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8
第二六〇章 相親和武舉

    沈明鈞一家五口回來省親,畢竟住不了太長時間,就算有點兒小矛盾,等夫妻倆帶著兒子、兒媳婦離開,什麼事都沒有了。

    但現在問題涉及到楊氏藥鋪的股份問題,經過楊淩和夫婦這一鬧,雙方等於是徹底撕破了臉皮,再想通過協商解決已經不可能。

    沈溪猜想,下一步可能就是要鬧上官府,楊家就是拼著不經營成藥,也會把屬於他們的祖產奪回去。

    接下來幾天,沈溪很輕鬆。

    又回到寧化這熟悉的地方,身邊還有小跟屁蟲一樣的楊文招,無論這便宜表弟怎麼被欺負,都笑嘻嘻的,或者在楊文招心目中,能被小表哥和小表嫂欺負是件幸福的事情,平日在學塾裡沈溪對他愛搭不理,現在終於摸著機會,一定要跟沈溪玩個夠。

    既然楊文招都不介意被人欺負,林黛可就「不客氣」了,林黛知道自己家裡被楊文招的爹娘欺負,她決定為家裡出氣,乾脆用墨汁把楊文招塗個大花臉,讓楊文招進進出出都黑著臉,美其名曰「扮包公」。

    院子裡有一些差不多同齡大的沈家第三代人,容易玩在一起。

    而沈溪這邊則不能光顧著玩,回到寧化,他除了每天溫書,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做,就是相親。

    頭年裡,沈溪在汀州府府試中得案首,在寧化著實引起轟動,媒婆界早在半年多前就開始行動,到沈家這邊來為沈溪說和婚事者不在少數。

    而媒婆所推薦過來的人,都是寧化地方上有名望的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歲數從七八歲到十三四歲的都有,家底很豐厚,能拿出不菲的嫁妝,還只是訂親,想先把婚事確定下來,等將來沈溪長大以後再成婚。

    沈家這邊有沈永卓和呂家小姐婚事延後的教訓,李氏在沈溪的婚事上顯得很謹慎。

    李氏之前的理由,孩子小不懂事,現在只是過了府試還未有功名,等將來孩子回來再商議……可那些媒婆等不起,若沈溪將來真的中了秀才當了舉人公又或者考上進士,還會看得上寧化這小地方的女子?

    現在趁著沈溪回來省親,連沈溪的父母也一同回來,又是春節裡各家各戶最閒的時候,媒婆再次擠破門檻。

    與成年人做媒不一樣,年歲大一些的,到閨女十五六歲,各家把閨女都藏得很好,就算是說媒,也只是找人作個畫像,然後讓媒婆拿著去給說和婚事。

    可沈溪這邊畢竟是訂親,小孩子有的才七八歲,就被家裡人張羅著要將來嫁給沈溪,也不用私藏著,甚至沈家人想見,隨時用小轎接過來見見都可以。

    媒婆的話也是很囫圇,年歲大一點有大的好,女大三抱金磚,懂得疼人;年歲小有年歲小的好處,小丫頭水嫩,乖巧可人,不會去煩相公讀書進學,相公能鎮得住。大腳有大腳的好,腳大走路踏實,以後能多幫家裡做活;小腳有小腳的好,相公喜歡把玩,不會出來勾三搭四,在閨房裡********為丈夫生兒育女。

    再者說了,沈家七公子以後是要做大官的人,連娘子都可能是誥命夫人,怎會出來做活計?

    女娃子漂亮有漂亮的好,相公看著舒心,以後不用納妾家裡就有美婦;女娃子稍微醜點有醜點的好,娶妻娶淑女,夫人姿色差一些,不會令相公沉迷逸樂而耽誤學業,女大十八變,將來還能長的漂亮,以後相公有本事,多納幾房美妾就是了……

    什麼話,到了媒婆嘴裡,都是好話。

    李氏接待媒婆也算是熱情,看了幾張畫像,甚至也跟周氏說了說。

    周氏因為楊沈氏責難的事,心裡有疙瘩,對於李氏很敷衍,她總是把「憨娃兒已經有媳婦」的事掛在嘴上,每當她說這個,都會被老太太埋怨:「一個童養媳而已,又沒什麼好的出身,若七郎喜歡,將來讓她做妾就是。」

    林黛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這個「大婦」轉眼就被老太太給降為「妾侍」,小妮子心裡很委屈,尤其是在她已經懂事的年紀。

    可就算是周氏也不敢跟老太太頂著來,更別說她這樣一個在沈家沒什麼地位的小姑娘了。

    林黛也算是有危機意識,回來這幾天,無論沈溪到哪裡,她都會跟在後面。

    以前林黛就算跟沈溪同榻而眠,也會背過身去,這次在沈家二人同榻,入睡前她都會看著沈溪,直到眼皮撐不住才合上眼,晚上睡著也會很自然往沈溪懷裡靠。

    林黛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她本來應該是純真無邪的,有父母和兄長疼惜,她可以過得無憂無慮,甚至會有比陸曦兒更加燦爛的童年,可惜因為家庭劇變,令她明白世道的辛苦,她有了一些小孩子不該有的心計。

    但沈溪能感受到林黛對他真誠的依賴,在林黛心中,沈溪不但是她童年的玩伴,還是最好的老師,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將來的相公,最親的親人。

    ……

    沈溪這幾天時間裡,也見了自己的老朋友王陵之。

    一年不見,沈溪再見到王陵之,已經需要仰著頭去看。

    這小子的身高長得實在太快,不但壯實,力氣也很大,揮舞起馬鞭來虎虎生風,肩上還扛一把很厚重的鐵棍,當作是練劍所用。

    「師兄,你看我……厲害吧?」

    王陵之見到沈溪,第一件事就是對沈溪彙報他這一年來練武的成果,大鐵棍子既被王陵之當作是重劍,也當作是鐧,耍起來令沈溪嘖嘖稱奇。

    可真是個練武的奇才啊!

    耍了一套下來,王陵之神情淡然。

    沈溪苦著臉,鼓了鼓掌道,「你平日裡沒事,就光顧著練武了?」

    王陵之甩甩頭道:「那當然,不然幹嘛?去年我爹還一直逼著我讀書,後來我對他說,我師兄鼓勵我去考武舉人,當武狀元。我爹笑了笑,以後再不管我讀不讀書的事情。嘿,師兄,你可真本事,我就拿你一句話,就讓我爹不管我了。」

    沈溪心說這還真是個奇葩思維啊。或者王陵之的老爹王昌聶,只是覺得兒子既然不是修文的料,那乾脆就練武,武舉終歸算是個出路,明朝雖然重文輕武,好歹中武舉也能夠當官,算是條出路。

    「師兄,你讓我學騎馬,嘿,特別簡單,我學了不到半個月就學會了,我現在正在練習在馬上怎麼揮馬刀,你多教我一點兒?」

    沈溪趕緊擺手:「不用了,我自己還沒學會騎馬呢。」

    王陵之大為驚訝:「啊?師兄不會騎馬?那怎麼可能,師兄你這麼厲害,應該是騎馬射箭,刀槍劍戟樣樣都行的啊,難道師傅他老人家沒督促師兄多加練習?」

    沈溪沒想到王陵之中毒如此之深。

    關於師傅和武功云云,只是沈溪小時候瞎編出來的,為的是讓王陵之乖乖當他的小弟,順帶把筆墨紙硯這些東西給他「偷」出來。這都過去多少年了,王陵之居然對有個沒見面師傅的事深信不疑。

    沈溪道:「師弟啊,你看……你要考武舉,就要明白武舉是怎麼回事。光有一副蠻力是不行的,弓馬騎射是一方面,可重要的,你還要學會策略。不然,你連考弓馬騎射的資格都沒有。」

    王陵之皺眉道:「師兄的話好深奧,什麼是策略。」

    「就是戰略戰術,三十六計知道嗎?」沈溪問道。

    王陵之很老實搖搖頭。

    「那六韜呢?」

    王陵之繼續搖頭。

    沈溪嘆道:「考武舉,就是為了將來在戰場上當將軍,為國效命。兩軍對壘,不是光靠蠻力能解決問題的,如果戰爭只是比比誰的人多,誰的力氣大,那就乾脆挨個上去掰手腕就行了,還要將軍作何?」

    「將軍的作用,就是陣前調度,萬馬軍中指揮若定。所以當將軍的策略一定要精通,懂得戰場上各種陣勢。其實……就是讓你好好讀書啊。」

    明朝自開國以來,武舉考試就一直存在,一直到天順八年,英宗正式制定武舉法,曰:凡天下取貢,舉諳曉武藝之人,兵部會同京營總兵官於帥府內考其策略,於教場內試其弓馬,有能答策二道,騎中四箭以上,步中二箭以上者,官自本職量加署職二級;旗軍舍餘人授以試所鎮撫,民人授以衛經歷,月支米三石。

    能答策二道,騎中二箭以上,步中一箭以上者,官自本職量加署職一級,旗軍舍餘授以冠帶,總旗民人授以試衛知事,月支米二石。

    明憲宗成化六年,會試武舉,取中劉良、魯廣等6名武進士,劉良為第一位武狀元。成化十四年,根據太監汪直的建議,以文科為例,設武科鄉、會試。

    弘治六年,定武科六年一試,先策略,後弓馬,策不中者不准試弓馬。後又改為三年一試。考試內容主要是馬步弓箭和策試。

    王陵之把鐵棍子往地上一扔,道:「師兄,你這也太坑人了吧?以前跟我說考武舉武功好就行,怎的現在還要讀書?這……這不是為難我嗎?」

    沈溪笑道:「師弟不用太過懊惱,考武舉所考的策略,跟普通讀書人所學不一樣,這兩天我就會把我所知道的兵書……武林秘笈都寫給你,這些可都是師傅傳下來的,學會之後,就不再是以一當十,而是以一當萬。」

    王陵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麼厲害?」

    沈溪一臉自豪道:「那當然了,有句話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一個好的將軍,在戰場上就是神明一樣的存在,所有人都會頂禮膜拜,連高高在上的皇帝,見了這樣的大將都要客客氣氣,你說厲不厲害?」

    王陵之嘿嘿傻笑,彷彿已經置身於沈溪給他規劃的美好未來裡。

    「厲害厲害,師兄,那你快把師傅傳授你的……秘笈,傳授給我。」

    沈溪心說,這小子除了武功之外,似乎不會想別的,我若說兵書,他肯定無心學,但我若說那是武林秘笈,這小子學的比誰都快。

    沈溪點頭道:「好,去拿紙筆來,我現在就先給你寫幾篇,第一篇叫《孫子兵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9
第二六一章 告狀

    正月初九,在沈明鈞帶著妻兒回到甯化縣城六天後,一家人終於啟程返回汀州府城。

    早前一天,楊文招就被楊家的家僕孫叔帶走,跟著父母回汀州府城。

    楊淩和夫婦跟沈明鈞夫婦同路而來,卻沒有一同回去。沈溪猜想,楊淩和夫婦早一天回去,也是想有所準備,在年後官府放告之後,就會去告惠娘和周氏一狀,把楊家的產業奪回去。

    雖然沈明鈞夫婦回沈家這趟鬧出一點不愉快,但李氏似乎很健忘,臨走時李氏臉上帶笑,親自帶著一家人送出門口,幾天都沒怎麼露面的沈永卓也出現在送行的人群中。

    頭年裡,沈永卓回到寧化之後,突然得知沈溪府試得案首,他非常失落。

    作為沈家第三代人的大哥,他本來以為能給兄弟姐妹做榜樣,到頭來,不但府試沒過,連呂家小姐的婚事,也被呂家延後。

    呂家的意思,不能打攪沈永卓考功名,所以想把婚事延後一年,其實主要是想看看沈永卓次年能否順利通過府試。

    但迫於輿論壓力,呂家人那邊不敢輕言退婚,而沈永卓雖然不爭氣,但總算在年輕學子中也屬於上進的,以沈溪估計,無論沈永卓能否通過今年的府試,他跟呂家小姐的婚事都會舉行。

    畢竟沈永卓老大不小了,呂家小姐那邊也拖不下去。

    事情鬧砸,會令呂家聲名掃地,呂家再想把女兒嫁個好人家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宋小城則是意氣風發。

    回寧化不過幾天時間,他不但完成了提親,連婚事都辦妥了。本來宋小城還想請沈家人過去作客當證婚人,但聽說沈家這邊出了點兒事,他就沒敢提。

    但回到府城之後,謝媒的宴他還不得不請,到時候不但要請沈明鈞一家人,還會請惠娘和他一眾車馬幫的弟兄。大擺宴席。

    「小掌櫃,沒事吧?」

    宋小城趁著沈家人還在作別的時候,叫沈溪到一邊,笑盈盈問道。

    沈溪瞥了他一眼道:「六哥想有什麼事?」

    宋小城緊忙擺手:「小掌櫃。你可千萬別誤會,我就是關心一下你們的家事。絮蓮說,不感謝誰,卻要好好感謝一下咱小掌櫃,等回府城後。小掌櫃能不能幫忙……」

    原來宋小城是有事相求。

    宋小城說的,是他將來的住處問題。

    雖然宋小城現在也算是有點兒本事,但以他賺的那點工錢,想在府城買個住的地方太難,但若租地方住,每月花銷不老少,雖然兩人的工錢完全可以承受,但到底有些心痛。

    以前他可以跟絮蓮分別住在集體宿舍,可現在他跟絮蓮成婚,再住宿舍有些不像話。

    宋小城的意思。是想讓沈溪幫忙跟沈明鈞夫婦商量一下,讓他住進原來的沈家院子,也就是藥鋪後巷那間小院。

    沈溪道:「六哥怎不親自跟我爹娘說?」

    宋小城苦著臉道:「這不是聽說你家裡出了事嗎?絮蓮特別交待,不能打擾沈大哥和沈夫人,所以這事兒,小掌櫃幫忙跟大掌櫃說說就成了。」

    才剛成婚,宋小城就絮蓮長絮蓮短的,沈溪暗笑之餘,點頭應允:「那我回府城跟孫姨私下裡說說。」

    宋小城有股機靈勁,他跟沈溪相處的久。又得沈溪吩咐做了一些「大事」,他看得很透徹,沈溪就是惠娘的智囊,在惠娘那裡。沈溪說話比誰都好使,這也是他跳過沈明鈞夫婦直接來求沈溪的原因。

    ……

    一行出發三天,正月十一傍晚,抵達汀州府城。

    回到府城第一件事,周氏就是過去找惠娘哭訴,為了不讓沈明鈞知道。周氏讓丈夫早些去印刷作坊幫忙。

    「……妹妹你說,他一家人這般對我,公平嗎?」

    周氏很少有軟弱的時候,可在這件事上,她覺得非常委屈。連枕邊人都不能坦誠相告,只有惠娘才能瞭解她的苦衷。

    惠娘輕嘆:「姐姐當初選擇瞞著家裡人時,不就料到會有這結果?卻不知楊家人從何知曉姐姐的事?」

    沈溪吃著零食,道:「我想,應該是銀號的帳目被外人知曉了。」

    周氏瞥了沈溪一眼,雖然她平日裡對沈溪凶,但她對兒子沒什麼秘密可言。那天楊沈氏責難她,要不是沈溪出頭,她還真不知怎麼應答。

    惠娘一拍大腿,恍然道:「你看妹妹這疏忽,怎把這茬給忘了?我本以為銀號帳目只有內部股東能見到,不為外人所知,就把姐姐那部分給記進去……倒是妹妹的不是。妹妹後面就把帳目修改,不會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周氏嘆道:「這怨不得妹妹你,要怪就怪老太太偏心。要不是她把相公的茶肆收回去,結果鬧得倒閉收場,我至於跟她隱瞞嗎?不過這樣也好,既然不認,那就索性隱瞞到底。大不了那些銀子我都不要了,留給妹妹你做生意,以後只要妹妹記著我們,給我們口飯吃就成。」

    惠娘一聽急了:「這哪兒成啊?該是姐姐的,妹妹一文錢也不會多要。」

    說著惠娘看了沈溪一眼,補充道,「要不是妹妹認識姐姐一家人,當初妹妹的藥鋪都沒了,如今帶著曦兒還不知在何處漂泊。只要姐姐不想說,都放在妹妹這裡,妹妹就是拚死也把姐姐的錢保管好。」

    姐妹情深啊……

    沈溪在旁邊看著,心想難怪外面會有各種謠傳,惠娘和周氏的關係簡直好到非同一般。

    普通人家的婦人,見到寡婦躲都躲不及,染了霉運剋夫運上身不說,走得近了還容易讓自家相公多想,可偏偏周氏待人交心,而惠娘又感恩圖報,兩個女人就好像上輩子結下的情緣。

    沈溪想,難道老娘和惠娘上輩子是夫妻,老天羨慕嫉妒,故意使壞讓她們這輩子投錯胎?

    ……

    正月十三,衙門的放告日,楊家那邊就遞了狀紙到縣衙,狀告惠娘和周氏聯合侵奪楊氏祖業,除了不想用銀子贖買股份,反倒攀咬惠娘和周氏一口,說她們聯合奸商,故意抬高藥材價格,這才令楊氏藥鋪破產而尋求幫助,最終為惠娘和周氏所乘。

    在大明朝,放告日是在每月逢三、六、九,允許百姓給官府遞狀紙,但若遇殺人放火這些嚴重的刑事案件,沒有放告時間的限定。

    因為年初衙門也要放假,正月十三也是衙門年後第一次放告,結果就遇上「侵奪旁人祖產」這樣一個不小的案子,所涉案之人,還是商會會長陸孫氏,消息很快在汀州府內引起了轟動。

    楊氏為了拿回祖產,也是提前有所準備,本來藥鋪內有惠娘特別聘請的帳房幫忙管賬,但這帳房在頭年年底時就被楊家架空,年後楊家更是沒讓那帳房再去開工。

    這樣一來,楊氏無論賺多少銀子,不用再支付給惠娘這邊,但年底時楊家卻以「年底成藥生意好」為由,從藥廠運了一大批的成藥過去。

    因為楊氏賣成藥一向是事後結帳,等於被楊家坑了一筆銀子進去。

    這也是楊家那邊早就存心不良。

    本來有些事好說好散,賣成藥賺了錢後人家想拿回楊氏祖產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本來惠娘和周氏心裡有愧,大家坐下來講道理,以惠娘和周氏的身家,未必便會把這麼點兒錢放在眼裡。

    可現在楊家卻耍陰招,先在沈家老太太那裡咬周氏一口,現在更是鬧上衙門,就算惠娘和周氏不想爭,現在也非要抗爭到底,不然別人真的以為是她們姐妹二人設計侵奪楊氏的祖產。

    楊氏那邊請了懂行的人遞的狀紙,惠娘畢竟不懂衙門上的事,只好請人回來詢問。

    平日裡給人寫狀紙的人,多少在衙門有點兒關係,按照這些人的意思,應該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這時代,侵奪人家祖產可是大罪,若罪名成立的話,雖然不至於有牢獄之災,但可能會罰款挨板子。

    這些人的意思,你陸孫氏是女流之輩,有頭有臉,又不差這點兒銀子,大不了兩邊協商,把股份還給人家就是。

    或者是楊家那邊也看到惠娘這邊「不佔理」,在正月十六的放告日,楊氏那邊加控了惠娘的一條罪行,就是惠娘用楊氏祖傳的藥方來生產成藥,並讓惠娘即刻停止對楊氏祖傳秘方的侵權,並且將藥方歸還楊家。

    如果說之前楊家還只是因為爭產而使用一些相對合理的手段,但在藥方問題上,楊家已經是徹底氣急敗壞耍無賴了。

    惠娘聽到後,以她一向心平氣和的心態,也是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莫過於此。

    倒是沈溪給惠娘打個眼色,意思是晚上商量一下。

    在這個案子上,惠娘之前怕耽誤沈溪學業,一直沒去問沈溪的意思,她覺得,既然事情已經到了明面上,能找別人,為什麼還要麻煩沈溪?但現在問題越來越大,如果案子持續下去,不但要把楊氏藥鋪的股份無償還回去,還要把藥方交出來,再挨板子,她真心接受不了。

    到了晚上,惠娘特別說要留在藥鋪核算帳目,其實是想等沈溪晚上過去。

    直到夜裡三更鼓響,四周萬籟俱寂,沈溪才從自家摸出來,因為離藥鋪遠了,他這一路緊趕慢趕,遇到更夫和巡街的士卒,還得躲到陰暗的角落等人過去,終於到藥鋪時,惠娘已經等得非常焦慮。

    上了樓,沈溪把身上披的衣服解開,上來第一句話就道:「姨,你不用擔心,我想好怎麼應付楊家那邊。他們不是告我們嗎?我們反告回去,他們在縣衙告,我們去府衙告!官大一級壓死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10
第二六二章 大獲全勝

    在明朝的訴訟制度中,是以逐級上告的形式來完成最後定巘。

    按照道理來說,民間有糾紛,首先要以裡甲從中斡旋,城市裡則是由坊甲,近城市則是廂甲進行調解。

    調解不得,才可以行政訴訟的方式告上縣衙。

    而明朝沒有兩審終審制度,只要敗訴一方覺得訴訟不公,就可逐級進行「上訴」,按照情理來說,官司可以上達天聽,由皇帝來定奪。

    但民間訴訟,多半在調解時就已止訴,鬧上衙門的都是少數,除非是作姦犯科被冤枉,或者是自家人性命為人所害,貪官污吏橫行鄉里,受屈者才可能不依不饒。

    明太祖時,有常熟縣普通百姓陳壽六等人,因受地方官顧英欺壓,憤然將顧英綁起,頭頂大誥將顧英押至南京問罪,朱元璋親自接見判案,並以此改革吏治。最後陳壽六等人不但被賞賜銀鈔,還免除三年徭役。

    雖然按照道理來說,這次的爭產案件,應該從縣衙開始上告,但本身商會與知府衙門就有很多關係,甚至知府安汝升還希望通過商會來撈得銀錢和政績,在這種狀況下,商會入稟知府衙門,其實是行捷徑。

    這年頭,衙門有人好辦事,安汝升就算為荷包考慮,也不會得罪惠娘,畢竟惠娘經常會派人送去銀錢作為疏通之用。

    當沈溪把詳細計畫說出來後,惠娘還有些憂慮:「小郎,我們只是升鬥小民,知府衙門高高在上,我們還是不要去招惹的好。再者說了,楊氏藥鋪是楊氏祖產,官司就算最後我們贏了,回頭還是會被百姓戳脊樑骨。」

    沈溪點頭,這年頭,很多事情不是靠法理來解決。而是靠人情,人治大於法治。

    就好像這案子,大明律的確是保護民間所訂立的合理契約,但因涉及到祖產。就會產生許多問題,惠娘所擔心的,是如同那些訟棍所言,不但最後官司輸了,她還會被判杖刑。

    但其實沈溪卻清楚。這案子在雙方簽訂有契約的情況下,官府多半也會以調解的方式來進行協商,最後令楊家拿出銀子,把祖產贖回,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要證明,藥廠的藥方並非是楊氏祖上所傳。

    「姨,你根本就不用擔心輸官司,這官司我們本身就立於不敗之地。若走知府衙門的途徑,反而更便利,楊家為拿到成藥藥方。會使用各種手段給我們施加壓力,就是想讓姨你不戰而屈。若姨你堅持,而且態度堅決地上告知府衙門,楊家那邊就會膽怯,會主動過來跟我們協商。」

    沈溪要讓惠娘表明一個態度,本來我想息事寧人,但你們楊家逼人太甚,我要跟你們死磕到底。

    楊家現在是得勢不饒人,以為有輿論支援就可以無法無天,甚至想得到成藥的藥方而坐享其成。

    只要惠娘態度強硬。楊家必然慌張,明擺著的事,論勢力,楊家怎可能跟身為商會會長的惠娘相比

    而商會又在知府衙門有關係。只要這場官司進了知府衙門,那楊家必然敗訴無疑。

    第二天,惠娘就按照沈溪的提議,大張旗鼓地去找人寫狀紙,同時對外宣稱會走知府衙門的門路來進行反告。

    若是一個官司,必須要在同一個衙門內受理。但惠娘卻是另起官司,反告楊家見利忘義,在賺錢之後不但強行霸佔藥廠成藥,還違背契約拖欠一百六十兩銀子的盈利分紅。

    本來外界都以為這案子惠娘肯定會吃啞巴虧,乖乖跟楊家那邊和解,誰知惠娘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把案子進一步鬧大。

    這年頭,誰態度蠻橫誰就是大爺,之前輿論一邊倒地支持楊家,但在惠娘要在知府衙門反告楊家的事公開後,再經過沈溪所策劃的一輪輿論反戈,楊家反而從爭奪祖產的正義一方,變成見利忘義的小人。

    才幾天工夫,楊氏藥鋪就在輿論之下暫時關門,因為每天去楊氏藥鋪的不再是求醫問藥的病患以及家屬,而有很多故意前去搗亂的,其中就夾雜有沈溪讓宋小城派去的地痞流氓。

    以前商會在府城沒什麼勢力,被人欺負只能忍氣吞聲,現在水旱兩路的幫派都歸了商會管轄,你一個小小的楊家也敢跟商會對著幹,能跟你講拳頭,幹嘛要跟你講道理

    不過沈溪也擔心惠娘宅心仁厚,不同意使出這些陰招,沈溪只能暗地裡跟宋小城商量,讓他派人去,而且找去的人都扮作是義憤而去聲援商會的「圍觀群眾」。

    如今宋小城在沈溪的幫忙下,跟絮蓮住進了原來的沈家小院,不用付房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以後要有兒子的話還能進學塾免費讀書,他頓時感覺從人下人變成人上人。沈溪讓他辦事,他不會說半個「不」字,做事絲毫不含糊。

    惠娘作為商會會長,本來可以直接將楊氏藥鋪趕出商會,但惠娘在這件事上卻很大度,我就是不趕你走,看你有什麼臉留下。

    不出意外,楊家在強大壓力之下,無奈選擇了妥協。

    楊淩和夫婦親自出面,到商會跟惠娘賠禮道歉,表示不再會提贖買產業的事。但惠娘卻知道,她已經無法再跟楊家繼續合作,楊家背信棄義,已經違背了商人最基本的誠信互惠原則。

    結果,惠娘一分錢都沒多賺,當初多少銀子買的股份,現在多少銀子賣回去,從此陸氏藥鋪和楊氏藥鋪互無瓜葛。但若楊氏藥鋪以後再經營成藥,只能他們自己研究藥方,又或者從藥廠進藥,但價格跟城中別的藥鋪進價等同,不會有任何優惠。

    自雙方達成和解後,楊氏藥鋪依然厚著臉皮留在商會中,畢竟商會進藥材的價格比正常管道價格便宜近兩成,若退出商會的話,成本劇增,楊氏藥鋪只能等著關門歇業。

    事情從正月十三開始,官司雖然鬧上官府,但最後沒開堂,雙方就已經和解,到正月底時,連同楊氏藥鋪的股份問題,也都一併解決。

    雖然看起來惠娘在這場官司中損失了銀子,但其實楊氏藥鋪主要營收點還是在於成藥售賣,現在陸氏藥鋪在府城的聲望比楊氏藥鋪高很多,兩家藥鋪停止合作,反倒令陸氏藥鋪的盈利大幅度增加。

    藥廠所生產的許多治療疑難雜症的特效藥,有沈溪從古方和明、清兩朝藥方中找出來的,也有謝韻兒從謝家傳下來的藥方中所精選的,療效顯著,如今已經成為許多病患的首選用藥,行銷福建以及大江南北。

    以前楊氏藥鋪賣成藥,都是以成本價進貨,等於是與藥廠爭利,而現在楊氏進這些成藥回去賣,藥廠卻可以穩穩地賺上一筆。

    其實在拋掉楊氏藥鋪這個包袱後,惠娘和周氏的盈利反倒有所增加。

    正月二十九,楊氏藥鋪帶來的危機順利解決,惠娘整個人輕鬆許多,當天特地在家裡擺開火鍋作為慶功宴。不但周氏帶著沈溪和林黛過來,連謝韻兒也留了下來,年後三家婦孺還是第一次聚到一起吃飯。

    沈溪最初提議吃的「火鍋」,經過這兩年的改良,無論是在鍋灶還是湯底、食材,都已經達到了真正火鍋宴的標準。惠娘並非那種小氣摳門的吝嗇鬼,從來不會在吃穿上太過刻薄自己,連帶家裡飯桌上也經常有魚有肉。

    就好像這一桌火鍋宴,湯料是上好的鯽魚和羊棒骨湊一起熬製的鮮香白湯,食材中不但有提前煮好撕成一塊塊的羊肉和剁成條塊的雞肉,還有新鮮切成片的豬肉,鍋裡沒煮開,幾個丫鬟和小傢伙已經啃著雞骨頭,吃得滿嘴流油。

    「慢點兒吃,又沒人跟你搶。」

    惠娘見秀兒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由笑著說了一句。、

    話說是沒人搶,但畢竟只有一隻雞,一桌人很多,分到每個人碗裡也就幾塊肉而已。秀兒在家裡專門負責做力氣活,她跟小玉,一個武,一個文,都得到惠娘的賞識,反倒是另外三個丫鬟,因為只能幫忙做做散碎活,在家裡地位一般。

    謝韻兒用筷子從湯鍋裡夾了塊羊肉,笑道:「要說這火鍋,味道真好,就連京城那些達官貴人也沒這麼吃的,這法子真是小郎想出來的」

    惠娘笑道:「可不是,咱家小郎聰明得緊呢,每每想起都嫉妒姐姐好福氣。」

    周氏撇撇嘴:「這混小子,成天不學好,不知道他從哪兒學會的這些花花腸子。憨娃兒說你呢,多吃點兒,你看看平日裡吃那點飯,還沒黛兒吃得多,能長高就怪了,難道你想將來比黛兒矮」

    沈溪嘆了口氣,他很想跟老娘解釋一下青少年男女發育期早晚的問題,可再一想,我說這個幹嘛,跟潑辣的老娘頂嘴不是沒事跟自己添堵

    「哦,知道了。」沈溪啃著雞肉回道。

    惠娘突然道:「姐姐,之前我有個想法,咱這火鍋,一直就是自家吃,別人都不知道,倒不如咱開一家酒肆,專門經營這個」

    周氏心有疑慮:「好是好,開個酒肆咱能管得過來嗎」

    惠娘笑道:「咱管不過來,不是可以請人回來管嗎若是謝家妹妹的父親能過來當掌櫃,那就更好了,這樣妹妹就能嫁人了。」

    謝韻兒擺手道:「掌櫃的怎總想讓我嫁人呢我現在過得挺好的,那些個公子哥,我還看不上呢。不過掌櫃的開酒肆經營火鍋,我倒是舉雙手贊成,若是可以,我也想出一份錢,當個股東什麼的。」

    「那感情好,既然姐姐和謝家妹妹都沒意見,那我回頭就張羅。咱不能把小郎的這鬼點子給埋沒了。」

    惠娘說到這兒,瞟了沈溪一眼,神色中帶著些許嫵媚的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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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好心做壞事

    惠娘是個閒不住的人,商會和銀號步入正軌,她的工作稍微清閒了點兒,馬上就開始操持開辦酒肆的事情。

    她是經營藥鋪出身,可沒有經營餐飲業的經驗,加上酒肆她只能做幕後東家,不但要請夥計和廚師,還要請能兼任帳房的掌櫃。

    在惠娘張羅開酒肆時,沈溪卻在埋頭苦讀,這次他是真正用心學習。

    這一年是院試年,若能考上秀才,沈溪就能憑此晉身士族階層,不得不對這次考試倍加重視。

    以往他學習時多有敷衍,此番臨近考試,他需要背誦和掌握大量書籍,《四書》《五經》是必須的,《四書章句集注》和《五經傳注》也要背得滾瓜爛熟,《小學》、《孝經》、《性理》等必不可少,甚至連程文都要背上許多。

    馮話齊不但把家中珍藏的《京華日抄》等優秀時文集選都拿給沈溪看,還從外面借來最新的《文髓》、《模範》、《錦囊》等禁絕的時文冊子回來,很多都屬於後世佚失的珍本,許多甚至是孤本,沈溪之前聞所未聞,此番也算是開了眼界。

    沈溪每天都遨遊在題海之中,最初馮話齊一天只給他出一篇時文作業,到後來,沈溪每天都要作四書文和五經文各一道。

    再加上讀書,沈溪經常熬更守夜。

    「……憨娃兒,娘聽說那些有本事的人,都要頭懸樑錐刺股,要不娘也學著給你弄根繩子,你綁著頭髮吊在房樑上,屁股下面再墊根錐子,如何啊?」

    周氏沒事跟著添亂,非要讓沈溪效仿古人,雖然遭到沈溪拒絕,但也迫使他每天都要熬到很晚才可以休息,第二天又得早早爬起來去學塾,只能趁著先生不注意偷偷摸摸睡上一個時辰。

    沈溪感覺這根本是在作孽。能睡到自然醒,白天好好讀書就可以,為何非要頭懸樑錐刺股去熬夜?難道古人不知道休息好了,讀書才能事半功倍?

    二月底。是院試之前最後一次例行考校。

    周氏又是好一番督促,生怕沈溪在這次例行考校中折戟沉沙。

    就在沈溪緊張備考之時,這天惠娘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福建進督學道大人這段時間將會到各府縣考察當年院試考場,讓沈溪有機會的話。跟著蘇通去拜訪這位院試的主考官。

    自英宗正統年間開始,進督學道為十三布政使司內負責地方科舉督學,也被稱為提學道,與清朝的提督學政官職相當。

    提學道隸屬按察司,學道大人通常由按察司按察使、副使及僉事充任,這次汀州府院試,是由福建提學道作為主考官,從四月開始,主持各府院試。

    因汀州府地處閩西,距離省城福州最遠。因而汀州府的院試也會比其他州府晚一些,院試中間涉及到考試及放榜細節,還有提學道在各府間行路可能遇到阻隔,汀州府院試初步定在六月下旬舉行,具體時間尚且無法確定下來。

    從四月上旬開始,汀州府各縣的考生就將齊聚府城長汀縣城備考,到時候府城內會變得熱鬧異常,士子風氣高漲,甚至天天都會有文會,茶樓酒肆也經常會被一些有錢的讀書人包下。

    二月二十四。沈溪於約定的時間,在距離家門口不遠的茶樓見到蘇通和鄭謙。這次二人沒有前呼後擁,行事極其低調,因為這天要去拜見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學道劉丙。

    劉丙。字文煥,江西安福縣人,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進士。

    劉丙是官宦之後,他的祖父劉實曾是南雄知府,而劉丙本身也是甲科出身,為官頗有賢名。這是劉丙在福建按察副使任上最後一年。在完成這次院試之後,他的任期將滿,所以他對這次院試格外慎重。

    劉丙前來汀州府,不過是例行考察考場,同時跟地方知府、知縣、儒學署教諭等人溝通,為六月的院試做準備。

    沈溪作為應屆考生,本來不該去拜望身為主考官的提學道,但蘇通那邊有知府安汝升的關係,再加上考生拜見考官算是科舉考試一種陋習,連惠娘和周氏都極力鼓動沈溪,讓他在提學大人面前表現得好一些,這樣一榜中秀才的機會將大大增加。

    「……沈老弟,一會兒見到提學大人,你儘量少說話,聽說這位劉提學為官嚴謹,眼睛裡揉不得沙子,若是不小心出言冒犯,可能會影響你今年的院試。」快到城北的官驛站時,蘇通小心提醒沈溪。

    這次拜見劉丙是秘密進行,但不會請託送禮,免得被人當作是賄賂考官。

    但若這次拜訪成功,以後三人能成功考中秀才,該送的禮還是要變著法送去,這也是官場不成文的規矩。既然你來求人辦事,可以先不送禮,免得招人口舌,但事成之後禮數可不能少,否則事後可能會遭到報復。

    到了官驛站,蘇通把名帖拜上,然後三人就在外面等候。

    臨近黃昏,官驛站之外沒什麼人,沈溪卻總覺得這樣不妥,就算今天的拜見什麼事都沒發生,但若他真過院試中了秀才,別人也會想歪,以為他是因為賄賂考官才考取秀才。

    話說幾年後去京師考進士的唐寅,不就是吃了與考官過從甚密的虧?

    沈溪見知客遲遲不出,不由道:「蘇兄,鄭兄,我看今日提學大人公務繁忙,我們還是先行離去,回頭再來拜訪如何?」

    蘇通卻笑道:「沈老弟怎的這般迂腐,若能見到提學大人,對你我三人進學助益甚大,比你回去讀幾段書有用的多。何不多等等?」

    沈溪心裡打鼓,若劉丙肯賜見的話,現在估摸也派人出來傳話,遲遲不見,就說明劉丙不想沾染這些官場的陋習。

    過了小半個時辰,知客才從裡面出來,回稟說劉提學不在裡面。

    「劉提學剛回驛館,難道又出去了?」鄭謙一臉不解地看著蘇通和沈溪。

    沈溪一嘆,這知客進去這麼久才出來傳句話說人不在,擺明是劉丙不想見人。現在還腆著臉留下。那純屬為自己臉上抹黑。

    三人只好悻然而歸。

    走在路上,蘇通又問及沈溪近日來考試的準備情況。沈溪搖搖頭道:「看的書太多,人都快迷糊了,記不得那些經典史籍了。」

    蘇通笑道:「都說讓老弟你多出來透透氣。看我與鄭兄,經常走動。你有機會,也該出來與我們走走,你放心,來日我再請知府大人幫忙。下次必然能見到劉提學本人。」

    沈溪沒說什麼,回到家,惠娘和周氏那邊等得有些焦急。當她們從沈溪口中得知具體情況,惠娘微微蹙眉,她感覺到情況可能有些不妙。

    「娘,姨,你們希望我能考上秀才的心情我能理解,可這麼去拜望主考官,就算中了秀才,別人也會指指點點。他們會說這不是我的真才實學。這還有可能引起提學大人的反感,就算我本來考中,也會將我除名。」

    周氏罵道:「混小子,別人都去見提學大人,你不去見,那不是吃虧了?好心當成驢肝肺!」

    惠娘拉了拉周氏,道:「姐姐,你別埋怨小郎,這事可能是妹妹考慮有欠周詳,雖說歷年都有考生去拜見考官。考官也為這些考生大行方便之門,但或者這位劉提學,本身不喜歡這套。若這真的對小郎進學有礙,那可是妹妹的大罪過。」

    惠娘臉上現出擔心。以她為人處世的經驗,自然能看出沈溪這次去拜訪碰了釘子。但她眼下也沒辦法補救,只能希望提學那邊大人不計小人過,別把事情放在心裡。

    之後蘇通和鄭謙再去拜訪劉丙,惠娘就不再讓沈溪去,兩天後。劉丙離開汀州府,北上前往邵武府繼續考察。

    惠娘從衙門那邊得知個消息,令她稍感安慰……蘇通和鄭謙在知府安汝升的幫忙下,在劉丙臨別前見了一面,劉丙對於這兩個年輕才俊似乎頗為欣賞。

    因為沈溪第二次沒去見,再加上劉丙這個人似乎很好說話,讓惠娘終於鬆了口大氣。

    「都說了讓這小子去,他偏偏不去。這下好,提學大人都走了,連給人一個好印象的機會都沒了。」周氏有些後悔,她在聽了沈溪的那些話以後有點兒後怕,所以就沒敢堅持再讓沈溪去。

    惠娘笑道:「沒事就好。小郎是有真才實學的,他可以靠自己的本事考取功名。」

    周氏笑了笑沒當回事。

    等下午周氏忙著去照顧孩子的時候,惠娘才一臉歉意過來對沈溪道:「小郎,都怪姨沒好好考慮清楚,若因此而令你進學無望,姨就是死了都不足以謝罪。你不會怪我吧?」

    沈溪安慰道:「姨,你做這些也是為我考慮,我怎會怪責?」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你回頭會恨我,覺得姨多管閒事。」

    惠娘輕撫胸口,言辭間有些決絕,「姨想過了,若你真的因此而耽誤進學,姨就算傾盡家產,也要給你捐個監生回來,不會讓你耽誤考舉人中進士。」

    對此沈溪只能呵呵了。

    明朝中期因為對瓦剌的戰爭,監生不再只是靠蒙蔭和地方選拔,通過銀錢也能買到名額。

    只要有監生的身份,同樣可以參加鄉試。

    雖然沈溪不知道一個監生價值幾何,但料想少則數百貫,多則上千貫。也就是說,沈溪這般努力,其實完全可以用銀子換得,一個秀才,等於士子十幾年寒窗苦讀,也等於納幾百兩銀子成為監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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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四章 私會敗露

    二月底府儒學署的月考結束之後,沈溪更忙了,每天都要背書、看時文、寫文章,簡直到了焦頭爛額的地步。

    到後面沈溪拿起書本來就發暈,也是過度疲勞所致。

    本來惠娘還想就關於開酒肆的問題單獨跟沈溪商議,但她見沈溪每天都很疲乏,就不好意思再多問了。

    三月初二,酒肆開張。

    酒肆選址在開元寺附近一棟二層小樓,地處繁華鬧市,店面惠娘沒有買下來,是租的,但盤的是商會內一家會員的鋪面,租金很便宜。

    店名沒有叫「姐妹酒肆」,因為那樣稍顯寒磣,還是要大氣一點才好。也是為寄託惠娘對沈溪進學的期望,酒樓取名叫「狀元居」,意思是,來這裡的人都可以成狀元。

    惠娘請了一個掌櫃三個夥計,外加一個廚師和一個幫廚。

    春暖花開,天氣尚不太熱,惠娘想趁著殘冬的最後一點寒冷,在城裡推銷一下熱氣騰騰的「火鍋」。

    但新鮮事物,接受的人很少。

    就算惠娘用了以前沈溪教給她的那些行銷伎倆,還是沒有多少百姓願意買帳,開業幾天後,生意仍舊很冷清。

    惠娘已經不像最開始做生意時沉不住氣,剛開張生意清淡她覺得在情理之中。她相信,只要真材實料,肯定能贏得顧客。

    可謝韻兒畢竟是第一次入股做生意,她把之前積攢下來的幾十兩銀子拿出來,就想在酒肆生意上賺上一筆,給自己攢上筆豐厚的嫁妝,誰知道上來不賺錢反倒虧本,她連為人診病都有些心不在焉。

    「妹妹。都說了安心就好,以前在縣城經營藥鋪,剛開始時生意就很差,後來到府城來,人生地不熟同樣無人光顧。你再看看現在,光是咱這藥鋪。每天就能進項多少?」惠娘發覺謝韻兒太過敏感,於是出言安慰。

    現在對惠娘來說,幾十兩銀子真不當怎麼回事,可這卻是謝韻兒苦心積攢經年的積蓄。

    本來惠娘準備自行承擔風險,意思就是,有錢一起賺,虧了算她一個的。

    首先周氏便不答應這個「霸王條款」,因為沈家人的懷疑,周氏都動了把存在惠娘那裡的銀子全數相送的念頭。現在花錢投資,虧了算惠娘的她更覺得對不起人,這麼沒良心的事她肯定不會做。

    謝韻兒也有她自己的堅持,是自己的一分不能少,不是自己的打死都不要。

    惠娘沒法子,她已經在想,要不要花錢去請車馬幫的弟兄去狀元居撐場面?一來是造成客似雲來的假像,爭取食客多光顧;二則是款待一下車馬幫的弟兄。

    這一年多來車馬幫弟兄跟著宋小城為商會打江山,勞苦功高;三卻是令狀元居表面上看起來「賺錢」。她能名正言順把銀子分給謝韻兒和周氏。

    但這想法,有百利而獨一害,別人是開心了,而她自己卻要承擔巨大的損失。

    沈溪在從宋小城那裡得知惠娘的計畫後,氣得直搖頭,這哪裡是開酒肆。簡直是在開救濟院啊。

    既然老娘和謝韻兒一起投資,自然是風險共擔,哪裡有惠娘一個人承擔損失的道理?

    這天晚上,沈溪撐著眼皮,一直熬到後半夜。這才悄悄從家裡溜出來,到隔壁惠娘家裡商量事情。

    進到房裡,惠娘聽沈溪一說,不由十分驚訝,她沒料到沈溪消息靈通,竟然能知悉她「精妙」的虧錢計畫。

    「……姨,你這是做的哪門子生意,我聽了都為你著急。不過是火鍋店而已,實在生意不好,關門就是,如果這世道無論什麼生意都只賺不虧,那豈不是每個人都搶著去做生意了?」

    沈溪以一種埋怨和責備的口吻道。

    惠娘在外是很有主見和氣度的,她的大方得體也為商會那些大老爺們兒所折服,可在她聽完沈溪的教訓後,卻認錯一樣低下頭,道:「小郎教訓的是,我也是太過急功近利,想早點兒讓你謝姨安心……」

    沈溪想起之前見到謝韻兒六神無主滑稽萌鈍的模樣,不由笑了笑,因為謝韻兒太在意這生意,又執意不肯收惠娘的錢,難怪惠娘要想辦法哄謝韻兒開心。

    沈溪笑道:「姨若是求求我的話,我倒是有些好主意,雖然短時間內不太可能使酒肆賓客盈門,但小有盈利應該不難吧。」

    惠娘一聽欣然道:「小郎,你快說來聽聽。」

    沈溪搖搖頭:「姨,你還沒求我呢。」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姨一直覺得你是大人,你怎的非要耍小孩子脾氣……好了,姨求你,快說。」

    也是惠娘心中著急,她攥著沈溪的手,身子倚了過去,渾然沒發覺整個人跟沈溪幾乎快貼到一塊兒了,但在沈溪趁機握住她纖手的時候,惠娘卻是反應過來,忙不迭把手縮了回去。

    惠娘意識到什麼,往後退了一步,半晌後抬頭打量沈溪一眼,在確定沈溪沒什麼特別用意後她才放心下來,心裡告誡自己:「小郎是姐姐的兒子,他還小,我不能亂想……」

    沈溪提起筆來,寫下一個酒肆短期的發展計畫。

    準確來說,就是酒肆經營的定位問題,等寫好之後,他把計畫書交給惠娘,在惠娘細讀時,他在旁解釋:

    「今年是院試年,府城裡相繼有縣試、府試和院試三場考試,學子眾多,客棧爆滿,姨不妨從這些學子身上入手,在他們當中發一些優惠券。既然我們取名叫狀元居,就該從這些未來狀元身上做文章,而讀書人恰恰喜歡嘗試新鮮事物,只要他們吃得好,覺得物有所值,肯定會幫我們宣傳,因為他們是讀書人,說的話比普通百姓更有效果。」

    惠娘連忙點頭。

    沈溪說的這些都很有道理,城裡讀書人多。這些人需要吃喝,但平常的酒肆一般讀書人是光顧不起的,而沈溪的提議,狀元居要堅持「薄利多銷」的原則,只在成本價上稍微加價,比一般的酒肆更便宜一些。再通過發放防偽優惠券的方式,吸引讀書人前來光顧。

    有銀號印防偽銀票的經驗,印幾張優惠券出來,實在不難。

    惠娘越看越歡喜,過來輕輕摸著沈溪的頭,道:「小郎,姨越來越覺得你是天上神仙轉世,姨這輩子都不知如何報答你。」

    沈溪笑了笑,總會有機會的。他心裡有些邪念。臉上卻要保持天真無邪,轉頭過去耍賴一般,一頭紮到帶著惠娘體溫的被窩裡:「這幾天我讀書太累了,今天能不能在姨這裡睡一覺?好暖和。」

    惠娘上前扯了沈溪一把,道:「小郎,這麼晚了還是回家睡……哎呀,你真要在這裡睡,就把外衣解下來。穿這麼多睡多不舒服?」

    沈溪從暖乎乎的被縟裡爬起來,笑看惠娘。此時惠娘就好像賢慧的妻子一樣,幫沈溪把他脫下來的衣服掛好,回過頭白了他一眼道:「還不快睡?」

    沈溪問道:「姨,你不睡啊?」

    惠娘搖搖頭:「我先把你說的金點子整理一下,還有些帳目要核對,你早些睡。我幫你看著。聽你娘說,你有時候會蹬被子,到時候著涼可不好,等你睡下,我再去隔壁曦兒那裡就寢。天亮前我會過來叫你。免得被你娘知曉。」

    沈溪不由一嘆,要是能跟惠娘睡在一起多好啊,雖然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但就算抱著惠娘,那也應該是一種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吧。

    想到這裡,他不由躺了下去,閉上眼,就感覺到一股安實。偶爾睜開眼眯著眼看看,惠娘還在那兒忙碌著,不過他確實疲憊不堪,不多時就沉沉睡了過去。

    等沈溪醒來,天已經濛濛亮,這時候惠娘匆忙過來叫他起床:「都怪姨不好,多睡了一會兒,你快些回去,不然真被你娘知道了。」

    沈溪匆忙把衣服套好,從門口出來,推開自家門,院子裡安安靜靜的。他正要穿過前院到中院去,就聽周氏打著哈欠,從房間裡出來,招呼道:「嗯?憨娃兒,鬼鬼祟祟的,我還以為有賊呢。你這是去哪兒了?」

    沈溪回過頭,支吾道:「我聽到外面有大黃狗叫,開門看看怎麼回事。」

    周氏蹙眉:「咱這周圍有野狗嗎?怎的我沒聽到叫喚,還在外面?」

    沈溪道:「被我用石頭打跑了。」

    周氏黑著臉道:「平日裡你還說覺不夠睡,原來成天想著出來打狗啊……好了,好了,回頭跟你爹說說,讓他找人把周圍的野狗趕走,耽誤你休息可不好。快進去,趁著上學前補一覺。」

    沈溪這才往中院走,剛到月門前就見林黛站在那兒。小妮子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看著沈溪的目光帶著怨懟。

    沈溪沒問情由,拉著林黛到了房裡,林黛這才撅著嘴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沒回來。」

    沈溪道:「別瞎說,我就是天亮出去打狗。」

    「哼。」

    林黛又有些委屈,抹著眼淚,「昨天我夢見娘被壞人抓走,心裡害怕睡不著,想過去跟你一起睡,你卻不在。我以為你去了茅房,誰知道一晚上你都沒回……嗚嗚,你不知道人家有多害怕……」

    沈溪臉上不由帶著歉疚,他沒想到林黛會因為做噩夢而過來找他一起睡。卻因為他的不在,讓小妮子擔驚受怕一夜,還哭得眼睛都紅腫了。

    沈溪把她攬過來到懷裡,輕輕安慰:「好了,黛兒,是我不對,以後我不會自己跑出去。不過這事,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娘……」

    林黛小臉有些倔強,像是不以為然,但最後她還是點頭道:「我才沒那麼傻告訴娘呢,那樣娘就知道我晚上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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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朱公子

    二月月考的成績很快公佈。

    沈溪遺憾地再次沒有入圍前三十。沈溪府試得案首就好像一塊石頭丟到水中,在漣漪蕩過之後,水面就迅速平靜下來,甚至連士子茶餘飯後所談的,也變成蘇通、吳省瑜這些中秀才的熱門人選,對沈溪避而不談。

    雖然第一次月考蘇通的成績不佳,但後兩次月考他的文章都被列為範文在士子中爭相傳閱。

    吳省瑜在清流縣的幾次月考中發揮出色,加上前兩屆因為一些家庭原因而沒有參加院試的幾個「才子」同考,這屆也被考生公認為近些年來競爭最為激烈的院試。

    &nbs ;本來院試只錄取五十名秀才,還因為這兩年汀州府各縣縣試案首保送生十六人,其實最後只能錄取三十四人,但參加的考生卻有七百多人,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五。

    沒到考試報名,考生已經在掐著指頭算,哪些人肯定能過院試,又會留下多少個機會給他們來競爭。

    最後算來算去,有二十多個才學出眾,幾乎每年幾次月考都能名列前茅的人肯定能過院試,而偶爾名列前茅的,就要為最後十個左右的名額而擠破腦袋。

    至於那些過了府試就籍籍無名之輩,在他們看來註定只能陪考,到最後顆粒無收回鄉繼續寒窗苦讀。

    沈溪考得不好,最生氣的要數週氏。

    周氏開始狠狠地把沈溪罵了一頓,各種難聽的話都說了出來,但在惠娘勸解下,周氏也發覺這麼要求兒子實在太苛責。

    這年頭,十五六歲中秀才都會被稱為神童,而沈溪十一歲就想中秀才。似乎有些痴心妄想了。

    「這次考不過,明年又沒院試,你要用心讀書,爭取後年考個秀才回來!」

    到後面周氏不再對這次考試抱有太大期望,她已經把希望寄託於兩年後,也就是沈溪十三歲那屆的院試。

    院試的報名在四月份開始。

    院試報名流程。跟縣試和府試基本相同,需要找具保的廩生和鄉民,還要找互結的考生。到正式報名時,沈溪要到官府填寫親供,證明是考生本人。

    別的考生,府儒學署的教諭和府衙的書辦、衙役要仔細比對戶籍,查驗是否有冒名替考的情況出現,而沈溪到了,別說是考生了。

    就連那些書辦和衙役也都認識,笑呵呵接待沈溪,讓沈溪把東西都填好,有人還笑著打趣兩句:「小案首,您老以後當了大官,可別忘了我等。」

    旁邊的考生不由哄笑一片。

    以前還有人覺得沈溪文章作的不錯,再加上一首即興的「打油詩」,才拿了府試的案首。僅僅因為沈溪兩次月考成績不佳,眼下考生只要提及沈溪。都會說他只是運做了首歪詩,再加上知府那邊收了好處,這才錄取。

    在眾人看來,沈溪已經被打回原形,想在這一兩年內出頭已不可能。

    在所有報考的考生中,有些人是趾高氣揚來的。這些就是各縣縣試的「案首」,他們雖然同樣會參加院試,但只要不發揮失常,最後定然會被錄取,這也是規矩。這些人得到了特別優待。怎麼說這些人一腳已經踏入秀才公的門檻,只是等最後的確認而已。

    沈溪報完名就從府儒學署出來,看看天色尚早,他不太急著回去,慢慢悠悠一路溜躂,正是孟夏之初,天氣還沒熱,陽光暖洋洋的,清風吹在人身上,無比的愜意。

    但他這一路上並不能怡然自得,因為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見到有讀書人對他指指點點,不但是跟他同考院試的,連那些考縣試和府試的人也都聽說有這麼個隕落神壇的神童,見到之後難免在背後說三道四。

    「果然是沈老弟,老遠看著我就說像。」蘇通跟鄭謙,帶著幾個狐朋狗友一起過來,笑著跟沈溪打招呼。

    要說別人對沈溪市儈,但蘇通卻不像那些人,蘇通也有勢利眼,但只要跟他做了朋友,他卻能做到待之以誠。

    沈溪先行見禮:「蘇兄,真巧啊。」

    鄭謙笑道:「這可不是巧,是蘇兄特地在這裡等你。平日裡知道沈公子勤學苦讀,沒時間出來走走,但今日報名你必然會出現,於是相約在你回去必經之路上等著……我們可有些日子沒聚了。」

    蘇通也道:「說的是啊,這開春之後,為兄一直想找機會帶沈老弟出城踏春呢。」

    沈溪心說,果然院試大熱門的心態不同,別的考生都還在臨陣抱佛腳,而蘇通和鄭謙這些人已經在悠哉悠哉遊山玩水了。難道蘇通真的覺得見過劉丙,這次考試就萬無一失,連基本的複習都不用了?

    沈溪搖頭苦笑:「蘇兄,汀州頭兩天才下過雨,城外荒山野嶺道路泥濘,沒什麼可踏的吧?」

    蘇通哈哈笑道:「就是雨後出遊才愜意,連續幾場雨下來,漫山遍野的杜鵑,再加上魯冰花和羊蹄甲,這種美景豈是平日可見?不瞞沈老弟,等下我們還要去邀請位朋友,他雖然不是汀州本地人,但一身貴氣,談吐不凡,或許可以結交一下。」

    沈溪心想,蘇通一向心高氣傲,基本不會服誰,但這次蘇通對此人很推崇,倒不知是何來頭。

    未及多想,一行人進到街口的茶樓,剛走到樓梯前,就聽到二樓傳來縹緲的琴音。蘇通停了下來,含笑品味琴音中的韻味。

    那琴音綿長,極有氣勢,聽來根本不似在教坊司聽到的「靡靡之音」,而有一種胸懷江山的氣魄,也有一種對身世的感懷。

    一曲終了,琴音似乎依舊流淌在人心底,蘇通笑道:「沈老弟精通韻律,以為如何?」

    沈溪實在不知該用怎樣的言語形容,總的來說……很一般,當然這時候可不能實話實說,只得敷衍一句:「很好。」

    上得樓來。賓客不多,但見角落裡坐著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正在那兒調弄琴絃,顯然剛才這美妙琴音就是出自他之手。

    沈溪很快注意到這「年輕公子」身上的一些細節,沈溪發覺其與普通男子不同,有些文弱的書卷氣。再仔細一瞧,沒有喉結,而半遮掩於鬢髮的耳垂上,有細小的微孔,這是女兒家戴耳環的耳洞。

    幾百年後,男子打耳洞不稀奇,但這年頭,正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絕不會有男子自損身體。

    蘇通正要上去打招呼。從那女子身邊走出來兩名粗獷的漢子將蘇通攔住,此時那女子轉過身來,一抬手:「無妨。」

    從這簡單的舉動,沈溪就能覺出這扮男裝的女子來歷不凡,因為她身邊的兩個漢子都是武人,且是久經沙場殺氣四溢的那種,氣質與普通的保鏢護院截然不同。

    「蘇兄。」

    女子起身,向蘇通行禮問候。

    蘇通笑著回禮。絲毫也沒發現對方的異常。顯然,這女子掩飾得很好。加上她沒有一般女人特有的秀氣和靈動,反倒顯得憨厚樸實,這是個有男人氣質的女人,單從容貌上,確實難以區分性別。

    換句話說,不是美女。

    再加上胸前應該束過胸。將女人最基本的特徵給掩蓋了,若不仔細觀察,一般人還真難以察覺。

    蘇通也不客氣,直接坐下來,為女子引介沈溪。沈溪微笑行禮,那女子驚訝地問道:「十一歲就可考院試?」

    蘇通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朱公子或有不知,沈老弟頭年裡連過縣試、府試,且在府試中奪得案首。近來廣為流傳的『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便是出自他之手。」

    女子拱手道:「久仰,久仰。」

    這聲久仰顯然只是客套。

    但沈溪卻在暗自咋舌,姓朱的,那是國姓啊,雖然這天下人姓朱的不少,可一個姓朱的女子,身邊帶著侍衛,遠近似乎還有人暗中保護,這怎麼也該是皇親國戚了。

    明朝分封諸王,但在靖難後,各家諸王只能圈在自己的領地,不得越雷池一步。但對於女子則沒有那麼多限制,沈溪心裡琢磨,這女子到底是何身份來歷?

    沈溪將其與分封在汀州府周邊的幾個王爺聯繫,得不到絲毫啟發,畢竟歷史對於皇室中女眷記錄甚少。

    蘇通好像碰上知己一樣,說了半晌,正式邀請這位「朱公子」到城外踏春。

    女子微微搖頭:「蘇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稍後要去拜訪一位故友,請恕不能多陪。」

    蘇通驚訝地問道:「朱公子不是說剛從京師回來,準備回鄉嗎?」

    女子笑道:「其實在下的家鄉並不順路,我是特意繞道汀州府城,為的是來拜訪一位故友。蘇公子切莫以為在下是不願同行而出言敷衍。時候不早,就此作別。」

    說完,她抱起琴準備離開,沈溪注意到她腰間別著枚玉珮,上面隱約有「菊潭」二字,似乎是地名。

    除了剛才的兩名粗獷的漢子,隔壁桌還有二人相隨。人到樓下,又跟上四人,到了外面有馬車迎候,女子直接上了馬車,往城西方向而去。

    沈溪心想:「京城來的,莫非是找謝韻兒?」

    蘇通有些失望:「這位朱公子,學識卓絕,琴藝更是高超,本想請他踏春之後,一同去教坊司找熙兒姑娘飲上幾杯水酒……」

    沈溪聽到「熙兒」就有些頭疼。

    年底時官府失竊,一直沒捉拿到元兇,沈溪卻覺得這熙兒十有**就是官府所要捉拿的女賊,加上之前「非禮」過她,再見面估計會有衝突發生。

    沈溪趁機起來告辭:「蘇公子,所謂笨鳥先飛,在下得回去勤奮努力了,請恕不便多陪,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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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菊潭郡主

    沈溪果然在藥鋪門口見到了先前那「朱公子」所乘坐的馬車,進到藥鋪內,但見謝韻兒問診之處空空如也,再問周氏,得知謝韻兒正在裡面與來客交談。

    兩名彪形大漢把守後堂大門,竟不許沈溪進入,周氏過來拉了他一把:「別打攪你謝姨,回家去。」

    沈溪並不急著走,拿出書本坐到一邊,有模有樣誦讀起來。

    未多時,謝韻兒陪著那「朱公子」出來,二人一同出門,謝韻兒恭送「朱公子」上了馬車,這才折返。

    周氏迎上前,滿面笑意地問道:「這位公子看起來氣度不凡,聽口音像是北方來的,可是妹妹京城時的故友?」

    沈溪心想,老娘還就是沒死了給謝韻兒說媒的心,難道把謝韻兒嫁出去,她一個人操持藥鋪就輕省了?

    謝韻兒微微搖頭,往外看了一眼,道:「這位並非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沈溪在旁邊搭腔道:「剛才我在茶樓裡見到此人,她還跟蘇公子說話來著,她姓朱,是個女人。」

    周氏罵道:「胡說八道什麼,是男的是女的難道老娘會看不出來?」

    謝韻兒趕緊解釋:「小郎說得沒錯,剛才來的……的確是女子,她已出嫁為人婦,但丈夫早逝,此番從京城回南昌,特地為她父親的病情而來。她身份不凡……乃是一位郡主。」栢鍍意下嘿眼哥關看嘴心章節

    聽到「從京城回南昌」,沈溪這才釋然,原來是甯康王朱覲鈞的女兒,被封為菊潭郡主的朱覲鈞之女朱燁。

    朱覲鈞,初以甯王世子封為上高王,後襲寧王位,為甯康王。

    甯康王在明朝歷史上屬於平庸的藩王,但他的兒子,也就是繼承他甯王王位的朱宸濠,可是在明朝歷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明朝兩個發動靖難的藩王,一個是朱棣,另一個就是朱宸濠,只是朱棣最後靖難成功,坐穩了江山,而朱宸濠發動的「甯王之亂」則只維持四十三天,朱厚照親征的大軍還沒殺到,朱宸濠就已經兵敗被俘。朱厚照覺得不過癮,先放再抓,如同貓戲老鼠將朱宸濠玩弄於鼓掌之間。

    最後朱宸濠被貶為庶民,伏誅,連藩國也一併被廢除。

    此時的朱覲鈞臥病在床,沈溪算算時間,距離朱宸濠繼承寧王位差不多還有一兩年的時間,也就是說,朱覲鈞雖然不至於病入膏肓,但離病死也不遠了。

    這次菊潭郡主朱燁從京師回南昌,一來是因她新寡沒有依靠,二來是回鄉探望生病的父親,只是因為惦記父親的病情,偶然想起曾經的閨中好友謝韻兒身在汀州府,這才特地繞道汀州,過來探訪一下。

    周氏聽了之後咋舌道:「我的天哪,郡主耶,那是多大的官?是不是跟《楊家將》裡面的柴郡主一樣,是皇帝的乾女兒?」

    周氏對於「郡主」這個稱謂有些陌生,她只知道《楊家將》裡面楊六郎的夫人柴郡主是宋太祖趙匡胤的乾女兒,與八賢王趙德芳兄妹相稱,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謝韻兒微微搖頭,對周氏詳細解釋一番,周氏這才釋然:「原來她爹是王爺,怪不得排場這麼大,我看那馬車,比起咱用的馬車寬敞多了。」

    晚上惠娘回來,謝韻兒沒走,把下午見到菊潭郡主的詳細情況說與知曉。惠娘驚訝不已:「妹妹居然身世顯赫的郡主還有來往?」

    謝韻兒嘆息道:「當初父親在京中經常為達官顯貴診治,但女眷染病多有不便,郡主十二歲時受封,曾招我前去問脈,因而識得,後來多有交往。未料她出嫁不久便守寡,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朱燁十五歲及笄嫁人,嫁的是中奉大夫、宗人府儀賓李廷用,但新婚不到一年,李廷用病死,朱燁也成為了寡婦,這次她遠道南下來探望閨中姐妹,以女兒身行走多有不便,便以男裝而來。

    朱燁只是出身顯貴,容貌相對一般,就算是妝扮成男裝,輕易也不會被人察覺。

    惠娘想了想,問道:「那甯王染的是何病?」

    謝韻兒搖頭道:「郡主這次是坐海船回來,在潮州府換乘內河船隻,沿韓江、汀江北上抵達汀州府城,還未探望甯王,但據說……是肺疾,因病情不明,我也不好隨便判斷,只是開了幾味調肺火的藥方,都是稀鬆平常不過的。」

    在謝伯蓮為權貴治病有誤,謝家因此垮掉之後,謝韻兒深諳為權貴診病的道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是來問我怎麼治甯王的病嗎?我就給你開幾副所有大夫都知道的藥,沒什麼特別的。

    這方子藥性弱,副作用小,吃不死人。就算吃出問題來,所有大夫都這麼開,你也賴不到我頭上。

    惠娘也明白這道理,點了點頭:「妹妹做得對,不過咱藥鋪裡正好有治肺病的藥,就怕郡主她……」

    周氏搶白道:「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哪裡會問咱藥鋪裡有什麼藥?不說她又怎會知道?」

    謝韻兒搖搖頭顯得有些不以為然,她明顯熟悉朱燁的秉性:「郡主為人謹慎,這次特地繞道來求藥,必不會輕易離開,可能會在汀州府盤桓幾日,怕是瞞不過。」

    惠娘嘆息道:「瞞不過也就罷了……我們把藥賣出去,就算沒有治好病,尋常百姓也不會埋怨我們,我就不信堂堂的王爺,還比不了區區草民?」

    謝韻兒臉上帶著黯然之色,若惠娘說的話成立,謝家也就不會蒙難了。

    ……

    第二日,朱燁果然又帶人來了,不過這次她不是來問診,而是直接「買藥」。

    朱燁的消息的確靈通,她打聽到陸氏藥鋪有現成治肺病的成藥賣,而且成藥明顯要比市面上普通大夫開的藥方更有效,這次她來連招呼都沒跟謝韻兒打,直接奔櫃檯前買藥。

    但周氏昨日裡就認得朱燁,嚇得一哆嗦,趕緊讓小玉把正在忙著為人診病的謝韻兒給叫了過來。

    「朱公子這不是為難人嗎?」謝韻兒臉色很為難。

    朱燁笑了笑,道:「在下聽聞,醫者父母心,如今家父重病在身,群醫束手無策,在下不遠萬里前來求醫問藥,竟只得敷衍,四處打聽才得知藥鋪裡本身就有成藥賣。在下不過以普通病患家屬的身份前來求藥,謝小姐有何為難之處?」

    或者是因為謝韻兒昨日的敷衍,讓朱燁心中窩火。怎麼說是曾是閨中密友,雖說她也知道謝家蒙難的經過,可在她看來,父親的病比其他事更重要,再面對謝韻兒,也就沒那麼多情面可講。

    謝韻兒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成藥的藥方,都是我謝家祖傳下來的,若無法治好令尊的病,只管將責任歸在我一人身上即可。」

    她這麼說,是想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但其實藥鋪裡治療肺病的三個成藥藥方,都出自沈溪之手,她不想藥鋪被自己招來禍端。

    朱燁笑了笑,讓周氏把治療肺病的成藥以及說明書取來,詳細問明對症之病以及藥效,再問明療程和細節,又讓周氏多拿些罐裝的成藥,交給帶來的侍衛放進幾口大木箱裡,結清帳目後連句告辭的話都沒有,就帶著成藥離開藥鋪。

    等惠娘聞聽消息,想帶著謝韻兒上門道歉,朱燁已匆忙離開汀州府,顯然朱燁對於父親的病情非常關心,求到藥之後馬上離去。

    回到藥鋪,惠娘埋怨道:「妹妹,你這不是為謝家惹禍嗎?難道你們謝家人遭的難還少了嗎?」

    謝韻兒忍不住熱淚盈眶,沒有任何言語。她只是覺得,既然朱燁是她招惹來的,這責任就必須由她一個人來背。

    周氏在旁想勸,又不知怎麼開口。

    沈溪倒是笑了笑,道:「聽姨的意思,好像我開的藥一定會吃死人似的?可平日裡也沒聽說誰吃了咱的藥出問題啊。」

    惠娘嘆道:「小郎,你怎麼連這點兒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咱連病患都沒見到,生的是何病都不知,這就把藥賣了出去,很容易出問題。」

    沈溪說這話其實是想安慰正在傷心難過的謝韻兒,誰知道被惠娘這一說,謝韻兒更加擔心了。

    等沈溪使了個眼色,惠娘才反應過來,轉身道:「妹妹別多心,咱平日裡成藥賣得那麼好,連外地客商也從我們藥廠進藥回去高價倒賣,就因為咱的藥針對範圍很廣,而且特別有效。王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有老天庇佑,定會吉人天相。」

    謝韻兒明白惠娘是在安慰自己,心裡又擔心家人,一時覺得委屈,靠在惠娘懷裡「嚶嚶」哭了起來。

    要說謝韻兒也算是堅強的女人,從謝家蒙難開始,她所做的一切絲毫不輸於男子,現在只有在惠娘和周氏這些她非常信任的人面前,才會黯然流淚。就算回到家,面對家人,她只會擠出笑臉表現出堅強的一面,好讓家裡人寬心。

    雖然惠娘埋怨謝韻兒把責任攬到身上,但通過這件事,反倒令謝韻兒跟兩家人關係更進一步。

    這也讓惠娘有理由往謝家送東西,你不是投了幾十兩銀子開酒肆嗎,現在還沒效益,我以前給你什麼東西你不收,現在我再送東西,就說妹妹你為我們藥鋪付出太多,這些是你應得的。

    惠娘開開心心地往謝家送東西,大包小包,大箱小箱,最開始時,謝韻兒還會把東西送回來,叮囑家人不收,到後面實在擰不過,她也就聽之任之了。

    一段姐妹感情的建立,可不是靠幾句私房話,又或者是朝夕相對閒言碎語,而是要彼此交心。

    謝韻兒越來越依賴於惠娘和周氏。在她心目中,嫁人與否已經無關緊要,找個丈夫,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有依靠,但卻會令謝家人沒了著落。現在有惠娘和周氏照顧,不但她自己,連謝家人的生活也過得很好。

    既然日子過得好好的,又何必非要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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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上門來請

    當惠娘和周氏再為謝韻兒張羅婚事時,謝韻兒就把自己領悟的道理說了出來,令惠娘和周氏都不由得搖頭啞然失笑。

    作為結過婚的女人,她們很清楚,對女人來說日子過得好,跟日子過得滋潤,那是有本質區別的。

    沈溪也在一旁嘀咕,果然是沒出閣不解風情的女人啊,要是再過幾年,謝韻兒大概就明白身邊有個男人的重要性了,否則夜深人靜睡不著,要整宿撿紅豆綠豆,也夠她辛苦的。惠娘就算是女強人,每天晚上也得經常寄情於生意上的繁瑣事情,來打發孤獨寂寥。

    「要不要我幫幫她們?」沈溪心裡暗自嘀咕。

    菊潭郡主朱燁走了之後,一時沒有音訊。不過沈溪回頭想想也對,就算她把藥帶回去,可肺病畢竟需要慢慢調養,冷不得惹不得,還要保持營養均衡,對於普通人家來說,養個肺病病人太難,可對於王公貴族來說,卻再容易不過了。

    轉眼到了五月,省城福州以及周邊州府的院試陸續結束,消息不斷傳來,讓備考院試的考生感到肩頭壓力越發沉重。

    再加上這一年正好是縣試、府試、院試三試同考,府城內學子遍地。

    書店裡書籍賣得好,印刷作坊看準時機,適時增加品種推出一些書籍,但凡沈溪看過的書,除了那些明令禁止的時文選刊,其餘都刊印出來,許多在元明佚失而在清朝以後古墓中發掘出土的「絕版書」,也刊印出來,這不但令印刷作坊大賺一筆,在士林中也造成不大不小的轟動。

    甯化知縣葉名溯三年任滿,因教化百姓有功上調禮部擔任要職,為旅途便利,他特意繞道府城走贛江入長江,再由運河北上京師。

    聽說府城市面上出現了一批好書,他親自到書店看過。結果對於書店中售賣的一些古籍頗為驚訝,結果在他北歸的行囊中,多了十幾本由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書籍,很多都是他以前曾耳聞但不曾細讀。甚至被認定為「絕版」尚不知真偽的史籍。

    此時的沈溪,已經被周氏仿照李氏教子的方法,鎖在書房裡讀書。

    上午讀書,下午作八股文,周氏讓幾個丫鬟輪班過來守著門口。上午要是裡面讀書的聲音小了,就敲門提醒,下午到黃昏時,周氏會回來檢查沈溪做出的文章,雖然她看不懂沈溪到底寫的是什麼。

    六月初,就在沈溪緊張備考的時候,藥鋪裡來了幾位特殊的客人。

    正是之前來求藥的菊潭郡主朱燁,與她同來的還有一位與她年歲相仿的公子,看上去英俊瀟灑。

    朱燁一改之前來求藥時候的蠻橫,不但給謝韻兒行禮賠罪。同時奉上「謝禮」,除了紅封的銀錠,還有一些老山參、靈芝之類的名貴中藥材,令謝韻兒受寵若驚。

    「家父吃過貴寶號的成藥後,病情大為好轉,此番在下親自前來求藥,順帶拜訪謝小姐。」

    朱燁說話很客氣,而她落座時,旁邊那公子卻藉口有事,先出去等候。謝韻兒並不認得此人。

    只當是朱燁的朋友,回頭卻見那公子出門後,與馬車上一位婦人小聲交談。看其與朱燁關係親密,她不禁猜想。莫非是甯王又為女兒張羅了婚事?但那婦人又是誰?

    謝韻兒還禮之後,讓周氏把朱燁所需之藥都拿過來,親自囑咐用量,之後道:「朱公子若求藥,只管派人來取就是,山長水遠前來多有不便。」

    朱燁笑道:「不然。在下此番乃是與兄嫂同來。」

    一句話,讓謝韻兒心中極為震驚。

    等晚上聚在一起吃飯時,謝韻兒對惠娘提及白天之事,惠娘驚訝地問道:「我問過江西客商,聽聞菊潭郡主與甯王世子乃是一母同胞,莫非與之同來的乃是甯王世子?」

    沈溪對甯康王的家事多少有些瞭解,甚至還瞭解一些常人不知的「秘辛」。

    甯康王朱覲鈞並無嫡子,菊潭郡主朱燁以及世子朱宸濠都是庶出。

    按照謝韻兒所描述,與朱燁一同前來的男子,歲數與朱燁相當,在歷史上所載,甯康王世子朱宸濠出生於成化十五年六月乙亥日,加上之前謝韻兒所說關於菊潭郡主冊封細節來推斷她歲數生日,這兄妹二人應該是同年所生,就是說,朱燁和朱宸濠應是同父異母。

    所以惠娘聽來關於二人「一母同胞」傳言並不怎麼正確。但來人與朱燁歲數相當,再加上朱燁口稱「兄嫂」,還真有可能是朱宸濠本人。

    沈溪來到這個世界也有段時日了,歷史上有史料記載之人,他先前只見過謝鐸,劉丙則是緣慳一面。

    朱宸濠的名氣可高出謝鐸和劉丙不少,沈溪也想見識一下如今「年少有為」,且對將來充滿展望的野心家到底是何等模樣。

    面對惠娘的問題,謝韻兒也搖頭,雖然她在京城時與菊潭郡主算得上是「閨中姐妹」,但那時菊潭郡主才是十二三歲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四五年過去,二人早就沒什麼聯繫,她又怎會對朱燁的家事瞭解太多?

    惠娘道:「你們說,咱要不要送點兒禮過去?」

    周氏搖頭:「我看不用了吧……人家出身王府,高高在上,不差咱們這點兒。若她再來買藥,咱免了她藥錢就是。」

    謝韻兒臉上帶著些許擔心:「就怕事情沒那麼容易解決。」

    果然第二天朱燁在兄長相陪下再次過來,這次朱燁的請求更為直接,她邀請謝韻兒親自隨同他們去南昌府一趟,為甯康王朱覲鈞診病。

    謝韻兒心下遲疑,江西那麼多名醫,甯王府不找別人,偏偏找她,顯然是因為她自稱為家傳的藥方管用。

    甯王因為體弱多病,加上身為藩王不能出領地,為表誠意,這才讓兒子、兒媳陪女兒前來邀請。

    「這個……怕是不妥。」

    謝韻兒臉色很為難,最重要的是藥方不是出自謝家,對於甯康王的病情。她也不太清楚。就算她能過去診治,身為女兒家,她家裡還有親眷需要照顧,豈能隨便離開?

    家有高堂。子不遠行。

    朱燁笑道:「若謝小姐怕路途不便,儘管回去與夫婿商議。令夫婦一同上路也可,路上也好有所照應。」

    謝韻兒面色一紅:「小女子……尚未成婚。」

    朱燁先是吃了一驚,稍後反應過來,這才意識到因為謝家蒙難。令謝韻兒至今未嫁。朱燁點點頭,面含歉意:「在下本以為謝小姐早已婚配……倒是在下失言了。」

    謝韻兒道:「朱公子可否容小女子回去與家人商議?這……事情有些太過突然,沒有準備。」

    朱燁點頭允諾,起身與兄長一同離開,由始至終,與朱燁同行的兄長都未言語,或者是不善言辭,又或者是不屑於跟一個女流之輩搭話,只是礙於父命難違,才會紆尊降貴遠道來此。

    到了晚上。謝韻兒並沒有急忙回去與家人商議,她覺得這事情跟惠娘和周氏商量更為妥當。

    這次往江西南昌府,路程雖然不是很遠,畢竟汀州府與江西相鄰,到了贛州沿江而下,旬日即可抵達南昌府,家中只要安頓好,去一趟也沒什麼,但她對於治療肺病卻沒太多經驗,藥並非謝家古方。對於這幾味藥的藥性、藥理她不是很清楚。

    惠娘聽到謝韻兒擔心,不由抿嘴笑道:「現在有王爺和郡主賞識,妹妹去一趟未嘗不可。如今這閩贛兩省,已陸續開設商會分館。到時找人與妹妹同行,一路照顧就是。妹妹宅心仁厚,本來說藥方出自祖傳是為不惹禍於我等,如今卻錯有錯著,若改口說那藥方出自小郎,怕是不好交待。」

    謝韻兒有些羞慚:「妹妹技不如人。倒讓掌櫃的取笑了。」

    周氏訝異道:「誰說你技不如人了?就憨娃兒……也不知道那混小子從哪兒看來的古方,可能是以前那位教他識字的老先生告訴他的,其實他根本就不懂醫理。」

    惠娘臉上卻帶著一絲謹慎。

    當初在寧化賣藥時,有病患家屬去藥鋪搗亂,她親眼見過沈溪給將死之人紮針,將人救活過來,那時她未曾多想。可這幾年過去,她每每回想,心裡有了疑問:「那時他尚是稚童,就懂得那麼多,是誰教他的?」

    謝韻兒道:「我去也行,不過還是讓小郎出來,我再多問問他,我怕……此去要是把王爺治出什麼毛病來,到時被人責難,恐怕有去無回。」

    惠娘這才回過神來,笑了笑,讓秀兒去沈家院子那邊把沈溪叫過來。

    三女見到沈溪時,沈溪兩個眼圈都是黑的,就好像病入膏肓一般,幾乎在秀兒攙扶下勉強挪步。

    這卻是沈溪有意裝出來的,為的是老娘能可憐他,讓他多出去透透氣。

    惠娘見了不由心疼無比:「哎呀,小郎,你怎麼會成這般模樣?這……這……唉……快坐下來休息。」

    沈溪有氣無力坐下,抬頭望著眾女人,問道:「找我何事?」

    惠娘心揪得緊緊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出言埋怨:「姐姐也是,小郎才多大,不過是一屆院試而已,這要是累出個好歹來,只怕以後有福也沒得享。」

    說著,不由抹起了眼淚。

    周氏看了也有些發怵,她沒料到沈溪寒窗苦讀下來,小臉一天比一天憔悴,到現在更如同個活殭屍一樣。

    「那行,以後……這幾天吧,就好好休息一下,多出去走動走動……不過,可別把心玩野了,還有半個多月就要考試,你考不好……」剛想威脅兩句,見沈溪一對黑眼圈,自己也覺得心疼,剩下的話頓時嚥回肚子裡。

    惠娘趕緊給沈溪倒了杯茶,親自遞過去,等沈溪喝下後,她才滿臉憐愛地說道:「小郎,你謝姨有關肺病的事要問你,你給仔細說說……寧王府請你謝姨去一趟南昌,為甯王診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14
第二六八章 拜訪

    謝韻兒將朱燁所描述的甯康王的病情轉述與沈溪知曉,沈溪基本可以判斷是肺結核,也就是俗稱的肺癆。

    此病在這年頭基本是無解。

    在沈溪看來,至少在鏈黴素發明前,肺結核很難治療,沈溪所知道的幾個治療肺病的方子中,其中之一來自於他大學同學小時候用過的千金沙配方。

    這個包含葶藶子、白芍、雲苓、牡蠣、沙參、麥冬等中藥材的方子,讓他那八歲時染上肺結核的同學,在完全沒有使用鏈黴素的情況下,愣是把病養好了,所以他曾經特別關注了下。

    但後來臨床證明,這個方子完全治癒病人只屬於個例,但患者服用十天半月後能使乏困、咳嗽、發燒等症狀消失或顯著減輕是完全可以做到的,這次朱燁買回去見效的也正是這味成藥。

    沈溪自認自己的醫學知識,不及自小浸淫醫書的謝韻兒,不太想班門弄斧。但被謝韻兒追問的緊,他還是仔細交待一番,諸如調養時食用的羊髓生地羹、銀耳鴿蛋羹、甲魚滋陰湯、雪梨菠菜根湯的做法以及用量,還有平時的保養等等,謝韻兒全都鄭重記錄下來。

    雖然沈溪說的這些有很多謝韻兒都有所瞭解,但更多的卻是聞所未聞,她向來虛心求學,以求進步,這次也不例外,把所有的新知識牢牢記在心中。

    晚上謝韻兒就回去跟家人商量赴診南昌之事。

    最後謝家那邊決定,讓謝韻兒的父親謝伯蓮陪同女兒北上南昌,雖然謝伯蓮如今已經失去為人診病的能力,但以他對醫學知識的瞭解,以及對病患診治的豐富臨床經驗,可以在謝韻兒身邊提供一些參考意見。

    在送行時,沈溪終於見到了在二十多年後與朱厚照爭奪皇位,目前暫時以甯王世子身份被封上高王的朱宸濠,還有他剛納的妃子,江西上饒婁氏女。也就是與風流才子唐伯虎有所交集的著名才女婁素珍。

    婁氏也是朱宸濠的嫡正妃。

    婁素珍溫柔婉約,本身出自書香門第的她,祖父是明朝大思想家婁諒,這婁諒也是明朝著名理學家王陽明的心學啟蒙恩師。婁素珍父親是兵部郎中婁忱。婁忱是婁諒的長子,婁素珍是婁諒的長孫女。

    婁素珍出身名門,自幼大家閨秀才貌雙全,十六歲婚配於甯王世子朱宸濠。

    沈溪看了不由覺得幾分可惜,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賢女子。居然嫁了甯王這個只有野心而無實幹的昏聵之人,最後落得個投江自殉的下場。

    「妹妹儘管放心就好,家裡的事情有我們看著,你跟令尊路上小心。有事的話,記得來信,有商會照應,無論缺銀錢還是藥材,姐姐都會想辦法」

    惠娘帶著沈溪出去相送,至於周氏則要留守藥鋪。這已不是謝韻兒第一次遠行,上次她去淮安接出獄的祖父和父親。就讓周氏念叨了好些天,沈溪心想,老娘這下又要在藥鋪「獨守空閨」,沒事定會拿督促他學習來找寄託。

    日子肯定不好過

    送走謝韻兒,惠娘本要帶沈溪回去,但她突然想起什麼,笑道:「小郎,今天中午姨做東,請了蘇公子等人在酒肆吃酒,你一同過去看看。難得你娘通融。你多出去走走,若能放鬆心態的話,或者對你日後做學問有好處。」

    沈溪苦笑道:「聽姨的意思,你也不相信我這次會中秀才」

    惠娘沒好氣道:「姨可沒這層意思。姨只是說你以後作學問,難道你不考舉人中進士了姨巴不得你現在就中狀元,然後風風光光接你娘去京城享福,讓你娘當誥命夫人。」

    沈溪笑了笑,暗自嘀咕:「是你想當誥命夫人吧」

    但這話他可沒當著惠娘的面說出來,距離院試也就剩下半個多月。他本來很不想去與蘇通等人胡天黑地,可現在他又覺得蘇通這人還好,至少暫時能救他出周氏的魔爪。

    周氏知道沈溪今日出來文會,想到既能讓沈溪放鬆一下,還不耽誤作學問,這才答應。不然沈溪最多只是被允許在院子裡溜躂兩圈透口氣。

    沈溪到「狀元居」時還沒到正午,二層的酒樓內已經是高朋滿座。

    沈溪不由咋舌,本來惠娘還擔心生意不好,這才兩個多月,這酒肆的生意就好得一塌糊塗,不但讀書人前來光顧,連普通的百姓也都趨之若鶩。

    狀元居的火鍋實惠而且量多,吃法又很新穎,這才問世不到兩個月,近來城裡已經有人開始模仿,但模仿者暫時未得精髓。

    「我們沈家大掌櫃來啦,哈哈,來來沈老弟,過來一起喝兩杯。」

    蘇通興高采烈地拉著沈溪到了二樓雅間,這雅間也是沈溪特別提出設立的,主要是考慮到一些富貴階層來吃飯,不想跟那些販夫走卒一起,這也是沈溪受之前經營茶寮時設雅座的啟發。

    蘇通請沈溪在靠窗的位子坐下,這樣也能涼快一些,「要不是沈老弟的關係,我們想訂到這狀元居的雅間可不容易,今天多給你介紹幾個人認識。」

    蘇通每次都會帶新朋友出來,這些人未必一定是考生,但年歲基本與蘇通相當,才學尚說得過去,不是濫竽充數的那類人。

    這些人在談吐氣質上都尚可,但那是對別人,對沈溪,這些人往往帶著幾分敷衍,沈溪也有自知之明,他一個十歲的府試案首,成了「別人家的孩子」,等於把整個汀州府的讀書人都得罪遍了,被這些讀書人當作「宿敵」看待。

    蘇通臉上帶著幾分自豪:「諸位,放開肚子隨便吃,今天可是商會大東家宴請,這還是全看在我們沈兄弟的面子上」

    這些讀書人剛才都等得有些不耐煩,沈溪不來,宴不能開,很多人只是聽說火鍋宴,沒親自嘗過,這次來正準備大快朵頤。

    一聽不要錢,還敞開了吃,自然都點葷菜。對於素菜反倒不那麼熱衷。用水把青菜涮一涮有什麼好吃的,既然來酒肆,當然是要大魚大肉,可惜狀元居的肉食種類不多。而且都是切成片或者小塊,下水之後一涮就好像化了一樣。

    魚片、豬肉、雞肉、鴨肉、羊肉一盤一盤上,酒水不斷,酒席之間,一堆人行令喝酒好不自在。並無一點要探討學問的模樣。沈溪邊吃邊想:「幸好老娘沒過來,不然見到這模樣,下次定不叫我出門。」

    酒足飯飽,蘇通覺得還不盡興,但這時他已經醉得有些不成模樣了,鄭謙過來扶著他道:「沈公子,我這就要扶蘇兄回去休息,你可同行」

    「我」

    沈溪一想,回家之後又要被關起來讀書,還是留在外面逍遙自在。

    蘇通這時候醉醺醺地道:「沈老弟。跟我回家去,我家裡有各種古玩字畫,你隨便挑,喜歡哪件拿哪件。晚上我們去找熙兒姑娘,再喝上幾杯,她答應我了,讓我這幾天到她房裡敘家常」

    說著,頭一歪,人已經昏迷不醒。

    沈溪心想,這蘇通酒品尚可。就是為人有些張狂,上次藉著酒勁跟高崇那夥人爭執,以至於挨打。仔細想想,去蘇通家裡看看也可。反正他沒拜訪過蘇府,這蘇家家大業大,家裡的環境應該不錯。

    鄭謙扶著蘇通上了馬車,隨後跳上去親自趕車,要說鄭謙雖然也是富家公子出身,但人以群分。也沒多少架子。

    沈溪坐在車架旁,仔細打量前路,生怕鄭謙多喝兩杯,因為「酒駕」把馬車趕到街道旁的河溝裡。

    到了蘇府門前,沈溪抬頭一看,光是門楣就讓人驚嘆不已。

    蘇家並非官家府邸,大門必須要平地而起,但門口甚是寬敞,雖是老宅,但卻修繕一新,待進到裡面,亭台迴廊錯落,院落齊整,這宅子起碼有五六進院子,比之沈家的新房不知要寬敞多少。

    「你家老爺這是喝多了,我特地扶他回來休息。」鄭謙說著,親自扶蘇通往裡走,旁邊的管家想搭把手,鄭謙擺手示意不用。

    到了內院門口,管家自然停駐腳步,這大門大戶的內院,只有老爺和女眷才能入內,當然老爺請來的賓客也是可以進去的。

    就在這時,從內院月門內走出兩名婦人裝扮的女子,前面一個歲數看上去大一些,二十歲左右,肚子挺著,顯然有孕在身,她身後跟著一名看似丫鬟,但其實也穿金戴銀的女子,一手扶著婦人,另一支手拿著手帕。

    「夫人,我把你相公給送回來了。」鄭謙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婦人先是行禮,隨即注意到旁邊站著個少年郎,想了想才問道:「這位莫非就是家夫經常所提到的沈公子」

    沈溪連忙行禮,態度比起鄭謙來要恭謹多了。鄭謙點頭道:「正是。」

    婦人很高興:「沒想到賤妾有幸能見到沈公子的面,家夫時常提及,總是感慨沈公子不肯蒞臨家中做客。小安,快請兩位公子到裡面坐」

    那被稱為「小安」的女人,趕緊在前面引路。

    沈溪跟在後面,心裡卻在想,頭年蘇通剛過府試,就曾說過準備納妾,莫非這「小安」就是他剛納的侍妾

    姿色勉強還算是能入眼,或者是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子,不太懂規矩,走路看上去很拘謹,或者是小腳女人的緣故,走路一顛一顛的。

    惠娘也是小腳,走路比這女子踏實多了。

    到了裡面,蘇夫人幫鄭謙扶蘇通到裡屋躺下,然後出來招待二位賓客,但她畢竟是婦人,說了幾句話就進到裡面,隨後有丫鬟把香茗送過來,由小安接過,跪坐下來把茶水放在地席上的小方桌上,然後人站起身,輕挪著步子出去。

    屋子外,小安走路很彆扭,但在屋子裡,行止之間倒好像經過專人教授。

    鄭謙一路上熱得不行,坐下來不由拿起桌上的芭蕉扇狠狠扇了兩下,目光卻不離剛走到門口的小安:

    「沈公子,你一定奇怪為何她走路不穩,那是因為她腳纏得小,你不知那雙小腳可能連兩寸都沒有嘖嘖」

    沈溪用複雜的目光打量鄭謙一眼:「鄭公子如何知曉」

    鄭謙尷尬地笑了笑:「當然是聽蘇兄說的,他就喜歡在人前誇讚他剛娶進門的妾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14
第二六九章 異想天開

    鄭謙為了避免尷尬,笑著把茶碗推到沈溪面前:「沈公子,來,喝杯茶,蘇家別的沒有,好茶有的是蘇家在府城周邊有好幾處茶園,就連西北那邊的客商,也經常過來採購他家的茶葉。」

    沈溪是特意出來偷懶躲清靜的,至於喝不喝茶的倒是無所謂。沈溪道:「蘇公子不是說家中有古玩字畫嗎,不知在何處」

    鄭謙站起身,讓沈溪跟著他,輕車熟路來到小客廳旁邊的花廳。

    那小花廳裡,除了古玩字畫,還有不少盆栽,僅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蘇通是懂得享受生活之人。

    家裡有田有地,二十歲就已經是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娶了美妻又納美妾,雖然還有考功名的包袱在身,但他似乎已經不需要去努力什麼,人生就已經非常完美了。

    辛辛苦苦求取功名當官,不就是為了臨老從朝堂上退下來之後,在鄉間能過著這樣快活似神仙的生活嗎

    鄭謙拿起桌上的幾幅字畫:「蘇兄嘴上說不心疼,那也分好壞,若是他珍藏已久的寶物,可能還真捨不得送人,但若是普通的字畫,你想要,他絕對不會吝嗇。」

    沈溪笑了笑,他此番過來也只是隨便看看罷了,根本就沒有奪人所好的意思。等他翻開幾幅字畫看過,全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根本就沒有什麼名人字畫,當然也就談不上有多值錢。

    一些地方上士紳名流的作品倒是有,甚至連蘇通一些同窗好友的字畫也有,這就好像是蘇通的一種投資,現在先把畫珍藏起來,或者將來這個朋友發跡,所作字畫自然也就跟著水漲船高。

    看了半個多時辰,沈溪有些意興闌珊,正想找個藉口離開,不過晃眼間,發覺有幅山水畫看起來似乎不錯。

    「這兒還有鄭公子你作的畫。」

    沈溪翻看一番。仔細瞧了瞧,發現落款居然是鄭謙,還有鄭謙的印在上面。要說這山水畫的畫工確實不錯,但意境稍差。

    只是一味地模仿名家手筆而不得其精髓,並不是對著真實的山水而畫,畫面感稍弱,應該來自於憑空想像。

    鄭謙慚愧道:「畫得不怎麼好,蘇兄他非要我留下筆墨。若他醒來,想必會讓沈公子你也留下墨寶。」

    沈溪心說還是趕緊離開這地方為好,以他的筆力,如果刻意去畫很粗糙的作品,極易被人發覺端倪。

    畫得好了不行,畫得差了也不行,不畫反而是最妥當的。

    就在沈溪準備跟鄭謙商量離開蘇府時,門口走過來個身影,正是剛才招待他們的小安,人到門口。剛要把步子邁進來,卻趕忙又把腳縮了回去,顯得有幾分忌憚:「兩位公子,我家老爺醒了,請二位過去。」

    鄭謙把手上拿著的字畫放下,點頭道:「好。」隨後叫沈溪一起出門回到小廳。

    小安臉上有一絲懼色,跟在二人身後一起到了隔壁客廳外面,蘇通已經換上一身衣服出來:「剛睡了一覺,迷迷糊糊的,鄭兄。沈老弟,你們二人剛往何處去了」

    鄭謙笑道:「剛去看過蘇兄的珍藏。」

    蘇通先點了點頭,然後冷冷掃了小安一眼,皺眉道:「這丫頭沒跟著一起進去吧」

    小安「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老爺,賤妾狗膽,也不敢進老爺的書房和花廳。」

    沈溪在旁邊看了咋舌不已,這蘇通平日裡該是有多刻薄家中女眷,才令小妾害怕成這般模樣。

    看小安身上穿金戴銀,日子過得應該還可以。不想竟卑微成這樣。蘇通冷聲道:「高雅之所,不是你們這種女人能進去的,以後若有冒犯,見一次打一次。」

    「奴婢知道了。」小安這才從地上爬起來,擦著眼淚出了門口。看樣子,她因為進書房和花廳挨打過,因此噤若寒蟬。

    蘇通回過頭對沈溪笑道:「沈老弟,上次你給熙兒姑娘作的畫,在下有幸一覽,只是一眼,就發覺沈老弟繪畫本事非比等閒。今天不知可否有幸見識一番。」

    沈溪心說果然來了,但他靈機一動,道:「我只會畫人物。」

    人物畫有個好處,寫實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的意境在裡面,容易藏拙。蘇通倒也不怎麼介意,笑著說道:「那就畫人物嘛,就畫我或者鄭兄也可以。」

    鄭謙哈哈一笑,道:「蘇兄,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沈公子能將人物畫得惟妙惟肖,自然只有美女才能令他下筆我兩個男子立在那兒,他有何感受」

    蘇通想了想,點頭道:「說的也是,我家中奴婢數人,姿色都太平庸,要說能看得過去的,不過是我夫人和滕妾,沈老弟想畫哪個」

    沈溪道:「下次再畫可以嗎我平日作畫,一定要帶特定的畫筆和顏料。」

    蘇通釋然一笑:「為兄這倒是聽說了,你連作畫所用工具都與旁人不同行,總有機會的,我這酒差不多醒了,該去尋熙兒姑娘再來下半場酒局。」

    鄭謙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時間尚早,何必心急蘇兄之前不是說有幾樣好東西要與我一覽嗎今日難得沈公子也在場,何不拿來一起瞧瞧」

    蘇通哈哈大笑,道:「好,順便也讓沈老弟見見世面。」

    沈溪從他們的笑容就感覺到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跟隨蘇通和鄭謙到了臥房,等蘇通把床頭櫃裡的東西取出來一看,沈溪頓時露出一絲苦笑。不錯,的確是好東西,而且還是男人的「嗯物」,用專業術語說,是春宮圖。

    「怎麼樣好看吧這些可都是我出高價找匠人畫的,再刊印出來,現在市面上可不多見。我打算找印刷作坊多印一些呢呃,沈老弟家裡不就是做這個的嗎,不妨請令尊多印製一些,價錢好商量。」蘇通最後笑著看向沈溪。

    沈溪皺了皺眉:「怕是不妥吧,若被官府查到,可能會有麻煩。」

    蘇通不以為意:「能有何麻煩之事,難道當官的就不想了我印出來,完全是造福於民」

    鄭謙突然想到什麼,笑道:「怪不得蘇兄把此物都擺在床頭,原來是晚上哈哈,看來小弟要多跟你學習才是,要說這床笫之事的精髓,還是蘇兄掌握得透徹。」

    沈溪心裡則在思索,明朝到底禁不禁這些「淫穢」之物呢?

    一代奇書金瓶梅就是誕生在明朝,長期以來金瓶梅屬於是,官府屢禁不止,這本書仍舊在民間流傳,若是能把金瓶梅刊印成冊,再配上一些寫實主義的彩色插圖,那是否會賺的盆滿缽滿呢?

    沈溪被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來的想法給鎮住了,他以前曾想過印金瓶梅,但沒想在裡面配春宮畫,但今日來蘇府一趟,他就想出這門路來,或者真的可以成為一門穩賺不賠的生意。

    「蘇兄,鄭兄,在下有個構想,不知二位可否給個建議」沈溪準備坐下來,好好跟這兩個人論一論這生意經。

    沈溪本來可以單獨去做,但若印刷作坊要開印彩色插圖版的金瓶梅,必然要經過惠娘和周氏的首肯,他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可以對所有事都瞭若指掌,但唯獨這男女之事,他還沒到懂的年歲,即便算聽別人說,也不可能畫得惟妙惟肖,必須要假手於人。若這是蘇通和鄭謙代印的,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沈溪道:「在下有個構想,想找人印一部書,然後配上一些插圖,就好像蘇兄手上拿的這些我不太懂,你們看這個是否會有市場呢」

    蘇通笑道:「沈老弟想多了,這世上早有人如此做。怎麼說呢,賺不到什麼大錢。」

    沈溪再試探著問道:「若我要出的這部書,內容精彩,而我又能畫出更貼近現實的畫,那又當如何」

    蘇通馬上來了精神,一拍大腿:「著啊以沈老弟你人物畫的造詣,若是畫出來鄭兄,你覺得這門生意如何?」

    鄭謙眉頭舒展,臉上笑得如開爛了的鮮花一般:「那感情好,當日熙兒姑娘將沈公子的畫拿出來一示,頓時令美人再無顏色,若是能用在此處,那實在是秒,妙不可言。只是,誰來作這畫中人,讓沈老弟畫呢!」

    沈溪咳嗽一聲,蘇通跟鄭謙說的似乎有些跑題:「蘇兄,鄭兄,我們還是先討論一下書的問題。」

    蘇通卻擺擺手:「欸,鄭兄說的對啊,還是畫更為重要,至於書不書的,這寫書的人多了,可沒見誰有那等本事,讓人一看書就能嗯嗯,沈老弟你年歲小,還不懂其中之妙。但若能把畫畫得真實一些,那可就不同了,光是幾幅畫,就值大價錢。要不這樣,為兄就犧牲一些,讓沈老弟你畫一畫,如何?」

    鄭謙卻擺手道:「蘇兄不是總說,我家中美妾比你的侍妾漂亮許多還是去我家裡畫更好些。」

    兩人居然為了誰來當模特的問題爭執起來,讓沈溪頗覺尷尬。

    沈溪灰頭土臉道:「還是算了,我只是提一嘴,若可行的話,我回頭倒是可以將書寫來與二位一觀。至於畫,還是等日後有機會再說吧。如今即將院試,不能心有旁騖。」

    蘇通臉上頓時湧現失望之色:「那就等院試結束,到時候一定要請沈老弟你過來哈哈。」

    沈溪心說果然不能跟蘇通跟鄭謙走得太近,這兩人簡直是禽獸啊。正大光明的就能談論風花雪月之事,甚至還想將其付諸於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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