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8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0
第二二〇章 載譽而歸

    就在吳省瑜立下他的雄心壯志之時,作為事件的主人公,沈溪卻還在陸氏藥鋪二樓由陸曦兒房間改造的書房裡,優哉遊哉地畫著他的山水畫。

    沈溪畫得很認真,就好像當初給葉名溯的那幅畫一樣,他畫的是一幅山水人物。在沈溪的這幅山水畫中,一名女子立在溪流邊,側目而望,顯得幾分多愁善感。女子舉著傘,似乎是在等人。

    作完畫,沈溪對於他這幅作品非常滿意,卻不知該作出怎樣的題跋。突然想到一首詩很合適:「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是曹植的詩。

    等題上去之後,沈溪突然又覺得不妥,光是容華若桃李,似不能形容他心目中近乎完美的惠娘的形象。

    他在後面又增添了一句:「清溪流心惠,絕世而獨立。」

    前半句,沈溪把自己的名字,和惠娘名字各取一字在內,至於「絕世而獨立」,則取辛棄疾《水龍吟》一段。

    寫完之後,沈溪覺得很滿意,不由想珍藏起來,或者回頭送給惠娘。就在此時,門突然「嘎吱」一聲從外面打開,回頭一看,卻是惠娘和謝韻兒一同走了進來。

    「呀,就說這小子在樓上沒做好事,你看,他在畫畫。」

    謝韻兒臉上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也是相互間熟稔了,她逐漸把自己當作是這大家庭的一員。

    沈溪本來還想掩藏,但剛題完詩,上面的墨蹟未乾,這下被抓了現行,藏無可藏。

    謝韻兒拿起畫來一瞧,道:「別說,小郎的畫工真是不錯,只是這山水不山水,人物不人物的,有些怪異。『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清溪流心惠,絕世而獨立』。姐姐,我倒覺得他畫的和寫的……是你啊。」

    惠娘面色微微一紅,道:「妹妹,你可別亂說,這麼個小人兒,看不清容貌,怎知是我?」頓了頓,她好像要故意掩飾一樣,目光並未迴避,直接看著沈溪問,「這首詩倒是不錯,你寫的?」

    「是啊。」沈溪臉上露出天真無暇的笑容。

    「呸。」

    謝韻兒在一邊罵道,「這詩的前半段,分明取自曹植的《雜詩•南國有佳人》,你小子欺負我們不懂詩詞,攬在自己身上,好不羞臊。」

    沈溪略帶不滿:「謝姐姐好沒趣味,我寫出來的詩,你非要說是別人寫的。那我問你,後半句是誰所作?」

    這下謝韻兒被問得啞口無言。

    惠娘不由抿嘴一笑,她剛才不承認畫的是她,可她瞧出來了,那女子在整幅畫中並沒有太多的筆墨,僅是稍微勾勒一番,但無論是側臉還是身姿都與她很相似,尤其是「清溪流心惠」,分明是藏著她的名字在裡面。

    惠娘神情稍微變得嚴肅:「小郎,關於你被點為府案首引發的紛爭已經結束了,官府那邊把你的文章公佈,總算堵上那些人的嘴。姨不懂文章,不過姨拿你的應試文問了一些人,他們都說你作得好。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去學塾讀書了。」

    本來是好事,可沈溪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這意味著他的假期結束了。

    謝韻兒道:「看你垂頭喪氣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是認真學習的模樣,若是我的弟弟如你一樣不認真學,我一定拿戒尺打他……小郎,謝姨有件事問你,這首詩是誰寫的,全文如何?」

    說著,謝韻兒把一張紙遞過來,上面寫著「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正是他在府試中引用的那句。

    沈溪搖搖頭:「無可奉告。」

    「你小子……」謝韻兒有些急了,最後跺跺腳,「姐姐,你是否也該管束一下小郎,怎麼說他也是你乾兒子?」

    惠娘笑著搖頭:「才不是呢,當初要收小郎為義子,曦兒那丫頭反對得厲害,我想等她年長兩歲再說,此事就沒成。」

    謝韻兒突然慧黠一笑:「那就怪不得嘍。」

    怪不得什麼,她沒有說,惠娘也不好意思問。

    到晚上吃飯時,周氏也從房裡出來一起吃。

    本來謝韻兒晚上要回家吃飯的,可不知從何時起,藥鋪裡晚上開飯的時候,會多留一雙筷子給謝韻兒,謝韻兒每天先在這邊吃過才回去,一來是這邊飯食品質好,二來是能坐下來跟惠娘和周氏說說話,對於不太懂生意經營的她來說,交談一番能令她收穫不少東西。

    「姐姐怎的出來了?姐夫不回來,就讓丫頭們給你送飯過去。」惠娘見周氏裹得嚴嚴實實走了出來,趕忙上前攙扶。

    周氏嘆道:「也是進了城才感覺嬌貴,以前生憨娃兒那會兒,上午剛生了孩子,下午就要下廚做飯,第二天就得下地做農活,也沒覺得怎樣,反倒是這次……可能是年紀大了,身體不中用了吧?」

    惠娘笑道:「姐姐,你怎不說是因為一次生下龍鳳胎,身子受不住才會這樣?既然來了,就坐下來吃,姐姐這些天在床上,有丫頭和姐夫照顧,是舒坦,不過也該多下來走動,活動下身子骨。」

    「可不是。」謝韻兒也附議道,「這些天沒姐姐在鋪子坐鎮,光靠我一人,有些吃不消呢。」

    周氏笑著點頭,道:「好好,等我做完月子,就出來做事。不然有人該說我吃白食了,我這個當夥計的可擔不起……」

    一屋子女人坐下來吃飯,有說有笑。

    吃過飯,謝韻兒即將走的時候,她突然又跟沈溪問起那句詩的事。

    沈溪搖頭道:「謝姐姐問了也是白問,這並非我平日裡隨手寫的雜詩,而是我府試時靈感之作,當時只想到這麼兩句,從未想到會拿出來被人點評。」

    謝韻兒好像置氣一樣說道:「你不說就算了,我回去查閱一番,一定能知道出處,到時候保管讓你心服口服。」

    沈溪還真不信謝韻兒能去查出什麼來,因為他寫的這兩句,並不是一首詩的某個段落,只是句俗語。

    既然不是詩,她又去何處查?

    ……

    第二天,沈溪正常上學塾上課。

    回到陌生而熟悉的地方,沈溪感覺自己又要混日子了。

    沈溪本來在學塾所有學生當中,就屬於最為特殊的一個。在這學塾裡,他是「少東家」,地位卓然,就算各年級學生拉幫結派,也不敢得罪他。這次回來,他更是已經考過府試,屬於即將有功名之人。

    若他能再過院試,那就跟先生的文化水準差不多了。

    學塾從年後擴招,不但新增加了學生,也增加了老師。學塾只接收商會子弟,不過也有一些特例,比如謝韻兒的兩個弟弟也在裡面讀書。

    沈溪連過縣試和府試,形成了廣告效應,越來越多的人來打聽就讀之事,但惠娘不想把學塾辦得太大,只是作為商會子弟學校來辦,學生人數就算擴招,也維持在兩百人之內,一應開銷由商會來負責。

    「沈溪,你這麼有本事,還回來幹嘛?我家裡原來請的先生,也就過了府試,你都可以出去當先生了。」

    同窗們對於沈溪非常崇拜。

    畢竟家裡對他們的希望也就能考個秀才,至於舉人,一般人家是不敢想的。當個秀才,就可以有很多特權,最重要的就是不用服徭役,甚至可以免稅。

    沈溪則顯得很謙虛:「我沒什麼本事,就是運氣好,我感覺所學知識還不夠,所以才回來跟先生多學一些。」

    如果是與沈溪同屆的考生聽了,他們一定會破口大駡,你他娘的中了案首還說學的知識不夠,我們連你都不如,難道是說我們把學問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但在同窗眼中,卻覺得沈溪說得好有道理,因為沈溪的話跟先生講的一模一樣……沈溪就好像學有所成回母校演講的學生一樣,只要說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就能讓學弟學妹奉為金科玉律。

    沈溪還是跟高年級的學生一起讀書,但馮話齊不會幹涉他學什麼。

    周圍學生背《大學》、《中庸》的時候,他就拿著本《左傳》翻看,馮話齊對此卻很滿意。馮話齊的本經畢竟是《春秋》,他覺得《春秋》裡面的大道理更勝另外四經,連沈溪能考過府試中案首,他都覺得是因為本經選得好。

    當先生的,也有當先生的驕傲,發現神童本就不易,但能讓神童成材,那就更加不易,要不然怎麼會有《傷仲永》流傳於世。

    等放學後,沈溪出了學塾門口,沒見到來接他的秀兒,卻見蘇通在那兒等候。

    「蘇兄?你怎來了……」

    沈溪有點不太想面對蘇通,主要是這次府試結束,他名次在蘇通之上,他不是那種喜歡炫耀之人,不見面能少些尷尬,卻沒想蘇通會主動找他。

    蘇通笑道:「沈老弟在府試的兩篇文章,在下拜讀後深感佩服,特來請沈公子赴宴。沈公子莫忙回絕,這次在下並非單獨邀請,還有幾位一起過了本次府試的考生,想做東設宴,不知沈公子可否賞臉?」

    沈溪點點頭,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中了案首,別人對他疏遠,是因為那些人懷疑他的才學,認為他這案首是花錢買來的。

    可現在那些人知道,沈溪是靠真才實學通過的府試,既然他十歲光景就能作出這麼好的文章,將來在科場上必然大有作為。

    作為同屆考生,自然要多一番聯誼,設宴請他吃飯,以後若沈溪真的能進入朝堂,或者對他們有所幫助。

    「我一個小孩子,去飲宴怕是不好。」

    沈溪臉色間非常為難,「但蘇公子的好意,我又實在難卻,不如這樣,蘇公子先與我回家問過父母,若他們同意,我再去,如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1
第二二一章 老騙子

    沈溪跟同屆考生一起出去吃飯,周氏本不想答應,可她再一想,雖然沈溪考了府試案首,但怎麼說沈家在這府城也算是「外來戶」,讓沈溪跟府城的士子多來往是有好處的。

    更主要的是,之前惠娘就在她耳邊說過,這蘇通的學問和修養都很好,可以讓沈溪多與蘇通走動。

    「……不能耽誤得太晚,入夜之前必須得回來,一定不能喝酒,也別吃得太飽,家裡給你留著飯。」

    周氏對沈溪一番殷殷囑託,最後還讓秀兒陪沈溪先一起過去,看看是哪家酒肆,如果晚上回來得晚,好派秀兒過去接。

    等到了酒肆,把秀兒送走,蘇通微微嘆道:「沈老弟,令堂對你的關懷可真是無微不至啊。」

    蘇通母親六年前亡故,父親三年前也病逝,如今蘇家是由他做主,子欲養而親不待,也難怪他會有如此感慨。

    進得酒肆,直接上二樓,偌大的閣樓裡空空蕩蕩,只有一桌客人。

    酒肆樓上有圓桌和方桌兩種,圓桌適合宴請之人較多。這次宴請的考生有六位,加上蘇通和沈溪總共八人。

    互報姓名,一番見禮,其實很多之前在考試之後都已經認識或者聽說過,此次前來都是這次府試中排名靠前的,成績最差也是前二十。

    因為日頭很高,這時間段並非開宴之時,但或者是知道沈溪出來不能太久,做東的考生就讓提前開席。等落座後,店家開始上酒菜,因沈溪不能喝酒,特別為他準備了茶水。

    「沈公子的才學實在令人佩服,不知明年有院考的打算否?」一名姓鄭的考生熱情問道。

    沈溪想了想。這問題不好回答,他現在歲數還小,就算十歲把縣試和府試都過了,也未必第二年就要參加院試,按照常理來說可以積累一下知識才應試。

    科舉考試,很多時候就算有才學。也要講究「資歷」,就算考得好,糊名的時候也名列前茅,等開封之後考官發覺你不適合錄取,還是會把你刷下去,畢竟不是每個考官都敢頂著外來的壓力錄取一個十歲孩童。

    就好像這次的汀州知府高明城,他很欣賞沈溪的才學,親自點了沈溪的案首,卻差點兒因此鬧出大亂子。影響他的烏紗帽。

    此事的發生,勢必會影響沈溪參加院試。

    沈溪搖搖頭:「暫時未定下,若有機會,還是要嘗試一番。」

    旁人臉色有釋然的,也有不自然的,主要是今天宴請沈溪和蘇通的這些人,本來就各懷鬼胎。

    有的是想巴結沈溪和蘇通,知道他二人的學問好將來肯定會有所作為。就好像是風險投資一樣,先花錢請客吃飯。

    以後多交際,那就算是朋友,若二人可以通過科舉進入官場,那他們的投資就算成功了,可以去拜訪這二人,混個屬官或者幕僚。再不濟也有個當官的朋友。

    而有的人則為自己來年的院試擔憂,畢竟多了個強勁的對手,若沈溪考上,可能正好把他給刷下去。

    酒菜上桌,菜餚葷素搭配。八菜一湯頗為豐盛,有人起來敬酒:「今日難得我等聚首,在下親自敬諸位一杯,尤其要敬蘇公子和沈公子,恭賀他二人在這次府試中取得優異成績。」

    蘇通自謙道:「胡公子應該敬沈老弟才是,他是案首,我這第三不值一提。與那前十也並無區別。」

    府試排名前十的考生,在院試中都要提坐號,無論是考了案首,還是考了第十,其實效果一樣,畢竟府試案首沒有保送資格。

    提坐號就是把位置挪近主考官,在考試的時候讓考官盯著你,官方的說法是這樣你錄取的機會更高,但在糊名的情況下,這不會對考生的錄取有任何幫助,反倒容易因為面對主考官緊張,臨場發揮失常。

    沈溪以茶代酒,與眾人共飲一杯,此時這些考生居然準備了「娛興節目」,找來彈三弦的江湖老藝人表演。

    這老藝人是個「瞎子」,這年頭沒有墨鏡,這老者雖然睜著眼,但眼睛都是白的,應該是「白內障」,在沒有手術的年頭,白內障算是不治之症,。

    那老者提著三弦「吱嘎」「吱嘎」彈著,沈溪聽了感覺有些難受,那音準實在太糟糕了,只是稍微成調,沒有一點悅耳動聽的感覺。沈溪清楚,這古代的三弦跟後世的現代三弦有所不同,音只有幾個,樂譜更少。

    但在場的考生卻聽得饒有興致。

    聽過之後,蘇通拍手叫好,順帶打賞了那彈三弦的老者幾個銅板,老者摸摸索索把銅板納入懷中,就要下樓。

    蘇通看著沈溪:「沈老弟或者不常出來走,不知這曲弦之音的美妙,不妨讓老人家再回來彈奏一首?」

    沈溪趕緊擺手:「不必了,我這人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這種高雅之音一時欣賞不了。」

    蘇通笑道:「看來沈老弟不喜歡曲弦,那這樣,下次請你到好地方,找人為你彈奏琴樂,沈老弟總該能欣賞了吧?」

    在場都是成年考生,家境都不錯,聽了蘇通的話,臉上均露出會心的笑容。好像欺負沈溪小孩子不懂,故意不予解釋,但沈溪卻知道這些人說的是教坊司。

    有個士子道:「何必等下次,今日我等難得聚首,不妨……」

    姓鄭的考生附議:「這提議甚好,卻說這酒肆的宴席,到底不比那處的酒宴香。今日我等出來,互相湊湊銀子,總該是夠了,要不這就把宴席挪挪地方?」

    蘇通笑道:「正合我意。」

    說著站起身,有要走的意思。

    沈溪趕緊道:「諸位,你們要去何處?這……一桌的酒菜不吃了?」

    蘇通道:「無妨無妨,這麼一頓也花不了幾個錢,沈老弟跟著我們去個好地方,這時候去不早不晚。我們去了,沒有旁人打擾,倒可以看看……哈哈,沈老弟,你不用擔心,我們帶你去的是很高雅的地方,請你聽的也是這府城最好的琴樂,保管讓你樂不思蜀。」

    旁邊有人笑道:「沈公子年紀尚輕,如何會懂得其中的美妙?最多……過過乾癮罷了。」

    一眾人哄笑。

    沈溪氣不打一處來,你說讓我出來吃個飯,我應了你,你倒好,居然要帶我去風月場所,這不是欺負我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嗎?

    那次與沈永卓出來遊玩,曾見過教坊司二樓的兩位姑娘,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沈溪倒是真想見識一下那教坊司裡面到底是何模樣,是否如同騷人墨客描述的那樣,一棟小樓之內,花團錦簇夜夜笙歌,姑娘都是身材妙曼貌若天仙……

    有心去見識,但又覺得這些人動機不良,沈溪還是稍微掙扎一下:「我娘說,讓我吃完飯早點兒回去,不能到入夜以後才回……」

    蘇通笑道:「請儘管放心,天黑之前保管沈公子得歸,今日不過是去飲宴,順帶聽聽琴曲,若是有歌舞……這些不提,到入夜之前,在下親自送沈公子回府。」

    沈溪這才點了點頭,心裡帶著一點忐忑,跟著蘇通等人下樓。

    這時候樓下,正在發生爭執,卻是剛才那彈三弦的江湖老藝人正在跟酒肆的掌櫃為一文錢吵鬧。

    沈溪仔細一聽,才大致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按照規矩,凡是這些來酒肆表演助興的藝人,無論得到多少賞錢都要與酒肆分賬,不然店家不會允許他們進門討生意。

    分賬是按二八分成,照理說也算公允,酒肆隻收兩成,卻可以為這些江湖藝人介紹生意。

    「……這幾文錢,可是我在外面彈奏時,有位路過的好心人給我的,掌櫃的,你可不能連這都要分潤啊。」

    那老藝人顯得有幾分淒涼。

    但沈溪總覺得,這人的可憐相是裝出來的,因為剛才沈溪留意到,這老者在彈奏三弦的時候,聽到外面有異響,不是下意識豎耳去聽,而是把頭轉過去。

    沈溪懷疑,這老頭的「白內障」也是偽裝出來的。

    「老許頭,別以為我不知你那點伎倆,你以前私藏賞錢的事情還少了?這條街上的酒肆茶樓,你已經差不多得罪遍了,如果今天你不多出這一文錢,以後你就別進我這家鋪子來做生意!」

    酒肆掌櫃很擰,一文錢也不通融。

    這時候蘇通下樓,問明情況,笑著解釋一番,把剛才打賞數目告知,那酒肆掌櫃這才知道這名叫「老許頭」的老藝人沒私藏,才悻悻作罷。

    老許頭不滿道:「我都說沒私藏了,卻硬要冤枉我老人家,實在是生活艱難啊。」

    這話分明是說給蘇通等人聽的,這招裝可憐很有效,蘇通從懷裡又摸出倆銅板,送到其手上,老許頭雖然視線沒動,但手卻準確地把銅板接在手。

    沈溪更確信這老許頭在裝瞎。

    不過這種事,他也不好揭破,雖然這老許頭有點江湖騙子的意思,但最少人家是憑本事吃飯,這種事最好不要當面打臉,難得糊塗嘛。

    不過就在沈溪走下樓梯口的時候,老許頭卻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兩隻手同時上來摸索著他的手掌,嘴裡嘀咕:

    「哎呀呀,我好像遇到了一位貴人啊,這真是天生富貴的手相,千載難得一遇,將來一定是將相之才。」(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2
第二二二章 風花問月(上)

    沈溪想掙脫開,但他力氣不及老者大,怎麼都掙不開。【那老者發覺沈溪的不耐煩之後,識相地把手鬆了。

    要是酒肆的掌櫃追究他叨擾客人,那以後他別想再來這兒彈三弦賺賞錢。

    另一邊,蘇通等人很驚訝,這瞎眼的老頭不找別人,偏偏一把抓住沈溪,非常神奇。

    蘇通問道:「老先生說的可當真?」

    老者一看,這招還是有市場的,趕緊補充:「不瞞諸位,老朽懂得一些堪輿玄空之術,這小公子……歲數應該不大,前途似錦,前途似錦啊……」

    蘇通大為讚嘆:「老先生真有一雙慧眼……不對,是一顆慧心才是。這位沈老弟,小小年歲就過了縣試和府試,還得了本次府試的案首,世人都道他有狀元之才。」

    「這裡還有幾文錢,你拿去,若有機會,倒可以讓沈老弟的家人帶他去你那裡拜訪,讓你好好算算沈老弟的命格命數。」

    老者喜不自勝,才幾句話,又得來幾文賞錢,這錢賺得有點太容易了。

    沈溪瞥了他一眼,無奈搖頭,怎麼說江湖術士也算是三百六十行中一門行當,他自己不也曾騙過家人,說自己蒙學是因為得到一位老道士的賞識?

    從酒肆出來,走在路上蘇通還在談剛才的奇聞,特別提醒:「沈老弟應該請一些江湖高人算算命數,對將來或者有所助益。」

    沈溪未置可否,一行人已到教坊之前。

    要說一般的青樓楚館,一定有個名字,也是為了方便客人記住,以後可以經常光顧。可這年頭的教坊都是官辦的,起個名字未免不倫不類。以至於門臉很大,卻連個正經的招牌都沒有。

    蘇通並非第一次到教坊來,輕車熟路帶眾人進門。

    剛過門口,就有知客過來行禮,為一行人引路。

    這教坊並沒有一般青樓楚館的烏煙瘴氣,顯得寧靜素雅。沈溪四下打量一番。除了知客外,似乎這教坊內的人都在屋子裡沒出來。

    一般來說,被官府委派來管理之人,可能是年老體衰被遣返回鄉的宮中太監,又或者是本身為樂籍的藝人,都是年老識幾個字但卻對女色已經有心無力的那種人。

    再或者,就是出身教坊,但上了年歲,通常被人稱之為鴇娘或者是老|鴇的女人。

    「沈老弟。這裡的規矩很多,一會兒你別吱聲,坐著享受就是。什麼事都由為兄來安排,這頓宴席,不需你出銀子,你只負責吃宴聽曲,吃過後為兄送你回去。」

    沈溪點了點頭,要說這蘇通也算是待客周到。其實本來今天蘇通也是受邀者,但他的表現。卻處處都顯得像是宴席的東主。

    進了教坊的門,裡面是一處天井,三面均是二層小樓,中間有幾把紅紅綠綠的雨傘,要說這五月天,福建之地雨下得不少。但這幾把傘更像是裝點所用。

    天井有幾道月門與後院相連,月門後可見雕樑畫棟的走廊,甚至可見荷塘裡的一點淺綠。宴會廳便在周邊的樓上,而一樓以及走廊連通的後院,是這裡的姑娘和侍婢所住的地方。

    沈溪料想這汀州府的教坊蓋了些年頭了。地方很普通,沒有披紅掛綠,甚至顯得有些破舊。

    這裡沒有外間形容的浮華耀眼,只是一處顯得乾淨整潔的庭院。

    終於到了二樓,知客將門打開,人進到裡面,卻沒有高大的桌椅,所設都是地席,進門之後要先脫鞋,然後赤腳或者穿襪到宴客廳中央的幾張小方桌前,跪坐於小方桌周圍。

    一張方桌可坐兩三人,八個人圍坐三張小桌。

    人剛坐下來,就有侍婢進來,手上托著茶托,上面有上好的香茗。侍婢年歲小,只有十三四歲,長得嬌俏可人,她低著頭,逐一為客人斟上茶。

    沈溪料想,若林黛當年沒有跟母親逃出來,今日或者也在某個教坊內,為人端茶遞水,順帶學習技藝等成年之後出來為人表演助興。

    隨著知客和送茶的丫鬟退出去,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穿著乾淨的白裙,蓮步款款打開門進到裡面。

    「玉娘,久違了。」

    蘇通見到這女人,不由笑著招呼。

    教坊司的鴇娘地位著實不高,蘇通就算跟她打招呼,也沒有起身和拱手致禮,倒是那被稱為「玉娘」的女人,走過來便盈盈下拜,跪坐在地上施禮:「蘇公子安……諸位公子安……」

    直起身來後,她的一雙美眸環視在場所有人,這也是她的職業習慣,首先要摸清楚客人的衣著品味。在教坊內,先敬羅衣後敬人的人情況很常普遍。

    她的目光,最後落定在沈溪身上,臉上多了幾分驚訝,這教坊還從來沒接待過像沈溪這般年歲的客人。

    蘇通笑著為她引介在場之人,其實中間許多士子早就來過這裡,並不需蘇通引介,每介紹一人,玉娘都會彎腰施禮。

    最後,蘇通才介紹到沈溪:「這位是沈家公子。玉娘別看沈公子年歲小,才學可非同一般,年僅十歲就已連過縣試和府試,很有可能成為汀州府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

    玉娘驚訝道:「這位就是在本科府試中,以『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一舉而得案首的沈溪,沈公子?」

    這問題是問沈溪,但沈溪卻不好回答,正猶豫間蘇通已代為回道:「正是。」

    玉娘抿嘴笑道:「難怪了,這些天,無論是哪個客人來,都在談論沈公子這句詩,姑娘們還在猜測,這位沈公子到底是如何一位風流才子,原來……嘻,不過將來一定是位俊俏的小郎君。」

    一句話,惹來在場之人哄笑。

    這玉娘說話間,帶著一股嫵媚,既把人誇讚了,又顯得俏皮自然。雖然年歲稍稍大了一些,但她對於男人的心態把握得很準,撩得大傢伙心癢癢的。

    沈溪並無光顧風月場所的經驗,這時候他適時地露出些微尷尬之色。玉娘見一個小孩子吃不消她這些對付男人的招數,也不再去多問關於沈溪的事,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蘇通身上。

    蘇家可是汀州府有頭有臉的士紳家庭。而現如今,蘇通年僅二十就已經是一家之主,手裡有著偌大的產業,加上他喜歡尋花問月,這教坊就成為蘇通經常光顧的地方,屬於大主顧,由不得玉娘不上心。

    「……蘇公子不知今日要請哪幾位姑娘過來作陪?卻說上次熙兒姑娘與蘇公子一見,到如今還經常念叨呢。」

    蘇通聽了這話,臉上帶著一點自得:「那就讓熙兒姑娘過來。最好……問問雲柳姑娘,前幾次來,未曾有緣相見,不知今日可否得見芳容?」

    玉娘笑道:「蘇公子要見雲柳,是否也等下次單獨前來時再問?這種人多的場合,怕是雲柳姑娘不適合出來相見吧!」

    蘇通笑著點了點頭,他自然是把玉娘的話當作一種暗示:「下次你單獨來,一定能見到雲柳。」但沈溪琢磨這話。玉娘只是說,你下次單獨來再去請見。或者才有機會。

    只是一個說話的技巧,就把握了蘇通巴望得見那位雲柳姑娘的心態,這也是教坊的經營之道,能管理這偌大的教坊,周旋在眾多男人之間,玉娘的確是有本事的女人。

    這一次有八人過來飲宴。只有一個姑娘作陪顯然不夠,蘇通再問:「雲柳姑娘的琴藝是最好的,卻不知還有誰琴彈得好?一併請出來,我們這位沈公子,對於琴樂頗為嚮往。」

    「那就素兒和秀月吧。她們琴藝好,連教琴的師傅都誇讚。」

    玉娘推薦道,「她們的姿色和身段也是很好的,順帶還能跳個舞,助助酒興。另外……從南京過來一位姑娘,尚未見客,她的琴藝也不錯,不妨讓蘇公子……還有沈公子幾位掌掌眼?」

    蘇通一聽眼前一亮,點頭道:「甚好,一切勞煩玉娘安排。」

    玉娘笑著抿嘴,恭敬起身退到門口,才轉身出門。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顯得優雅動人。

    蘇通嘆道:「卻說這玉娘,據說也是官宦人家的妾侍,可惜夫家落罪,她才被發配教坊,世間少了個佳人,卻也為我等平添了幾分趣味。」

    在場的人紛紛應是,看得出來,他們對玉娘頗為欣賞。

    如果是一般客人到教坊來,那都是要提前把銀子寄到賬上,不然人家可不知你是否來騙吃騙喝,進門銀、茶錢、酒錢,對知客和丫鬟的賞錢,都是必不可少的。但蘇通是老主顧,玉娘跟他很熟,這些花銷都可以等最後結帳再支付。

    等玉娘退出門外,開始有丫鬟往裡面送點心和果脯。

    蘇通笑著對沈溪解釋:「要說這地方的姑娘,許多都曾是官家小姐,嬌生慣養,不但知書達禮且有才藝傍身。這位剛從南京府過來的姑娘,沒有什麼名氣,但說不準也是位才貌絕佳的妙人。以後再來,不定要有多大的架子,花多少錢想見一面喝杯茶都難上加難。」

    沈溪點點頭,他聽明白了蘇通的意思。

    玉娘之所以說有新來的姑娘想讓他們賞鑑,主要是因為那姑娘初來乍到沒名氣,需要蘇通等人幫忙宣傳,好給她抬高身價。

    要知道,這裡的姑娘就算姿色才藝再出眾,也需要包裝和宣傳,不然別人憑何聽你個名字,連人都沒見著,就花幾兩銀子甚至是幾十兩銀子只為求見一面喝杯茶?

    旁邊鄭公子笑道:「諸位,說不定一會兒玉娘會讓我們給這位新來的姑娘畫像,若是畫得好,或者這頓宴席錢都省了……哈哈,就不知道諸位是否有這本事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2
第二二三章 風花問月(下)

    教坊要宣傳新來的姑娘,適當的本錢還是要出的。

    這年頭沒有照相機攝像機,要對外宣傳,還要兼顧「雅」,莫過於讓才子題詩作畫,那女子的身價立馬就上了一個檔次。

    就好像宋朝的柳三變,他之所以能流連風月數十年而不倒,那完全是因為他的才名,所有的姑娘都想傍著他來提高自己身價。

    到那時就不是君子養藝人,而是藝人養君子了。

    蘇通卻擺擺手:「我看玉娘沒有讓我們畫像的意思,只是讓我們見見這位姑娘,替她傳傳名聲,我們如今連個秀才都不是,又非什麼才子……」

    鄭公子笑道:「那可不一定,我們沈公子小小年歲,被人稱之為神童,連玉娘似乎都對他青睞有加。再加上沈公子的詩作得好,即便不畫像,作首詩,或者也可成就一段佳話。」

    本來就是來這裡**作樂,這些人說話也沒什麼顧忌。

    但到底教坊跟普通的秦樓楚館有所區別,這裡的女子,很多出身高貴,再加上「藝不身」的噱頭,若是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會讓客人越發心生嚮往,就算知道過來只是看看聲色上的表演而不會與姑娘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客人也願意把銀子奉上。

    不多時,門重新打開,卻是兩名抱著琴的侍婢先進來。

    隨後,進來一名頷首低眉的女子,約莫十六七歲,她有著白皙的古典瓜子臉,線條柔和,讓人一見頓感親切。

    眉如新月,一雙眼睛又大又圓,明亮之極,以秋水形容毫不為過。鼻子挺直,凝白如玉,襯上小巧的嘴巴。淺淺的酒窩,清麗脫俗。再搭配條淡粉紅色的襦裙,更顯魅惑動人。

    走進來後,人婷婷施禮。雙眸之中充滿靈動之色。

    沈溪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正是當日他與沈永卓在街上看到教坊二樓窗戶現身的兩位女子之一。當時這女子正淺笑吟吟指點遠處的景色,顯得活潑開朗,她旁邊的女子則用小扇遮面顯得很害羞。

    「蘇公子,又見面了。」這女子說話時。目光瞅著蘇通,一雙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

    顯然,以這女子天真爛漫的年歲,原本不懂得如何去吸引男人,之前玉娘說的關於熙兒姑娘一直念叨云云,就是為了此刻讓她表現出對蘇通的「崇慕」之情,連這目光,或者也是玉娘悉心教導出來的。

    這招對蘇通很管用,他站起來還禮:「熙兒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此時的蘇通顯得意氣風發。能征服教坊裡最紅的姑娘之一,那是件非常榮幸的事情。

    這裡面的姑娘可比秦樓楚館裡的姑娘乾淨多了,像熙兒這樣的,到現在都還是「清倌人」,根本就是含苞待放的少女。

    若得姑娘家青睞,引到房裡相敘,共度良宵,不但能**快活,最重要的是還不用負責,不會成為牽絆。

    之後。玉娘引介的素兒和秀月也都進來,但琴只有一張。至於玉娘所提到的那位從南京過來的姑娘,則沒有露面,似乎要等壓軸出場。

    熙兒親自過來給在場的公子哥敬酒。每敬一個,她都會望那人一眼,臉上帶著和熙自然的笑容。

    等為蘇通敬酒時,她卻顯得很羞澀,就好像真的對蘇通有所傾慕。

    直到最後,她才過來給沈溪敬酒。沈溪卻把酒杯往後一拿:「對不起,我喝茶。」熙兒顯然沒料到竟然會有個孩子在裡面,剛才她只顧著發揮玉娘教給她的那些技巧,沒留意到沈溪這個異類存在。

    蘇通見熙兒臉上露出疑問和尷尬之色,趕忙笑著解釋:「這位是沈溪沈公子,他年紀尚幼,只喝茶水。」

    熙兒這才笑道:「原來是沈公子,久仰大名。」到底是否真的久仰,沒人知道,不過這句恭維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她把茶壺拿起來,為沈溪敬了茶,沈溪點點頭便當謝過。

    沈溪注意到一點細節,熙兒在給眾人敬酒的時候,看似恭敬,但有意避免與這些人靠得太近,只有敬他茶的時候,她才沒有避開。沈溪想:「她大約覺得我是小孩子,不會對她無禮。」

    但在熙兒回身為她自己倒酒時,沈溪卻發覺她縮了縮身體,故意避開蘇通……這哪裡是對蘇通有什麼敬慕之情?

    可惜蘇通完全沉浸在玉娘和熙兒共同編織的佳人傾慕才子的故事中,無暇他顧。

    熙兒用雙手將酒杯舉至齊眉,恭敬道:「小女子,敬諸位公子一杯。」說完以袖子遮住面部,一仰脖子,好像是將酒水一飲而盡,但沈溪距離她最近,卻發覺她袖子濕了一些,分明是把酒水倒進袖子裡。

    其他公子哥沒心思注意這些,自顧自飲酒。

    飲完之後,蘇通笑道:「熙兒姑娘,今日我們前來,主要是為聽琴曲,不知可否為我們彈奏一曲?」

    熙兒有些懊惱地低下頭:「熙兒的琴藝一向不好,玉娘總責駡我呢,若諸位公子不嫌棄,熙兒可以獻醜,你們可不要笑話。」

    蘇通哈哈大笑:「怎會?」

    熙兒這才欣欣然起身走到琴桌前,坐了下來,跪坐一旁的素兒和秀月站起身來,應該是要伴舞。

    熙兒簡單調試了一下古琴,然後將雙手從寬袖中伸出,一雙纖纖玉手,撥弄琴絃,發出美妙的音符,一首琴曲渺渺而生。

    沈溪心說,這可比老藝人彈奏的三弦好聽多了,但若說比之現代器樂,則顯得乏善可陳。但以這年代的鑑賞標準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好聽的音樂。

    蘇通等人閉目聽著,好像融入這縹緲的琴音之中,但他們也聽出來了,這琴曲的彈奏偶爾有些微瑕疵,就如同熙兒所說的一樣,她的確沒有掌握到琴曲的精髓。

    而旁邊兩位伴舞的女子,所跳的舞蹈,在沈溪看來更加不能入眼,說什麼身段好,但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即將盛夏也好像怕吃虧一般,一點兒沒有蕩人心魄的感覺。

    跳舞連扭腰抬腿的姿勢都沒有,只是手和腳的一點點運用,整個身子就好像竹棍上生了幾條枝葉,在隨風擺動。

    一曲終了,蘇通沒有馬上叫好,而是閉目沉思,好像陶醉其中……他這是在對熙兒一種變相的鼓勵。良久之後,他方睜開眼睛看向熙兒,微笑著鼓掌鼓勵,顯得頗為讚許。

    「奴家獻醜了,都說彈奏得不好,若被玉娘聽到這琴音,又會責駡於我。」

    蘇通卻從懷裡掏出個小銀錁,偷偷塞到熙兒懷裡,趁機在她腰間摸了一把,笑道:「熙兒姑娘琴音動人,玉娘怎會不通情理?」

    一首彈奏得相當一般的琴曲,卻得來二兩銀子的賞錢,這令熙兒很開心。正要再為眾人敬酒,此時門重新被人打開,卻是玉娘走了進來。

    「玉娘,剛才說的那位南京來的姑娘,不知何時上來?」蘇通笑著問道。

    玉娘滿臉歉意:「幾位,不好意思,這……有點小小的意外。」

    蘇通驚訝地問道:「莫非那位姑娘身子不適,不能出來待客?」

    玉娘嘆道:「若她身子真的不適,奴家之前又如何會跟蘇公子幾位提及?卻是府衙的高公子,他剛派人知會,說是要送一位朋友遠行,一會兒就要光臨,點名要這位姑娘作陪。卻說這沒出閨門的姑娘,哪裡見過什麼世面……兩邊見客,怕是不好擔待。」

    蘇通皺眉道:「又是高公子,他纏著雲柳姑娘也就算了,如今剛來一位姑娘,他又想捷足先登,也太不講道理了。玉娘,這事情總歸有個先來後到,我們也不勉強你,讓這位姑娘過來,為我們敬杯酒,我們見見,此事也就罷了。如何?」

    雖然蘇通針鋒相對的話,顯得他不怕事,但其實蘇通雖是官宦人家,但直系親屬中已經無人擔任有品秩的官,跟高崇這些衙內還是有差距的。

    玉娘顯得很為難,但她到底懂得變通,料想高崇雖然派人來知會,卻是擔心到了晚上這新來的姑娘進了別的房間出不來,掃了他的雅興,說是一會兒來,但肯定要拖延些時候。

    「那蘇公子就擔待些,奴家這就讓碧萱姑娘收拾好,過來相見。」

    玉娘退了出去,等她把房門關上,旁邊的鄭公子提醒:「蘇公子,看來我們還是別跟姓高的那夥人太過親近……上次他們就是在教坊門口挨打,聽說到現在元兇都沒拿到。這夥人品行不端,不好惹啊。」

    熙兒一聽,委屈地道:「幾位公子,你們是不知道,那高公子為人囂張跋扈,仗著他祖父是知府,光臨教坊經常銀子都不給,他還強闖雲柳姐姐的閨房,好生放肆,若長久下去,怕是他會做出更無禮的事。」

    蘇通見熙兒眼眶中噙著淚花眼看就要哭出來,不由心疼道:「熙兒姑娘莫哭,這高知府,再過兩個月就要卸任,那姓高的再倡狂,還不是要跟著他祖父回鄉?」

    熙兒更加委屈:「那蘇公子的意思,我們還要受他兩個月的氣?」

    這話讓蘇通不知如何應答。

    沈溪看出來了,這熙兒似是有挑唆蘇通跟高崇等人對著幹的意思。

    雖說那邊是知府之孫,蘇通等人不過是士紳子弟,雙方不是一個等量級的,但年輕男人血氣方剛,衝冠一怒為紅顏也並非不可能。

    但像熙兒這樣,既裝出一副對蘇通傾慕的樣子,又特意訴苦,分明是想利用蘇通的大男子心理,幫她出頭。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3
第二二四章 煽風點火

    高崇和何公子那群人,在汀州府地面上有官府罩著,可以說是橫行無忌慣了,沒人敢與他們正面相對,這些人唯獨吃過一次虧,就是被宋小城帶人打了,此事給高崇等人提了個醒,之後他們再出來必帶眾多護院,前呼後擁。

    別說是有誰想對他們不利,就算他們看誰不順眼,也是上去便是一通狠揍。

    用高崇的話說,這是防患於未然。

    蘇通和鄭公子這些人,就算嘴上義憤填膺,他們卻不敢真的對高崇怎樣,不然挨頓揍都是輕的。

    可眼下美人哭訴想讓蘇通為她撐腰,蘇通也不能坐視不理,否則大男人的臉面何存?蘇通笑著安慰:「待本公子見了姓高的,定與他理論一番。」

    這麼說等於是把事情揭過,他可不能拍著胸脯說,這事包在我身上。與高崇等人相比,他是弱者,地位懸殊,正面對著幹對他沒好處。

    似乎也只有沈溪,才敢耍陰招讓高崇吃虧。

    玉娘出門沒多久,外面重新傳來腳步聲,這腳步聲顯得很輕盈,隨即門打開,一名看起來嫺靜雅緻的女子,在眾人目光凝視下,緩緩走進宴客廳來。

    這女子,膚若凝脂,秀眉青黛,瓊鼻玉耳,黛眉中透著一股清秀,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論美貌有美貌,論氣質有氣質,可以說是大家閨秀的典範。

    這一出場,就令蘇通和鄭公子等人看得眼神直勾勾發愣。

    「蘇公子。」

    熙兒一聲不太滿意的輕喚,讓蘇通六神歸位。

    蘇通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才對玉娘行禮:「玉娘,這位就是……碧萱姑娘?」

    玉娘輕笑道:「正是。碧萱,你剛到汀州府,這幾位,都是汀州府地面上有頭有臉的公子,這位是蘇公子,這位是……」

    玉娘一一介紹。她的記性很好。有些人她尚屬第一次見到,剛才蘇通跟她介紹一遍,她就悉數牢記心中,甚至連蘇通剛才對諸人家庭來歷的介紹也記得一清二楚。給碧萱介紹起來,就好像她與這些公子哥都很熟稔一樣。

    既得體。也會讓這些公子哥平添好感。

    每介紹一人,碧萱都會欠身行禮,但由始至終都一語不發。 看得出來她還不太習慣出現在這種場合。

    沈溪仔細打量,最後搖搖頭。心說應該不是當日他與沈永卓見到的小扇遮面的女子。他料想當日所見的女子,可能就是引起高崇跟雷武衝突,而在這教坊內屬於「頭牌」的雲柳姑娘。

    碧萱見禮完畢。並未上前敬酒。

    玉娘滿含歉意:「碧萱今日出來見過諸位公子,她初來乍到人地生疏多有不慣。若有招待不周的還請諸位公子海涵。以後諸位蒞臨,再讓碧萱出來敬酒,如何?」

    蘇通看了熙兒一眼。念及高崇等人隨時可能來,尤其氣餒,點頭道:「那就按玉娘的意思辦吧。」

    玉娘這才引路,與碧萱一起出去。

    等人走了,鄭公子突然感慨一聲:「這碧萱姑娘,可真是傾國傾城之貌啊。」

    蘇通卻笑著打趣:「鄭兄,你不是才剛納了一房如花似玉的美妾?怎的如今,卻羨慕起這鏡花水月一般的碧萱姑娘?」

    鄭公子面色一紅:「蘇公子的消息可真靈通。」

    蘇通哈哈一笑,以玩笑的口吻道:「若在下能提前得見,豈會有鄭公子的機會?」

    旁邊的人一片哄笑聲,鄭公子臉上雖然也帶著笑容,卻顯得有些牽強。

    沈溪突然想起來,蘇通曾問他關於那日買來的三個苗女的下落,料想這蘇通應該就是《金瓶梅》中西門慶那種好色之徒,現在他就惦記別人家的妻妾,若真被他擁有權力,那豈非要欺男霸女?

    熙兒在一旁又敬了一輪酒,隨後是素兒和秀月彈琴,由熙兒伴舞。

    要說熙兒的舞姿,倒是比她的琴藝好太多了,等她翩然起舞,蘇通看得眼睛都直了,等一曲結束,熙兒回到桌前,蘇通由衷地稱讚道:「熙兒的舞藝,只應天上有啊。」

    熙兒得意一笑:「蘇公子是稱讚奴家如天上的仙女咯?」

    「正是正是。」

    蘇通笑得很是得意,想伸手去攬住熙兒的纖腰,卻被熙兒輕巧地躲開,蘇通面色不由帶著幾分不解,明明看上去熙兒對他有意,卻為何不給他進一步的機會?

    熙兒臉上帶著羞紅:「蘇公子好生唐突,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呢。」

    蘇通這才釋然。

    之後秀月和素兒過來敬酒,她們姿色差了些,再加上沒有熙兒這樣的伶牙俐齒,光彩完全被熙兒和剛才出現的碧萱所掩蓋。

    酒宴之上,蘇通喝著酒,開始談天論地。

    美人相伴激發了他的豪情,高談闊論,似乎要在美人面前激揚文字指點江山。熙兒不斷給他倒酒,有意把他灌醉一般。

    沈溪在旁邊看著,心說不對啊,再過一會兒高崇和何公子等人就要來了,她這麼不斷敬酒,是想把蘇通灌醉了,好讓蘇通藉著醉意跟高崇等人「較量」一番?

    沈溪想來,高崇等人連京城來的官宦公子洪濁都不放在眼裡,說打就打,更別說是蘇通這樣靠著祖上蒙蔭,本身卻沒什麼社會地位之人。

    人不經念叨,沈溪正想著,突然樓下有聲音傳來:「玉娘,我們高公子大駕光臨,出來迎接了。」

    蘇通本來還在侃侃而談,聽到這話,突然住口不言,臉色略微變得有些難看。

    玉娘的聲音從樓下傳來,看得出玉娘對於迎接高公子等人很是恭謹,迎上樓來,卻有意避開這邊的宴客廳,到了對面樓上。

    不過就算如此,高公子等人的聲音還是清楚傳來:「……李公子只管當這裡是南京自己家裡即可,這裡的姑娘,我都很熟,一會兒介紹給你認識。玉娘,先叫熙兒和雲柳出來陪我們喝喝酒,聽聽小曲兒。」

    熙兒聽了馬上用淒哀的目光瞅著蘇通。楚楚可憐。像是在哀求蘇通為她撐腰。

    蘇通臉色更顯陰沉,但他並不言語。

    玉娘卻在此時開門進來,低聲道:「蘇公子海涵,這……高公子。我們開罪不起。他讓熙兒也過去作陪……」

    蘇通也是喝得微醺,此時一拍桌子道:「欺人太甚!」

    熙兒趁機火上添油:「蘇公子。奴家對您傾慕已久,若那高公子趁機輕薄奴家……奴家還真不如去死呢……」

    沈溪暗自咋舌,這可都是演技派啊。他怎麼看,這熙兒都是在利用蘇通。

    蘇通一咬牙:「玉娘就去說。熙兒正在這邊陪我們喝酒,暫且不能過去,若姓高的有意見。只管讓他來找我。」

    熙兒臉上帶著幾分感激,玉娘則為難了。蘇通補充道。「玉娘只管去說就是,有什麼事,我擔著。」

    沈溪心裡直犯嘀咕:「蘇通要逞英雄。可跟我沒關係,要是一會兒真動起手來,不會連累無辜吧?跟高崇這些人沒道理可講,我還是想辦法早點離開,免得趟渾水。」

    沈溪道:「蘇公子,時候不早了,我看……不如早些離去吧。」

    連鄭公子等人也發覺蘇通喝得有點上頭,他們本來身家地位還不如蘇通,更不敢跟高崇等人正面相鬥。

    蘇通皺眉道:「天色尚早,沈老弟,我說過一會兒送你回去,保管不會延誤,你只管在旁邊看著就是。」

    沈溪心裡暗嘆:「別是一會兒我找人抬你回去就好。」

    熙兒這時候顯得極為乖巧,又給蘇通敬酒,分明是要拿蘇通當槍使。沈溪輕嘆一句:「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

    沈溪自以為說的聲音很小,蘇通等人都沒聽到他的話,偏偏熙兒側目瞪了他一眼,好像被她給聽到了。

    沈溪心想,我說話聲音這麼小,你生了一對順風耳?

    對面宴客廳突然傳來一聲:「混帳!」

    這一聲令在場突然安靜下來,卻有個陌生的聲音在勸解:「高兄何必著急,不過是教坊司的姑娘,她既然有客人何必強求?」

    高崇怒道:「在這汀州地面上,還沒人敢跟我搶女人。你且說,他是哪家公子?」

    玉娘的聲音則小許多,沈溪聽不太清楚,應該是在解釋蘇通的來歷。

    隨即高崇就帶著人出來,還傳來玉娘勸阻的聲音:「……高公子,有話好好說。」

    腳步聲傳來,應該是高崇帶著人饒過走廊,直奔這邊宴客廳而來。這一下,令在場的氛圍迅速陷入凝滯。

    沈溪這下可要浩浩考慮是否要避開的問題,他跟蘇通同桌而坐,一會兒動起手可能會對他不利。

    「砰!」

    宴客廳的門被高崇一腳踢開,卻見高崇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往琴桌前一立,冷冷掃著在場的人,喝道:「哪個是姓蘇的?」

    蘇通坐在那兒,有些想迴避的意思,他估計也沒想到高崇僅僅因為熙兒不能過去陪酒就會直接殺過來。

    熙兒卻從地上爬起來,給高崇欠身行禮請安:「高公子息怒,其實……蘇公子是讓奴家過去作陪的,只是……只是等喝完這杯酒。」

    看似是在給蘇通解釋,但這話聽來更像是在煽風點火。

    高崇瞪著蘇通,見到蘇通坐在那兒連目光都不敢正視他,越發地得意:「就是你?」

    蘇通此時也好像豁出去一樣,站起身來,怒目相向:「是在下又如何?這風月之所,本就是為尋歡作樂,天下情理,總有先來後到的講究,莫非高公子仗著人多勢眾,連理都不講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3
第二二五章 前恭後倨

    高崇冷笑道:「講理?在這汀州府地面上,我的話就是道理……來人啊,跟他好好『講理』!」

    也是高崇頭些天在教坊司門口被打,心中積蓄了足夠的怒火,現在有人跳出來跟他對著幹,他沒那麼好的脾氣,直接讓家奴進來「講理」,其實就是打人。

    蘇通一看這架勢不對,他畢竟是身子單薄的讀書人,哪裡是高崇帶來的這些粗壯漢子的對手?

    玉娘趕忙勸解:「不可。高公子,就算您真的要……講理,也請到外面去,這裡是官邸,無論什麼被打爛,那都是要照價賠償的。」

    高崇直接從懷裡摸出一張小額銀票,卻是沈溪親手印製出來的那種,面額是十兩。他把銀票塞到玉娘懷裡:「這下總夠了吧?」一揮手,身後的人已經朝蘇通撲了過去。

    沈溪與蘇通同桌,由於早有準備,反應很快,這個時候不躲是傻子。反正這些家奴的目標不是他,沈溪閃身避開,後背貼著牆壁,此時他距離門口不遠,隨時可以找機會從門口開溜,不過他轉頭一看,門口卻有高崇帶來的人把守。

    沈溪暗道:「高崇啊高崇,你這是多慫,連逛個窯子都帶這麼多人,難道你在房裡跟姑娘風花雪月,讓這些人在外面聽牆根兒?」

    教坊司雖然下賤,但畢竟是官家地盤,高崇帶來的人也有所避忌,他們一群人打一個,就好像貓捉老鼠一樣,也不急,先把蘇通逼到角落,再慢慢「講理」。

    才剛動手,蘇通就跌跌撞撞退到了牆角,地上的小方桌基本都被那些撲過來的漢子撞翻。跟蘇通一道來的鄭公子等人,此時沒一個施加援手,都是能躲就躲。

    宴客廳到底也就那麼大,就算蘇通再躲。還是被那些人拿住。這些漢子按住蘇通不由分說就是一頓好打。

    蘇通咬著牙,挨揍也不吭聲,拳腳加諸於身上,連沈溪看了都覺得一陣肉疼。

    高崇臉上帶著冷笑。或者是因為他自己被打過,令他心理變得有幾分扭曲。

    蘇通很快被打得遍體麟傷。等他被幾個漢子架到高崇面前,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只能癱坐地上。但他還是有所矜持,臉上帶著一抹不屈的傲然。

    「還講不講理了?」高崇怒喝。

    「呸!」

    蘇通啐了一口。 臉上滿是冷笑,「先來後到,天理如此。仗勢欺人。豬狗不如。」

    高崇沒想到蘇通這麼硬骨頭,他本想這蘇通是個讀書人。身子骨羸弱,肯定沒什麼骨氣,只要揍一頓就能令其折服。

    高崇怒道:「你敢罵本公子是豬狗?再打!」

    這時候卻是與高崇一起來的李公子上前相勸:「高兄。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的確是來得晚了些,若因此打人,實在不妥。」

    這李公子,似乎通情達理,但沈溪看出來這人不過是客在異鄉不想惹事生非。

    高崇臉色陰晴不定,他平日裡打人的事情沒少做,但這位李公子卻是大有來頭,連他的祖父,知府高明城都是以禮相待,主要是高明城現在正在活動,想調任其他地方繼續為官,而且最好是到應天府做官。

    古代官吏致仕制度,始於春秋戰國,形成於漢朝,發展於唐朝,完善於宋元時期。各朝大致規定文官七十、武官六十致仕。

    但自明朝起,破除古制,將致仕年齡提前了十年。洪武十三年正月,明太祖朱元璋詔令「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聽致仕」。弘治四年,弘治皇帝朱佑樘又詔「自願告退官員,不分年歲,俱令致仕」。

    以高明城的年齡,且是舉人出身,想從汀州調任應天,相當於快到退休時從地方到中央任職,需要走關係送錢財。

    「既然李公子如此說,今日就作罷,他不是想讓熙兒作陪嗎,就讓熙兒留在這裡陪他個痛快。」

    高崇說完,側目看向玉娘,「勞煩玉娘請雲柳姑娘出來,我們請雲柳姑娘作陪喝酒便是。」

    玉娘道:「高公子見諒,雲柳今天身子不舒服,怕是不能出來作陪。」

    高崇剛消了一些的火氣,頓時又上來了:「你說什麼?」

    玉娘道:「就算高公子再問,奴家也只能這麼說,雲柳姑娘身子的確不適,這些天正在看大夫吃藥,已有好些天沒走出房門了。」

    高崇冷笑著說道:「玉娘,你這是誠心要本公子難堪,是嗎?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將你這地方給砸了?」

    玉娘嘆道:「高公子要砸,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汀州衛的孫指揮使與奴家倒是有幾分熟稔,他經常到我們這地方來聽曲,只怕他老人家下次光臨看到這兒亂成一團,會不高興。」

    高崇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汀州衛於明洪武四年置,屬福建行都司,下轄武平千戶所和上杭千戶所。高崇祖父高明城是四品官,而汀州衛指揮使卻是正三品。雙方一個管政,一個管軍,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從道理上講,明代以文制武,高知府雖然是四品官,完全可以碾壓孫指揮使。但汀州這裡情況卻很特殊,由於閩西地處少數民族與漢族交鋒的前沿,軍事調動頻繁,孫指揮使手握軍權,根本不理會高明城。

    而高明城為了治下安寧,總是要求到孫指揮使名下,比如前兩年的平叛戰爭便是如此。

    何公子見勢不對,走上前道:「高兄不必動怒,擾了我等雅興可就不好了。不是還有一位碧萱姑娘嗎?我們見見這位南京來的新人,讓她陪我們喝杯酒,撫琴唱曲……」

    與高崇同行的其餘人等也紛紛出言相勸,其實是在給高崇找臺階下。

    明擺著的意思,你高崇就算仗著祖父是一府之尊,囂張跋扈,甚至賴帳不給錢,人家拿你沒辦法,但若你繼續搗亂,這可不是一般的茶樓酒肆,而是官家場所,背後還有汀州衛撐腰。事情鬧大。引發的矛盾不是這些衙內能擔待的。

    高崇這才憤憤然:「好,李公子,咱們回去吃酒。玉娘,可以請碧萱姑娘過去作陪吧?」

    玉娘弱小的身軀突然湧出一股氣勢。笑盈盈道:「幾位公子見諒,剛才碧萱姑娘說了。她身子也不舒服,不能出來相見。」

    高崇怒不可遏,伸手就有要打玉娘的意思。

    玉娘也不閃開。就算面對高崇舉起來的手,也是笑臉相迎。就好像在說,你有本事就往這裡打!

    玉娘前後態度的反差,讓高崇有些迷惑。在他眼裡,玉娘不過是個巧言令色的風月女子。從來都對他態度恭謹唯唯諾諾,若非他嫌棄對方徐娘半老,他甚至都可以把玉娘帶進房裡雲雨一番。

    玉娘臉上仍舊掛著笑意:「高公子。你們平日裡過來白吃白喝也就算了,到底我們同為官家中人,不看僧面,還要看高知府的佛面。」

    「今日之事,若是蘇公子做錯了,那是他咎由自取,我們不加干涉。可如今,蘇公子不過是說了個先來後到的道理,就挨了打,這事情傳揚出去,別人只會以為咱汀州府地面,連王法都沒有了。」

    「您這樣不分青紅皂白打我們的客人,讓我們以後如何開門做生意?」

    高崇怒道:「賤女人,給你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

    說著,高崇一巴掌下去,這一掌也是他憤怒之下甩出的,若打實了,玉娘可能會被這一巴掌打的嘴角出血。

    但玉娘卻輕盈往後一退,堪堪避開他這一掌,動作之敏銳連貫,讓沈溪看了不由驚訝無比。

    「嗯?」

    高崇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這一巴掌居然沒落在玉娘臉上。

    李公子趕緊上前拉住高崇:「高兄息怒,我們還是回對面飲酒。」

    旁人一番相勸,這才把高崇制止住。

    李公子轉過頭,對玉娘道,「這位姨娘,在下初來乍到,不懂這汀州府的規矩,倒願做個和事佬,不知姨娘可否給在下一個面子?」

    玉娘對李公子輕輕一笑,欠身行禮,意思是只要你守禮,一切都好說。

    高崇憤怒不已,卻被李公子和何公子等人強拉著回對面宴客廳去了。人一走,蘇通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蘇公子,蘇公子……」

    這次不但鄭公子等人過來攙扶,連熙兒臉上也帶著些微遺憾。

    玉娘走過來道:「幾位公子見諒,是奴家照顧不周,才令蘇公子身體有所損傷,這頓酒宴,當作是奴家賠罪……這裡還有高公子剛才所給銀兩,勞煩幾位幫蘇公子請大夫,為他診治。」

    說著,玉娘把高崇剛才給她的十兩銀票遞了過來。

    此時的玉娘,一點沒有之前風月女子的輕佻和嫵媚,臉上帶著端莊肅穆的神色,讓沈溪一時搞不清哪個才是她真面目。

    鄭公子卻推辭道:「玉娘說的哪裡話,這都是蘇公子他……多喝了幾杯,怨不得旁人。來,搭把手,我們背蘇公子去看大夫。」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蘇通背起來,就算不收玉娘那十兩銀子,至少這頓酒錢不用結了。沈溪跟在後面正要一起下樓,玉娘突然道:「沈公子,不知可否一敘?」

    沈溪側過頭,一臉不解:「你叫我?」

    玉娘笑道:「不是你還有誰?」

    沈溪有些尷尬,在剛才的事件中,他全然當了看客,而且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玉娘和熙兒為何要利用蘇通跟高崇起衝突?

    難道就為了玉娘能義正言辭教訓高崇一頓?這些風月場的人,不該都是笑臉相迎,各方都不得罪嗎?

    「我要急著回家,我娘還在等我呢。」沈溪這時候只能拿出自己是孩子這道護身符。

    玉娘輕笑:「聽聞公子不但博聞強識學問了得,連畫工也是出類拔萃,之前碧萱姑娘曾出來一見,不知沈公子能否捨得墨寶,將碧萱姑娘的相貌繪製成畫呢?」

    沈溪驚訝地打量玉娘,他不知道這些事對方是從何處聽來。

    「沈公子一定好奇,奴家是從何獲悉這些消息,卻說頭年,甯化葉縣令往應天府述職,路過府城,在這裡留宿一日,他曾言及沈公子,言語之間多有感慨,奴家因而得知。」

    沈溪這一驚非同小可,葉名溯去年就曾對玉娘感慨過他的學問和畫工?這怎麼可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5
第二二六章 求畫

    沈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沒錯,他的確曾畫了一幅山水人物畫給葉名溯,葉名溯還對畫中人物頗為嚮往,但沈溪自認從未說明那是他畫的,更別說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就算那時葉名溯多留了個心眼兒,也不可能相信以他一個八歲的孩童,能作出那等作品吧?

    沈溪搖搖頭:「這其中應該有什麼誤會,我的確學過畫畫,但畫工拙劣,卻不知為何葉縣令要在玉娘面前如此抬舉於我?」

    玉娘冷冷一笑:「是否抬舉,一試便知。葉縣令曾言,沈公子無論才學畫工,都無人出其右……另外,沈公子年紀輕輕,就曾作出兩幅贗品,送給甯化上一任的韓縣令,就是現如今的南京工部員外郎韓協韓大人。」

    沈溪一聽不由暗暗吃驚。他沒想到才兩年多沒聽到韓協的消息,這位元曾經的七品縣令,如今已經是南京工部的從五品院外郎,這陞遷速度——著實不一般啊!

    此外,他作贗品給韓協之事,別說葉名溯不知道,連韓協本人恐怕都不清楚,如何會被玉娘得知?

    「玉娘,你莫開玩笑了,在下的確曾賣了兩幅畫給韓縣令,但那是有人找在下寄賣的,其中原委不便詳說,但絕對是真跡。連畫畫這門手藝,也是那人教我的。」

    「哦?」

    玉娘笑吟吟道,「沈公子,那不妨當作交換。若你肯為碧萱姑娘作畫,那這件事奴家便當爛在心裡,絕對不會對外人提及,但若沈公子……嘻,就算沈公子不肯承認那是贗品,不知那兩幅畫是否經得起檢驗呢?」

    沈溪心說這回還真是入了賊窩。

    他怎麼就想著要跟蘇通來教坊司見識一下?結果這玉娘好像對他知根知底一樣,雖然脅迫的事情並不是很大,讓他作幅畫,也非很難,問題是可一就可再。萬一以後玉娘以這件事一再勒索他。又當如何?

    玉娘見沈溪猶豫不決,微微一笑:「沈公子,你切莫以為奴家是言而無信之人,若公子肯作畫。那奴家不但將此事守口如瓶,還會給沈公子報酬作為感謝。至於筆墨之用。奴家也會代為準備,就看沈公子何時有時間過來作畫了。」

    沈溪嘆了口氣,現在他是騎虎難下。既然玉娘對他的底細這麼清楚,想逃避是躲不掉的。

    沈溪道:「平日家裡看得緊。每日去學塾讀書,抽不開身,學塾逢九而休。到時我自會前來。」

    玉娘頗為滿意, 點頭道:「隨時恭候大駕。」

    之後她親自送沈溪下樓。

    對面宴客廳高崇等人。半晌沒見玉娘進去招待,聒噪起來,派何公子出來催促。玉娘沒有送沈溪出門口。半道即過去跟何公子交談。

    沈溪出得門來,鄭公子等人還沒走遠。

    「沈公子,剛才玉娘找你何事?」鄭公子背著蘇通,上前問道。

    沈溪看了他背上昏迷不醒的蘇通一眼,回道:「沒什麼要緊事,還是趕緊送蘇兄去找大夫吧。」

    眾人找來馬車,七手八腳把蘇通塞進車廂,載著去看過大夫,用過針灸後蘇通仍舊不見轉醒,但他的體脈一切正常,料想只是飲酒過度,加上被打,一時昏睡不醒,等酒醒自會好轉。

    鄭公子等人送蘇通回家,蘇通的妻子親自迎出門來,卻是個長相清秀氣質賢慧的小家碧玉婦人,見到丈夫一身酒氣還被打得遍體鱗傷,那婦人頗為心疼,問明情況,婦人讓家僕背蘇通進門,臨別對鄭公子等人千恩萬謝。

    離開蘇府時,鄭公子突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蘇兄可是娶了一房賢妻啊。」

    沈溪心裡犯嘀咕,果然這時代士子的作風品味與眾不同,都喜歡讚嘆別人的妻妾。之前蘇通表示鄭公子娶了一房美妾,現在鄭公子又羨慕蘇通家有賢妻,半斤八兩,都不知道他們除了作學問之外,是在琢磨些什麼東西。

    緊趕慢趕,沈溪好歹在入夜前回到藥鋪,周氏又是一頓數落。最後還是惠娘幫忙說和兩句,周氏才作罷。

    ……

    幾日後,正好學塾休沐,這天沈溪早早準備好畫筆和顏料,前往教坊司為碧萱作畫。

    到這個時候他依然沒想明白,事情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玉娘的理由,是葉名溯曾對她有所言及。

    葉名溯最初見到《幼學瓊林》和沈溪送的那幅畫後,就對他很留意,或者是曾經問了字畫店的蘇掌櫃,從那裡得知一些情況,再加上葉名溯自己的一些調查,得出所有字畫均出自沈溪之手,而且是贗品這麼個結論。

    這解釋看似合情合理,但沈溪卻覺得事情遠沒那麼簡單。

    葉名溯是甯化知縣,不可能有那麼多閒心關心個小娃娃的事情,再者以沈溪對自己作贗的自負,相信葉名溯追查不出什麼。這似乎足以說明,玉娘那番話完全出自試探,不管那兩幅畫是否沈溪所作,又無論是否贗品,沈溪都不敢讓外人知曉。

    從這點上,沈溪就知道這玉娘為人處世有多老辣。

    「只是讓我畫幅畫,至於如此嗎?」沈溪在去教坊司的路上,還在那兒自怨自艾。

    當初沈溪作贗,也是沒辦法的事,他也知道作贗被人查出來後果很嚴重,但那時家境實在是沒辦法供他讀書,他只是想賺點兒錢讓全家人有個出路。

    若非他去賣畫,不會因此而結識惠娘,不會有銀子租院子,讓兩家人從相識到相知,更不會有銀子為老爹開茶肆,因此做起說書的行當,繼而想到印刷說本和連環畫這麼好的賺錢點子。

    沈溪在這件事上從未後悔過,只是舊事重提,他還是感覺自己的短處被人拿捏住了,這或許會對他日後做事有所掣肘。

    沈溪最擔心的是玉娘言而無信,但不知為何,他對出身風月之所的玉娘,卻頗為信任。或者是那日玉娘與高崇的一番針鋒相對之言,令沈溪對這女人改變了看法。

    沈溪本來可以從後門偷偷摸摸進教坊司,但他一想,自己是正大光明來的。又不是做賊。何必遮遮掩掩走後門?

    他大搖大擺進了教坊司正門,此時剛過中午,裡面沒什麼客人,連頭戴綠巾的知客都有些無精打采。

    知客見到沈溪進來。依稀覺得眼熟,上前詢問。沈溪將自己的來意說明。

    「沈公子請到樓上等候,小人這就去請玉娘出來。」

    知客匆忙往後院去,沈溪才知道玉娘並沒住在這四周的小樓裡。而是在後院另有住所。沈溪剛走上樓梯,玉娘已經進到天井中。抬起頭看向站在二樓圍欄前的他。

    「沈公子果然信守承諾。」玉娘上得樓來,對沈溪聘婷施禮,或者是職業習慣。她對所有人都這麼客氣。

    沈溪道:「今日我還要早點兒回去溫習功課,請快些開始。」

    玉娘微微頷首。卻打量沈溪手上拿著的畫筆和顏料,驚訝地問道:「這是……」

    「要作畫,普通的毛筆不太好用……這些都是教我畫畫的老先生專門傳授製作的。沒什麼問題吧?」

    玉娘笑道:「自然沒有,沈公子稍候,我這就去知會碧萱,一會兒就在碧萱姑娘的房間裡作畫。」

    沈溪只能先等候,見玉娘沒下樓,而是到二樓正南方向靠東邊的屋子前敲了敲門,很快門從裡面打開,碧萱出現在門口。

    另一邊的房門也「吱嘎」一聲打開,卻是當日見過的熙兒在往外瞅,見到沈溪,她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這裡的「頭牌」,都住二樓。他心想:「難怪那日驚鴻一瞥,正好看到有姑娘出現在二樓視窗,原來那兒本身就是她們的房間。」

    玉娘很快便對碧萱交待完畢,隨之過來請沈溪,一起進到房間裡。

    屋子佈置得素樸雅緻,一點兒都不像是風月場所的閨房,倒好像是一間客棧的上等客房。

    入目處不見紅綠這些鮮豔之色,唯一與客棧房間不同的是,裡屋有一方梳粧檯,上面擺著銅鏡,但卻沒有胭脂水粉,只有一條眉筆。

    「碧萱姑娘愛乾淨,這裡沒什麼好招待的。」玉娘笑道,「她還在裡面換衣服,奴家這就讓人送些茶水點心過來。」

    說完玉娘轉身出門。

    只剩下沈溪和碧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沈溪頗為尷尬。

    他畢竟才是個十歲少年,這裡屋和外屋之間連道門都沒有,雖然碧萱換衣服是在裡屋的屏風後面,但他只需走上幾步,就可以進去將屏風掀開。

    這種旖旎的場合,沈溪只能儘量收攝心神,但裡面換衣服窸窣的聲音還是傳了出來,引人遐想。

    不多時,碧萱換好衣服,以一身粉綠色的束腰襦裙走出來,從裝扮上來說比那日多了幾分輕快明媚,少了一點質樸,卻也把女孩子的體態完美地展示了出來。

    「沈公子安。」

    碧萱走出裡屋,到了桌前,恭敬地對沈溪行禮。

    沈溪趕緊起身回禮,不知該說點兒什麼才好。

    此時玉娘親自端著茶水和點心進來,看到這一幕微微一笑:「碧萱初來乍到,尚不適應這裡,卻不知沈公子乃是未成年的少年郎,也不習慣這等場合。你們這一見,倒像才子佳人初識一般,姑娘羞臊,公子拘謹。」

    玉娘連調笑的話,都這麼不著痕跡,信手拈來。

    沈溪還沒說什麼,碧萱已然面頰微紅:「玉娘取笑了。」

    玉娘把茶水和點心放下,意思是沈溪可以隨意取用,但沈溪哪裡是來享受的?他把畫筆和顏料歸置好,問道:「不知玉娘可有將畫架和畫紙備好?」

    玉娘笑道:「沈公子還真是敬業,這才剛來,就準備開工了?也好,我這就讓人搬來。碧萱,你站好姿勢,讓沈公子入畫,若你姿勢擺得不好,畫得醜了,以後很難在這汀州府立足。」

    碧萱輕輕一嘆:「落入風塵中,白玉蒙垢,奴不求立足,碌碌終生或許更好……讓玉娘費心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6
第二二七章 孩子氣

    碧萱自帶一股書香氣息,沈溪覺得她在這點上跟同樣出自書香世家的謝韻兒頗為相似。

    但謝韻兒很幸運,她並非官宦之後,就算她祖父和父親因為落罪下獄,也未牽涉到謝家女眷。

    碧萱命運則悲慘了許多,家人蒙難,連她自己也不能倖免。

    沈溪不知道碧萱姓甚名誰,更不知她背景如何,只覺得她身上有股憂鬱的氣質,那是對身世的感懷,和對未來生活的迷茫。

    隨著畫架搬來,畫紙備好,一切準備就緒。沈溪仔細檢查過,紙張都是用三層宣紙壓成,品質極佳,同時備有上好的徽墨。

    但墨汁這東西,容易沾染衣袖,玉娘並未親自紅袖添香,而是讓一名婢女來為沈溪研墨。

    「麻煩,找一些水來,把這些顏料也勾兌了。」沈溪對那丫鬟道。

    丫鬟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玉娘,玉娘使個眼色,嘴裡喝斥:「真不懂事,沈公子說的,你照做就是。」

    丫鬟被罵得低下了頭,匆忙出門備水,但她根本不懂如何勾兌顏料,沈溪乾脆自己動手,很快準備的一些基本顏色的顏料便勾兌好了,沈溪也是求符合場景,所勾兌的都是作肖像畫必須的顏色,還有碧萱身上衣服的粉綠色。

    玉娘本不想多打擾,但她見沈溪準備工作做得如此細緻,與之前她所請的那些畫師作畫方式截然不同,不由想見識一下。

    那邊廂,碧萱已經站好,亭亭玉立,稍稍低頭,少了一股神采和氣質。沈溪瞄了一眼,搖搖頭:「我作畫可能比較慢,玉娘,可否讓碧萱姑娘坐在視窗看著外面,我慢慢畫?」

    玉娘允諾。讓丫鬟搬了椅子到窗口。碧萱坐下來,依然顯得有些緊張。但等她看向窗外,目光落到縹緲浩蕩的汀江河面時,不自覺地流露出悲傷和憂鬱的氣質。這正是沈溪要找的感覺。

    沈溪提筆就要把這一刻的感覺定格於畫紙上,可是玉娘卻死死地盯著他。讓他一時難以下筆。

    「玉娘,不知可否到旁邊等候?」沈溪轉頭問道。

    玉娘白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說。你小子真多事。但她也知道不能影響沈溪作畫,只好站起來。走到一邊去了。

    這時沈溪才提起畫筆,在畫紙上把碧萱的容貌和氣質呈現於畫紙上。

    一般的畫師,最多只能畫出人物的容貌。用毛筆作畫,僅能勾勒出線條。缺少光線明暗處理,最後讓人拿來與真人對比,能有幾分相似都不易。

但沈溪的畫,已經不單純是追求「像」,而是要表達人物的情懷和氣質,他筆下的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幅死氣沉沉的畫作。

    沈溪畫得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畫已經基本完成。

    此時的碧萱,還在看窗外的風景,臉上的神色變得自然許多,或者是因為登高望遠,讓她心境變得開闊,內心的迷茫也得到一些開解。

    「作好了。」沈溪突然站起來道。

    正在琢磨沈溪這個人的玉娘聽到後愣了一下,不由起身往這面走,嘴上道:「慢工出細活,沈公子如此敷衍,是否……」

    她的話很快頓住,因為她見到了紙上那個惟妙惟肖的「碧萱」。

    那是她生平僅見的唯美畫作。

    畫中的女子,跟碧萱簡直一模一樣,七分側臉,正好是觀察女人最美的角度,容貌娟美,連美人的情懷也躍然紙上。玉娘甚至覺得,這是照著真人的模子刻上去的。

    「哎呀,這……可真稀罕死個人了。」

    玉娘顯然沒料到沈溪的畫工能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她頭也不抬地對碧萱招招手,道,「碧萱,你快過來看看。真是神了。」

    碧萱走過來,當看到紙上另一個自己,就好像從銅鏡裡看到自己一樣,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個美麗的玉人坐在視窗,眺望遠處,無論肌膚的顏色,還是身上衣服的色彩,又或者是周邊景物的描繪,都與實際場景別無二致。她帶著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過後,伸手輕輕掩住櫻桃小口,眸子裡多了一些晶瑩的東西。

    「玉娘,這真的是我嗎?」碧萱喜極而泣。

    玉娘由衷地讚嘆:「這可不就是你,你看這……我都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沈公子畫工果然不同凡響,難怪葉縣令在見到雲柳後黯然嘆息,感情是找不到如畫中那股飄然於世俗外的仙子氣息。」

    沈溪臉色尷尬:「玉娘謬讚了。在下畫已經作完,是否可以回去?」

    「不急不急。」

    玉娘笑道,「沈公子何必急著走呢?本來說一定要給沈公子報酬,但奴家聽說,沈公子是商會的少東家,家裡不缺錢,不如坐下來,讓碧萱敬你一杯酒……茶水,當作是報答,如何?」

    沈溪看了碧萱一眼,料想這女子心高氣傲,不由搖頭:「只怕怠慢了碧萱姑娘。」

    碧萱面上湧現一抹羞紅:「應該是小女子的榮幸才是。」

    說著往裡面走,邊走邊道,「奴家這就去換衣……」

    玉娘笑得合不攏嘴:「可惜沈公子年紀尚輕,若是年長幾歲,怕是碧萱今晚就會自薦枕席了呢。」

    那邊碧萱走到屏風前,回頭輕責:「玉娘,你又來調笑人家。」

    女兒家的羞態畢現,倒讓沈溪真的覺得她好像對自己有幾分意思。但他趕緊把這想法收起來,前些天熙兒對蘇通的態度就是最好的例證,這些風月中人,會有各種各樣的手段去籠絡男人。

    換言之,就算她真的對自己有意又如何?

    他不過十歲孩童,有心無力。就算年長幾歲,這碧萱終究是風塵女子,與他不是一路人,若是投入感情進去,長相廝守永無期,只會令他憑添煩惱,還是早些就劃清楚界限,涇渭分明的好。

    玉娘等紙上的墨蹟幹了,把畫紙取下來。拿著畫下樓去。不多時就傳來外面女子「嘰嘰喳喳」議論的聲音。

    雖然對外營業時。這裡的姑娘都是一個個風塵女子,需要以聲色娛人,但她們畢竟也是風華正茂的女子,見到有趣的新事物。難免覺得好玩。

    等碧萱再從屏風後走出來,已經換上一身樸素的衣衫。這才是她平日裡習慣的穿著。她走過來,親自為沈溪倒茶,她的手法很獨特。應該是學過一些茶藝,等把茶泡好。再將茶杯舉起來奉到沈溪面前:「公子請品茶。」

    沈溪淡淡一笑,把茶水接過來品嚐,的確是上好的香茗。雖然不是有名的茶葉。這種泡法泡出來的茶水也很香。

    就在沈溪看著碧萱,令碧萱有些不知所措時。門打開,玉娘重新走過來,身後卻跟著一人。正是沈溪之前見過的熙兒。

    「沈公子,熙兒姑娘有個不情之請,不知……」

    玉娘話剛說了一半,沈溪擺擺手:「玉娘曾言,我只要畫一幅畫即可,玉娘可不能言而無信。」

    玉娘沒想到沈溪回絕得這麼乾脆,剩下的話,也就不好意思再說出口了。

    倒是熙兒瓊鼻稍微一皺,喝道:「你這人好生無禮。」

    沈溪搖頭:「在下只是不作畫而已,談何無禮?」

    熙兒冷冷一笑:「那日裡你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當我沒聽到?不過是個少年郎,會作畫而已,不通人情世故,難道你害怕不給你酬勞?」

    玉娘板著臉責備:「熙兒,不得對沈公子無禮。」

    沈溪有些悻悻然,他沒想到熙兒不但耳朵靈,而且記仇。那不過是隨口一句嘀咕,所評斷的又是客觀事實。

    蘇通之所以被打,有很大程度是因為熙兒裝委屈從中挑唆。

    沈溪正色道:「熙兒姑娘,這『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在下從未聽過,至於熙兒姑娘為何非要賴是在下所說,在下也不知為何。」

    「你再說一遍!」

    熙兒是個急性子,聽到沈溪這般睜著眼說瞎話,已經忍不住,就想上前「教訓」沈溪。但被玉娘瞪一眼,熙兒馬上氣勢弱了,趕緊退到後面。

    玉娘走過來道:「沈公子不肯為熙兒作畫,那是她福薄,沒這等緣分。奴家不會強求。」

    沈溪笑道:「讓在下為熙兒姑娘作畫也不是不可,只是薪酬上……」

    熙兒眼睛一亮,想到自己也可以如同碧萱一樣,躍然紙上,似乎花多少銀子她都不在乎。

    「你說,多少銀子?」

    沈溪伸出五根手指:「五十兩。」

    「啊。」熙兒大驚失色,「五十兩,你作何不去搶?你……你……」

    說著她趕緊拉玉娘的衣袖,意思是讓玉娘過去「講價」。

    玉娘笑著問道:「熙兒來這裡時間不長,她平日性子高傲,很少出來陪酒應酬,手頭不寬裕,不知公子是否可以少收一些?」

    沈溪搖頭道:「市場價格,一手交錢,一手畫畫,少一個子兒,我也不會在畫紙上留下一筆。」

    熙兒怒氣衝衝,瞪著沈溪的目光如同要殺人。

    但最後她哭喪著臉,哀求地看著玉娘,意思是她很喜歡,想讓玉娘幫忙出點兒銀子。玉娘卻堅決地搖了搖頭。

    熙兒最後一咬牙,道:「五十兩就五十兩,不過現在沒有,你……你下次來再畫好了,我會準備好銀子。」

    這話不但讓沈溪覺得不可思議,連玉娘也有幾分吃驚,玉娘問道:「熙兒,你從何得來五十兩銀子?」

    熙兒卻輕哼一聲,連解釋都沒有,轉身出門而去。

    玉娘無奈搖搖頭,走過來面含歉意:「沈公子見諒,熙兒總是小孩子脾氣,管教不得。」

    沈溪笑道:「聽玉娘的意思,在下也是小孩子脾氣,無從管教?」

    玉娘愣了愣,這才意識到沈溪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孩子」,一時不由啞然失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6
第二二八章 小蘿莉長大了

    熙兒憤憤不平地去了,就算她心懷不滿,卻無計可施。這畫人物肖像的技術系沈溪獨有,別的畫師沒他這麼高超的畫藝,再加上沈溪本就不靠畫畫維持生計,物以稀為貴,沈溪要定價幾何,那是他的自由。

    賣方市場,強求不來!

    沈溪卻在琢磨,熙兒說現在沒錢,回頭就能得來五十兩銀子,按說這可不是筆小數目。

    汀州府畢竟不是兩京和蘇、杭繁華之地,而她又不是什麼天下聞名的才女名妓,就算是蘇通這等出手闊綽的客人,給她二兩銀子的賞錢足夠令她歡天喜地,要賺到五十兩,那可能非要賣藝也賣身不可。

    就算賣身,在教坊司高抽成的前提下,她能不能分到五十兩還是個問題。

    但這不是沈溪所需要操心的事,若熙兒真能給他五十兩銀子,他並不介意畫幅畫,宮廷畫師畫幅肖像也賺不了這麼多錢。

    玉娘倒也言而有信,沈溪畫完碧萱的肖像畫,她果真不再說及舊事。玉娘讓人準備了菜餚,且讓碧萱陪沈溪喝茶聊天。

    碧萱到汀州府接待的第一個客人,不是別人正是沈溪,雖然沈溪這次過來身上分文未帶。

    「沈公子,奴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碧萱拿著茶杯,喝酒一般,掩著櫻桃小口,將一杯茶飲下。

    她以茶代酒,沈溪何嘗不是?

    兩個不能喝酒的人,名義上一起吃酒,說起來多少有些荒誕不經。

    玉娘時常進來作陪,還親自往裡面送酒菜,時不時搭茬,想套沈溪的話。她本以為自己年老成精,從小孩子嘴裡獲取訊息應該很容易,但沈溪卻三緘其口,外人知道的,他不介意再說上一遍。別人不知的。休想從他嘴裡得到只句片言。

    倒是沈溪問了玉娘一個問題:「……玉娘,我聽人說,頭些年汀州府地面上,曾有一些落罪官員的親眷流落民間。不知玉娘可有聽聞?」

    沈溪沒有說得太直白,他想從玉娘口中探問一下林黛母親的下落。

    那是小蘿莉一直牽腸掛肚的事情。沈溪曾讓惠娘幫忙從商會打探消息,但商會中人跟官府向來很少交集,這兩年也未曾打探到什麼。

    倒是玉娘。本身就是官家中人,再加上這教坊司迎來送往。從來都是探知消息的好地方。

    玉娘想了想,似乎想到什麼,但旋即又搖頭:「沈公子見諒。奴家並未聽聞。」

    沈溪沒有辦法。

    才剛認識,就算給人家作了幅畫。以玉娘的心智也不可能對他推心置腹。

    沈溪出來久了,怕回去被周氏懷疑,沒多做盤留就起身告辭。碧萱親自送他到教坊門口,目光中帶著一些複雜的神色……並非是眷戀。

    沈溪雖然具備風流倜儻公子的一些特質,諸如文采,相貌也頗為不俗,但沈溪畢竟只是個十歲孩童,距離她意中人的條件缺少了最基本的東西,那就是年歲。

    就算她再欣賞沈溪,也不會拿個十歲孩子來作為理想中可依託終生的對象。

    本來她怕的是在教坊司被老牛啃了嫩草,現如今,她自己倒先盯起人家英俊不凡的少年郎,她自己想起都覺得可笑。

    等沈溪走了,玉娘走過來,含笑問道:「碧萱,你覺得這沈公子如何?」

    碧萱有些失神,聽到這話面色一紅:「玉娘說的什麼,我不太懂。」

    「裝什麼糊塗啊,問你沈公子的才學為人,你以為是讓你私會情郎?」

    玉娘輕笑著,「就算你想,人家怎會看上你?府試的案首,將來的秀才公,應該能中舉人取進士,況且……歲數擺在那兒呢。」

    碧萱輕輕一嘆,道:「如同玉娘所言,只可惜他是個少年郎。」

    玉娘也略微嘆息:「這沈家公子,將來必定是讓萬千女兒家相思牽掛的人物,你莫多想,你與他之間……」

    碧萱嘴角湧現一抹苦笑,言辭中帶著幾分淒涼:「有些話不用玉娘點醒,我知道分寸。他與我,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本非一路人。」

    ……

    沈溪去教坊司,本來就是瞞著家裡人,因為周氏做月子,藥鋪上下都很忙,沒人理會他。

    可有些人他還真瞞不住,比如說林黛和陸曦兒。

    沈溪剛帶著他的畫筆和顏料回到藥鋪後院,陸曦兒就纏上來問道:「沈溪哥哥,你去哪裡了?也不陪人家玩。」

    「這不回來了嗎?玩什麼啊?」

    沈溪說著話,把東西找地方放好。

    由於現在沈溪不常去印刷作坊,加上藥鋪需要堆放的東西越來越多,周氏產下雙胞胎後,惠娘便做主把緊鄰藥鋪的院子租了下來,沈溪看到地方夠寬敞,便在其中佔用一間屋子作為「實驗室」。

    他把所有繪畫以及作贗的工具,還有各種實驗用具用品都放到了裡面,由於房間總發出一些怪味,除了他外人很少進去。

    等從房間出來,沈溪對陸曦兒叮囑一番,不准她把事情告訴惠娘和周氏。

    林黛撅著嘴問道:「又在外面做壞事了?」

    沈溪抬起頭看著生悶氣的林黛,沒好氣道:「我是幫你出去打聽你娘的下落。」

    林黛眼睛一亮,驚訝道:「你……你沒騙人吧?我娘她……」

    沈溪作出噤聲的手勢:「娘在裡面休息,你總不想讓她知道吧?等晚上睡覺時,我告訴你。」

    沈溪故作神秘,也是想堵住林黛的嘴,林黛有事相求,就不會隨便去嚼舌根子了。

    果然這招很管用,林黛一下午都沒怎麼說話,總是跟在沈溪身後進進出出,比陸曦兒還要粘人。

    到了晚上,吃過晚飯沈溪剛從後院漱洗完上樓,進到房間,林黛端著水盆上來,耷拉著頭,卻不好意思開口,躊躇一番才對沈溪道:「給你水,洗腳。」

    「我在樓下都洗過了。你送水來是不是晚了些?」沈溪笑盈盈問道。

    「哼。」

    林黛小嘴一撅。把水盆放下來,「愛洗不洗,熙兒她還在下麵纏著孫姨,快把我娘的事告訴我。」

    沈溪坐在床沿。帶著一股得意之色:「為夫現在不想說,除非你說兩句好聽的。」

    林黛此時別提有多委屈了。但她也知道沈溪的脾氣,光央求是沒用的,小蘿莉走到沈溪面前。拽了拽沈溪的衣服,又晃了晃他的胳膊。見沈溪不為所動,她只好把頭湊過來,在沈溪的臉上親了一下。

    沈溪這才釋懷。笑道:「看在娘子這麼心疼人的份兒上,我就告訴你吧。我從官方人士口中打聽到一些消息。就是教坊司,你應該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聽那裡的人說,頭幾年。的確是曾拿過幾個逃走的欽犯家眷,但歲數和相貌都與你娘不符……你娘應該沒事,可能現在在哪戶大戶人家做工,沒人知道她的過去。」

    林黛可憐巴巴地問道:「真的嗎?那娘……為何不來找我?」

    沈溪這時候也只能騙林黛讓她心安了,小妮子一天天長大,雖然兩家人對她都很好,身邊還有沈溪和陸曦兒兩個玩伴,但小妮子畢竟童年有陰影,沈溪想讓她早點兒走出來過煥然一新的生活。

    沈溪嘆道:「你想啊,你娘孤單一人,她能顧著自己都不易,又去何處找你?人生都是講究緣分的,若你們母女緣分未盡,這輩子一定還有機會見到,到時候你就可以好好孝敬你娘了……不對,是我們的娘才是。」

    「嗯。」

    林黛大眼睛裡蓄滿淚水,堅定地點了點頭,然後把頭輕輕靠過來湊在沈溪肩膀上,啜泣了好一會兒,才擦乾眼淚。

    小妮子要強,就算她心裡難過,也不想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展示給別人看,一會陸曦兒就要進來,她更不想在陸曦兒面前服軟。

    到晚上休息時,陸曦兒嘻嘻哈哈總是纏著沈溪講故事,而林黛則在旁邊多愁善感地發呆。

    夜深人靜,林黛似乎做起了噩夢,頭上冷汗涔涔,沈溪幾次起來幫林黛蓋被子。

    最後林黛無意識地把頭靠過來,直到把手搭在沈溪的身上,覺得似乎有了依靠,才沉沉睡了過去。不過如此一來,沈溪面對「兩面夾擊」,一宿下來,身體很不舒服。

    第二天早晨,沈溪被陸曦兒一陣「咯咯」的笑聲吵醒,卻是陸曦兒去了隔壁惠娘的房間,正在跟她母親撒嬌。

    沈溪起來穿衣,卻見林黛早就醒了,此時林黛臉上帶著一抹奇怪的神色,坐在她睡覺的位置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尊小佛像。

    沈溪一看就知道有事發生,以前林黛尿床的時候也曾有過這般表情,可這兩年隨著年歲增長,林黛已經再也沒出現過尿床的情況。

    那就是……

    沈溪好像明白了什麼,一個小姑娘家,早晚有一天會經歷這一步吧。

    沈溪還不太確定,但他很識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穿好衣服出了門。走出幾步後又躡手躡腳折返過來,要查證一下里面到底是怎麼回事。

    果然,在沈溪走了後,林黛馬上從床上跳下來,一把將床單扯下,上面一大塊紅色的印記。

    小妮子非常緊張,往門口瞧了瞧,確定沒人後,她把床單直接塞到懷子裡想轉移「贓物」,但她發覺床單實在太大,塞進肚子好像孕婦一樣,走下樓一定會被人瞧見。

    「小郎,你在幹什麼?」

    就在沈溪偷看得不亦樂乎之際,惠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不但讓沈溪嚇了一大跳,裡面的林黛身體一顫,不敢置信地回過頭,正好跟沈溪四目相對。

    「沒什麼,我就是剛才出門的時候把頭給撞著了,揉揉腦袋再下樓。」沈溪隨便找了個藉口。

    惠娘點點頭,未及細問便帶著陸曦兒下樓。

    等母女二人走了,林黛一臉憤怒地走到沈溪面前,想大聲質問,又不想張揚,刻意壓低聲音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沈溪攤攤手:「我真的撞著頭了,現在有些暈乎乎的,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咦,怎麼床單不見了……哎呀,莫不是你昨天親了我一口,今天懷孕了?」

    小妮子臉上掛不住,一拳頭捶在沈溪懷中,惡狠狠道:「要是敢告訴別人,我……我要你好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7
第二二九章 分身不暇

    有些事就算沈溪不說,也是隱瞞不住的。

    就在林黛準備把床單帶回沈家院子悄悄洗乾淨以便消滅「罪證」的時候,被惠娘撞了個正著。

    惠娘上前詢問不得,倒是陸曦兒心急口快:「娘,清早起來黛兒姐姐好像流了好多血。」

    同睡一張床,陸曦兒眼尖,老早她就知道了。惠娘先是一愣,馬上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把林黛拉到房裡去見周氏。

    沈溪和陸曦兒都不允許進屋。

    惠娘因為商會那邊有事,進去一會兒就出來然後出門去了,聽她臨行前的囑咐,應該是與官府有關。

    而周氏和林黛則一直待在屋子裡,連早飯都沒出來吃。

    沈溪下午放學回來,惠娘已回到藥鋪,這會兒正在跟周氏商量事情,同時把沈溪和林黛叫了進去。

    「……從今天晚上開始,你們分房睡,以後不能再睡同一張床,知道嗎?」周氏厲聲喝道。

    沈溪點了點頭,他早料到會是這結果。

    以前他跟林黛和陸曦兒睡一起沒人阻攔,那是因為大人覺得,反正孩子小,不懂男女之事,不會有違禮法。但在林黛有了第一次天癸後,不管沈溪和陸曦兒是不是懵然無知,起碼林黛是懂事了。

    林黛卻有些疑惑:「娘,這裡的屋子不是放貨就是住人,分房睡,我睡哪兒啊?」

    周氏沒好氣道:「自家的屋子不空著嗎?你回家睡,等白天再過來。」

    「啊?」

    林黛一聽傻了眼,她平日裡膽小最小,連耗子叫她都嚇的渾身直打哆嗦,更別說平時家裡就她一個。

    惠娘卻笑著提醒:「姐夫不也在那邊?」

    周氏想了想,公公跟兒媳婦單獨睡在一個院子裡也不像話,她點頭道:「這簡單,讓憨娃兒回去睡就好,黛兒留下來,跟熙兒一起睡。」

    沈溪搖頭苦笑。林黛長大懂事了。他不再能享受「左擁右抱」的幸福。不過這樣也好,省了天天給兩個小蘿莉講故事的煩惱,晚上睡覺也不用再擔心被她們的小腦袋壓得喘不過氣來。

    沈溪應道:「知道了,娘。」

    說完這事。周氏讓林黛先出去,又對沈溪交待:「你孫姨有事跟你說。順帶去樓上把你的東西收拾好,統統搬回家去。」

    沈溪跟在惠娘身後,到了二樓惠娘的房間。

    惠娘把當天發生的事情詳細告之。

    原來上午汀州知府高明城在府衙接見商會代表。表示官府要把銀號和小額銀票推行到周圍府縣,惠娘拿不定主意。回來問沈溪的意思。

    沈溪一聽就明白了,高明城應該是找到了門路,有可能到了致仕的年齡依然繼續做他的官。只不過下家是哪兒就不知道了。

    如今高明城汀州知府的任期只剩下兩個月,照理說。這兩個月他應該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平穩過渡即可,把庫房的帳目整理一下。

    等著轉手給下一任。但他突然跟商會的人接洽,還要推行銀號和銀票,這就分明是要為繼續做官創造條件,那就是拿出政績來。

    要想在兩個月內創造拿得出手的政績,著實有些困難,所以高明城著眼於商會身上。畢竟如今汀州府商會搞得有聲有色,或者會給他帶來一些口碑。

    沈溪臉上湧現一抹憂慮之色:「姨,我看高知府是想用商會來為他繼續做官創造便利,可商會一旦與官府牽扯過深,以後再想發展,恐怕會有困難……」

    這年頭一切都離不開官府,無論是經商還是務農,官府一句話就可以讓你傾家蕩產。

    所有人都得仰仗官府過活,卻又不敢與官府走得太近。

    商會跟官府牽扯在一塊兒,就會被打上「官商」的烙印,普通商賈和老百姓敬而遠之,而那些官面上的人則會堂而皇之從商會攫取好處。

    惠娘苦笑:「如今高知府盛意拳拳,甚至對我等商人另眼相看,還要幫我們推行銀號,若拒絕……只怕會遭來報復。」

    既不敢接近,又不能疏遠,只要高明城主動拋出橄欖枝,商會哪裡敢忤逆?最後商會只能幫高明城創造政績,為他繼續當官鋪路。

    沈溪道:「就算接受提議,姨還是應該與商會中人商量好,此事若是由姨你來決定,事後官府反咬一口,商會中人難免遷怒於姨……倒不如開長老會和銀號股東大會,讓他們自己決定是否與官府合作。」

    惠娘想了想,深以為然,

    道理淺顯易懂,官府尋求合作,商會這邊根本不敢拒絕,但關鍵是誰作出的決策。若惠娘不開會自行同意,回頭商會或者銀號因此蒙受損失,別人就會把責任歸到她頭上,但若以商會長老會和銀號股東大會進行表決,將來就算出事,責任也要大傢伙一起扛。

    沈溪的意思,有本事你們這些長老和股東自己去反對官府,別總什麼事都往惠娘身上推。

    以官府來幫忙推廣商會和銀號,從短期來說是好事,這會讓商會有官府為靠山,再有官府牽頭推廣,會讓商會迅速做大。

    但從長遠來說,卻存在極大風險,商會規模越大,越有分崩離析的危險,任何朝廷都不允許一個強大的民間勢力形成。

    沈溪必須提前為惠娘規劃好一切,免得事情發生措手不及。

    ……

    高明城幫商會和銀號推行,不到半個月,商會就得到周圍的邵武府、延平府、漳州府和建寧府允許,可以到這些府縣開設銀號分號了。

    進入六月,沈溪開始為他成為童生後,第一次的「月考」做準備。

    通過府試,意味著沈溪正式拿到了「童生」的名銜,通過縣、府兩級預備考試,可以參加三年兩次的院試。

    雖然童生不需要每年進行複查考試,也不需要去縣學、府學讀書,但儒學署會定期舉行一些小型的模擬考試來考察學生的學問,算是對這些備考秀才進行督導。

    六月底,便有一次「月考」,是年中對童生的考核。

    這次考試不會聚集起來考,而是到月底的時候,儒學署那邊放題,考生拿到題目後,自行作答,只需按時把答卷交到儒學署即可。

    儒學署的教諭、訓導和囑託會批閱試卷,從中選擇優秀的答捲進行公示,算是對優秀考生進行褒獎。

    這次月考本身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無論考得好壞,都不會對來年院試產生影響,因而也不怕學生作弊或者找人「替考」……就算為了面子,在月考這種考試中考得好,回頭院試卻名落孫山,那更加丟人。

    但每年,還是會有人私下裡尋人幫忙做題。

    尤其到了夏天,隨著文會增多,一些讀書人聚在一塊兒談天說地作文章,也會暗中商量考題題目,我幫你四書文,你幫我五經文,為的只是揚名一時。

    沈溪年歲小,並不想參加這些文會,他在府城認識的士子不多,不想用熱臉去湊別人的冷屁股。他每天除了去學塾讀書,就是留在家中溫習四五五經,看各種時文,閒暇時則教授兩個小蘿莉讀書認字。

    對於月考沈溪並不怎麼上心,但馮話齊對此卻很重視。

    馮話齊覺得,這是檢驗沈溪學問的大好機會,外面都在傳揚,沈溪之所以中案首隻因為作了兩句對仗工整的好詩,但馮話齊卻能從沈溪文章字裡行間看到其卓絕的才華,他不想讓自己的學生繼續被外人誤解。

    這使得沈溪每天都得作一篇由馮話齊出題的文章,要求跟正式考試一樣,要寫三四百字,以八股文來作,由馮話齊做點評。

    到了六月初九,天氣已經非常炎熱。

    這天周氏很早就起來到藥鋪開門,經過一個月的休息,她身子已經逐漸恢復過來,看孩子的事情交給丫鬟和奶娘,她自個兒則專心打理藥鋪生意。

    恰逢學塾休沐,沈溪很晚才起床,也是這幾天他偶染風寒,精神不是很好。

    起來後整個沈家院子就他一個,當他湊在古井邊漱洗時,門口有敲門聲傳來,沈溪過去一看,是個陌生少女。

    「這裡可是沈公子的府邸?」少女看上去像是丫鬟,等沈溪打開房門,她恭敬地遞上一張名刺,卻是給沈溪的請柬。

    「這是……」

    少女燦爛一笑:「我家小姐說了,要請沈公子過去畫畫,銀子已經備好,若公子有時間的話,請與奴婢同去。」

    沈溪一聽就知道是教坊的熙兒。

    沒想到這妮子還真湊到五十兩銀子,沈溪正考慮去不去,巷口過來幾個人,當首的卻是老熟人蘇通。

    「沈老弟,知道你今日不用去學塾,蘇某做了場文會,邀請幾位好友,特地請你出席。」

    自蘇通被高崇那夥人打了後,沈溪還未見過他。此時的蘇通,看上去精神奕奕,一點兒都看不出一個月前被人暴打一頓的窘迫。

    沈溪心說自己還真是受歡迎,本想好好休息一天,順帶去藥鋪後院的新實驗室做些「研究」,現在又是熙兒請他作畫,又是蘇通邀他參加聚會,實在分身不暇。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