點點頭,讓丈夫跟她一起進屋,除了給丈夫一些盤纏送李氏回寧化,還有就是把自己懷孕的事告之。

    等夫妻二人出來時,沈明鈞臉上陰霾一掃而空,憨厚笑著,周氏臉上也終於多了一點小女人幸福的神色。

    等沈明鈞匆匆收拾過往客棧那邊去,周氏才拉著沈溪的手問道:「小郎,娘要給你生個弟弟妹妹,你喜不喜歡?」

    沈溪想了想,道:「喜歡,也不喜歡。」

    周氏面孔一板:「憨娃兒,說什麼呢?什麼喜歡又不喜歡的?」

    「不喜歡,是因為娘以後生了弟弟妹妹,對我的疼愛就少了,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也不會只記得我一個,我嫉妒得慌。但以後多個弟弟妹妹,我就有人能欺負了,所以……有利有弊吧,哈哈。」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腦袋上:「混小子,要是老娘給你生個弟弟,你敢欺負他,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沈溪耷拉著頭,嘀咕:「娘怎麼知道一定是個弟弟?」

    這年頭根深蒂固的思想,重男輕女,生個兒子那是家裡的功臣,家裡多了個勞動力。以周氏現如今的身家,怎麼也能把這個二兒子培養成讀書人,將來就多了份指望,不用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沈溪一個人身上。

    但若是生個女兒出來,這一胎就等於白生,反正女兒將來是要嫁出去的,屬於「賠錢貨」。

    生個兒子,能讓周氏在沈家的地位更高,而生個女兒,周氏在沈家的地位不會有絲毫改變。

    沈溪嘆了口氣,不是老娘重男輕女,只能怪這時代生產力落後,婦女沒辦法自立自強,看來前途任重道遠啊!(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15
第一七九章 銀票

    李氏進府城第二天中午就動身回寧化,這次她把沈明文帶回去,是準備將其關起來閉門讀書。

    倒也不必非把沈明文送回桃花村祖屋的閣樓,因為李氏現如今也搬回寧化縣城住了,她更想把沈明文留在身邊,方便看管。

    老太太到府城來,最忙的人是沈明鈞,照顧得無微不至不說,老太太走他還得去街上買禮物,府城比之縣城繁華不少,許多都是寧化那邊沒有的,大包小包的禮物塞滿了馬車。

    除此之外,沈明鈞還把這個月的月錢,以及妻子周氏從藥鋪得到的分紅,悉數上繳李氏。

    李氏進府城一趟,其實也是想來看看兒子、兒媳婦是否有背著她私藏銀子,在她去過沈明鈞一家租住的小院看過,發覺擺設陳舊,連衣服都沒添置的時候,這才放心而去。

    其實在周氏給老太太寫信時,她就把近半年來給家裡人添置的新衣服收拾好,裝箱後搬到惠娘房裡,準備等老太太走了再搬回去。這幾天,她也嚴格要求一家人都穿舊衣服,為的就是麻痺老太太。

    李氏進城的事,算是給周氏一個警告,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她在印刷作坊、藥廠和銀號有股份的事說出來,否則很可能財產不保。

    若老太太得知後再找個兒子來接手印刷作坊,那之前所有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轉眼到了臘月上旬。

    入冬以來已經接連下了好幾場雪,天氣顯得格外寒冷,商會跟蘇遮柒等江南客商的商戰終於落下帷幕,城中藥鋪和鹽鋪在經過幾個月的蕭條期後,終於在寒冬臘月迎來春天。

    蘇遮柒幾番調運資金南下,準備跟汀州府商會死磕,讓惠娘為此折服,獨霸彩色連環畫和年畫生意。

    但蘇遮柒不知道的是,他高價買回去的那些貨物,被他信任的同伴轉手賣給汀州府商會尋找的中間商。這些中間商沒有直接把貨運回汀州。

    而是送到汀江和閩江,再度賣給蘇遮柒。這一來一回,毫不知情的蘇遮柒損失慘重,而由於他這個冤大頭的存在。周邊各地運往汀州的藥材和官鹽越來越多。

    惠娘則從廣東潮州府和江西贛州府,由陸路運來藥材和官鹽應急,汀州府八縣這兩三個月雖然藥材和官鹽短缺,但價格卻未有大的波動,甚至蘇遮柒在城中散播謠言讓百姓去搶購。

    藥鋪和鹽鋪都用曾經應付北方米糧商人的那招,以招搖過市的方法運大批貨物進倉,讓搶購潮只持續幾天便戛然而止。

    以後再有同樣謠言出現,城中百姓都已不相信。

    蘇遮柒苦苦支撐三個月後,終於後繼無力,倉皇離開閩西地界,連他本來想在商會屈服後運到汀州販賣的藥材和官鹽,也為了償還債務被低價折給「江西客商」,而這些客商其實也是惠娘找人假扮的。

    這也是沈溪想到的點子,在得知蘇遮柒資金緊張的情況下。一方面讓惠娘假意派人去與蘇遮柒談判,讓蘇遮柒以為汀州商會已到崩潰邊緣,又找人提出借貸給蘇遮柒,大度地接受以他的貨物作為抵押。

    蘇遮柒這樣經商多年的老狐狸,在簡單調查過這些商人來自江西而非汀州後,就答應抵押貨物借錢,結果越陷越深。

    從冬月下旬開始,由於連續的高價,大批藥材和官鹽開始運進汀州,蘇遮柒知道無力回天。趁著沒有徹底彈盡糧絕之前選擇逃離戰場。

    臘月初四,惠娘開始算帳,在詳細計算後,她驚訝地發現。與蘇遮柒的這場商戰,商會不但沒有蒙受損失,反而淨賺了近一萬兩銀子。

    這些銀子都是蘇遮柒的老本,被惠娘用空手套白狼的方式獲得。

    如此一來,惠娘就不用拿印刷作坊的收入來抵償城中藥鋪和鹽鋪在這三個月的損失,這筆銀子不僅彌補超支的錢綽綽有餘。商會還額外多了一大筆收入。

    惠娘在這一戰後,沒有私自截留一兩銀子,除了補償商會藥鋪和鹽鋪用去的三四千兩銀子外,剩下的錢全都掛在商會帳目上。

    瞬間商會成為擁有大量資產的民間組織,加上早前被惠娘買下來的商會總館房契和地契,商會有了自身的價值,對外更有競爭力。

    ……

    進入臘月,在沒有蘇遮柒一夥對汀州商會的威脅後,惠娘可以放下心來打理自家生意。

    在這幾個月裡,銀號進一步做大,分號已從一家擴大到了八家,汀州府治下的所有縣城都有了分號,惠娘甚至計畫把分號做到周邊府縣,這樣主要是為方便接納更多的存款和放貸業務。

    印刷作坊生意很好,主要體現在年畫的銷售上。年畫因為投百姓所好,到年底家家戶戶都需要,加上之前制定的批發制度,使得小商販也能到汀州府城來進貨,這讓印刷作坊在年底這段時間盈利頗豐。

    反倒是連環畫的銷售出現了一定問題。

    蘇遮柒在江南等地人脈廣佈,加上商會自身銷售管道沒有完全鋪開,無論是汀州府地方的土特產,還是連環畫這些商品,基本只能在福建和兩廣之地賣賣,一直沒辦法打開江南市場。

    「……姨,趁著年底,最好在南京也設立汀州商會分館,同時在那邊開辦銀號,聯絡南京各地的經銷商,取代姓蘇的在江南一代的地位。」

    臘月初四晚上,沈溪又趁著家裡人都睡過去了,來到藥鋪在惠娘房間商量事情。

    惠娘坐在鋪了毯子的椅子上,面前的書桌擺滿了商會的帳目,沈溪坐在惠娘側後的床上,下身搭著被縟。雖然外面寒風陣陣,但沈溪卻在這裡感覺到濃濃的暖意。

    惠娘回頭一望,柔聲道:「商會才成立一年多,想讓江南一帶的人認可,怕是不那麼容易。」

    「所以我們才要先成立銀號分號,等到來銀號存錢的人多了,咱的資金就越發寬裕,南京城所在的應天府和下邊各府縣的人才更願意與我們合作做生意。」

    沈溪掀開被子跳下床,走到惠娘身旁,抬頭看著桌上一角堆得高高的契約。這些契約是各地商人在銀號中存款和貸款的憑證,「姨,看來我們以後要印製銀票,來取代現在這些契約了。」

    惠娘蹙眉:「何為銀票?」

    沈溪笑了笑。跟惠娘大致形容:「就好像寶鈔一樣,不過是咱自己印製的,用的材料是牛皮紙或者桑皮紙,咱有印刷工坊,用彩色印刷。比起官府印的寶鈔品質應該好上許多,再加上特殊的明印和暗記,加上兩邊簽字畫押,出問題的可能不大。」

    「客商存錢得到銀票,這些銀子咱不放貸,只作為保管,要收取一定比例的保管費,讓他們可以跨地域取錢。他們甚至可以用銀票來與商人做買賣結算結清,銀票正確,咱的銀號就要兌錢給人家。」

    惠娘仔細想了想。按照沈溪的意思,就等於是銀號在沒有得到官府許可之下,已開始印製紙幣,作為市面上流通所用。

    銀票,從宋朝開始就已存在,但這種銀票基本屬於「契約票」,除非是官方印刷的紙幣諸如「交子」、「會子」和「大明寶鈔」這類,否則只能作為兌換憑證,不能作為錢幣在市面上流通。

    而官方印製的紙幣,又因為背後沒有實體銀兩和銅錢作為依託。會隨著時間大幅度貶值,在市面上並不會得到太多認可。

    「這恐怕不妥。」

    惠娘面對如此重大的問題,怎敢輕易冒險,「若有人造假。我們無法分辨,損失將會很大。」

    沈溪笑道:「那姨是不相信我們印刷作坊的技術咯?」

    「技術再好,總會被人破解,再者說,就算別人仿造不出,官府那邊……此事還是容後再議。」

    雖然惠娘嘴上拒絕。但無可否認沈溪的提議對她具有極大的誘惑。

    在之前籌備銀號的時候,沈溪的確提出過可以「異地取款」的設想,但在如今通訊不發達的年代,想要實現很困難。

    契約是很容易造假的,在某地存款,到別處很難辨別存款人的簽字畫押還有契約的真偽。但若是用固定「銀票」的方式,那事情就容易多了。

    但必須要保證「銀票」是別人偽造不出來的,眼下市面上仍舊在流通官方印製的大明寶鈔尚且不能保證不被偽造,更何況民間印的「銀票」?

    沈溪繼續推銷他的構想:「咱若要印銀票,會在其中增加許多暗記,再有編號制度,每一張銀票都有固定的編號,同一編號的銀票,一旦兌換過銀子就會被銷毀,不可以在銀號中兌換兩次,每個編號的銀票都會有不同暗記,除了咱派到各處銀號的大掌櫃,別人不可能掌握印記的規律。」

    惠娘仍舊很猶豫,因為之前明朝紙幣大明寶鈔的氾濫,到如今大明寶鈔已快被市場淘汰。

    沈溪也知道,等再過十幾年到正德年間,大明寶鈔就將徹底退出歷史舞臺,正因為如此,市場上更需要一種有公信力的紙幣來作為流通所用。

    銀號印製銀票與官方紙幣最大的不同,是銀號不會濫造銀票,每印製一兩銀票,必然要在銀號中存下一兩銀子,而銀票兌換所用銀兩,本身與銀號存錢放貸的銀兩分離。

    銀票的發行和兌換,採用收取保管費的方式,並不會給予利息,這樣就保證了每一張銀票的固定價值,既不會增值,也不會貶值,該多少就多少,一目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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