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75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23
第一九〇章 縣試

    天放亮,卻是晴空萬里。

    葉名溯將第一題四書文的考題寫到紙上,再將考題糊在木牌上,一式兩份,派人在場地中巡迴展示。

    這對靠近正堂的考生多少有利,能及早看到題目就能早一步思考、答題。

    沈溪的甲子號考棚正好在靠近轅門的地方,距離正堂那邊比較遠,衙役在考場各通道轉了個圈,最後才轉到沈溪這邊。

    衙役好像擔心沈溪眼神不好看不清楚,還特別往這邊靠了靠,停頓了一會兒才走。

    無論哪個衙役見到沈溪,臉上都掛著笑容,沈溪感覺自己好像是考場中的明星一樣。

    四書文的題目是「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也」,語出孟子公孫醜章句上,按照字面意思,是施行仁政來治理天下,沒有誰能夠抵禦。論的是「仁政治國」,算是中規中矩的考題。

    四書不過四本書,寥寥幾萬字,千百年的科舉,每年全國那麼多府縣的考試,想從中挑出些花頭來實在不容易。

    從明朝中葉開始,在考試中用「截搭題」的方式來考學生,即從不同的典著中節選一句或幾句話,拼湊在一起出題,那是千奇百怪,花樣迭出。

    但這次葉名溯出題,算得上是「良心題」。

    四書文必考,學生沒有選擇的餘地,這句話只要學過孟子的人大概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要把自己的觀點貫徹到文章中,那就要靠學問了。

    題目公佈後,所有考生都在閉目冥想,有的乾脆搖頭晃腦,像是在那兒默背書本一般。

    沈溪把墨研好,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也是昨夜晚睡早起,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因為選考的五經文差不多要到中午才會放題,沈溪想的是。先把文章寫好,趴下來稍微眯一下,養足精神,不然以他現在所處考棚的位置。到中午以後陽光正好照射過來,被春天暖薰薰的陽光一曬,必然困頓不堪。

    沈溪提起筆,開始寫他科舉考試的第一篇八股文。

    題目很容易,不需要做太多的考慮。遵照馮話齊的意思,縣試裡引經據典不能引用得太深,適可而止是最好的。

    一篇文章,不得少於三百字,試卷每頁以紅線為界,以黑線為直格,每頁紙差不多能寫一百字左右。一共十四頁考卷,後面還要寫五經文,洋洋灑灑寫個七八百字的四書文,那後面肯定沒地方寫五經文了。

    沈溪把握得很好。以仁政治國,就以如今弘治帝為例,拿古孝賢君王來作比,以他十歲的腦袋瓜,寫起歌功頌德的文字恰到好處,不刻意歌功,婉轉之中,還帶著對歷史上各朝君王功過的檢討。

    寥寥不到四百字,沈溪前後用了不過半個時辰。檢查好,抄寫與卷子上。慢慢把卷子合上,用鎮紙壓好。

    隨即沈溪伸個懶腰,趴在桌上小寐。

    別的考生多半還都沒下筆,沈溪已經完成了他的第一篇科舉文章。別人見到沈溪趴在那兒,只當沈溪一個孩子不會作答,趴在那兒冥思苦想。

    沈溪睡了大約一個時辰,隨後被春日裡一股寒風吹醒。等他清醒過來,五經文的題目尚未公佈,沈溪可以繼續想別的事情。

    到中午時。五經文開始放題,一共五道題目,分別出自五經,考生可以選擇其中一題來作答。

    沈溪跟馮話齊主要學的是春秋,但先走到沈溪這邊展示的題目卻出自尚書,「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

    語出尚書湯誥,是商王成湯在滅夏桀之後回來對各方諸侯說的話。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們萬方諸侯有過錯,原因在我一人身上;若我過失,與萬方諸侯無關。

    歷史傳下來的尚書版本多樣,但以偽古文孔本尚書為官方定本。

    沈溪在學塾只是將尚書背熟,馮話齊連經義和集注都沒有給他講全,好在沈溪前世專門研究過幾種版本的尚書,並結合朱熹對古文尚書和今文尚書差別的論述,對此並不陌生。

    沈溪不想弄得太複雜再去看春秋的題目,他覺得這道尚書題不錯,跟之前四書文「仁政治國」算是一脈相承,都是論述君王治國之道。

    沈溪提筆破題,直接以「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積不善之國必有餘禍」來破題,以論述君王對於天下興亡有所承擔的重要性。

    這次沈溪覺得有種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的感覺,反正他年歲小,就算過了這次縣試,他也不能馬上去府試、院試,甚至是鄉試和會試,他對於這次考試並非十分看重,本著重在參與的精神,他寫起一些話來也沒太多顧慮。

    一篇文章作下來,沈溪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但篇幅所限,必須要收尾。

    在八股文中,對於頭尾的要求很高,等沈溪完成後,仔細審讀一遍,覺得沒什麼差錯,再往正捲上抄寫。

    一切完畢,時間才剛剛過正午,距離下午交卷尚早。

    沈溪上午補了一覺,精神尚可,這會兒沒有睡意,便坐在那裡發呆,偶爾側目看看別的考生奮筆疾書,便有種怡然自得的感覺。

    吃了點米團,肚子不是很餓,他端坐那兒,等著太陽落山。

    到未時末,已到日頭西斜的時候,沈溪全身都被陽光包裹。此時葉名溯在正堂前坐得久了,下來巡視考場,順帶看看學生的答題情況。

    在縣試中,儒學署的人雖然是監考者,但他們不能隨便觀看學生的考卷。主要因為儒學署的人跟城中的許多童生都認識,尤其是那些考了幾屆的老童生,在縣試不進行「謄卷」的情況下,怕因此而從中有私相授受的事情發生。

    但知縣作為主考官,要看考卷,雖然說於理不合,但也沒人敢阻攔。葉名溯一路巡查考場,中途走到沈溪面前,但見沈溪坐在椅子上,只有小半個身子露在桌子上,而桌上的筆墨擺放整齊,連考卷都已經合上,當下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伸手拿沈溪的考卷一觀。

    「縣尊大人,此舉怕是不妥」

    旁邊跟隨的儒學署的訓導小聲提醒。

    葉名溯要探頭去看看考生的答題情況是完全可以的,但若是拿起學生的考卷仔細端詳,不但會引來考官不公的嫌疑,還會影響學生答題。

    葉名溯微微頷首,左右瞥了一眼,離開沈溪旁邊,心裡卻在想為何沈溪如此淡定。

    日落西山前,考場將分批進行「放排」,即把轅門打開,讓答完卷子的考生出考場。考試到天色昏暗下來放排即告結束,畢竟考場內不供應蠟燭,若真到天黑了還沒寫完,摸著黑也沒法寫。

    沈溪選擇在第一次放排時出考場,與他一起出考場的人不多。等衙役把卷子收上去,沈溪收拾好考籃,把筆墨和沒吃完的米團收好,施施然出了考場。

    走出考場後,遊目四顧,並沒有見到沈永卓的身影,沈溪只好耐心等候。

    考場外面的空地上,有不少同窗或者同鄉子弟湊在一起討論剛才的考試內容,有的人說簡單,有的說挺難,其中以說難的居多。

    很多參加縣試的學生都是靠「押題」來試圖通過考核,背誦以前見過的優秀時文,把八股文當成是背書來考,一輩子若有一次撞上,還真有通過的可能,否則就只能在考場裡隨便應付,等待來年再撞大運。

    到第二次放排時,沈永卓也出來了,沈溪看到沈永卓臉上容光煥發的樣子,揣測他考得應該不錯。

    「七弟,你五經選的哪一篇」

    畢竟是在城裡,就算沒有家裡人來接,二人也熟悉回去的路。走在半途,沈永卓終於打開話匣子。

    「尚書題」

    沈溪這個時候才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把中午沒吃完的米團往嘴裡塞,隨口問道:「大哥,你呢」

    沈永卓目光及遠:「蘇先生教的是周易,我就選的周易題,感覺蘇先生教授的很多都能用上。」

    沈溪點頭應是,心裡卻不以為然。

    現在要寫的是八股文,光靠先生教的那些可不行,需要用生平所學,加上一些獨到的見解,才能作好一篇中規中矩的文章。

    他料想沈永卓做八股文的方式,大約是引用之前背誦的押題文,再加上一些個人的理解,畢竟很多題是屬於那種模棱兩可,內容跟君王如何休養和治國有關。

    走出不遠,沈明鈞匆忙從印刷作坊的方向趕了過來,手上提著燈籠。

    顯然沈家人怕沈永卓和沈溪兩兄弟要考到天黑後才出來,讓沈明鈞做好了準備,但沒想到二人提前出了考場,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

    「你們回家再說吧。」

    沈明鈞非常關心沈永卓考試的情況,就好像關心自己兒子一樣。

    對沈明鈞來說,只要沈家人考得好,無論是不是自己兒子都行,這也是老太太李氏平日對他洗腦的結果。

    回到家,沈家人全都聚到門口來迎接,好像歡迎凱旋的將士一般。

    老太太李氏和大房的王氏拉著沈永卓的手,問東問西,而沈永卓臉上滿是笑容,讓人一見便知他第一場通過的機會很大。

    沈溪這邊,則沒什麼人理會,李氏只是讓他進去好好溫習,等過兩天第一場成績公佈,再決定後面作何安排。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24
第一九一章 發案

    在縣試所有場次的考試中,第一場至關重要。

    一共錄取五十名,第一場就會錄取其中二十名考生,而剩下沒有錄取的學生,也會選擇其中幾十人到百人,答卷行文還算靠譜的參加之後的「招覆」、「再覆」,也就是補考。

    最後三場考試下來,錄取的考生最後參加第四場和第五場的面試,以決定考生的名次。

    即便第一場考試錄取通過的考生,也可以再參加之後兩場補考,就好像後世已經保送清華大學還不滿意,還想通過參加高考來證明自己。

    二月二十七考完第一場,兩天後,二月二十九下午就會「發案」,即公佈第一場的成績。

    沈永卓回饋回沈家的情況是他自己考得很好,應該不用擔心錄取問題,而沈家人壓根兒就沒覺得沈溪會通過考試,所以兄弟二人考完第一場,接下來兩天都可以自行安排時間。

    此時沈明鈞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趁著月底發案之後,與沈溪一道回府城去。

    「爹,你就這麼看不起你兒子?要是我考過了呢?」

    沈溪對於沈明鈞的行為很不滿意,他這才剛考完第一場,就算第一場不錄取,還有機會考第二場和第三場。

    現在老爹這麼急著收拾東西,說明連他這個當爹的都對他沒信心。

    沈明鈞卻答非所問,回道:「你娘在家裡久了,盼著我們早些回去。」

    沈溪撇撇嘴道:「就知道說娘,爹你心裡是不是還記掛著謝家姐姐?」

    沈明鈞老臉一紅,卻不惱怒,只是將頭看著門口:「胡說些什麼?我跟你謝……謝姨,沒什麼的。」

    沈溪沒有繼續這話題。

    要說沈明鈞也算是開明了,若是換作一般的老爹,說不定這時候一巴掌就過來了。

    半晌之後,沈明鈞支支吾吾地問道:「你謝姨,她……平日裡可有提到我?」

    沈溪想了想。老老實實搖頭。

    謝韻兒跟惠娘和周氏平日裡說話,連她自己家裡人都很少提及,更別說是沈明鈞這樣的外人了。

    二月二十八,在第一場發案的頭一天。老太太李氏讓沈明鈞準備好禮物,帶著沈永卓和沈溪去見蘇雲鐘。

    蘇雲鐘是沈家三兄弟的啟蒙恩師,雖然現在沈溪已到府城讀書,但老太太覺得,就算沈溪另投他人門下。也該記得啟蒙恩師的教誨。

    當天上午,沈明鈞親自帶沈永卓和沈溪到了蘇雲鐘府上,把禮物奉上,然後讓兩兄弟給蘇雲鐘磕頭,敬謝師茶。

    臨到中午,沈家三人從蘇雲鐘住處出來,正巧有沈永卓的同窗過來謝師。

    雖然現在縣試的成績尚未公佈,但蘇雲鐘能教的基本都教完了,以後就算沈永卓這些弟子再參加科舉,也不用來學塾。完全可以在家自學,這等於是一次畢業後的謝師禮,因而前來蘇家拜訪的人不少。

    沈永卓難得見到同學,不由想留下來跟同學一起說說考試的事,沈明鈞急著去印刷作坊,只好把沈永卓和沈溪留下,留了幾十文錢讓兄弟二人中午在外面隨便買點兒東西吃,提醒他們下午早些回去。

    沈永卓一直覺得沈溪是個孩童,就算一起參加縣試,也不意味著兩人有共同話語。因此從來沒跟沈溪探討過考試的內容。

    但見到同學後,沈永卓問的問題就多了,結果幾個同學一合計,他們不但在五經題上選題相同。甚至在兩篇文章用典、套用押題章句、行文用詞上,基本都是一樣的。

    本來沈永卓信心滿滿,自以為這次考試他十拿九穩,可跟同學討論過考試內容後,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轉而滿是迷茫與擔憂。

    沈永卓跟同學一起。把沈溪丟在一邊幾乎快遺忘了,讓沈溪著實有些無語。在這些十七八歲的青年人眼裡,跟他這種十歲的小屁孩沒什麼好說的,沈溪只能老老實實跟在後面當個小跟屁蟲。

    中午一行人在外面飯館隨便吃了點兒,沈永卓才辭別同學,有些魂不守舍地歸家去。

    「……蘇先生是城裡的名師,書教得好,大哥不用太過介懷,說不定你們一起過了呢?」沈溪不知道該勸點兒什麼好,一路上沉默無言顯得太過沉悶,只好稍加安慰。

    沈永卓看了沈溪一眼,繼續緘默不言。

    回到家中,老太太李氏和錢氏等人發覺沈永卓有些心不在焉,跟昨天回來後神采奕奕的模樣判若兩人,問他什麼也不回答。

    王氏臉上帶著慍色等著沈溪:「小七,你且說,與你大哥這一路幹什麼了?」

    「爹帶大哥和我去見先生,出來時大哥見到幾個同窗好友,就湊在一起說了昨天考試的事,然後大哥就這樣了。」

    沈溪本來不想細說,但若不解釋下,不但一向對他有成見的王氏,連老太太李氏都以為是他做了什麼才讓沈永卓魂不守舍。

    等沈溪把話說明白,果然家裡的女人都把意力落在沈永卓身上,忙著向沈永卓問東問西。

    因為沈永卓在第一場考完後一直很自信,這股喜氣也感染到家裡的女人,現在已開始著手為沈永卓籌備婚事。可現在連成績都沒公佈,沈永卓就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讓家裡人非常擔心。

    等沈永卓把他心裡的憂慮說出來後,王氏釋然:「傻小子,蘇先生學問教得好,題目被他押中,這是好事。這說明蘇先生教的弟子要過縣試容易,難道你以為隨便找個人教上幾天,就能輕輕鬆松做完縣試的所有題目?」

    沈溪聽了這話,感覺王氏是在諷刺他。他很想說,同樣都是沈家弟子,你貶低我也不見得能抬高你兒子。

    沈永卓想解釋一下,這次並不是蘇雲鐘押中了題目,只是考題相對容易,他們這些蘇雲鐘的弟子通通都借用的同樣的程文範文。沈永卓雖然年已十八,但其實還是個大孩子,但見到母親這麼安慰他,也就沒再多想了。

    第二天放榜前。沈永卓跟沈溪一起去縣學,路上沈永卓突然緊張地拉著沈溪的手,問道:「七弟,若這次我不中。那該如何是好?」

    沈溪被問得一愣。

    有其父必有其子,沈永卓的老爹沈明文逃避事情的辦法就是一走了之,要是沈永卓這次縣試不過,他不會也準備來個離家出走吧?

    「大哥,事情要往好的方面想。就算第一場不過,還有招覆和再覆呢。」沈溪笑著勸慰。

    沈永卓此時已經徹底沒了自信:「要是連名都沒錄,那就連招覆的資格都沒了,今年不能考中,呂家就會把女兒嫁給別人。我回去後怎麼跟祖母和娘交待……」

    沈永卓拳頭握得緊緊的,距離縣學不過一條街,他卻不敢再往前走了,「七弟,不妨這樣,你去幫我看看成績。我在這兒等你。」

    沈溪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個大哥,跟他的老爹一樣優柔寡斷,考不中還有下次,沈明文這個縣裡的廩生也不是一榜即中,名落孫山後不照樣娶了他老娘?不照樣後面連過三關考中秀才,甚至還遞補了廩生?

    沈溪停下腳步,身子轉了過去:「大哥,我可不幫你看……你也知道,我肯定考不過,那時候我自己心情落寞。哪裡有心思在榜單上找你的名字?」

    「順帶,順帶嘛。」沈永卓有些著急。

    沈溪眯著眼打量沈永卓:「大哥,其實不中也有不中的好處,我聽說這個呂家小姐。雖然以前閉月羞花,可頭兩年鬧瘟疫,臉上有了麻子,哎呀,那模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你要是過了。為了他呂家的嫁妝把人娶回來,遭罪的可是你。」

    「啊?」

    沈永卓聽了不由大吃一驚,「不會吧?聽城東的宋媒婆說,她見過呂小姐本人,不但年輕還很貌美呢。」

    沈溪覺得這招挺好使,繼續胡編亂造:「呂家這事,一直對外保密,在媒婆去呂家的時候,呂家找了丫鬟出來頂替。媒婆只是看看姑娘身上有沒有毛病,再看年歲相符,就等著編排好話收兩家賞錢了,她管你模樣幾何?至於貌美這種話,跟欺神騙鬼差不了多少。」

    沈明鈞點了點頭,顯然覺得沈溪評價媒婆的話有幾分道理。

    「七郎,你如何知道的?」沈永卓最後帶著疑問道。

    「大哥應該知道我娘跟藥鋪的陸夫人關係很好,現在陸夫人是汀州商會的大當家,知道的事情很多……所以啊,大哥不用心存顧慮,只管過去看成績。過不過對大哥都沒什麼實質性的損失。」

    沈永卓之前擔心不已,本來連縣學的方向都不敢看,聽到沈溪這番話後,他果然多了幾分自信。

    「好。」

    沈永卓點頭,「如果我考過了,我就讓我娘親自帶我去看看呂家小姐,要是跟七弟你說的差不多,這婚事我說什麼都不會接受。」

    沈溪笑了笑,扯著沈永卓的袖子一起往縣學門口而去。

    此時鼓樂手和炮手已經出來了,正準備放炮仗發案。

    衙門裡的衙差,手上拿著捲好的案紙,在鳴炮之後,吹手吹號,提醒考生可以過去看榜了。

    第一場縣試的發案,分為兩案,共三張紙。

    第一張是正案,其中有五十人,以考生的坐號用圓式進行書寫,內圈二十人,是為第一場考試通過的學生,外圈三十人,屬於名列前茅,但未通過。

    第二張和第三張是副案,第二張上面同樣有五十人,但不分內圈和外圈,統一以坐號圍成大圓圈。

    第三張上也有些人的名字,但不足以圍成一圈,總共也就二三十位,兩張副案加上正案外圈的三十人,一共是一百零幾人,有參加招覆和再覆的資格。

    不在圈裡的考生,一律被稱為「出圈」或者「出號」,說白了就是沒考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24
第一九二章 悲喜兩重天

    四百多名考生,把縣學外面圍得是水洩不通。

    沈溪個頭小,在人群中擠來擠去,連方向都辨別不清,只能抓著沈永卓的後襟,一個勁兒地往前蹭。

    還沒到近前,就聽到「我過啦」、「出圈嘍」或「等來年……」之語云云。

    在擁擠的人群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沈溪也不記得蹭了多少人的胳膊,聞了多少人的體臭,終於拽著沈永卓的衣襟,擠到了前排。

    正案裡外兩圈人,上面的字不大,加上都是甲乙丙和壹貳三這些字,沒有考生的具體姓名,想從中尋出自己來還真有些困難。

    沈永卓跟沈溪一樣,到了前排之後,目光首先看的是正案上內圈那二十個人的考棚和座位號。

    發案不分案首,內圈二十人有一半字是倒過來的,需要側著頭去看。

    沈溪打量一番,很快在內圈正下方倒過來的字裡找到了「甲字貳壹號」的字樣,那是他的座位號。

    沈溪沒有聲張,馬上去幫沈永卓找。

    找了半晌,終於在副案的第二張紙上,找到了沈永卓的座位號。

    沈永卓從失落到稍微驚喜,情緒再次發生了變化……雖然縣試第一場他沒有過,但至少有招覆和再覆的機會,並非失去了錄取的可能。

    「七弟,找到你的名字沒?我看這上面,不少甲子的,剛才未詳細留意。」沈永卓找到自己的座位號,臉上終於現出笑容,他也開始關心起沈溪的情況來。

    沈溪抬起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正不知該不該打擊沈永卓的時候。沈永卓道:「大哥再幫你找一遍。」

    沈永卓從後面開始找,最開始他找得還很認真,但到正案時,他已經看得有些馬虎了,因為沈溪的名字正好是圓圈的下面,字體是倒過來的。

    沈永卓或者覺得沈溪不可能一場即過,正案內圈只是掃了一遍,沒仔細看。

    最後沈永卓用略帶遺憾的口吻道:「七弟,你年歲還小。後面總有機會。」

    說完趕緊帶著沈溪回家。明天將舉行第二場招覆的考試,沈永卓顯得有幾分著急。

    從縣學門口擁擠的人群中出來,很多學生罵罵咧咧,說自己學問好,錄取不上那是朝廷的損失。是百姓的損失。

    悲喜的人都有,還有個四十多歲的老童生,終於在正案內圈找到自己名字,正跪在地上叩謝天地。

    沈溪路過的時候仔細一瞧,這不正是入場時被幾個衙役責難的那個劉老二?

    「蒼天啊,我終於有中秀才的機會了,我一輩子的辛苦……值得了。」劉老二跪在那兒高聲嚎叫,就好像他已經中了秀才一樣。

    考上的歡天喜地,沒考上的或者等來日招覆再考,或者用功讀書以待來年。

    有落榜的書生。身上有幾個餘錢的,並不急著回鄉,趁著入夜前找個酒肆,買上兩壺酒圖個宿醉,尤其是那些過了三十歲的考生,這種落寞孤寂的心情尤為突出。

    以前沈溪總覺得範進中舉中所提的事太過極端,中了舉就能把人逼瘋有些匪夷所思。但當他真正身處這個只有科舉才能改變社會地位的時代,見識到讀書人一輩子辛苦只為能科場題名,那種一生為功名所累的感觸很深。

    「不好了,有人投河了。快去看看……」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突然間西溪河邊那邊熱鬧起來。

    沈溪心想考不上童生又不是天塌了,真要這麼極端不成?等沈溪和沈明鈞匆忙來到河邊,才知道投河的不是考生。或者說,連個男人都不是,而是個女人。

    「……妻啊,你怎麼這般想不開,為夫今年考不上,可以等來年啊。」

    原來不是落第書生自己投河。而是他的妻子悲憤之下感到前途無望是以投河。

    人已經在水裡了,這書生只是在河邊一個勁兒地哭訴……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妻子跳了河,連個竹竿都不找,就知道在那裡絮絮叨叨,聽著就讓人心煩。

    「快快,誰趕緊下河去撈人?這水有幾人深,若是再不想辦法,人就救不上來了……」

    二月天,冰雪消融,水溫很低,誰敢在這個時候冒著生命危險跳到河裡去救人?沈溪雖然前世會游泳,但這輩子因為小時候調皮搗蛋摔死過一次,就沒學游泳的機會,而且他才是個孩子,就算會游泳,下水救人也不是很明智。

    好在這時候,河面上過來一條船,在漁夫的幫忙下,終於把那跳河的女人從河裡撈了上來。

    要說那女人也有幾分姿色,只是身上的衣服極為破舊,許多地方打著花花綠綠的補丁,看上去也就二三十歲,一個挺嫺靜的婦人。

    上了岸邊,一堆人圍著,卻沒人敢上去搭把手。

    這年頭男女大防,婦人的貞潔比什麼都重要。街上本來沒幾個女人,河邊看熱鬧的清一色都是大老爺們兒,女人躺在河邊亂石嶙峋的土坡上,嘴唇慘白,整個人一動也不動。她男人是個讀書人,根本不知如何施救,就在那裡一個勁兒瞎嚷嚷,好像光靠說話就能把人救醒過來。

    「喂,趕緊按按你婆姨的身子,看看還有氣沒?」有人提醒道。

    那書生這才恍然,伸手探了探婦人的鼻息,哭喊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吾妻,你去之後,我與小女如何過活啊。」

    沈溪心說難怪,嫁了讀書人的丈夫,等於是半輩子吃苦,加之沒生個兒子,將來連盼頭都沒有,所以才會想到輕生吧!

    沈溪在旁邊看了乾著急,跳河的人,剛救上來沒氣是很正常的,肺部進了水,氣管被水給堵住,能喘上氣就怪了。從女子落水,到如今救上來,前後時間並不長,就算因為缺氧暈死過去,也是可以救回來的,但最重要的是時間。時間一長,暈死就變成真死了。

    沈溪不管別的,直接走過去,拿起那婦人的手腕。脈搏微弱近乎於無。

    那書生喝道:「你個小娃,作何?」

    「起來!」

    沈溪不跟這種百無一用的書生廢話,要是坐視一條人命在自己面前消失,他還真有種負罪感,但以他男子的身份。給一個婦人做心口按壓終究不妥。

    「你!按著你妻子的心口,連續按壓,快點兒!」沈溪近乎是對那讀書人吼著說道。

    「君子之德……」

    那書生正要廢話一通,沈溪怒道:「再君子,你夫人就沒命了?君子之德重要,還是你妻子的命重要?」

    讀書人稍微一愣,便依言過來,沈溪雙手壓著地面,作出模樣給那窮書生看。

    窮書生試著按了幾下,婦人口中有水流出。但因缺氧時間太長,暫時沒有醒過來。

    「往你夫人口中吹氣!」

    「你說什麼?」

    這次那讀書人有些憤怒,想要跳起來跟沈溪拚命,但他剛才蹲在岸邊喊了半晌,腿早已麻木不堪,人剛站起身子就倒了下去。

    這時候正好有一個小姑娘跟著娘親到河邊來洗衣服,沈溪上去一把將小姑娘拉過來,仔細教了一番,那小姑娘把嘴湊上去,開始在女子嘴裡吹氣。但一個小姑娘家哪裡有那力氣能把氣吹到婦人的肺裡去?

    沈溪恨不能親自動嘴,但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敢輕舉妄動。這年頭女子的貞節可比性命更重要,要他真作出什麼無禮之事,別說是女子的家人了。連街坊百姓都不會饒他。

    忙活了半晌,那婦人終於一聲咳嗽,人活了過來,臉上多了一抹暈紅。

    那窮書生大喜過望,趕緊過去扶起妻子,半晌之後。夫妻二人相擁而泣,看得旁邊的圍觀百姓直搖頭嘆息。

    就算是沈溪想出的辦法把女人救了回來,但那窮書生連聲謝都沒有,在他眼裡,妻子能活過來應該是「上天憐見」,跟沈溪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折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沈永卓催著沈溪回家,沈溪回到河岸上,正巧見到一身便裝的葉縣令站在人群中看熱鬧。

    沈溪和沈永卓都認得葉名溯,正要行禮,葉名溯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用多禮,衝著沈溪點了點頭,直接轉身往衙門方向而去。

    沈溪覺得這葉名溯倒有幾分親民的意思,這樣出身京城世家的官員,應該不知百姓疾苦才對,但這葉名溯從上任伊始,就跟城裡士紳、商賈和百姓相處融洽,不得不說是一個異數。

    「知縣老爺認得我們?」

    沈永卓剛才見到葉名溯對他笑著點頭,臉上帶著幾分驚喜。

    「之前我們參加考試,他可是主考官,或許有一面之緣吧。」

    沈溪不知該怎麼說,要說他跟這葉名溯的淵源遠沒有跟前任縣令韓協那麼多,畢竟韓協是靠著治理瘟疫有方,從寧化縣調到南直隸任職。

    韓協一直巴結的林仲業,屬於李東陽派系,如今李東陽已然入閣,韓協也等於是平步青雲。

    兄弟二人遲遲沒有回家報消息,一家老小都在院子裡焦急等候。等二人回來,一大家子圍了上來,李氏和王氏的注意力都放在沈永卓身上。

    「大郎,怎樣?考上了沒?」

    沈永卓苦笑了一下:「祖母,娘,第一場我沒能考上,但也沒有落榜,還有第二場和第三場可以再考。」

    王氏聽到後雖然有些失望,但總算鬆了口氣:「也好也好,第一場才錄二十人,後面還有三十人,這第一場下來,剩下的人也就不多了,考上的機會大增。是不是,娘?」

    李氏這時候也不敢打擊孫子的信心,立即點頭道:「大郎,你娘說的是。哪天考第二場?」

    因為之前家裡人都覺得沈永卓第一場肯定過,連第二場什麼時候考都沒留意。

    「明天。」

    沈永卓支吾了一聲。

    「那趕緊進房去作準備,趁著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用功補習一下。快。」

    一家人都選擇性地把沈溪給遺忘了,連個問問沈溪考沒考上的人都沒有。

    等李氏和王氏陪著沈永卓進到正堂,沈溪嘆了口氣,果然是小孩子沒人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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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章 一門雙傑

    沈溪跟著一家子婦孺進了屋子,李氏和王氏等人急忙送沈永卓去東廂書房讀書。

    在往書房去的路中,李氏順帶提了一嘴「七郎考得如何」,見沈永卓搖了搖頭,一家人就沒再過問了。

    沈家人本來就是讓沈溪「陪太子讀書」,沒考上也沒多少遺憾。

    沈溪回到屋子,剛坐下來不久,沈明鈞從外面趕回來。沈明鈞說過會趕緊把寧化這邊印刷作坊的事安排好,等縣試一過便帶沈溪回府城。

    「小郎,你祖母把你和大哥的成績跟我說了,明天你大哥要考試,咱也收拾一下,準備啟程回去。你娘應該想我們想得緊,你準備一下,把該收拾的都收拾好。」沈明鈞進來就催促收拾東西。

    沈溪站起身,扯了扯沈明鈞的後襟道:「爹,誰說我沒考上的?今天發案我已經過了,只是大哥沒考上,我沒好意思跟他提。」

    「啊!?你說什麼?」

    沈明鈞驚愕地打量沈溪,一時間竟怔在當場。

    半晌之後,沈明鈞臉上才帶著天大的驚喜,問道,「小郎,你沒看錯吧?」

    沈溪搖頭苦笑:「爹,這是涉及你兒子前途命運的大事,你說我能隨隨便便看錯嗎?」

    沈明鈞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哎,快把這好消息告訴你祖母,別杵在這兒,一起過去說。嗨,你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回來也不知會一聲,連你祖母都被蒙在鼓裡……」

    沈明鈞興高采烈帶著沈溪,把沈溪初場即過縣試的消息告訴了李氏,李氏聽到後還未有所表示,旁邊的王氏卻滿臉質疑之色:

    「小七,你不會是考試考糊塗了吧?就沒聽說哪家有十歲的娃兒去考縣試的,你還說你第一場就過了?可當這縣試是個人隨隨便便就能過的?」

    事實勝於雄辯,沈溪還真沒什麼好解釋的。王氏本來對他就有偏見,加上現在連她兒子都沒過第一場,心裡當然不接受她的寶貝兒子會不如沈溪。

    李氏卻喝斥一句:「別小七小八的亂叫,以後要喚七郎。」

    王氏應了一聲。卻把臉轉向別處,顯出她對沈溪的不屑。

    李氏想了想,謹慎地問道:「七郎,發案的時候你可仔細瞧過,真的錄取了?」

    「我是甲字貳壹號。就在正案中間二十個座次的最下面,名字是倒過來寫的。」沈溪如實道,「我看得真真切切,絕對不會有錯。」

    王氏冷笑不已:「倒過來寫的,那就應該是甲字壹貳號,肯定是你看錯了。」

    李氏瞪了王氏一眼,王氏馬上住口不言。李氏道:「家裡識字的,要麼不爭氣人在哪兒都不知道,要麼圈在屋子裡讀書。唉!老么,你出去請個識字的人去那邊看看。別弄錯了,這可是咱沈家的大事。」

    沈明鈞匆忙應聲去了,過了小半個時辰,沈明鈞才跌跌撞撞趕回來,連氣都還沒喘勻和,就急聲道:「娘,我找人看過了,小郎的的確確是過了。」

    不但是李氏和王氏,全家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沈溪。

    李氏非常高興,趕緊拉著沈溪去給祖宗牌位上香。把這好消息告訴祖先,只有王氏一臉惱羞成怒的模樣,進堂屋的時候小聲嘀咕:「這縣太爺真是個怪胎……」

    ……

    祭拜了祖宗,老太太高興得紅光滿面。但出來後她還是有些擔憂:「大郎明天要繼續考試,此事暫且別跟他提,免得大郎想多了分心。」

    一家人頓時都不說話了。

    畢竟怎麼也要為沈永卓的面子考慮,若被他知道比他小八歲的沈溪都考中了,而他卻落榜,想必會影響他在招覆和再覆中的發揮。

    好在現在沈永卓關在房間裡讀書。別人是不能過去打攪的,只要王氏進去送飯的時候不提,沈永卓到考試結束之前也不會知道此事。

    因為沈溪第一場就過了縣試,家裡人對沈溪的態度有所改觀,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太太特意讓沈溪在主桌吃飯。

    「……七郎長大了,他以後有前途,若後面好好考,拿個案首回來,以後府試和院試就更順了,要不了多久咱家裡就又多個秀才。」

    李氏畢竟培養了個秀才兒子,對於科場的事多少有些瞭解。

    縣試在考過最後兩場後,會以總成績來發案,謂之「長案」,屆時會以考生的姓名來放榜,這個時候便會釐定名次,考中縣試第一名,即獲「縣案首」。

    照理說,考中縣試的案首,無重大過錯失誤的話會照例進學,保送秀才。而考取前十名者,為縣前十,至府考時,需提坐堂號。

    可現實卻因人而異,畢竟知縣認可,知府還有一省學政未必會贊同,大多數時候,案首也得參加府試和院試,如果成績過得去,知府和學政多半會給面子,秀才功名有驚無險到手。

    是以,李氏才會有這番言論。

    ……

    第二日,縣試第二場舉行招覆,隔一日後考再覆,兩場屬於連考。兩場中間不發案,發案會等到再覆考完的第三天,即三月初四下午。

    到三月初五,三場所取的五十名考生將會舉行附加考試。

    在附加考試中,除了考核基本的四書文和五經文,還會考察策、論,以及偏題和怪題,諸如詩、賦、琴、棋、書、畫,抑或算術,除四書文和五經文會列入總成績外,其它考試成績只會記錄,在學生府試和院試考核錄取中會獲得一些特長加分。

    至於這附加考試是一場還是兩場,將由甯化知縣葉名溯來決定。

    這三日裡,沈永卓除了去考場考試,回家後就被關在房裡苦讀。

    沈溪被家裡要求不許打攪沈永卓讀書,他自然不會用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先寫信給府城那邊通知他縣試初場即過的好消息,這幾天空暇,沒人強迫他讀書,甚至沒人管束他,他可以自由進出家門。逍遙自在。只需等到三月初四下午,第二次發案之後,去儒學署見知縣和學官即可。

    三月初四,縣試第二次發案。

    沈家這邊極為重視。讓沈明堂和沈明鈞兩兄弟親自陪沈永卓去縣學。因為招覆和再覆考生的數量只有百人左右,縣學沒有再出現擁堵的情況。

    由於之前沈溪說,呂家小姐因天花而滿臉麻子,沈永卓內心很糾結,他不知自己該不該考過。本來沈溪是安慰他。讓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但這幾天考試中,他總記得這事,反倒成為心中的牽絆。

    這天下午,沈溪老早就往儒學署而去,與他同往的是二十名在第一場即通過的考生。

    在這些考生中,以二十多歲的青年人為主,十幾歲的少年只有兩位,其中包括才剛滿十歲的沈溪。

    其中最老的是四十多歲的「劉老二」劉禾,這劉禾一來。就笑盈盈地跟在場的同場考生見禮,氣氛輕輕鬆松便被他帶了起來。

    雖然這些考生彼此都不怎麼認識,但到底也是同屆考生,若將來其中有誰飛黃騰達,還能有由頭攀附一番,說不定能傍上大腿。

    沈溪本來是其中最受歡迎的一個,因為他十歲即過縣試,可以說前途不可限量。

    但或者是讀書人都有自己的驕傲,覺得跟一個小屁孩套近乎太過丟臉,沈溪反倒是其中最無聊的一個。

    直到未時三刻。儒學署門口那邊開始有人進來,都是在招覆和再覆中錄取的考生,前呼後擁三十人,劉老二等人趕忙上去見禮。

    沈溪探頭試著在其中找到沈永卓的身影。可他身子矮小,最後沒辦法,只能站在椅子上往外看,最後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沈永卓在這三十人中排列最後,但到底是考過了。

    「大哥。你來了。」沈溪趕緊迎上去。

    沈永卓正為婚事迷茫,聽到沈溪相問,便「嗯」一聲,隨即反應過來:「嗯?七弟,你為何在此?」

    「我考上了呀,大哥,不說這個,我老早就幫你佔了座位,一會兒縣令大人過來的時候,能離他近點兒。」

    沈溪推著沈永卓進門,一直到靠近正堂匾額之下,沈溪才拉著沈永卓坐下,而沈溪則坐在沈永卓身後第二排的位子上。

    「七郎,你還沒說,你……何時考上的?」

    「第一場就過了,祖母和大伯母不許我對你說,免得你考試分心。」沈溪笑著解釋一句,此時儒學署大堂內突然安靜下來。

    原來是葉縣令帶著縣衙的主簿、書辦和儒學署的教諭、訓導一起進來。

    儒學署的教諭,相當於縣學的校長,讀書人只有過了童試才准入縣學讀書,以備參加高一級之考試,進學的士子也被稱為秀才。

    參加縣試的考生見了父母官和縣學的校長,自然要隆重地下跪行禮,秀才有見縣官不跪的特權,但考過縣學的考生,最多算是「預備秀才」,距離真正的秀才還有一段距離。

    見禮之後,葉名溯親自訓示,其實不過是拿出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訓誡考生,同時鼓勵在場的考生能在第二天的第四場考試中取得好成績,名列前茅。

    葉名溯雖然在縣學第一場考試時對沈溪另眼相看,但在這次會面中,葉名溯對沈溪視若不見。

    在寧化這種小縣舉行縣試,甚至都不用糊名,知縣在選定考生時,完全就是看著名字錄取的。

    以沈溪十歲之齡便過縣試,難免引人猜忌,葉名溯故意不跟沈溪有任何接觸,也是為了顯示清白。

    但越是如此,越容易讓人多想,畢竟沈溪一個稚子站在五十人中顯得很礙眼。

    會見時間不長,儒學署的教諭甚至連句話都沒說。

    小縣的儒學署,還沒個廟宇大,也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學校,本身儒學署只是名義的縣學機構,縣學學生最多是府、院兩試的時候過來走個過場掛個名,再便是每年祭拜文廟時秀才們跟著儒學署的教諭一起去給祖師爺行個禮。

    會見結束,沈永卓和沈溪一道回家,此時沈家門口已經準備好了鞭炮。

    沈家兩兄弟同時考過縣試,這是光耀門楣的大事,全縣一年才取五十人,結果沈家就有兩人錄取,如同「一門雙傑」。

    而沈家另一個寒窗苦讀的少年郎,這會兒悄悄站在門口的角落,帶著豔羨的目光看著沈永卓和沈溪兩兄弟,暗暗地將拳頭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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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為榮譽的第四場縣試

    縣試的前三場,已經決定了這次縣試入圍與否,雖然名次尚未最後定下,但髮長案時肯定有自己一個名字,獲得了參加府試的資格。

    第二天就要考第四場,時間顯得倉促了些。

    為了能在第四場過後排定最終名次時名列前茅,沈家人還是讓兄弟二人回去溫習功課。但前院那邊,過來道賀的人卻絡繹不絕……都是街坊鄰里,之前沈家全家人出門迎接,放了鞭炮,鄰里想不知道都難。

    沈家早年雖然在寧化顯赫一時,但隨著家業敗落,各支零散,尤其是沈溪爺爺這一脈遷移到桃花村已經過去了二三十年。

    如今沈溪這一脈回到縣城不久,名義上已屬於外來戶,本為街坊所輕,這次沈家一門雙傑同時過了縣試,算是給沈家長足了臉面,預示著沈家復興有望。

    就算李氏平日節儉,此時也是敞開大門宴請來客。

    當天沈家便在前兩進院子裡擺起了流水席,進門就是客,道聲賀,就可以隨意坐下來吃,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人。

    沈溪考過縣試,在家裡地位大不一樣,以前他和沈永卓讀書分開,現在李氏做主讓兄弟二人同在東廂的書房溫書,互相提點。

    沈溪拿著本《四書章句集注》,有氣無力地看著,聽著前院的喧譁熱鬧,突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次考過縣試,他並沒有太多喜悅,年少有為,也意味著以後一舉一動都會在別人的目光注視下,一旦有什麼過錯,就會把你往死裡整。

    這年頭,選賢任能不能說沒有,但凡事還是脫不掉一個關係,他一介寒門子弟,進了科場,沒有人罩著。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兒。

    一次小小的縣試,沈家便辦得這麼隆重,也是沈家這些年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喜事……眼看著沈永卓、沈溪過了縣試,此後還有府試和院試。

    甚至是過鄉試、會試、殿試,再加上長房的沈永卓即將成婚,沈家第三代子弟也都逐漸長大,喜慶事想必會多許多。

    「七弟,你說明天第四場考什麼?」沈永卓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看來他依然在為自己的婚事擔憂。

    沈溪搖了搖頭,在他看來,第四場與自己的關係已經不大。白天的時候,沈溪仔細觀察了下葉縣令的反應,葉名溯有意迴避點了個十歲稚子過縣試的事。

    這似乎意味著,無論明天他的文章作得有多好,在特長中發揮多麼出類拔萃,葉名溯都不會點他作「縣案首」。

    既然不能保送秀才,那第四場的考試對沈溪來說已沒有實際意義,就算能取個前十。對外名聲會好聽一些,但這意味著考府試的時候會被「提堂號」,即座位更加靠近主考官,反而可能影響下一步在府試的發揮。

    當晚,老太太李氏親自過來給兄弟二人送飯,坐下來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主要是說一些鼓勵的話,讓沈永卓和沈溪第二天能好好考,最好連四月份的府試也一併過了。

    說是不給兄弟二人施加壓力,但她本身過來就是種巨大的壓力。老太太年老了話多,嘮起來,很容易又提起當初沈家輝煌時的事情,提到沈溪的太爺爺當過一府同知。提到那是多大的官,連本地知縣見了都要行禮。

    沈溪卻很清楚,不是每個舉人都能當官的,他的太爺爺之所以能當上同知,是因為當時的特殊情況使然。

    正統景泰年間,歷經土木之變、北京保衛戰、奪門之變和石曹之亂。科舉一度中斷,加上連于謙這樣的名臣也不免身死敗亡,殃及的池魚更是不知道多少,因此空出的官位要比現在多得多,以舉人身份做官的不勝枚舉。

    但經過成化年間休養生息,又有弘治皇帝勵精圖治,目前一切已經趨於穩定,這幾十年間不知道中了多少進士,舉人也就不夠看了。

    以如今沈家的破敗模樣,就算沈明文或者是沈永卓,亦或者他自己考上舉人,也必須要考取進士才能真正改變命運,想從「乙科」進官場可是需要背景的。

    考中舉人,最多是在地方上有頭有臉,或者運氣好,哪個府縣某個官職出缺實在找不到人,方有機會遞補一任,不過那麼多舉人搶奪,這等好事未必會落到自家頭上。

    到了第二天,兄弟倆又是很早便起來往縣學那邊趕。

    沈溪這次休息得很好,或者是想到考完後就可以動身回府城,心情大佳之下沒什麼掛牽,睡得也就安實。

    因為這次考試的五十人,昨天都見過,所以進考場時,互相間是在問候中步入的,轅門處的搜檢也沒之前那麼嚴。

    本來就五十個人,未必需要在偌大的考棚裡考試,但寧化縣無論是儒學署還是縣衙,都太過狹窄簡陋,實在騰不出地方給這五十個人擺案考試。

    從四五百人變成五十人,考棚裡顯得冷冷清清。

    沈溪因為是第一場就錄取的,所以要坐在前排,偏偏前排的桌子很高,沈溪坐上去,要使勁挺著胸,才勉強能把身子的小半部分露在桌面上,這對他提筆寫字有所影響。

    很快,葉名溯和儒學署的教諭前來,還是先檢查過眾考生的「親供」,防止有冒名頂替者,在確定無誤後,考試正式開始。

    考試同樣在黎明時分即告開始,但會在下午未時左右結束,當天考試次日就會髮長案公佈縣試最後的成績排名。

    葉名溯同樣不多看沈溪一眼。

    沈溪心態很放鬆,別人在為一個「縣案首」的保送秀才名額而奮筆疾書時,他已經在期待回到府城時與惠娘和兩個小蘿莉會面時的情景。

    但畢竟是考試,不能隨意瞎糊弄,如果交白卷或者是在文字中有犯忌的情況出現,就算第一場過了,最後也會被刷下來。

    沈溪權當最後一場是榮譽之戰,大概發揮一下就可以,也不是真的要去作經天緯地的文章,反而更要注意遣詞造句,免得犯了忌諱,讓到手的鴨子飛掉。

    這場的四書文和五經文。葉名溯出的題目都不難,並無截搭題。

    不過考試就是如此,不是說題目簡單錄取的機會就高,主要還是看大家的發揮。你覺得簡單,別人也覺的簡單,都考出高分來,但總有更高分。

    沈溪沒有在第四場的考試中再去議論什麼仁政治國這些大道理,引經據典上也儘量避免深奧。這也是他在縣試時一貫秉承的原則。

    這年頭,打出頭鳥,你要寫篇八股文,非要引用古代已經佚失殘本的名家名著,考官知道的還好,不知道的以為你胡編亂造,或者是有的考官也是半吊子學問,他不會的你都會,一準嫉妒你的才能,上來一發火不給你過。那你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寫文章最重要的是切題,只要沒跑題,用典別太偏頗就可。

    到中午時,開始放試帖詩、策、論的考題,還有一道出自《九章算術》的數學題:今有貸人千錢,月息三十。今有貸人七百五十錢,九日歸之,問息幾何?

    這時代的讀書人很少有涉獵算術的,就算是葉名溯也是如此,讓他杜撰個數學題無比艱難。只好去《九章算術》中找現成的考題,連數字都不帶變動,以免考試連他自己都求解不出來。

    這道數學題算的是月息,不到一個月。就不存在利滾利的問題,如果把九日變成九月,沈溪相信,就算是那些資深的帳房,要算出這題也非要動用算盤不可。

    沈溪跟馮話齊學過試帖詩,本來作首詩沒什麼難度。但作詩這東西,無論通俗易懂,又或者是辭藻華麗,都不怎麼好,想要拿捏恰當實在太難。

    沈溪乾脆選擇了對附加題不加作答,反正不會影響到縣試的總成績,作得好不好,也只是對府試有影響。

    再者說了,汀州府的知府在主持府試時,真的有心思去審查各縣報上來這些考生的特長,去考慮在府試時給予特別優待?

    這種特長加分,最多是給那些士紳和官宦子弟一種進學的優待,就算他們在四書文和五經文中考得不好,最後也能通過這種特長加分而通過。

    沈溪從中午開始就等著放排,這一場考試的放排會有兩次,未時六刻放排一次,未時末放排第二次,前後間隔差不多是半個小時,

    沈溪依然是第一次放排就出了轅門,與他一同出場只有寥寥幾人……此時別人還在那兒用不成熟的演算法計算利息問題,想用草稿紙上「壹貳三」這些字來算出利息幾何,那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底不是店舖的帳房,換做惠娘這樣精明的女人,都不用拿紙來計算,口演一番就能得出最後的考試。

    等第二次放排所有考生都出來,沈永卓也在其內,沈永卓見到沈溪不由感慨:「第四場可真難啊。」

    沈溪不知道沈永卓所說的難,是四書文和五經文題目難,還是那些附加題難。畢竟縣試是科舉的第一關考試,本身所涉及的知識範圍不是很廣,要說有點兒難度的,也只有附加題部分。

    「七郎,你選的哪些題目作答?」回去的路上,沈永卓很關心沈溪對附加題的選擇。

    沈溪搖搖頭:「我一個都不會,所以索性就跳過了,沒有作答。」

    「這樣可以嗎?」沈永卓心下帶著疑惑。

    沈溪笑了笑:「明日髮長案,只有四書文和五經文會列入成績。只要大哥把前兩篇文章做得好一些,應該就沒問題了。」

    沈永卓大概是患有考試焦慮綜合徵,明明最後一場已經不涉及到錄取與否,他還是在路上不斷念叨自己因為作答後面的考題而浪費了時間。

    回到家,李氏和王氏等人過來問明二人考試的情況,隨後王氏高興地說道:「大郎,呂家那邊又派宋媒婆過來說,這次你過了縣試,呂家那邊正式跟咱談婚事,連八字都對好了,就等著下聘,迎娶呂家小姐過門。」

    沈永卓在這場縣試中,算是事業、愛情雙豐收。

    呂家那邊看中沈永卓父親是廩生,而沈永卓又是過了縣試的讀書人,覺得他前途不可限量,準備把女兒嫁過來。

    呂家家大業大,嫁女兒肯定不會寒磣,嫁妝必然豐厚得很。

    這本來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但沈溪在見到沈永卓那漆黑的臉色後,就預感到有不好的事發生。

    果然,沈永卓遲疑了一下,用低沉的聲音回道:「祖母,娘,那呂家小姐……我還是不娶罷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27
第一九五章 二人歸來四人回

    沈永卓在家裡屬於老實巴交的類型,大人的話從來不敢忤逆,如今突然說出不娶呂家小姐的話來,讓一大家子著實驚訝一番。

    王氏詫異地問道:「大郎,你在胡說些什麼鬼話!不娶呂家小姐,那你辛辛苦苦圖的什麼?呂家可是大戶人家,這婚事,還是你外公幫忙張羅的,你當你外公容易嗎?」

    旁邊的錢氏有些不滿了:「大嫂這話就不對了,人家呂家本來就是看中咱沈家是書香門第,跟你王家有何關係?保不成大郎娶了呂家姑娘,還要謝謝你們王家?」

    王氏正要爭辯,李氏突然大喝一聲:「住口。」

    在場的人沒一個敢說話。

    李氏冷冷打量沈永卓,眉頭緊鎖:「當初這門婚事,我也是答應的,若大郎過了縣試,呂家那邊反悔,那是呂家背信棄義。答應的事不可違背,就算如今大禮未過,這樁婚事也算是定下來的,咱沈家丟不起那人。」

    李氏最重門風,她話說得這麼堅決,意思是無論沈永卓說什麼,這樁婚事都是板上釘釘不容更改的。

    沈溪暗暗鬆了口氣。

    要是李氏再追問一番為何沈永卓不肯娶呂家小姐,把他的那些瞎話抖出來,本來王氏對他就有偏見,這事指不定要鬧出多大的風波。

    事情總算是確定下來,沈溪瞅著沒人注意,灰溜溜回了房。

    反正第二天就放榜了,最好放榜結束就回府城,連沈永卓的婚事他都不想參加。

    可到翌日,三月初四當天早晨,沈明鈞過來對沈溪說,李氏的意思是父子二人別急著走,因為沈永卓要急著四月的府試,婚事宜早不宜遲,乾脆在三月中擇日辦了。

    而且最好連周氏也要從府城叫回來,家裡許多人已經有兩年沒照過面。趁著喜事一家人正好團聚一下。

    「小郎,咱不急著走,你娘很快就回來了。」沈明鈞非常高興,他既想在母親面前盡孝。又想跟妻兒團聚,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妻子回來。

    沈溪搖搖頭,問道:「爹,娘眼看著就要分娩了,她真的受得了來回顛簸之苦嗎?」

    沈明鈞突然反應過來。有些緊張道:「哎呀,看我這一高興,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你等著,我這就去跟你祖母說。」

    當天沈溪和沈永卓要去看髮長案,沈溪對此不抱任何期待,他是有才而不能被取,至於沈永卓那邊,中案首的機會寥寥。

    果然,到了縣學外,看到發的長案。沈溪最後排第十四,算是挺好的成績,沈永卓則排在四十六,差點兒吊榜尾。

    等兄弟二人回來,卻是呂家那邊派人與媒婆一起過來,商量婚事的具體細節。

    家裡長輩商量事情,沈永卓和沈溪需要迴避,等到呂家人走了,二人才進到正堂,李氏的臉色有些不太高興。

    錢氏先開口道:「這呂家人。說是讓大郎安心府試,分明是想把婚事拖著,若大郎府試不過,這婚事還指不定能不能成呢。」

    原來呂家那邊早早派人去看了髮長案。見沈永卓就算過了縣試成績也是倒數,人家那邊有點兒意見。

    王氏不滿地道:「呂家只是說讓大郎考完府試再過聘,可沒說大郎一定要過府試。」

    錢氏冷笑不已:「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現在不成婚,非要等府試以後再成婚,人家不說出口,咱就繼續這麼揣著明白裝糊塗?」

    其實這時候不用家裡人說什麼。沈溪大概已經明白,這次不是沈家人反悔,而是呂家那邊似乎有些想法。

    過了縣試,終究什麼都不是,其實就算是過了府試也不過就是離中秀才更進一步罷了。最重要的還是院試,只要考上秀才,不大不小算是個「公務員」,哪怕領不到廩米,至少能辦個學堂當校長。

    「既然呂家人堅持,就由著他吧。」

    李氏黑著臉,語氣不善,「還是大郎說得對,呂家小姐娶不娶的,就那麼回事,若大郎這次能一舉過了府試,就算呂家要嫁女兒,還要看咱願不願意娶呢!」

    李氏最看重的是沈家的聲譽,這次被呂家那邊拖延婚事,令她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也就難免說了句氣話。

    沈溪聽了卻很高興,至少不用留下來等著吃沈永卓的喜酒。

    果然,李氏看了沈明鈞一眼,道:「老么,你媳婦有孕在身,的確是行動不便,為娘也不多留你,你收拾好東西,明日裡,或者後天,早些回府城去。家裡的事,你不用多惦記了。」

    「是,娘。」沈明鈞應道。

    王氏卻趕忙插嘴:「娘,這不……大郎要考府試,可大郎他從沒出過寧化地界,要不……讓大郎跟五叔和七郎一起回去,也好熟悉一下那邊的環境?」

    王氏現在是有求於人,說話也客氣了許多。

    如今距離府試的考期,也就一個多月時間,顯得有些倉促。

    因為沈永卓從來沒去過府城,而府城那邊又有沈明鈞一家人在,讓沈永卓早些過去,會對沈永卓過府試有所助益。

    李氏看了沈明鈞一眼,嘆道:「大郎年歲也不小了,你讓他住到老么家裡,老么平日裡又要忙著作坊的事,不怕外面有閒言閒語?」

    王氏嘴一撇,不屑地說道:「大郎是那種人嗎?」

    「是不是的,嬸嬸跟侄兒共處一室,外面傳起閒話來也不好聽。」李氏態度稍微一轉,「不過讓大郎早些到府城去,也在情理之中。老么,你可否幫忙安排一二?」

    沈明鈞微微一愣,家裡的事一向都是周氏做主,他還真沒什麼主意。

    沈溪見沈明鈞不說話,趕緊拉了拉他的後襟,沈明鈞這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卻什麼都沒說。

    「那好吧,讓大郎趕緊收拾,後天,讓他跟老么和七郎一起進府城。至於安頓和找先生教導之事。也一併讓老么和他媳婦幫忙安排。」

    王氏剛才還低聲下氣說軟話,此時她面色又不太好看了。

    本來是想讓兒子住在沈明鈞家裡,這樣到底方便一些,兒子也有人照顧。現在聽婆婆的意思,兒子進了府城也要住進客棧,那種人多眼雜的地方,品流複雜,難保兒子有心思好好讀書。

    「娘。您看我也去……可否?」王氏最後提了一嘴。

    李氏皺眉道:「芊兒和曼兒你不管了?芊兒如今虛歲十七,馬上要嫁人了,你這個當娘的,就不多教教孩子?」

    王氏苦笑道:「家裡這不是有娘,還有弟妹她們在嗎?兒媳可就大郎這一個兒子,如今他爹……嗯,左右我在家裡沒什麼事,想陪兒子到府城,督促他考試,這有錯嗎?」

    說著居然抹起眼淚來。

    李氏想到頭兩年。她帶著王氏進城來勸沈明文回心轉意,結果王氏直接帶著女兒跟沈明文住進客棧,這等於是有背叛的前科。

    不過回頭再一想,王氏一介婦人,又沒丈夫在身邊,只是跟自己的孫子去趟府城,沒有根基,那邊也是站不住腳的,不怕脫離掌控。

    「老么,你怎麼看?」李氏打量沈明鈞。

    沈明鈞支吾道:「娘。我……我會照顧好大嫂,還有大郎。」

    李氏一聽這話擺了擺手,像是不耐煩道:「走吧走吧,最好都走。家裡就剩下我這個老太婆,你們就稱心如意了。」

    全家人都看出李氏不支持王氏跟孫子一起去府城,但這時候也沒人出來規勸。本來一家人最會說話的是老四沈明新夫婦,可如今他夫婦二人留在桃花村,其他房的人,要麼性格懦弱怕事。要麼就是心懷鬼胎。

    沒人反對,事情也就定下來了。

    出發的日子定在兩天後的三月初六。

    沈明鈞要收拾的東西不多,畢竟府城那邊才是過日子的家,這次不過是以省親的方式帶沈溪回來參加縣試。而王氏那邊則大包小包的東西,還有口大箱子,就好像是要舉家逃難一般。

    最後箱子太沉,王氏一個人搬不動,愣是讓沈明鈞和沈明堂兩兄弟幫忙抬出院子。

    錢氏見狀,陰陽怪氣地道:「我說大嫂,你這是準備進了府城不打算回來啦?就算五弟他們一家肯收留你,你也不看看住在哪兒……府城可不是寧化這小地方,一寸土一寸金哪!」

    王氏聽了心裡不爽,反諷道:「沒地方住正好,說不一定在大街上能把二叔給弟妹你找回來。」

    本來王氏以沈家大婦之身想充當一家之主,之前勸說沈孫氏那邊要注意說話,現在她自己諷刺人都不帶髒字。

    錢氏把手上的簸箕往地上一摔,豆子灑了一地,憤憤然回身往自己屋子去了,進了門,順手甩門發出「咣」一聲,顯得怒不可遏。

    王氏見狀臉上帶著冷笑,嘴裡小聲嘀咕,沈溪猜想應該是「小樣,跟老娘鬥你還嫩了點兒」之類的話。

    把箱子抬出門,沈永卓正要上前搭把手,王氏趕緊拉住兒子:「大郎,事情有你三叔和五叔,用不著你,你是讀書人,進屋去把你的書讀好了就成。」

    沈明鈞從府城趕回來的馬車車廂本來就不大,箱子被放進車廂裡,直接佔據了車廂的大半個空間。沈溪看了看剩下的位置,要塞兩個人進去都難,可這輛馬車回去的時候可是要載四個人的。

    沈溪無奈地搖搖頭,要是把他這小個頭塞到箱子裡,地方差不多正好夠,但就怕那箱子裡塞滿東西,他要坐進去還挺難。

    初六這天出發,車廂裡太過狹窄,實在塞不進兩個大人,只好讓沈溪和錢氏擠在裡面,而沈明鈞和沈永卓則坐在外面的車轅上,王氏特別叮囑不讓兒子碰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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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章 英雄歸來

    當初從府城回甯化時,沈明鈞和沈溪父子歡聲笑語馬蹄疾。回去的時候,兩個人變成四個人,身邊帶著沉重的行李,沈溪對著好像老巫婆一樣的王氏,縮在角落裡身子一顛一顛的,無比難受,連句話都懶得說。

    連馬都似乎不太滿意,一路上總是在哧著響鼻。

    坐在馬車上趕路還好,只要不說話,倚著車廂壁睡一覺就可以了,可到了沿途落腳的客棧,王氏的那些麻煩事就來了。

    一會兒說人家菜鹹了,一會兒又指責茶水上得慢了,晚上還非要整熱水洗澡,又嫌棄人家洗澡水燒得慢。

    最噁心的,洗澡洗到一半竟然讓店家換水。

    整個客棧,從掌櫃到小二都是男子,誰敢在她洗澡的時候進她屋子?

    不過有錢的是大爺,王氏花沈明鈞的錢不心疼,白花花的銀子亮出來,客棧掌櫃愣是去後院叫夫人,夫人不肯來,還是掌櫃的老娘明事理,過來幫忙換了熱水。沈溪跑上跑下在門口聽話傳話,把他累得夠嗆。

    一行四人,還有個婦人,王氏自己要一間房,剩下三個人擠一間太過擁擠,最後只能再開兩間,沈溪和沈永卓睡一起。

    晚上因為沈永卓打呼嚕,沈溪一宿都沒睡好。反正他也不想看那老妖婆的臉,乾脆白天就在馬車上補覺。

    終於在出發兩天後,初八這天下午,馬車平安抵達府城。

    因為提前沒找人知會,這次進城直接回家。

    到了家門口,周氏在藥鋪那邊沒回來,沈溪便自告奮勇過去叫人。周氏見到沈溪後喜出望外,趕緊叫秀兒去銀號那邊喚惠娘回來。

    「小郎回來也不叫人提前通知一聲,頭兩天才剛收到你過縣試的信。」謝韻兒笑眯眯地說道,她也為沈溪通過縣試高興不已。沈溪卻沒時間和她多說,因為家裡還有王氏和沈永卓母子需要接待。

    剛出後堂,林黛和陸曦兒急急忙忙從樓上跑了下來。林黛還能保持儀態,陸曦兒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頭紮到沈溪懷裡,驚喜道:「沈溪哥哥回來啦。」

    再之後。就算是沈溪跟周氏回到家,陸曦兒也死死賴在沈溪臂彎裡不肯鬆手,這令二人身後的林黛小臉上一直帶著怨懟,凶巴巴的神色像是要用目光把眼前這對「狗男女」瞪死。

    「哎呀,這不是弟妹嗎。一年多不見,好像豐腴了許多。」王氏見到周氏,說話的腔調有些陰陽怪氣。

    沈明文半年前投奔府城,本希望沈明鈞想辦法把老婆孩子接到這邊來過雙宿雙飛沒有約束的好日子,結果周氏寫信回去給李氏,把窗戶紙捅破。王氏也是過後才得知此事,從那以後她對周氏心裡就一直懷有芥蒂,就等著找機會見到周氏,好好理論一番。

    但這次,王氏陪著兒子來府城赴考。就算心裡有根刺,她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還是保持她一貫的罵人不帶髒字的風格,連諷刺起周氏來,都讓周氏聽不出別的來。

    周氏因為懷孕,加上家裡條件好了,吃得好睡得好,自然是胖了一些,以前說周氏「尖嘴猴腮必為潑婦」的正是王氏,她現在明說周氏「豐腴」。其實也是拿周氏以前的相貌做文章,暗諷周氏為潑婦。

    周氏也不知道品味出其中的意味沒有,挺著個懷了七個多月的大肚子,笑吟吟地接待王氏母子到裡面坐

    因為不怎麼想聽大人敘家常。沈溪沒跟進去,留在院子裡陪兩個蘿莉。

    「曦兒,黛兒,這一個多月有沒有想我?」沈溪捏了捏陸曦兒圓乎乎的小臉,笑著問道。

    「想啊想啊,天天都在想……沈溪哥哥。要是你再不回來,我一定讓娘帶我去找你。」陸曦兒在沈溪懷裡撒嬌。

    林黛輕輕一哼:「才走一個月,誰稀罕想啊,最好是一年都別回來。」

    沈溪知道林黛跟老娘一樣,都是嘴硬心軟,其實這小妮子內心火熱得緊,當下哈哈一笑:「就怕我的小黛兒守活寡……想著黛兒漂亮的樣子,生怕被外面哪個小賊惦記上,所以我考完試馬上就飛奔回來了。」

    聽到沈溪讚美和想念的話,林黛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作出一副嫌棄的模樣,但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正說話間,裡面傳來王氏不滿的聲音:「……弟妹,我們母子難得進府城一趟,也是考慮讓大郎順利通過府試,住在你家裡又怎麼了?你就這麼款待我們的,非把我們孤兒寡母趕去住客棧?」

    周氏趕緊解釋:「大嫂,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之前大伯在府城的時候,我們幫忙租了一個院子,現在那邊院子空著,大嫂和大郎過去住著正合適。我們家裡人多,地方小,實在住不下這麼多人。」

    周氏越是好說話,王氏嗓門越大:「別跟我提這事,要不是你,我相公能被娘帶回去,關在後院柴房旁邊的屋子半年出不來?想想就生氣,你有丈夫有兒子,現在肚子裡又有了,我呢,這半年跟相公同住在一個宅子裡,可娘就是不通情理,連讓我進去看相公都不成。這一切都賴你!」

    王氏那口氣上來,也不管寄人籬下且還有求於人,兇惡地罵起來毫不留情。

    本來周氏懷孕,兒子過了縣試,現在連丈夫也回來了,一家人和和睦睦不想生氣,可王氏卻不依不饒,好像是特地大老遠跑來跟她吵架似的。

    「相公,你跟大嫂說吧。」

    周氏無可奈何,只能選擇妥協,「藥鋪那邊需要人照應,我得回去上工了!如果要過那邊院子住,鑰匙在家裡的抽屜裡。」

    說完周氏一臉漆黑地從堂屋走出來,不過見到沈溪後,她臉上還是難掩激動和喜悅之情。

    「走,到鋪子去……娘可想死你了,給你做了新衣服,還有好吃的。」周氏拉著沈溪的手,後面跟著兩個蘿莉,四人一起到了前街的藥鋪。

    剛進後院,便見到一身樸素的惠娘站在後堂門口。滿臉欣喜地看著門口這邊。沈溪還沒上前,陸曦兒先跑了過去,雙臂環著惠娘的腰:「娘,沈溪哥哥回來了。」

    「娘知道了。這不特地趕回來看他嗎?」

    惠娘到底跟沈溪沒有血緣關係,就算她心裡也想念沈溪,也不能跟女兒一樣當眾與沈溪有過於親暱的動作。

    到了後堂,周氏一直問東問西,主要是關於沈溪通過縣試的細節。

    沈溪當然把他在考場裡睡覺的事隱瞞下來。添油加醋一番,說考試多麼困難,進場的時候遇到什麼麻煩,一場考試比一場考試來得複雜,過關難度也逐步升級,聽起來好像他歷經千難萬險才通過縣試一般。

    最後倒是惠娘慧黠,直接問了一句:「小郎,你是第幾場過的?」

    沈溪撓撓頭,實話實說:「第一場。」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腦門兒上:「憨娃兒,感情編那麼多瞎話是想讓老娘擔心。是吧?你第一場就過了,那後面的考試跟你有啥關係?」

    嘴上罵著,但心裡卻更開心了。兒子不但通過了縣試,還第一場就過了,這可比她預期的要好上許多。

    沈溪一臉冤枉地看著惠娘,似乎在責怪她多嘴。

    惠娘抿嘴笑道:「你個小傢伙,老是改不了口花花的壞毛病,非要把考試說得跟說本裡西天取經一樣難,連姨都差點兒信了你。」

    就在一家歡聲笑語和和睦睦的時候,後門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個鄰里婦人。那婦人見門開著,不由嬉笑道:「喲,這不是咱們的沈小秀才嗎?人剛回來嗎?怎地你爹還帶著個女人,看那女人的兒子都比你大了。」

    這話分明是說來氣周氏的。

    周氏平日裡在鄰里中素以潑辣聞名。但在懷孕後,她的脾氣收斂了許多,這時候她親自過去關門,順帶解釋:

    「何嬸,這你可說錯了,那不是我相公外面養的女人。是我家大嫂帶著侄兒進府城來考府試,我們沈家今年可有兩個孩子過了縣試呢。」

    那何嬸本來還要說兩句消遣的話,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周氏說話這麼客氣,也不由放低了姿態,由衷感慨:「哎呀,沒想到你們沈家人這麼有本事,看來以後沈家能從寧化那犄角旮旯搬到府城來了。」

    周氏笑著應了,把門關上,這才回來。沈溪有些不可思議:「娘,你好像變了。換做以往,你絕對破口大駡。」

    周氏點了沈頭一指頭:「憨娃兒,你可別亂說,娘可是淑婦,怎能與人有口舌之爭?是不是,妹妹?」

    惠娘笑著點頭。

    沈溪看了老娘和惠娘一眼,心說老娘性格轉變,除了懷孕的原因,其實更主要的是歸功於惠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惠娘這樣一個溫柔大方知書達禮的女人作為表率,慢慢地竟潛移默化影響到老娘的性格。以前老娘之所以那麼潑辣,也主要跟家裡有王氏和錢氏這樣真正的「潑婦」有關。

    周氏和惠娘雖然都在藥鋪,但如今店面上的事都交給謝韻兒和小玉她們。周氏把做好的新衣服拿給沈溪試穿,沈溪穿上後顯得有些緊,周氏驚訝地問道:「明明是照著尺寸做的,怎會穿不上?」

    惠娘笑道:「姐姐莫非忘了?小郎天天都在長個子,衣服不做大一些,怎麼成?」

    「哎呀,都怪我糊塗,本來以為他離開一個多月,再長能長到哪兒去?沒事沒事,反正衣服改改就能穿。」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衣服收起來。

    這時候惠娘去了樓上一趟,拿下來一件嶄新的衣服,道:「姐姐,我閒來無事的時候,也給小郎縫了一件,給他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周氏驚訝地道:「妹妹縫衣服?我怎不知?」

    她每天都跟惠娘同床共寢,居然不知道惠娘特別為沈溪做了新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28
第一九七章 姨?乾娘?或者……

    惠娘縫製的新衣,料子不是很鮮豔,但一針一線都縫得很密,她的針線女紅極為精湛,從選料到剪裁,再到縫製,無不體現出用心之處。

    等穿到沈溪身上後,衣服極為得體,就好像為沈溪量身訂做的一般,比周氏做的衣服不知要合身多少倍。

    沈溪穿上去,立時覺得暖和了許多。

    周氏打量一番,輕嘆:「真好看,妹妹的手藝真沒得挑,如果妹妹不開藥鋪,回頭開個裁縫店給人做衣服,生意照樣好。」

    惠娘也將沈溪端詳一番,微微一笑:「姐姐見笑了。」

    陸曦兒看了稍微有些妒忌,拉了拉惠娘的衣服,問道:「娘,為什麼我沒有?」

    惠娘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周氏已經替她解了圍:「小曦兒,你不用羨慕,你娘不給你做,還有姨呢,姨的手藝不比你娘差。過來過來,我找尺子給你量量,把剛才這件稍微改改,就可以穿在你身上了。」

    給陸曦兒量尺寸的時候,周氏帶著幾分自得,「還好我有先見之明,選的顏色,男娃子女娃子都能穿。」

    這下可把林黛給嫉妒壞了。

    雖說家裡她的新衣服不少,周氏平日對她甚至比沈溪還要上心,可現在周氏把陸曦兒當成寶貝,卻把她這個未來兒媳婦晾到了一邊,讓她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沈溪穿上惠娘特意給他做的新衣服,自然捨不得脫下,就站在那兒看著,看林黛撅起小嘴,湊到她耳邊道:「小媳婦,現在知道誰對你好了吧?」

    林黛輕哼一聲,小腦袋瓜卻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又感懷起身世來。

    人家是有娘的。我沒有……

    ……

    趁著天沒黑,沈溪在沈明鈞的帶領下,去學塾那邊找馮話齊「謝師」。在兩家人看來,要不是馮話齊慧眼識珠,沈溪也不會以十歲之齡便參加縣試。

    不去嘗試,自然也就沒有通過的機會。

    馮話齊不愧是府城這邊的資深名師,這次他送考的三個學生全都通過縣試,對於另外兩個,馮話齊並不感覺多大驚喜,畢竟資質有限。

    接下來能不過過府試、院試實在難說。反倒是沈溪,他一直寄予厚望,在得知沈溪順利通過縣試後,臉上滿是老懷大慰的欣然。

    「先生,這裡有些禮物,還請您收下。」沈明鈞當面就把厚禮送上。

    馮話齊看了沈溪一眼,輕嘆:「不妥不妥,這……」

    沈溪卻笑著勸道:「先生,正所謂禮尚往來。您教我學問,還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現在學生學業有了一點進步,您理應收下禮物才是。」

    馮話齊聽了不由哈哈一笑:「真是擰不過你們。那東西老朽先且收下。今日,不妨留下來,讓為師請你這學生吃頓便飯可好?」

    沈溪搖搖頭:「不妥不妥,先生吃飯。少不得喝酒,學生不會喝,難免令先生掃興。所以還是先生自己用膳好。」

    沈溪說這些話。也是充分考慮自己小孩子的身份,儘量童言無忌些,這樣就算稍微有些頂撞,馮話齊聽了也只會一笑了之。

    果然馮話齊聽到後臉上掛滿笑容,又跟沈明鈞說了說,沈明鈞表示晚上尚有事情,不能留下。

    回家的路上,沈明鈞精神有些恍惚。

    之前他跟周氏問過印刷作坊那邊的事,準備晚上過去守夜。周氏到安頓王氏母子的院子送過米糧和蔬菜,順帶讓丈夫帶沈溪去謝師時曾有過交代,沈溪回來惠娘很高興,準備設宴款待。

    言外之意,藥鋪那邊都是婦孺,他一起過去不怎麼合適。

    「爹,你不用多想,其實就是過去吃頓飯,沒什麼大不了的!」沈溪發覺沈明鈞有些憂心忡忡,於是出言安慰

    這其中既有回府城後因為王氏之事導致他跟妻子鬧得不愉快,還有便是王氏總是讓他做這做那,煩不勝煩。

    沈明鈞一直遵循長兄為父、長嫂為母的儒家做人準則,對王氏向來帶著敬意,誰知道現實卻無情地給了他一個耳光,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好目前這種情況。

    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周氏早早便回來了,並沒有留在藥鋪那邊。

    沈明鈞驚訝地問道:「娘子,晚上你不是……」

    周氏白了沈明鈞一眼:「在大嫂面前,我若說咱一家人吃飯,大嫂肯定帶大郎一起過來,家裡倒也不缺她們那兩雙筷子,但若那樣,咱一家團圓的感覺便沒了。妾身回來與相公一起吃過,一會兒讓小郎過去陪陪他孫姨和謝姨就行了。」

    沈明鈞臉上帶著憨厚的幸福笑容,剛才還覺得妻子對他不夠重視,回來後連句好聽的話都沒說,現在看到妻子溫柔嫵媚的模樣,他又有了一家之主的感覺。

    ……

    吃過晚飯,沈溪和林黛被早早趕去藥鋪那邊,從寧化歸來的第一天,竟連晚飯也分了上下半場。

    小別勝新婚,老爹老娘要溫存一番沈溪能理解,畢竟一個多月不見,就算周氏現在有了身孕,可她對丈夫還是有無限的眷戀。

    可林黛就有些糊塗了,她正處在懵懵懂懂的年歲,出得門來就一直回頭看,她想搞清楚老爹老娘平日關在屋子裡到底在做什麼。

    「小郎,多吃些,這是頭天城西那邊宰的牛……據說是摔斷腿了,怎麼也醫治不好,索性殺了分肉吃,可精貴了。」

    惠娘這邊是火鍋宴,惠娘和謝韻兒都在,再加上幾個丫鬟和小蘿莉,人多熱鬧,氛圍比家裡好太多了。

    之前在家時,看到老爹老娘含情脈脈地你望我一眼,我回你一眸,那種悱惻纏綿秀恩愛的方式,讓沈溪著實有些受不了。

    沈溪問道:「姨,銀號的事怎麼樣了?這次回來都沒聽你說及。」

    惠娘繼續往沈溪的碗裡夾肉:「我跟你娘商量過了,這次回來讓你專心準備府試,關於生意上的事情。不用你費神。姨畢竟不是事事都要靠你,自己也要學會獨立……」

    謝韻兒插了一句:「姐姐,小郎平日裡幫你很多忙嗎?」

    「那可不是。」

    惠娘欣然一笑,「小郎非常能幹,小腦袋瓜裡總有些奇思妙想,無論印刷作坊、藥廠還是銀號,包括正在籌備的船行和車馬行,都是他想出來的。妹妹,你跟他相處這麼久了,沒發覺?」

    謝韻兒微微搖頭。雙腮帶著淺淺的笑容:「我只知道,小郎平日調皮搗蛋,他……從來都叫我姐姐,不喚我姨。」

    沈溪笑嘻嘻地道:「因為你本來就很年輕嘛……如果稱姨的話,那就顯老了。」

    謝韻兒抿嘴一笑,無論哪個時代的女人,別人稱讚她年輕美麗準錯不了。倒是惠娘略微不滿:「小郎,聽你的意思,你總喚我姨。是嫌棄我很老嘍?」

    「是啊。」沈溪笑嘻嘻說道。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嗔道:「白疼你了。」手上卻不由自主夾起牛肉片往沈溪的碗裡送。

    吃過飯,謝韻兒回家,惠娘怕她路上出什麼事。讓秀兒送一程,其實這段時間府城治安很好,這麼做僅僅只是為了預防萬一。

    晚上週氏不過來,沈溪和林黛可以自己選擇回不回去睡。沈溪當然想留下來,這樣晚上便可以過問惠娘生意上的事。

    惠娘跟周氏商量好不讓沈溪分心,但惠娘和沈溪之間畢竟有「小秘密」。那就是半夜無人之時的「閨房私會」。

    很早沈溪就洗漱乾淨回到房間,又是給兩個小蘿莉講故事,又是給她們講述這次回寧化的一路見聞,直到把兩個小蘿莉哄睡過去,這才偷偷摸摸摸到了惠娘的房間門口。

    才敲了一下,惠娘就從裡面把門打開。

    「小郎,就知道你會過來。」惠娘臉上帶著和熙的笑容。

    沈溪進到屋子,對他而言惠娘的閨房已經很熟悉了,他離開一個多月,裡面擺設就沒挪過位,這說明惠娘是個念舊之人,不喜歡輕易改變什麼。

    沈溪隨口道:「還好我娘沒過來,不然準得把我和黛兒帶回去,晚上不一定能找到機會出門。」

    惠娘先把抽屜裡的帳冊拿出來,遞到沈溪手裡,而她自己則出門,不多時,端著盆熱水進來,準備給沈溪洗腳。

    「姨……不用了,我進房之前洗過了。」沈溪剛說了句,一看自己的腳丫子,為了防止出房間的時候發出聲音,他是光著腳跑進來的。

    惠娘臉上帶著略微的失落:「姨沒兒子,從來都把你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你現在有出息了,還要幫我出謀劃策,姨就當做點兒事情報答你。」

    說完讓沈溪坐好,蹲下來為沈溪洗腳。

    沈溪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隨著一天天長大,其實他跟惠娘之間不可能總是這般秘密相會,惠娘大概也想到再過一兩年沈溪就懂得男女之事,就不能再如今天一般相處了,所以趁著眼下沈溪還小,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

    「姨,這一個多月了,怎麼銀號還沒發行銀票?」

    沈溪盡力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因為惠娘的模樣實在太過誘人,他看了之後忍不住心生漣漪。

    惠娘抬起頭來,輕輕搖了搖:「你不在,銀票我沒敢印……你教給姨的那些,姨怕弄錯了。我記得你曾說過,咱不能提前印出銀票備用,而是要收一兩銀子,印一兩銀票,稍有閃失,可能會把咱銀號的生意弄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30
第一九八章 備考府試

    沈溪以十歲之齡過縣試的事,經過街坊鄰居和商會中人的傳揚,很快就傳遍汀州府城。一時間引為佳話。

    先是街坊四鄰前來討喜,說上兩句祝賀的話,就在藥鋪裡白吃白拿。

    最初惠娘和周氏還能忍受,太平年景,又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里,施一點小恩小惠是有必要的。

    最初是弄巷和街口的大嬸大媽,到後面,不管認識不認識,甚至是隔著幾條街的老太婆,打聽著方位就到了藥鋪,隨便說上兩句好話伸手就拿東西。

    這些人若是等藥鋪關門了來倒也好,偏偏是在藥鋪正常營業時,好像挑准了時間,讓你沒機會說沒準備好禮物,因為藥鋪裡都是藥材,這些人也不嫌棄,反正只要值錢的東西就可以了。

    準備的點心、茶水人家碰都不碰,就算沒領到裝銅錢的紅包,也會跟你討上兩副藥,不管有用沒用,人家拿回去「有備無患」,話還說得特別好聽……回頭把錢送過來!

    周氏怎麼可能相信這種鬼話,她本來就是急脾氣,爭吵兩句在所難免,連帶影響了藥鋪生意。

    「姐姐,這麼下去不行啊,白天總是有人來打秋風,掌櫃又不在,咱這生意怎麼做?」最後連謝韻兒都急了。

    街坊們來討喜,本來不大不小事情應付過去就算了。

    可來的人越來越多,都覺得白撿的便宜,不拿白不拿,這些人拿不到東西還死賴著不走,非要上樓去看看「未來的小狀元」長什麼模樣,周氏就算不想理會,也怕這些人打擾沈溪讀書。

    本來說沈溪要在家裡備考,最後周氏只能把兒子送到學塾,以免除外界干擾。

    還是惠娘當機立斷,決定一次性把該發的喜錢都發出去。

    三月十四這天,惠娘從外面請來廚子和幫工。在藥鋪後巷壘起灶台,設下流水席請街坊過來吃喝,前來的人每個都能領到裝著兩文銅板的紅包。

    惠娘言明,等三天的流水席完畢。以後再有人打攪藥鋪做生意,那藥鋪這邊也不會給好臉色,直接趕人出門。

    這招使過之後,最初幾天還是有那些死皮賴臉的人過來說恭喜話,周氏乾脆不予理會。有了之前的宴請,給街坊的禮算算是盡到了,再有不識相的也不用再顧忌情面。

    這些人喜歡一來就坐下,然後便賴著不走,周氏便讓秀兒趕人。

    這些人罵罵咧咧出了門,就算是不甘心,但他們純屬打聽到消息來佔便宜的,連藥鋪當家人是誰都不知道,來個一次兩次自討沒趣後就不再來了。

    街坊鄰居討喜的小風潮剛過,第二波人又上門了。

    這波人可不是來打攪藥鋪做生意的。同樣以女人居多,同樣是大媽大嬸,可人家專挑鋪子關門後來,進來後還客客氣氣,也不討賞……人家來就是為了說一件事,要給沈溪「做媒」。

    剛開始惠娘和周氏得知這些人的目的,還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頭年裡,也曾有過這麼一群三姑六婆,造訪也是為說媒,但物件卻是惠娘。

    城裡很多遊手好閒的男人。聽說惠娘是寡婦還漂亮得體,家裡有不小的產業,覺得這寡婦久曠一定想男人,他們只要派媒婆來一說。那婚事就成了,屆時他們就可以攀上高枝,偌大的產業也都歸到他們名下。

    當時惠娘的態度非常強硬,來一個趕一個,後來媒婆見雞蛋沒縫,她們也就不過來瞎嗡嗡了。

    但這才不到一年。人又來了,還是帶著禮數來的。

    這些三姑六婆說的話,基本是一個套路:「……沈家小公子,十歲過縣試,想來二十歲就能中舉人,三十歲就能取進士點狀元,誰家姑娘不想嫁過門來享福?那某某老爺,家裡良田百頃,姑娘出落得如花似玉,跟沈家小公子那叫一個般配,而且屁股大好生養……」

    沈溪每次聽到後會無比鬱悶。

    這些媒婆來說和的物件,小的七八歲,大的十二三歲,都還是小姑娘,怎麼看出來「屁股大好生養」?難不成是因為家世好吃得多,個個都是小胖妞?

    這種時候,一般由惠娘出面,對這些三姑六婆解釋一番,說沈溪年歲小,忙於學業,現在考慮婚事太早了云云,但這絲毫不減媒婆上門的熱情。

    今天來一趟,明天還要來,今天介紹的物件是城東甯家,明天就改為介紹城北胡家,說年歲小也不頂事,都說可以先把親事定下來,算是娃娃親。

    最後還是周氏有魄力,使出她的暴躁脾氣,拿著掃帚衝進後堂,喝道:「誰說我們憨娃兒沒媳婦?我們家娃兒,早就有了養媳,再不走,姑奶奶讓你們吃掃帚灰……」

    周氏挺著個大肚子,再把她潑辣的性子表露出來,頓時把三姑六婆嚇得全都不敢登門了,再碰到大戶人家想請人說媒,她們便把沈溪有個潑辣娘的事說出來,那些大戶人家一聽就犯嘀咕,他們可不想自家女兒將來嫁過來受氣。

    這股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惠娘和周氏終於鬆了口氣,這下終於沒人來煩了,但以後沈溪出門,每次都有街坊鄰里指指點點,說他命不好,文曲星投胎到了掃把星的家裡。

    那些媒婆斷了財路,更是在背後使勁編排周氏,話說得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很快到了三月下旬,府試考期日益臨近,各縣過來的考生慢慢變多。

    明朝童生試的三大門檻中,縣試在各縣舉行,事前會規定好錄取人數,通常是小縣五十,大縣一百;院試則涉及到國家錄取生員的數量,早已形成定例。

    與一頭一尾的縣試和院試不同,府試的錄取人數卻不確定,這與每年考生多寡有關,而錄取幾率,差不多有十分之一。按照往年的慣例,今年汀州府的府試有千人參加,取個整數,錄八十人或者一百人都有可能。

    隨即知府衙門公佈考期,時間定在四月十九。

    跟縣試一樣。府試也分多場考試,但只要第一場順利通過,就可以掛上「童生」的名號參加院試、考試,正正經經考秀才。童生沒通過院試前。縣試和府試均不用再考,考上秀才後則需要參加三年兩次的複查考試,就是往年沈明文參加的歲考。

    中了秀才,無論考得再好,進入府學或者縣學後最初也只是個附生。想增補為有名額限制的廩生和增生,就需要在歲考中發揮才能。

    秀才有考鄉試的機會,但並非只有秀才可以參加鄉試。從景泰年間開始,那些考秀才屢試不第之人,可以通過納粟入監的方式,獲取監生身份,便可參加鄉試,但所費銀錢太巨,並非一般人家能承擔得起。

    隨著考期確定,府衙這邊的報名工作隨即展開。

    跟縣試的報名基本相同。仍舊需要親供、具結、互結這些基本流程,唯一不同的是所尋找具保的廩生,從一名變成兩名,但無須從戶籍所在地找尋,可以在府城就近尋找,這也給沈溪的報名帶來一定的便利。

    惠娘是商會會長,人脈廣路子寬,要找兩個廩生具保非常容易。

    這段時間,沈溪緊張備考,馮話齊給他安排的任務就是背題。

    因為府試考核的內容與縣試並無太大區別。只是應考考生的學問普遍要比縣試考生高出一籌,不會出現許多類似縣試中試圖渾水摸魚的泛泛之輩,想從這一千人中脫穎而出並非易事。

    臨陣擦槍,不亮也光。馮話齊認為短時間內無法提升沈溪的八股文水準,唯一能增加通過幾率的,就是多背現成的「程文」。

    就好像當初蘇雲鐘教給沈永卓那些學生考縣試的辦法一樣,在四書五經中分成仁義道德等類型押題,各類題都背上幾篇優秀範文,考試的時候只要是同類型就可以引為己用。

    能押中題那自然最好。不能押中也能學習一下,總歸對應試有好處。

    並不是馮話齊不想好好教,實在是到了府試和院試這個份兒上,他能幫忙的地方已經很少,他自己本身也不過就是個秀才。

    沈溪其實知道這種死記硬背作用不大,好在前世他深諳八股文的寫法,擔任鷺島大學教授期間曾與編撰過《八股文編匯》的龔大師長期書信交流,明清諸八股文大家之文,以及曆科程墨、各省宗師考卷,差不多看過六千餘篇,他自己作出來的八股文章理真法老,花團錦繡,曾深得龔大師稱讚,這才是他參加科舉考試的底氣之所在。

    沈溪備考沈明鈞夫婦和惠娘都幫不上忙,雖然他們沒奢求沈溪這一次府試會過,但既然考了,總歸要有個盼頭。

    惠娘思來想去,既然馮話齊那邊沒有什麼好辦法,她就要發揮一下身為商會會長的優勢,準備去為沈溪請個「舉人老爺」回來,單獨輔導沈溪功課。

    沈溪知道後卻趕緊阻止惠娘這種「燒錢」行為。

    這年頭只要考中舉人,社會地位突飛猛起,因為舉人見了知府這樣級別的官員都不用下跪行禮,也就是說,在官方所定的品階中,只要中了舉人,那就跟正五品的官差不多。

    當然說是一回事,實際上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舉人跟知府劃等號,汀州府少說有幾十個知府。

    這些舉人都是眼高於頂的一類人,這些人要麼在閉門苦讀準備考會試,要麼在等著哪個地方官員出現缺額赴任,成天做著當官的美夢。

    別說請個舉人回來要多少銀子,就算能花得起那銀子,這些人也不會好好教。

    他們根本就不把自己當成是凡人,怎會紆尊降貴教小孩子讀書,那不跟市井的「窮秀才」一個檔次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4 21:31
第一九九章 以棋會友

    在沈溪的堅持下,惠娘打消了請舉人老爺回來給沈溪輔導的計畫,但那之後,她一直想為沈溪做點兒什麼。

    三月底,就在閩西大地春意盎然之際,惠娘幫沈溪找了幾個一同參加府試的年輕人,讓沈溪和沈永卓跟著他們出去踏春,除了勞逸結合,也能跟這些人交交朋友,順便討論下學問。

    因為這些年輕人均年少有為,全是這次府試案首的熱門人選。

    三月三十這天,沈溪懷裡揣著惠娘偷偷遞給他的五兩銀子,與沈永卓一起離開家門,往城南相約的地方去。

    按照惠娘的意思,如果跟那些同考的學子相談甚歡,可以請他們吃飯,但特別叮囑沈溪不能飲酒。

    五兩銀子,在這個時代可算得上是一筆鉅款,在汀州府城任何一家酒樓吃頓大餐那是綽綽有餘。

    正是三月末的春日光景,沈溪走在府城的街道上,和熙的春風拂面,陣陣花香撲鼻。

    汀江邊的柳樹,掛著翠綠的枝條,風一吹就悠悠地晃蕩起來,柳絮擦過水面,像美麗的姑娘在對著汀江水梳理長髮。桃花當前正處於盛花期,一團團,一簇簇,如同點燃了胭脂,映襯在汀江兩岸,紅得耀眼,美得醉人。

    成天悶在家裡讀書,沈溪覺得自己都快變成書呆子了,出來看到桃紅柳綠,一時間心曠神怡。

    一路上走走停停,欣賞沿途美麗的風景,沈溪感覺前所未有地放鬆。沈永卓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被母親逼著學習精神繃得太緊,平日根本就沒好好休息過,出來後有些萎靡不振。

    沈溪幾次想跟沈永卓說話,沈永卓都愛搭不理。

    「大哥,你在想呂家小姐的事嗎?其實……有件事我早就想對你說了,呂家小姐的事是我騙你的。」

    沈永卓輕嘆:「我早就知道了。」

    沈溪驚訝地問道:「你知道了?那你還煩心什麼?」

    話剛問出口,沈溪不由搖頭苦笑,自己怎麼又犯糊塗了?

    這不明擺著嗎。現在沈永卓不擔心呂家小姐是個麻子臉,卻又焦慮這次府試考不上,人家那邊要悔婚。

    「大哥,你看開點兒吧……人生何處無知己?單說這府城。好姑娘多的是,說不得咱們踏青就能碰上一個。此外,上元節和廟會的時候,城裡城外總能見到那羞答答的千金小姐,身邊大多帶著漂亮丫鬟。你還怕找不到合適的物件?」

    沈溪只是把他想像的畫面說出來,其實這年頭,大家小姐很多都纏著三寸金蓮,行走不便,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事誰會到街上拋頭露面?

    「真的?」沈永卓將信將疑。

    沈溪笑著指向遠處:「喏,那兒不就有……」

    沈永卓順著沈溪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街道盡頭一座二層小樓上,視窗位置有兩個姑娘正在往外看,同樣在指指點點。

    一個姑娘開朗活潑。臉上掛滿明媚的笑容,嘴裡似乎在嘰嘰喳喳說著什麼。另一個姑娘則有些羞赧,小扇遮著臉,卻也抬頭望著遠處。

    「國色天香,沉魚落雁啊!」

    沈永卓目瞪口呆,喃喃自語。到底是小縣城來的,到了府城也沒機會出來遊玩,從未見過如此山水一色美人如畫的景緻。

    沈溪暗暗一笑,其實那小樓不是別的地方,正是百姓口中的秦樓楚館。裡面住著的是以聲色娛人的官妓。

    在明朝,官妓隸屬於教坊司,裡面的女子大部分來源於落難的豪門,因祖上得罪了皇帝或重臣。被朝廷抄了家,女眷們悉數被賣入娼門。由於長年養育在教坊中,這些官妓往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教坊司跟一般的青樓不同,老鴇們一般不敢太得罪這些官妓,擔心有朝一日她們的祖上平了反,並不太強行要求她們陪客人上床。因此她們往往只是陪客人說說話、唱唱曲、聊聊詩詞之類,文人雅士也多喜歡這類女子。

    這些官妓多屬樂籍,明代教坊司是禮部下屬部門,禮部擁有對樂籍的獨立司法權,這便充分保護了樂籍群體的身份和地位。

    與前朝相比,官妓有相對穩定、富足而自由的生活空間,擁有獨立、自主和個性鮮明的人格,才會贏得廣大文人士子的青睞,在明朝中後期甚至出現青樓狂熱與狹邪崇拜。

    「大哥,別看了,那裡面我們進不去。」沈溪提醒。

    沈永卓臉上滿是不解:「那是何地?從外觀看應是營業之所,我們過去遊歷一番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等沈溪湊上前把那兩名女子的真實身份一說,沈永卓臉色才驟然變化,隨後他又開始不出聲了。

    真是個悶葫蘆……

    沈溪以前覺得自己夠悶騷的了,可在見識到沈永卓之後,他才知道什麼叫一山還比一山高。既然是出來看風景會學友,那就應該暫時拋卻一切,結果他卻玩深沉思考人生。

    沈溪心想,早知道還不如就自己出來呢,也省了回頭被王氏數落耽誤沈永卓學習。

    終於出了城門來到約會地點,卻是南郊汀江北岸一處二層茶樓。

    汀州府城因為北門的官道連接江西贛州、吉安等富庶之地,向北可通過延平府、建寧府到浙江,所以相對來說城北要繁華許多,而城南則顯得較為冷清。

    城南過去不遠處便又是綿綿群山,站在茶樓門前,目光越過蒼茫的江水,只見層巒疊嶂,風景美不勝收。

    兄弟二人上得樓來,幾個書生正湊在一起喝茶下棋,卻沒一人隨身攜帶文房四寶。大約這些人忙著備考,難得出來放鬆一下,故此今天只談風月不論學問。

    沈溪上前通報姓名,這些人倒也客氣,恭敬行禮後也簡單介紹了下自己。

    「沈家兩位公子,我們正在對弈,不知你們可精於此道?」其中一個叫蘇通的士子,大方地問道。

    此人年方二十,祖上曾出過布政使這樣的大員,雖然現在族中已無人做官,但也算得上世家子弟,與會士子對他都極為敬重。

    在這種情況下,蘇通便端起主事人的架子,自動地統籌這次聚會。

    沈永卓看了看棋盤,隨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要說下圍棋也算是這個時代讀書人應該精通的一項技能,孔子《論語•陽貨》雲:「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但沈永卓只是小時候跟他父親學過,棋藝最多只能算入門。

    為避免玩物喪志,沈永卓入學後,李氏便把家中的棋盤、竹簫、古琴等器具收了起來,沈家父子自己對弈都不可能,更不要說精通了。

    見沈永卓避開眼神,蘇通又一臉期待地看向沈溪。

    「我會一點兒,但下得不好。」沈溪笑嘻嘻說道。

    「正好正好,來來,我們的小神童會下棋,誰來跟他對弈一局?」

    沈溪是本屆府試報名的考生中年歲最小的,而一起來會的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他們在親戚街坊口中都是年少有為,如今遇到個十歲的「天才」,當然心有不甘,當下就有人想通過對弈稍微「教訓」一下。

    「你執白,再讓你二子,沈老弟可別說我欺負你啊。」一個姓宋的身材肥碩的年輕人坐下來,有些趾高氣揚。

    此人這一屆才通過縣試,成績還非常靠後,不過他才學雖不怎樣,但圍棋卻是一把好手。

    此時的圍棋通常都是白先黑後,沒有貼目,黑棋181子就獲勝,同時實行座子制,先在對角星位分別放黑白兩子,最大限度限制先手優勢。

    等兩人面對面坐下,姓宋的士子不但讓沈溪執白先行,還讓二字,在沒有貼目的情況下,沈溪覺得有點兒欺負人了。但沈溪還是耐著性子落子,結果不到中盤,宋胖子已經成片丟失陣地,旁人哄笑著把他趕了下去。

    宋胖子站在棋盤邊有些不明白,為何自己學了那麼多年的圍棋,還不如個孩子?但他並非小肚雞腸之人,只是覺得自己棋藝不精。

    之後又過來幾個,沈溪都是正正經經對弈,並未有意賣弄,勝負在五五之數,下得快他也懶得過多考慮,以棋會友,最重要的是在棋盤外的交情。

    雖然沈溪只發揮四五成的功力,但已讓在場的人感到佩服。這些人家境普遍很好,這才有閒暇鑽研圍棋,而沈溪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商賈子弟,十歲就有這樣精湛的棋藝,令他們覺得不可思議。

    在下棋的過程中,茶樓不斷地添茶送水,並奉上乾果和點心,等對弈完,樓下開講《說岳全傳》,便有人想下樓去聽書。

    蘇通笑道:「不過是說書,有什麼好聽的?我家裡有《說岳》的全本,回頭你們拿去看便是。」

    一個姓鄧的士子嘆息:「再過半月就是府試,過了今日,哪裡還有閒暇看那些東西?」

    一眾人正在感嘆學業緊張,蘇通突然提議:「諸位,我聽說有人牙子販了一些南蠻女人到咱汀州來賣,模樣很漂亮,一起過去看看如何?」

    眾人一聽,都覺得有趣,想一同去見識一番。

    「沈老弟,你去不去?」

    蘇通最後問沈溪。雖然沈永卓才是大哥,但他自來到後就不怎麼說話,反倒不如沈溪跟這些人關係來得親密。

    沈溪點了點頭:「好啊。」他也想看看這些被販運過來的所謂南蠻女人是何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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