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8
第280章 出案前綜合症

    眼看到了六月二十六,次日就是院試出案的日子,也就是公佈最後的成績。

    所有參加院試第二場的考生,理論上來說都有可能會中,因為有縣案首在第一場被刷下去的突發情況出現,使得沒有人敢確保一定能中秀才。

    出案,跟以往的放榜有所不同,不會直接張貼成績,而是會讓報子挨家挨戶送信,非汀州府本地的考生也會留在府城客棧或者是租住的地方,等候報子臨門。

    中了秀才,等於是有了功名,是值得可喜可賀之事,報子也有理由上門討喜錢,同時順帶把事情張揚開,為中秀才的人家揚名。

    還沒到晚上,周氏已讓秀兒和甯兒去沈家抬了一箱子銅錢出來,預備著第二天報子臨門的時候派發喜錢。

    周氏一直嘀嘀咕咕,好像是在求神拜佛,求第二天報子一定會登門。

    至於惠娘,則在櫃檯前核算帳目,可是一筆小帳翻來覆去算,每次算出來的數字總不相同,這說明她心裡紛亂到何等程度。

    「姐姐,明後天可能謝家妹妹就要回來,得找人去碼頭等著,這件事可別忘了。」惠娘突然想起來,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

    周氏回了一句,轉過頭就忘了,開始擱桌子上用銅板給沈溪蔔吉凶。但她不懂卜卦,最多是字如何,背又如何……

    惠娘搖搖頭,這事情她只能交給秀兒,讓秀兒晚上吃過飯去後巷通知宋小城家裡,讓宋小城安排人手在碼頭迎候。

    吃晚飯時,周氏仍舊心不在焉。

    「姐姐,小郎考都考完了,不是說好不奢求他今年能中嗎?」其實惠娘自己也擔心不已,但看到周氏神神叨叨的樣子,依然出言相勸。

    周氏嘆道:「妹妹是不知道當娘的心啊……以前沈家中興的希望,全寄託在他大伯一人身上。老太太有好吃的好喝的全都給大房。我們只能辛辛苦苦下田或者做工,為別人做嫁衣裳。」

    「可若是小郎中了秀才,那以後我和他爹就盼著他有出息就行了……別人再怎麼本事,到底不是自家人。」

    惠娘點了點頭。雖然她跟沈溪沒有血緣關係,但她對沈溪的前途看得卻比什麼都重要。連她自己想來也覺得不解,為何要這般記掛,甚至到了心神不寧的地步。

    沈溪反倒是其中最輕鬆的一個。他吃著飯,道:「姨。晚上我有生意上的事情想跟你說說。」

    惠娘本來就在晃神中,沈溪這一說,她看了過去。臉莫名一紅,螓首微頷:「好。吃過飯上樓去。」

    若換作以前,周氏一定會刨根問底詢問到底是什麼事,此時她心神不寧全然沒心思問。

    吃過飯到樓上。沈溪進到惠娘的房間,把藏在懷裡的一本書拿出來,裡面夾著十幾張畫好的人物畫,遞給惠娘。

    「這是什麼?」

    惠娘接過畫來,只是一眼,馬上鬆開手,東西一下子落到了地上,「這……這是什麼東西,快拿走。」

    惠娘別提有多尷尬了,因為畫上的內容,都是不穿衣服的兩個小人在「打架」,惠娘這幾天正因為看《金瓶梅》虛火上升睡不著覺,這下她恐怕更睡不著了。

    沈溪把地上的畫撿起來:「這……不是我畫的,我只是跟蘇公子他們討回來,準備作為《金瓶梅》刊印用。」

    惠娘紅著臉,沒好氣地道:「又在睜眼說瞎話,當姨認不出你的畫風嗎?看看上面的人,換了別人,誰能畫得這麼好?」

    沈溪笑道:「那就是說,其實……姨你看的很清楚嘍?」

    惠娘一指頭點在沈溪頭上,罵道:「臭小子,越來越不正經了,拿這些東西來消遣姨。你不是說了嗎,回頭讓蘇公子他們帶原稿來咱印刷作坊代印,把東西交給他就是,這等髒東西以後不許再拿給我看,你自己也不許看……不許畫,以後找別人畫。」

    「哦。」

    沈溪乖乖應了一聲,把畫夾回書裡。

    惠娘提醒道:「說了不許帶在身上,先放到抽屜裡,回頭再來拿!」

    沈溪笑了笑,這是惠娘準備慢慢欣賞的意思嗎?他可不敢多問,把夾著春宮畫的書放好,隨惠娘下樓去。

    周氏見到惠娘異樣的神色,覺得有些奇怪:「妹妹,頭兩天的病還沒好利索?身體不好就該好好休息……」

    惠娘責怪地看了沈溪一眼,這才道:「姐姐提醒的是,妹妹晚上會多喝水,注意休息。」

    ……

    第二天天沒亮,周氏就過來叫沈溪起床,林黛正睡在沈溪床上沒顧得回她的房間去。周氏的突然闖入,把小妮子嚇得不輕,但這時候周氏沒心思跟她計較:「快起來,到藥鋪去,報子可能隨時都會到。」

    沈溪苦著臉:「娘,這天還沒亮呢,是不是太早了?」

    「你當衙門裡的差老爺也跟你一樣懶?快起來收拾,娘給你做了一件新衣服,今天穿上,到藥鋪那邊去等。記得把書帶上,一邊溫書一邊等。」

    沈溪換上新衣服,然後梳洗過,天這才濛濛亮,沈溪還沒吃點兒東西墊肚子,就被周氏帶到了藥鋪。

    「你先溫書,一會兒我讓黛兒給你送飯上去。」

    沈溪上樓溫書沒一會兒,林黛端著個木托,小心到了門口,由於騰不出手,只好拿額頭撞了撞門,等沈溪把門打開後,她走進去,把盛著稀飯的碗從上面拿下來,再把菜碟取來:「喏,快吃吧。娘沒煮早飯,我就著昨晚的剩飯熬了點兒粥,就這麼多……」

    沈溪笑著問道:「你吃了嗎?」

    林黛委屈地搖搖頭,既然周氏和惠娘沒下廚,早飯一定是她做的,但她自己沒得吃便給沈溪端過來。

    沈溪笑道:「好媳婦,坐下來,我們一起吃。」

    林黛連忙搖頭:「不行,娘知道一定會罵我的。」

    「有什麼關係,就說我沒胃口就是,飯吃不完莫非要倒了不成?」

    沈溪這一說,林黛嘴角上翹。笑容明媚。她隨手搬了張凳子來到書桌前,坐下來,卻發覺只有一雙筷子。

    沈溪笑著用湯匙舀了一勺粥,送到林黛嘴邊:「小媳婦。讓為夫喂你。」

    「我又不是十郎和亦兒,不用你喂。」

    林黛略微有些小情緒。不過還是張開嘴吃了一口,這才把湯匙搶過去,慧黠一笑。舀了一湯匙反送到沈溪嘴邊,「我來喂你。」

    「好。」

    沈溪根本就不介意。吃了一口,讚道,「小媳婦煮的粥真香呢。」

    林黛被沈溪誇讚。小臉紅撲撲的,自己嘗了嘗。吧嗒吧嗒嘴,果然比別人熬的好吃……這主要是她被沈溪誇獎後有些飄飄然,自我感覺良好。但她稍微有些失落:「要是有冰糖就好了。」

    冰糖是沈溪特地為林黛熬過的一種吃食。

    冰糖又名霜糖。唐大曆年間由鄒和尚發明,蘇東坡曾有詩雲「冰盤薦琥珀,何似糖霜美」,明崇禎年間宋應星在《天工開物》第六卷《甘嗜》篇中詳細敘述了製作白糖和冰糖的方法。雖然沈溪熬冰糖的技術不怎麼高明,但配合梨汁、菊花汁這些,熬出來的糖很好吃。材料太少,小妮子只吃過一次,她自己的那份還被陸曦兒搶走了兩塊。

    沈溪笑道:「那我回頭讓姨買一些白糖回來,再做給你吃。」

    林黛小腦袋飛快頷動兩下,笑靨如花,更顯可愛。

    沈溪回過頭本想繼續寫他的《金瓶梅》,但發覺在林黛的純真無邪面前寫這種俗物簡直是一種褻瀆,於是便把半成品稿紙收好。

    「你在寫什麼?我能學嗎?」林黛好奇地問道。

    「學不了,都是高深的知識,等你長大一些,為夫自然會悉數教給你。」沈溪笑道。

    林黛可不知道沈溪心裡那點壞心思,笑著點頭,貝齒外露。

    等二人分享完一頓早餐,林黛起身收拾好,有些不捨地出門去。她剛走到樓梯口,就傳來周氏的聲音:「讓你送個飯也耽誤這麼久,下去幫忙揀藥材,沒個眼力勁兒。」

    沈溪搖搖頭,周氏終於是媳婦熬成婆,想把未來的媳婦管教好,以她潑辣蠻橫的性格,林黛以後有得受罪了。

    一上午,周氏沒事就上樓來看看,到後面乾脆待在樓上不下去,不停在沈溪面前念叨:「怎麼還沒來?」

    外邊稍微有點兒動靜,周氏就會把頭從視窗探出去,至於藥鋪的生意她也沒心思照看了。

    本來謝韻兒不在,藥鋪就靠她一人撐著,現在她寧可讓幾個丫鬟負責,安心在樓上等候消息。到最後她索性守在窗戶邊,居高臨下,看看街道拐角的地方有沒有報子來傳信。

    官府那邊出案報喜,從午後才開始。

    惠娘得到消息後,連忙趕回來陪周氏一起等。

    周氏有些悶悶不樂:「我焦急了一上午,怎麼臨晌午才報?官府那邊也太不懂體諒人了。」

    惠娘笑道:「官府怎會知道姐姐焦急到什麼都忘了做?」

    「啊!?是啊,都把生意丟了,我可要下去看看,小玉這丫頭偶爾會算錯賬……」

    ……

    因為院試出案,街道上顯得非常熱鬧,偶爾就能聽到「城東的李公子點了生員」、「城北的許公子生員第六名」……

    櫃檯前的周氏急得不行,最後一跺腳,道:「妹妹,乾脆咱到衙門口去等著吧。」

    有過來抓藥的客人笑道:「沈夫人,你這是太心急了,聽說成績越好越靠後,指不定令郎排名靠前呢?」

    這下周氏心裡犯起了嘀咕,她都不太敢奢求沈溪中秀才,現在還說沈溪排名靠前,越想越覺得不靠譜,但越不靠譜卻又巴望是真的。

    惠娘寬慰道:「姐姐安心就是,這又不是考狀元,沒有一甲二甲三甲的說法,放榜不分先後。」

    周氏蹙眉問道:「什麼是一甲二甲?」

    惠娘以前對於科舉什麼的完全不懂,但在身邊有沈溪這個讀書人之後,她好歹惡補了許多相關的知識。不過眼下她卻沒法對周氏解釋,畢竟沈溪只是考秀才,而不是考狀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8
第281章 意想不到

    正是出案進行時!

    周氏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兒上,不時從門口看出去,生怕報子找不到門,又怕報子把消息送到沈家院子那邊,為此專門安排了個丫鬟過去值守。

    可是,外面誰誰誰中了生員的消息時不時傳來,但就是沒沈溪中秀才的消息。

    「真是愁煞個人,不然還是找人去官府那邊等著?」

    周氏最後急眼了,眼巴巴等了一天,好消息壞消息都沒有。在中秀才這件事上,無聲無息可不是好兆頭,那意味著沈溪落榜了。

    惠娘臉上滿是失落:「還要再等嗎?這天都快黑了,外面老長時間沒聽到報喜的,多半已經報完了……唉……」

    周氏仍舊不死心:「興許是報子因為什麼事給耽擱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她心裡也越來越失落,眼看夜幕來臨,報喜的人過了中午那段時間後,沒到一個時辰就報完了,後面城裡再沒任何動靜傳來……

    這只能說明,沈溪這回真的沒有考中!

    在周氏喋喋不休的念叨中,天終於徹底黑了下來。

    沈明鈞在印刷作坊那邊遲遲沒得到消息,實在忍不住也趁著天黑回來詢問情況,周氏心頭失落,讓秀兒去藥鋪後門知會了一聲,自己則坐在後堂板凳上發呆……到後面,她竟偷偷抹起了眼淚。

    惠娘勸慰道:「姐姐,咱不是說好了,不強求的嗎?」

    周氏把眼淚抹幹,強顏歡笑:「是啊,那小子年紀還小,以後機會多的是……哎呀,天都黑了,也該叫他下來吃飯了。」

    「唉!不養兒不知父母心,現在我終於明白孩子他祖母為何要將他大伯關著學習了……那是為了他好啊……這一次次苦苦煎熬等候消息,頭髮非愁白了不可。」

    惠娘擺擺手,示意讓剛進後堂的林黛上樓去叫沈溪下來。

    ……

    二樓書房裡。沈溪從林黛那躡手躡腳的模樣便知道樓下的氣氛不佳。他沒中秀才,意味著要等兩年再考, 這對周氏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打擊。

    「壞蛋,你騙人。說好了中秀才便娶我。結果你卻沒考取。」結果林黛也跟沈溪發起了脾氣,小妮子把嘴撅起。那副怨婦的模樣十分討人疼。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為夫無顏見你……唉,為夫只能說,已經盡力了!」

    林黛小嘴一撇。鼻腔裡發生「哼」的一聲,顯得極為不滿。但馬上側過頭,道:「下去吃飯了。你可不許招惹娘,娘現在不捨得打你……」

    「不捨得打你」的意思就是「捨得打我」。林黛很有危機意識,知道適逢沈溪落榜。周氏不開心,可能會遷怒到她頭上。

    就在沈溪與林黛出房門準備下樓時,惠娘上得樓來。

    惠娘憂心忡忡。看向沈溪的眼神中帶著些微埋怨……在沈溪看來,這是責備他在考試前還在寫《金瓶梅》,典型的玩物喪志。

    「黛兒,你先下樓去,姨有幾句話跟小郎說。」惠娘輕輕拍了拍林黛的肩膀。

    林黛對周氏怕的要死,但她跟惠娘的關係卻很好,惠娘平日裡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林黛不止一次在沈溪耳邊說,要是當初她被惠娘收養就好了。

    這也是林黛對沈溪表達不滿的一種方式,因為被惠娘收養的話,她就不用當沈溪的童養媳了,沈溪總會笑著回答她,惠娘沒兒子,收養她只會讓她當丫鬟,小妮子總是不以為然地吐吐舌頭。

    惠娘把沈溪叫到自己房裡,關好門,略帶失望道:「小郎,姨想過,你的前程比什麼都重要,你為商會的事情分心,姨虧欠你和你娘的地方也太多,以後……你不用過來了,用心學習就好。」

    沈溪趕忙道:「姨,有些事我能幫得上忙。」

    惠娘臉上多有歉疚之色,搖搖頭:「姨這幾年,就是依賴你太多,有什麼事都想找你商量,這才耽誤你學習……以後無論遇到何事,姨都會自行處置,你安心溫書,你娘那邊……你更要孝順,她也不容易啊。」

    沈溪本以為惠娘會責怪他寫《金瓶梅》的事,沒想到惠娘隻字未提,卻把他沒考上秀才的責任攬到她自己身上。

    此番院試沒有通過,沈溪心裡要說沒一點兒失落那是不可能的,但讓他十一歲中秀才也的確太過苛求,倒不如多積累幾年學問。

    以前沈溪總覺得自己兩世為人,學得已經夠多了,應付科舉應該沒什麼問題。但在經歷此次院試後,他才發覺科舉之途遭遇的艱難險阻,遠遠超出他的想像,這次落榜,算是對他的一個警醒。

    晚上吃飯時,周氏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坐在桌子邊,聯手中碗口傾斜,米粥撒出來都沒察覺。

    惠娘提醒道:「姐姐……」

    「嗯?」

    周氏回過神,才發覺粥灑了,輕嘆道,「灑了就灑了吧,讓地王老爺也吃兩口,保佑我兒子能中秀才。」才一天時間,周氏就好像蒼老了十歲,沈溪看到後心裡非常過意不去,黯然地低下頭。

    惠娘再給周氏盛一碗米粥:「姐姐吃過飯早些回去,我讓人告訴姐夫,讓他晚上回來陪你。」

    周氏又在晃神中,根本沒聽到惠娘說什麼。

    吃過晚飯,周氏先過去給孩子喂過奶,便帶著兩個小的回家,至於小兒子和小女兒則留在藥鋪裡由胡夫人和丫鬟照顧。

    出了後門直接往後巷原來的老宅走,到門口要開門進去,沈溪趕緊拉了她一把:「娘,咱搬家了,這裡是六哥和他媳婦住的地方。」

    周氏抬頭看了門楣一眼,蹙蹙眉:「是嗎?何時的事……哎呀,好像真有這麼回事。唉!」最後長長嘆了口氣。

    沈溪看了心頭一陣絞痛!

    老娘表面上說不在乎,但哪兒能不在乎?這還是老娘第一次經歷兒子落榜,對她的打擊非常大。

    沈溪再次幽幽嘆了口氣,考科舉哪裡有一帆風順的?許多載人史冊的名臣和大儒,也往往經歷幾次落榜,習慣就好了……

    回到家中,在沈溪和林黛漱洗時,周氏坐在前院古井邊的小板凳上發呆。嘴裡嘟嘟囔囔:「有閏月。兩年是二十五個月,一個月三十天,一天十二個時辰……」

    沈溪真怕周氏愁出個什麼毛病來。

    不多時,沈明鈞從印刷作坊那邊回來。他安慰沈溪和周氏一番,然後扶著妻子到房間去了。

    沈溪擦完腳。把洗腳水倒進簷溝,身後傳來林黛氣呼呼的罵聲:「壞蛋,言而無信非君子。」

    小妮子這話一出。沈溪頓時感覺自己成為家裡的罪人。

    進到中院回到自己屋裡,沈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這次落第算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遭遇的最大打擊,正想著事情,林黛抱著小枕頭過來。也不跟沈溪商量,把枕頭放下。伸手把沈溪往裡面推了推,然後鑽進被窩,卻背對沈溪。像是在生氣。

    沈溪把手搭過去抱著她,正準備出言哄哄,小妮子叱道:「把你的髒手拿開!」

    沈溪苦笑:「小姑奶奶,既然你過來了,為何給我甩臉色看?」

    「哼,誰稀罕你?我就是害怕……不敢一個人睡……」

    林黛心智還未成熟,近來從沈溪這邊聽到一些鬼故事,什麼《倩女幽魂》、《畫皮》、《一雙繡花鞋》等等,把小妮子嚇得不輕。

    沈溪苦著臉道:「不稀罕我?哼,虧我那麼疼你,你卻不領情……唉,以後我乾脆出家當和尚算了。」

    林黛一聽,轉過頭瞪著他:「你敢!」

    沈溪笑了笑,閉上眼想睡覺,林黛卻推了推他:「那天你講的《殭屍先生》,還沒有結尾呢!」

    「還想聽,不害怕了?」

    沈溪打量著林黛,林黛很堅決搖頭,對她而言,故事一定要聽完整的。沈溪除了講《聊齋》,還講了些前世看過的電影,這幾天就在給林黛講《殭屍先生》,目前正說到九叔的徒弟秋生被女鬼小玉所迷,吉凶未卜,林黛正揪心呢。

    沈溪強打精神,繼續說故事,就在沈溪說到任老太爺和任老爺變成的殭屍到處咬村民,把村民的頭顱一巴掌打掉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桄榔桄榔」聲。

    小妮子一害怕,一頭埋到沈溪懷裡,半晌後,她才反應過來外面不是殭屍的動靜,而是有人在敲鑼。

    「哈,不是不怕嗎?」沈溪笑道、

    林黛粉拳捶在沈溪懷裡,想了想趕緊爬起來抱著小枕頭出門,鑽到隔壁自己的房間去了。

    外面有什麼動靜的話,周氏很容易到沈溪這邊來查看,若被周氏發覺她跑到沈溪房裡,肯定要受罰。

    但這次起來查看的卻是沈明鈞,就聽那敲鑼聲一直在沈家門口,似乎誠心要擾人清靜。

    「這裡可是沈老爺的家?」院門處傳來聲音,沈明鈞打開房門,只見門前一片通亮,來人不少,舉著燈籠火把。

    沈明鈞想了想,上前打開院門。

    這時候沈溪穿好衣服,叫上林黛一起來到前面的院子,周氏也整理好衣服走出來,驚訝打量門前那些來歷不明之人。

    沈明鈞問道:「你們找誰?」

    「當然是沈小公子,就是他了,恭喜貴府沈老爺院試進學生員第二名,特來恭喜。」來人終於把來意說明。

    周氏一聽,突然一口氣不順就要仰頭倒地,沈溪和林黛趕緊上前將她扶住。

    「幾位,你們說什麼?」

    沈明鈞不禁咋舌,這大晚上來報喜的尚屬頭一回遇到。

    沈家出過沈明文這個秀才,對於基本的報喜規矩還是懂的,要報喜,最好是中午陽氣大盛的時候,敲鑼打鼓一張揚,四鄰都能出來瞧瞧熱鬧。這大晚上報喜,倒也能驚動四鄰,但未免有擾人清夢之嫌。

    隔壁院子的院門打開,秀兒往外面看了一眼,馬上回去跟惠娘稟報,很快惠娘也出來了,匆匆忙忙連頭髮都來不及梳理。

    「小郎中了?」

    「小郎中啦!」

    一下子沈家院門口嘈雜起來,此時周氏還沒從驚喜中回過神來,半晌連句囫圇話都沒說清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9
第282章 院試第二

    報子和來討喜的人把沈家院門內外擠得滿滿噹噹!

    所有人都知道沈家和陸家走得近,惠娘又是商會的大當家,只要來說兩句客氣話就能討得喜錢回去。

    周氏喜出望外,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再好不過,她趕忙讓人把錢箱子抬出來,先給來傳信的報子一人幾百文錢。

    至於那些來討喜的,也根據親疏遠近不等每人給幾十文到十幾文,丫鬟們通通到沈家這邊來幫忙端茶遞水,即便夜色已深,沈家院子依然很快便門庭若市。

    聞訊過來的鄰里很多,連藥鋪那邊的鄰居也奔相走告,沈家門檻迅速被來客踏破。

    「沈公子年紀輕輕就進學生員,前途不可限量,祝沈公子來年秋闈高中。」

    報子拿到賞錢,非常高興,到沈家這邊來報喜,算得上是美差一件,報子相互間幾乎搶破了頭。

    前面在恭喜,後面卻有兩個報子在那兒嘀咕:「府學的胡教諭也不知發的哪門子瘋,非讓我等入夜才來報喜……不過這也好,這賞錢比起以往可豐厚多了。」

    說是來給沈溪報喜,但其實是給沈明鈞夫婦報喜,沈溪被冷落在了一邊。明擺著的事情,沈溪再有本事,現在只是個小孩子,家裡做主的是沈明鈞夫婦,說吉利話討喜錢那也該去找大人。

    不過,這恰好讓沈溪聽到報子私下裡的交談。

    沈溪心想:「莫非是我之前那篇文章,得罪了府學的人?」

    沈溪猜得一點兒沒錯!

    因為理學當道,再加上沈溪補錄的事情發酵,沈溪第一場考試的文章內容洩露,參加閱卷的汀州府學和長汀縣學的教諭、訓導、囑託以及名流大儒都知道汀州府出了個年紀輕輕就敢挑戰理學權威之人,一時間極為惱怒。

    院試第二場閱卷中,劉丙本點了沈溪的案首,卻在揭開糊名之後,迫於群情洶湧,劉丙不得不將沈溪從案首降到了第二。

    就算如此。那些參加此次閱卷工作的飽學之士也心生惱恨。於是跟府儒學署的人一起商量了這麼一出延遲報喜的戲碼。

    沈明鈞夫婦那邊可沒心思計較這些,沈溪能中秀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大喜事,他們忙著接待報子和來討喜的人。

    這邊廂,堂口已經掛上衙門特別準備的紅貼。大紅的紙張。上面寫了沈溪中秀才的消息,掛好之後。報子又說了番吉利話,這才拿著得來的賞錢出門。

    報子剛出沈家院門,隔壁惠娘也讓丫鬟抬過來一箱錢。給報子又發了一份,報子們越發歡天喜地。捧著厚厚的腰包興高采烈回家去了。

    一直到三更半夜,來討喜錢的街坊四鄰依然源源不斷,周氏一點兒疲累的感覺都沒有。但沈家前院已經容納不下那麼多賀喜的人。

    就好像當初沈溪考取縣案首時一樣,不管認識不認識的。都想過來討喜錢。最後還是惠娘進來,對眾人說回頭要討喜到藥鋪去,把已經來的先給錢打發走。大門那邊一關,後面再來的恕不接待!

    「姐姐,姐夫,你們這下開心了吧?小郎有了功名,以後你們就能跟著享福了。」惠娘臉上滿是羨慕。

    周氏喜氣洋洋地道:「妹妹說的什麼話,之前不是說好了嗎,讓這小子認你為義母,現在他有功名在身,曦兒也年長幾歲,這事情該辦了。」

    惠娘沒想到周氏會舊事重提,她卻擺擺手:「小郎如今有功名在身,妹妹可高攀不起,此事……以後再說吧。」

    最開始對此事上心的是惠娘,她想認個乾兒子,等於是為自己養老,可現在她卻打起了退堂鼓。

    周氏正在興頭上,並未細思索其中緣由,既然惠娘說以後再說,那她也用不著著急。

       ……

    第二天,沈溪起床後出得房門,正準備打水漱洗,周氏早就備好溫熱水和洗臉帕,在院子裡等著了。

    周氏眼圈通紅,不知是因為昨夜沒睡好,還是因為喜極而泣,哭紅了雙眼。

    「黛兒,快給憨娃兒遞毛巾……不能叫憨娃兒了,以後要叫小秀才……嗯!?似乎也不太妥帖,這娃兒還沒到二十,也不能取個表字,那乾脆以後叫溪郎……」

    沈溪不滿地道:「娘,該怎麼叫就怎麼叫吧,聽起來彆扭。」

    周氏笑駡:「你這臭小子,有本事了?連老娘的話都不聽了是吧?快點收拾好,頭晌去拜先生,話說昨晚忙裡忙外,沒來得及去給馮先生報喜。我讓你爹備了一份厚禮,過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感激馮先生,知道嗎?」

    「要不是馮先生,你小小年紀哪能這麼快就功成名就?哦對了,還有為你啟蒙的老先生,我得去拜拜他老人家的生位。」

    周氏愣是把自己忙得團團轉,一時間不知該做點兒什麼才好。

    吃過早飯,周氏讓沈溪親自寫信把他中秀才的好消息通知寧化那邊。

    待信寫好,周氏嘖嘖道:「看看,這就是咱家的兒郎,比起你大伯有本事多了,明年再中個舉人回來……」

    這下連沈明鈞都有些聽不下去了,他打斷周氏的話,道:「夫人,小郎年紀還小。」

    「對對,中秀才就行了,至於中舉,可以過幾年嘛……不過明年的鄉試你一定要參加,怎麼說你也能跟大伯一樣,去考舉人了,被你大伯母知道,非把她給氣死不可!哼!」

    沈明鈞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對他而言,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現在妻子明擺著是在他面前說長兄和長嫂的壞話,他有些聽不進去,但他也知道周氏是興奮過頭才說幾句不合適之言,所以並未出言反駁。

    沈溪正要跟沈明鈞出門,林黛突然躲在他身後扯了扯他衣襟,沈溪馬上想起來,對周氏道:「娘,您不是說過,我中了秀才就迎娶黛兒過門嗎?」

    周氏擺擺手:「小孩子家家的,就算讓她過門,你能做什麼?有很多事你不懂。等你大幾歲再說。」

    林黛本來滿心以為自己能正式進沈家門。一聽這話不由有些著急。

    這時沈明鈞在旁提了一嘴:「娘說過,今年想給小郎張羅一門親事……」

    林黛年初的時候跟著沈家人一起回了趟寧化,知道老太太不喜歡她這個孫媳婦。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給沈溪娶一門「門當戶對」的妻子。而她要跟著沈溪也可以,只是從正妻降為妾室。

    周氏先把兩個小的趕出門。跟沈明鈞商量這事,林黛著急地過來拉沈溪的袖子,想讓沈溪為她「做主」。

    沈溪笑道:「小媳婦。現在知道為夫的好了?」

    「壞蛋!」

    林黛氣呼呼轉過身,正好瞧見陸曦兒從門口奔進來。

    「沈溪哥哥……」

    陸曦兒可不知道什麼叫矜持。見到沈溪第一件事就是先紮到沈溪懷裡撒嬌一會兒,等把臉上的灰都擦到沈溪身上後,她才笑嘻嘻站直身體。

    惠娘跟在後面。微微一笑:「小丫,別纏著你沈溪哥哥。一會兒他要出門做正事。」

    陸曦兒抱著沈溪的胳膊,又拿臉往沈溪胳膊上蹭。

    沈明鈞夫婦出來,跟惠娘閒話幾句。

    沈明鈞要帶沈溪去馮話齊那裡謝師。惠娘和周氏則要去藥鋪,今日藥鋪要接待那些賀喜的人,肯定清閒不了。

       ……

    到了馮話齊家中,馮話齊老懷大慰,笑聲朗朗,他的那些至交好友聽說他培養出了個十一歲的秀才,也特地過來道喜。

    馮話齊當著他這些故交的面,把沈溪介紹一番。這些人才學都不錯,作為前輩,當場考校沈溪一二,沈溪對答如流,又刻意不去逞強援引一些刁鑽稀奇的典故,讓馮話齊十分滿意。

    馮話齊最講原則,平日裡若有學生家屬前來送禮,他一概不收,但沈溪進學,這禮物他倒非常樂意笑納。

    沈明鈞對馮話齊感恩戴德,直接跪下相謝,馮話齊連忙扶起沈明鈞,道:「還是令郎天資聰穎,造化也好。若非本屆院試主考劉提學秉公選才,否則令郎這一兩屆內,都會名落孫山。」

    沈明鈞不太懂這些,但沈溪卻聽得明明白白。

    按照馮話齊的意思,沈溪中生員,更應該感謝在治學上沒有偏見的劉丙。但劉丙是朝官,不可能接受進學秀才的感激,否則會引來賄考的傳聞,但就算如此,沈溪得到劉丙「偏袒」的傳聞還是在出案之前就已傳出。

    沈溪上午謝師,下午要去儒學署見提學大人,但據悉劉丙已提前離開,只能拜見正七品的府學教諭。

    原本按照規矩,今日見提學大人後要當場填寫親供選擇進府學還是縣學入讀,但現在劉丙離開,由府學教諭主持,所以這一項便自動省略了。

    本屆院試,鑑於有沈溪這麼個另類考生存在,府儒學署的教諭決定:案首自動進入府學成為廩生,再取長汀縣本地成績最好的四名進補府學附生。

    這樣一來,沈溪即便名列院試第二,也只能進入寧化縣學成為附生,待來年歲試後,再視成績能否晉級廩生,獲得參加鄉試的資格。

    中午沈溪在馮話齊家裡吃過飯,沈溪雖然年少,但由於考取秀才也有了上桌的資格。

    反倒是沈明鈞面對一群才學出眾之人顯得很自卑,老早便以印刷作坊有事為藉口告辭,把沈溪留了下來。

    吃過午飯,沈溪往儒學署而去,還沒到門口,就見到蘇通向他招手,卻未見到鄭謙的人影。

    「沈老弟,就知道你一定榜上有名。」蘇通笑著問道,「卻不知是第幾?」

    沈溪笑了笑,道:「第二。」

    蘇通微微搖頭:「果然考得比我好,我才拿了個第五,鄭兄他更是榜上無名。你可知今年院試的案首是何人?」

    見沈溪搖了搖頭,蘇通嘆道:「是吳公子。」

    沈溪釋然,原來是眼高於頂的吳省瑜,這人在府試時輸了他,一直耿耿於懷,現在院試勝他一籌,應該更加臭屁哄哄了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9
第283章 辱沒先師,罪不容赦

    進到府儒學署內,沈溪才知道一場院試下來有多麼殘酷。

    七百多名參試童生,最後錄取的只有五十人,其中年歲最長的那位頭髮和鬍子已經花白,而那些在考前自負才學,經常在府學、縣學例考和月考中經常名列前茅的童生,大多數都名落孫山。

    劉丙在選拔生員的考試中很謹慎,院試第二場考卷,都是由他親自批閱,甚至每一張試卷都有他批註的評語。

    這些評語被府儒學署的人謄錄下來,回頭髮給參加考試的童生,讓他們知道在哪裡有所不足,為他們規劃好以後努力的方向。

    沈溪見到了剛拿到院試案首的吳省瑜。

    此時的吳省瑜顯得極為謙虛,一一對眾新晉生員行禮相謝。沈溪垂頭緘默不語,反倒是蘇通有些不爽:「聽聞,這屆的案首本來是沈老弟你啊。」

    沈溪知道蘇通門路廣,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但他沒苛求一定要拿院試案首成為府學的廩生,對於現在的沈家來說,每個月六斗米的食廩和每年四兩廩餼銀已經不太在乎。

    再者,院試雖然已經是四級科舉考試中的正式考試,但充其量是讓童生拿到進學的名額,社會地位有一定改變,但要真正鯉魚跳龍門,還得鄉試中舉才行。

    等吳省瑜來到沈溪和蘇通面前時,仍舊表現得很客氣,執禮甚恭,但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挑釁:「沈公子,這次在下僥倖勝出,來年秋闈,再決高下。」

    沈溪笑了笑,道:「好啊。但就怕明年歲試你我之間有人過不了,不能同場一較高下。」

    吳省瑜愣了愣,隨即點點頭一笑,他是院試案首,遞補廩生已經板上釘釘,自然而然地取得參加鄉試的資格。

    而沈溪作為寧化縣學的附生。卻必須參加歲試。沈溪所言「歲試過不了」,跟他全無關係。

    因提學劉丙已提前一日離開汀州府,使得今日的謝師只有汀州府儒學署的人出席。

    禮數很簡單,不過便是拜孔廟。除了拜大成至聖先師孔子,還要拜孟子、朱熹等從祀先賢的畫像。

    到了孔廟門口。突然有人提出質疑:「今日拜孔廟,怕是有人不適合進來吧?辱沒先師,這等人也有臉來?」

    矛頭直指本屆院試中出言質疑朱熹理學。 崇尚心學的沈溪。

    府學教諭胡為潘擺了擺手,示意供奉先師畫像的地方不容喧譁。很多人仍舊義憤填膺,等到裡面正式拜過之後,出來時仍舊議論紛紛。

    雖然沈溪早就料到他自己那篇文章可能會帶來不良影響。卻沒想到影響散佈得如此之快,劉丙補錄雖然是在幫他。但也間接害了他,若劉丙不刨根問底,他作文章崇尚心學的事情就不會散播開。

    有利有弊……

    回到正堂。仍舊有許多人衝著沈溪怒目而視。本來他們就對沈溪不服氣,又聽說劉丙特地拔擢沈溪,且在院試第二場時,劉丙又特別看了沈溪的考卷,這正是主考官有意偏袒的表現。

    本來這些人中了秀才不該說什麼,但剛才在拜先師畫像的時候,有人把矛盾給挑起來,他們有些氣不過。

    那些臨到老才進學的生員卻不像年輕人那麼衝動,無論沈溪是不是辱沒先師,他們不想過問,他們只知道如今中了秀才,自己能在宗族私塾和社學中找到相對體面的工作,不至於讓家人餓肚子。

    「回去之後,要認真求學不可荒怠……」

    胡為潘給在場的新晉生員講府學、縣學的一些規矩,包括歲考和科試的流程,也是方便考生抓緊時間,為明年年初的歲試和秋季的鄉試做準備。

    隨後胡為潘便宣佈散會,儀式之潦草,讓滿心憧憬的沈溪大感意外。

    從府儒學署出來,蘇通邀請沈溪到街口的茶樓一敘。等到了茶樓二樓,二人相對坐下,蘇通感慨道:「未料連鄭兄等人也未得秀才之名。」

    經常跟蘇通一起的那群人,包括鄭謙在內,這些人的才學都不錯,但院試競爭慘烈,說是每年有五十人進學生員,但其實除了各縣每屆縣試的縣案首外,其餘之人都是在為最後那三十幾個名額拚搏,年紀大一點的考生相對來說在行文上更有經驗,懂得把握考官的喜好。

    所以,通常中秀才的主力人群是二十多歲到三十歲之間,而有真才實學之人,一般都會在三十歲之前中秀才。若三十歲往上還沒中,要麼真就是「生不逢時」,要麼便是讀死書的書呆子。

    而鄭謙這些人,雖然才學不錯,但在答題上尚欠缺一些火候,需要通過多參加考試來累積經驗。

    蘇通笑道:「沈老弟,看來明年的秋闈,你我要搭伴而行,以你我在本屆院試的成績,明年過歲試選拔應該不成問題吧?」

    沈溪可沒這麼大的自信,這次他的文章得罪不少人,劉丙雖然點了他的生員,可來年的歲試就不一定了,隨著新提學到任,非要把他列於末等,他也沒轍。

    「那可真說不準。」沈溪無奈地道。

    蘇通笑著搖搖頭:「沈老弟心放寬些就是,今天一眾同窗……不過是隨便發發牢騷而已。為兄自問學得不錯,與你同屆中秀才,虛長你十歲,到頭來可還是名列你之後,足見你文章之高妙,否則劉提學也不會差點兒點你做案首!」

    沈溪知道,自己這次成績固然不錯,但這背後的事情太複雜了。

    縣、府、院三場考試下來,他自問均屬正常發揮,卻遭來無數的白眼和非議,這也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文人相輕。

    但凡這些讀書人抓到你一點錯處,便揪著不放,非要把你整到死為止。

    將別之際,蘇通拿出一份請柬塞到沈溪懷中:「七月初,有幾個文會,沈老弟可務必要出席啊。」

    沈溪很清楚,雖然蘇通因為進學少了許多童生朋友,但只要他捨得花錢,很快就會結識不少一同考鄉試的秀才朋友。

    新人換舊人!

    不過以蘇通跟鄭謙酒肉朋友的關係,就算以後考的不是同一級別的科舉。仍舊不會斷了交往。

    ……

    這天。恰好也是謝韻兒南昌府回來之日,正好趕上吃沈溪進學的慶功酒。

    謝韻兒這一去一個多月,回來時人精神了許多,她這趟出遠門也當作是散心。比她成天悶在藥鋪裡為人診病心情要愉悅許多。

    用周氏的話說,謝韻兒容光煥發。宛若春心萌動。

    謝韻兒記掛沈溪的院試,提前幾日便動身回來,畢竟甯康王朱覲鈞的病情不是朝夕之間可以醫治好的。

    需要慢慢調理,同時她也不是作為主治大夫而去。只是代為參詳顧問,至於陸氏藥鋪生產的成藥,她帶去不少。並且把具體的藥方交給了寧王府。

    畢竟這次成藥要治的是位王爺,不能說拿來歷不明不白的成藥去便可交差。有了藥方。就算謝韻兒送過去的成藥吃完,寧王府也會自行配藥,不會再來汀州府煩擾。

    「小郎。這是給你的禮物,我在南昌特意挑選的,你看看……」

    謝韻兒給沈溪的禮物,是些筆墨紙硯還有各種書籍。

    惠娘背後有商會作為依託,大江南北的貨物基本都能運到汀州府銷售,府城這邊基本上沒什麼缺的,她實在想不出別的禮物來盡她對沈溪的一份心意。

    謝韻兒準備的禮物不少,不但有沈溪的,還有惠娘、周氏甚至是丫鬟們的,等把禮物派發完,她進去跟惠娘、周氏說事情。

    原來,寧王府那邊拿出兩百銀子作為薪酬交給謝韻兒,謝韻兒畢竟是代表陸氏藥鋪去問診,收來的診金不敢獨享。

    惠娘卻直接把裝滿銀子的箱子推了回去:「妹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們可不會診病,這是甯王給你的賞錢,我們豈能收下?」

    謝韻兒卻堅持道:「要不是小郎的藥方,我對甯王的病也是束手無策。我們謝家對於肺疾的藥方,不過是很普通的那些,怎會得到寧王府的青睞?」

    惠娘笑道:「那你好好謝謝小郎去。這事情,我們可管不著。」

    周氏笑著打趣:「是啊,謝家妹妹要是覺得過意不去,把銀子給小郎……要是他敢收下,我不打斷他的手。」

    謝韻兒總算是聽出來了,惠娘和周氏不會要她得來的賞錢。她不是那種迂腐之人,當下把裝銀子的箱子放好,本來她回來應該先回家與家人團聚,但因沈溪考取生員,她依然留在藥鋪吃過飯才走。

    慶功宴結束,周氏正要帶沈溪和林黛回家,惠娘突然把她和謝韻兒叫到樓上的房間,待下來時一人捧著一個木匣,姐妹三人臉上都有喜色。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惠娘這是在分錢。

    狀元酒肆那邊近來生意很好,而酒肆從營業開始,一直沒分成過,這也是惠娘這家「姐妹酒肆」第一次發紅利。雖然不多,每人只有二十幾兩銀子,散碎銀錢加上銅板,一人滿滿一木匣。

    惠娘問道:「韻兒妹妹要整理院子,若是錢不夠,再從我這裡支取些?」

    「不用不用。」謝韻兒連忙推辭。

    周氏美滋滋地道:「回頭,我想買兩匹絹回來,做幾百條手帕,來一個客人我送一條。看誰敢說我吝嗇小氣……」

    沈溪嚷嚷:「娘,您這是要紅杏出牆啊?」

    周氏一聽心頭火起,抄起木匣子作勢就要往沈溪頭上砸:「臭小子,說什麼?」

    沈溪溜得飛快,根本不給周氏打到他的機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20
第284章 沈家誰說了算

    就在沈溪寫信把自己中秀才的事情告之沈家人的第六天,寧化那邊就回信了,老太太李氏讓沈明鈞帶沈溪回鄉一趟,說是要祭祖。

    就在沈明鈞為此而準備時,當天下午,第二封信又到了……老太太改變主意,說是要親自到府城來探望。

    顯然,李氏那邊也高興得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周氏巴不得讓老太太自己來,讓丈夫、兒子去甯化,一去一回起碼要十天半月,她在家裡孤兒寡母的難免寂寞。

    老太太親自來,她便能在李氏面前耀武揚威擺擺譜……周氏已經準備好了,這次入股酒肆的事不準備再瞞著李氏,甚至在李氏來時,還會請她到狀元酒肆吃飯。

    看看啊,當初我們的茶肆,您說給收回去就收回去,結果最後倒閉關門,現在看看我們,小小的酒肆經營得有聲有色,不比你那已經不知所蹤的二兒子經營得好?

    老太太約定抵達甯化的時間是七月初四,結果因為連場大雨,官道泥濘難行,李氏在初六上午才抵達汀州府城。

    沈明鈞親自迎接老太太到新居查看,而周氏則好像顯擺一般,非要留在藥鋪招待客人,等老太太自己上門。

    沈溪在考完院試後一直沒有去學塾,而是留在家裡溫書,老太太前來,他跟林黛跟在沈明鈞身邊幫忙照應。

    老太太把沈家三進院子所有房間都打量過,驚訝於宅子的富麗堂皇,忍不住低聲問兒子:「老么啊,這房子……陸夫人可有過到小郎名下?」

    沈明鈞搖搖頭:「還沒呢。」

    李氏皺了皺眉:「記得讓你媳婦提一嘴,這院子雖不比咱縣城的院子大,但要置辦出來,估計得花好幾百兩銀子。」

    沈溪侍立一旁,故作什麼都沒聽到,只是低頭等李氏的訓話。

    李氏跟兒子說完房子的事,這才過來笑著摸摸沈溪的頭。道:「真有出息。我聽說七郎中秀才,高興得這幾天都睡不著覺,你們兩口子沒讀過書,見識淺薄。沒想到竟然培養出個讀書種子。」

    「不過,你們不要因此而懈怠。要把他交給先生嚴加管束。孩子這麼小就有成就,就怕將來走邪路……」

    沈明鈞趕緊為兒子辯白:「不會的, 娘。小郎他學習很自覺。」

    李氏臉色突然陰沉下來:「話不能這麼說,你二哥。當年還不是老實巴交的?但現在呢,有家不回,人在外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可能這輩子也不會再有他音信……唉,冤孽啊!」

    沈明有是李氏教育兒子失敗的典型案例。這讓老太太在親戚鄰里面前面子有些掛不住。但其實只有李氏才覺得沈明有「老實巴交」,沈溪來到這世界不到一個月,就清楚他二伯和二伯母好逸惡勞的本性。

    「你媳婦呢?」

    李氏突然記起沒見到周氏。

    「她在藥鋪當掌櫃。抽不開身,十郎和亦兒也在那邊,娘過去看看?」沈明鈞趕緊扶著老娘,怕李氏發火。

    李氏面色不善:「我大老遠來府城,她不去迎接也就算了,現在居然讓我去見她?這麼大的架子?難道她生兒女辛苦,我生養你們兄弟幾個就不累?」

    李氏是傳統女人,在她的處事原則中,誰對家裡的貢獻大,誰就擁有話語權。

    若換作以前周氏敢對她這般無禮,她雖不至於上門去打兒媳婦,但絕對會罵個不停,並且會想方設法處罰兒子和媳婦。

    但現在儘管李氏嘴上抱怨,可心裡也覺得就那麼回事。行啊,你賺錢養家,又生了對雙胞胎兒女,還培養個秀才出來,算你功勞大……你不來,我去見你總行了吧?

    隨後,沈明鈞父子陪伴李氏去藥鋪見周氏。

    本來林黛想跟著,李氏突然冒出一句:「女娃子就該在閨房等著嫁人。」一句話,林黛只能乖乖進房間當望夫石。

    藥鋪裡,即便醫藥世家出身的謝韻兒,也對李氏這個沈家家長恭敬異常,更不要說那些個丫鬟了。沒到中午,惠娘從商會總館那邊回來,店舖掛上「東主有喜」的牌子,暫時關門歇業。

    中午兩家人,包括謝韻兒在內,到狀元酒肆吃宴席。

    這天酒樓特地留下最好的雅間,不但火鍋的配菜豐富,雞鴨魚肉俱全,還有燒雞和烤鴨,總之為了讓老太太吃得開心,動了不少腦筋。

    「老夫人,您怎的一個人來?若知道的話,妾身就派人去接您老了。」惠娘對老太太很熱情,不但為她斟茶倒酒,更為她夾菜。

    這讓李氏有些犯糊塗,她看了沈明鈞一眼,心想:「難不成他們真有什麼,這是準備跟我說麼?」但她隨即見到兒子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不禁搖搖頭,這樣的兒子哪裡能馴服得了如此精明強幹的寡婦?

    周氏見李氏怔神,不由笑道:「應該是娘怕耽誤幾位兄長做事,這才獨自前來。」

    李氏微微點頭:「是啊,七郎的幾個伯父,要麼用心苦學,要麼做工養家,要麼在老家務農,都沒時間。老身過來看看孫子,準備把七郎帶回去……」

    沈溪聽到這兒,心裡咯噔一下,莫非老太太準備如同對待沈明文一樣,將他帶回去也關進柴房讀書?

    周氏一臉緊張:「娘,您既然見到憨娃兒,為何還要帶他回去?」

    李氏馬上板起臉:「這裡這麼多人,他能用心學習嗎?娘不過是想讓他早日進學,有所作為。」

    一句話,讓宴席的氣氛馬上變味了。

    周氏趕緊以哀求的目光望向丈夫,但沈明鈞不善言辭,臉紅筋漲,就是說不出留兒子在身邊的話。

    此時惠娘卻笑道:「老夫人,還是把小郎留下來吧,妾身準備為他聘請名師,詳加教導,還準備給他多買一些書回來閱讀。再者說了,這汀州府城相較甯化,經學大儒更多,妾身會送他常去拜望那些致仕的進士舉人。求得賜教。」

    一句話。令李氏眉頭舒解,老太太連連點頭:「好,很好。想必有這些名流大儒指導,七郎的學業會更進一步。」

    周氏這才鬆了口氣。終於不用忍受跟兒子分離思念之苦。她不由感激地看向惠娘,要不是惠娘這句話。老太太真有可能把沈溪給帶走。

    但老太太還是補充了一句:「但若他兩屆鄉試不中,還是要依照祖宗家法行事。」

    周氏掐指頭一算,明年算一屆。下一屆沈溪也就才十五歲……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不中舉人就關閣樓,實在太過苛責。

    不過眼下能讓兒子留在身邊已經是好事。她不敢再說三道四。周氏雖然現在有了倚仗,偶爾能擺擺譜,卻也不敢公然挑戰老太太的權威。

    李氏不喝酒。雖然惠娘為她斟了一杯,但放在手邊卻沒去碰。加上沈明鈞也不善飲酒。惠娘見狀便吩咐小二把酒壺撤下去,又親自出去端了壺上好的洞庭碧螺春進來。一桌宴席基本是女眷,便以茶水代替酒水。

    吃過飯之後。李氏有事對沈明鈞夫婦交待,留在雅間說話。

    藥鋪關門,謝韻兒下午不用坐診,準備回家籌措收拾院子的事。謝家如今住的院子,去年水災過後惠娘已買下來送給了謝韻兒,如今有了錢,謝韻兒打算把院子修葺一番,讓家裡人過得更舒心些。

    「小郎,有時間的話,多去我家坐坐,教導我弟妹讀書。」謝韻兒臨走前,突然向沈溪發出邀請。

    沈溪笑著點頭:「好啊。」

    惠娘打趣:「怪不得臭小子總是稱呼你為姐姐,原來他不想被你弟弟、妹妹佔了輩分上的便宜。」

    謝韻兒深以為然:「是啊,不愧是秀才公,頭腦就是靈活。自從上次我妹妹過來一趟,讓小郎教授學問,她們便念叨能多學一些。我娘本來也認識幾個字,於是買了本《三字經》教她們,可總是教不好,她們也學不進去,再加上我娘近來……有了身孕,多有不便。」

    惠娘啞然失笑,謝韻兒這邊還沒嫁出去,結果謝韻兒的娘又懷孕了。若是謝家不出事,謝韻兒老早嫁人話,她的兒女應該比這個沒出世的弟妹年長些。

    「看來我得找人過去照顧一二。」惠娘掩嘴笑道。

    說話間,李氏跟沈明鈞夫婦從樓上下來,沈明鈞暫時送李氏回沈家院子住下來。等把人送走,周氏才嘆道:

    「老太太說,讓小郎年底回去,她親自給小郎操辦婚事。小郎年歲小,先把婚事定下來,到十四歲的時候,再行禮合巹。」

    惠娘蹙眉:「那黛兒呢?」

    周氏搖搖頭:「可能當作是填房的丫頭,或者妾侍,我問老太太,老太太沒詳說。」

    雖然周氏平日裡對林黛責駡很多,但她其實早就接受讓林黛作為自己的兒媳婦,現在李氏一句話就把她夫婦二人之前的決定給否定了,她一時無計可施。

    誰叫現在沒分家,沈家一切事務都由老太太做主?

    惠娘本來有把陸曦兒許配給沈溪之意,但現在見周氏連自己欽定的兒媳婦都無法爭取,這事她就更不敢提了。

    沈溪直皺眉頭,他可不想找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作未婚妻,即便是先訂婚再成婚,但以李氏「娶妻娶賢」的標準,選出來的「大家閨秀」最多是有身份和背景,說不一定醜陋不堪,哪裡有林黛和陸曦兒這樣貌美可人,而且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對他百般依戀?

    本來還想把這事瞞著林黛,誰知李氏與兒子回到沈家院子,就把林黛叫了過去,除了教她一些基本禮數,直接把沈溪年底籌辦訂婚之事告訴林黛。小妮子不敢說什麼,只是在那兒吧嗒吧嗒掉眼淚。

    到晚上沈溪剛有些朦朧睡意,林黛就偷偷溜進沈溪屋子,鑽進被窩往沈溪懷裡擠。

    「黛兒,別哭,明天早晨我就跟祖母說,非娶你不可!」沈溪看著林黛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心疼不已。

    林黛連忙搖頭:「不行不行,如果那樣,祖母可能會趕我走……」

    沈溪道:「就算趕你走又如何?姨肯定會收留你,你不是想讓姨當你娘嗎?讓她收養你,你不就不用看我祖母和娘的臉色了……」

    林黛想了想,頭還是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不行,我也捨不得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21
第285章 學藝不精

    丟不開寧化的一大家子,李氏到了府城並不準備長住,第二天就要走,等沈溪把他要娶林黛為妻的事情當著李氏的面說出來,李氏的臉色突然變得陰沉可怕。

    小孫子居然敢違背她的意思,還想推翻她的決定,這在老太太看來是極為不孝之事。

    「娘,憨娃兒他是中了秀才,可畢竟年歲還小,不懂事,您老別計較。」周氏趕緊為沈溪說項。

    李氏火冒三丈:「那你們平日是怎麼教導的?長久下去,他知何為長幼尊卑?」

    惠娘笑了笑,勸慰道:「老夫人,其實不過是兩個孩子長久在一起有了感情,並非他有意頂撞您。平日裡小郎可是孝順得緊,也時常提及要好好孝敬您。」

    「也罷。以後切不可如此!」

    李氏臉色稍微好轉,「婚姻是人生大事,不可莽撞,我這做祖母的,難道還會害你不成?這丫頭你喜歡,以後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當個妾侍也不至於辱沒了她。」

    沈明鈞夫婦都不敢在這種問題上跟李氏爭執,倒是惠娘接受到沈溪的委託,說出她的看法:

    「老夫人,妾身以為,如今小郎小小年歲就已中秀才,來日中舉自不在話下,或者還能金榜題名,到那時京師中的王侯將相說不一定也會主動許配閨秀與他。為他操辦婚事,何必急於一時?」

    惠娘的話,再次說中老太太的心坎!

    也是在沈溪得了府試案首後,到沈家跟老太太說親的人太多,她心裡暗暗得意,便將小孫子「待價而沽」,心想能讓以前那些瞧不起沈家之人反過頭求著把女兒嫁過來,那是何等吐氣揚眉的事情?

    但在聽了惠娘的話之後,老太太又想:「我孫兒如此有本事,過早給他訂了親,他若將來有了出息。真有達官顯貴想把女兒嫁給他。豈不是耽誤了他乃至沈家的前程?」

    李氏越想越是這麼個理兒,點了點頭:「那七郎的婚事,過兩年再提。」

    一句話,讓惠娘和沈明鈞夫婦同時鬆了口大氣。本來老太太堅持兩件事,其一是帶沈溪回寧化讀書。再則便是讓沈溪年底回去定親,都被惠娘一兩句話就給說服……周氏愈發佩服這個能說會道的閨中姐妹。

    本來李氏當天就要走,可周氏堅持讓李氏多住一天。 她好去買一些禮物讓李氏帶回去。

    直到老太太進府城的第三天早晨,才由惠娘找了商會的馬車。載著李氏和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寧化。

    或者是李氏怕么兒和么兒媳婦多想,這次她提都沒提要去楊家那邊看看。不過臨走時,李氏還是提了一嘴。讓沈明鈞夫婦去楊家那邊叫上楊淩和夫婦,八月十五回寧化一趟。除了一家人團聚,也好出席沈永卓跟呂家小姐的婚宴。

    這樁婚事拖了一年多,終於舉行。雖然今年沈永卓壓根兒就沒來參加府試,但最終呂家還是屈服了。

    老太太離開,周氏長長地鬆了口氣,回到藥鋪第一件事情便是對惠娘表達感激之情,要不是惠娘,她跟兒子就要分隔兩地,年底還得跟寧化本地的大戶小姐訂婚。

    周氏認為,兒子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當初李氏選擇六郎讀書,便證明她的眼光錯得離譜,哪裡有現在半道出來摘桃子的?

    周氏想的是,無論沈溪將來有什麼人生大事,都應該由她這個母親來規劃,毋須別人代勞。

    ……

    從七月開始,沈溪的學業驟然緊張起來,他要為來年的歲試和鄉試備考。

    歲試沒什麼,秀才升附生,附生升增生,增生升廩生,皆由歲考升級而來。但凡一省新提學到任後,第一年便會組織歲試,一方面是確定各縣廩生、增生和附生名額,另一個目的則是為鄉試選拔考生。

    按照規定,歲試按成績共分為六等,其中列一、二等者,自動獲得參加鄉試的資格,稱為科舉生員。

    鄉試作為明朝科舉制度的第二級正式考試,系由南、北直隸和各布政使司舉行的地方考試,地點在南、北京府以及布政使司駐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卯、午、酉年舉行,又叫鄉闈,考試的試場稱為貢院,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稱秋闈。凡本省科舉生員與監生均可應考。

    在考試內容上,鄉試比起院試又增加了許多項目。

    四書文和五經文仍舊為必考科目,同時加試論,誥、表、內、科判語,及經、史、策議論文。

    這其中很多內容,都是沈溪之前學習中甚少涉及的,有的還需要從頭開始學。

    明朝的鄉試,分為三場,每場三天。

    因為鄉試考生人多,考期長,所作的文章多,考官不能一一審閱,以第一場考試中三道四書文為成績的判斷標準,會出現其餘文章「苟簡濫劣,至於全無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的情況。

    所以沈溪備考的重點,仍舊是在《四書》《五經》上。

    七月十二,沈溪在悶頭學習幾天後,感覺不得要領,這天蘇通來請沈溪出去參加文會。

    來年就是鄉試年,城中秀才相約為伴來年一同參加鄉試,盛夏過去之後,城中的文會逐漸增多。

    這也是沈溪中秀才後第一次參加城中文會。

    在家中悶得久了,出來走走沈溪一時間竟然不怎麼適應外面的喧譁熱鬧。等到了約定地點,蘇通正在與人對弈,圍觀的人不少,看情形蘇通與對弈之人在盤面上旗鼓相當,但因蘇通一步不慎陷入被動之中,正有大片局面丟失,敗局已現。

    與蘇通對弈之人,二十歲許,神色頗為適然,彷彿棋面上的得失無關緊要,這是一種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雍容氣度。

    沈溪心底裡暗自揣測,這是哪家的公子?

    「哎呀,沈老弟來了,在下忘了迎接,真是罪過罪過。」

    蘇通見到沈溪,好像見到救星一般。他平日自負棋下得好。除了沈溪外從未遇到過敵手。眼前這盤棋敗局已定,他迎接沈溪,就能趁機把棋局扔到一邊,那他仍舊可以保持棋面上勢均力敵的態勢。不用棄子認輸。

    這次蘇通邀請了十幾人,多數沈溪都不認識。其中只有兩個是今年剛中秀才的考生,歲數在二十四五歲,人家卻不屑於跟沈溪這般小孩子搭話。

    蘇通一一為沈溪引介。最後才介紹到那位正在跟他下棋之人,乃莆田士子江櫟唯。此番他來汀州府省親,接受蘇通的邀請一同參加文會。

    江櫟唯雖然才二十一歲,但已參加了兩屆鄉試。沈溪一算,那這江櫟唯起碼十六歲就中了秀才。算得上是年少有為。

    「原來這位就是名動閩地的小才子,久仰久仰。」江櫟唯顯得很客氣,對沈溪起身行禮。

    蘇通笑道:「顧育兄或有不知。沈老弟他不但才學好,棋術也很精湛,顧育兄不妨與他對弈一局?」

    蘇通這是看到自己這盤棋要輸了,想讓沈溪代替他跟江櫟唯下棋。江櫟唯卻微微搖頭,做出個請的姿勢:「還是等在下與兄台這盤棋下完為好。」

    蘇通笑了笑,坐下來跟江櫟唯繼續對弈。

    結果幾步棋下來,棋盤上均衡局面被打破,蘇通很快敗陣下來,最後他搖搖頭:「在下終歸技不如人啊。」

    江櫟唯沒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是伸出手把棋盤上的棋子往棋盒裡揀。沈溪出言安慰:「蘇兄中盤佔優,只是沒把握住機會。」

    「嗯?」

    蘇通一愣,沒太聽懂沈溪的話。

    江櫟唯笑道:「之前沈公子剛來之時,蘇兄的棋面與我旗鼓相當,確實難分伯仲。」

    蘇通那時候已經走了幾步臭棋,他自問那時已經輸了,只是不肯承認而已。江櫟唯看著沈溪道,「或者是沈公子到來讓蘇兄分神,卻不知沈公子可否與在下,將棋局退到先前,再行下過?」

    沈溪本來只是一句客氣話,讓蘇通面子好看一些,沒想到江櫟唯卻很較真兒,居然要退回到他來時的棋面,跟他重新對弈。沈溪面色遲疑:「又非殘局,這般對局,怕是不妥吧?」

    周邊圍觀的人卻不怕事大!

    其實只要稍微懂棋的人,都看得出先前蘇通場面已經大劣,他們中許多都聽說沈溪曾下棋贏過蘇通,而蘇通跟江櫟唯棋藝相當,沈溪跟江櫟唯正常對局的話,輸贏真不一定,但若沈溪拿剛才蘇通的棋面來跟江櫟唯下,那是必輸無疑。

    「沈公子何必自謙呢?誰不知沈公子棋藝了得?」一眾人非要推沈溪坐下來跟江櫟唯對局。

    很多人自知棋藝跟蘇通相差甚遠,沒法通過下棋來折沈溪的面子,他們就找江櫟唯來代勞。沈溪看這情形,自個兒還真是這些年輕一輩學子的公敵啊,如此一來,就算能贏江櫟唯,也最好放水,只有這樣才不會成為眾矢之的。

    江櫟唯記憶很好,很快便將棋面擺回到蘇通起來迎接沈溪時的模樣。他還向蘇通求證,蘇通仔細看過後點頭:「的確如此。沈老弟,你若輸了,那也非你之過,實在是我走錯了幾步棋……」

    沈溪先全盤觀察了一下棋盤,雖然打定主意要輸,但也不能輸得太過難看。

    此時棋盤四角有兩角分出勝負,蘇通確實有一定的劣勢,場面爭奪的重點是在左下角,蘇通本來是以左下角的幾目優勢能拚個棋面相當,但蘇通的臭招也是在左下角的落子,令下路的局勢頓時轉惡。

    沈溪想都不想,提起黑子便落在右下角一邊,等於是棄戰而逃。

    「哈哈,沈公子,戰還未果,你便認輸了?」旁邊馬上有人笑著問道。

    明擺著的事情,本來左下角還有轉圜餘地,但沈溪卻先另闢戰場去了。沈溪笑了笑,沒作答。

    江櫟唯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心想:「能這般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一種氣度吧。」

    江櫟唯仍舊於左下角落子,一步之差,沈溪等於將左下角全面丟失,但也因為沈溪在右下角多了一子,反倒是令沈溪在右下角有了略微優勢。

    於是雙方在棋面上展開了十幾步的爭奪,沈溪最終確立右下的大優局勢後,開始進入收尾。

    最後一算,沈溪輸了六目,比起蘇通少輸兩目。沈溪起身帶著些微遺憾,道:「在下學藝不精,讓諸位見笑了。」

    蘇通不以為然:「哪裡哪裡,比我下得好啊!」

    反倒是江櫟唯微微搖頭嘆息,剛才沈溪有幾次機會能在首尾之前盤活一片,那時就不再是沈溪輸幾目,而是可以扭轉勝負,但沈溪好像真的「學藝不精」,愣是沒把握住機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10:50
第286章 拜見大儒

    江櫟唯心下好奇。

    照理說,一個十一歲的少年郎,正是喜歡表現自己的時候,這是人性使然。連他在沈溪這般年歲時,也希望出風頭來得到更多人的肯定,所以他只能理解為,沈溪的棋藝跟他有一定差距,並非是故意放水。

    江櫟唯心裡暗道了一聲:贏得僥倖!

    棋下完,蘇通作為組織者,開始正式的文會內容,先讓店家把茶水和瓜果、點心上齊,然後蘇通請來賓都坐下。

    這次文會因為只有生員參加,參與的人不是很多,儘管包了茶樓二樓六七張桌子,但很多桌子都沒有圍坐滿。

    蘇通笑道:「諸位,在下聽聞廣東名儒倫文敘回鄉省親,今日會在我汀州府驛館內歇宿一日,下午我等前去拜訪如何?」

    倫文敘在閩粵一代算是非常有名的大儒,此人於八年前,也就是弘治二年,在其二十三歲中舉後,得選進國子監太學讀書。

    弘治年間,國子監招收學生有三四千人,但太學生不過一二百人。

    太學生的先生都是翰林或者是京師大儒,倫文敘能以舉人身份入太學,將來很有機會中進士當翰林。

    前世看過電影《倫文敘老點柳先開》的沈溪,曾仔細研究過倫文敘這個人。柳先開屬於民間傳說人物,查無實據,更不是什麼殿試榜眼,而倫文敘卻著實了得,此人另一層身份,便是廣東地方名小吃「狀元及第粥」的原型人物。

    如果歷史不出現變化,兩年之後,也就是弘治十二年的會試,倫文敘將連中會試第一、殿試第一,考中狀元,授於翰林院修撰。

    倫文敘此人是有真才實學的!

    要說弘治十二年的會試可以說是人才濟濟,既有心學大家王守仁王陽明,也有屢試不第的大才子祝枝山,更有在明朝歷史上寫下燦爛一筆的大文豪唐伯虎。

    而正是這一屆會試。涉及到舞弊案。唐伯虎與徐經雙雙被除名,自此註定了唐寅這位明朝大才子半生的坎坷流離。

    眾人聽說要去跟名聞天下的倫文敘討教學問,個個都抱著學習的態度欣然允諾,盼望聆聽到對自己有用的東西。

    在汀州府這種偏僻的地方。 很少有名儒造訪,機會錯過。可能要遺憾終生。

    蘇通最後看向沈溪和江櫟唯,問道:「沈老弟,顧育兄。你們是否同往?」

    江櫟唯笑著點頭,沈溪自然也不會放棄這次面見歷史名人的機會。頷首不已。

    倫文敘由江西入閩,然後坐船隨汀江南下潮州再返鄉,要到下午人才會抵達汀州府城。只在汀州府停留一夜,第二天就會出發。機會實屬難得。

    沈溪和江櫟唯都想見識一下這個名滿閩粵之地的名儒,是否真的如傳說中那麼博才多學。

    「顧嚴兄,聽聞你這兩年經常來往於南京。不知是去做何?」蘇通突然問了一句。

    江櫟唯哈哈一笑:「江家如今已經遷到南京,若本屆鄉試得中,便不會再回福建。」

    蘇通點點頭表示明白,但沈溪卻覺得江櫟唯言辭閃爍,像有什麼事刻意隱瞞。

    眾人坐了不長時間,就一同到府城北門迎接。

    午時剛過,由三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出現在官道盡頭,等到了北門前,馬車停下,人相繼下來,其中中間那輛馬車下來的一名儒雅的文士,最惹人矚目,不用說,此人便是恭迎的物件倫文敘。

    倫文敘如今是舉人身份,雖然沒做官,卻因名聲大,自有人鞍前馬後服侍。

    一行人趕忙上前見禮,沈溪透過人群一瞧,只見這傳說中的名人身著玉色寬袖皂緣、皂條軟巾垂帶的生員衫,有著一張清瘦的臉,眉毛又粗又濃,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唯一稍顯不足的是鼻樑有些塌。雖剛過而立之年,但卻好似飽經風霜,不怒自威。

    因遠赴京師求學,倫文敘身邊並無攜帶親眷。

    這年頭,只要娶了妻妾,無論是經商在外,還是遠行求學,通常都不帶妻子在身邊,就算經年不回,也不用擔心妻妾紅杏出牆,因為那要冒著被浸豬籠的巨大風險。

    倫文敘做學問為大,妻妾就得在家鄉獨守空閨,照顧公婆子女,跟守活寡沒什麼兩樣。

    倫文敘跟沈溪一樣,同為寒門出身,少時因家貧不得不以種菜賣菜維持生計,連午飯都不得食。好在中舉後生活有了巨大改變,如今年過而立,已有一妻一妾。

    沈溪知道,此人子女不少,將來長子會鄉試得解元,次子會試取會元及後殿試榜眼,三子也是進士出身。而倫文敘本身又是會元、狀元,可以說是「父子四元」,引為佳話,甚至正德皇帝御賜玉旨建立牌坊,上書「中原第一家」。

    倫文敘一路上習慣了官府或者是地方才俊的接待,禮數上並無怠慢,雖然眼前來迎接他的只是一群後生。但只要是有秀才功名在身,在倫文敘看來就沒有尊卑的區別,可以用治學的態度認真對待。

    倫文敘帶著書僮,與蘇通等人簇擁下,抵達城中驛館,等安頓下來,這才與地方學子相見。

    「見過倫先生。」

    在場的學子中,除了沈溪之外,其餘人等跟倫文敘歲數差距不大,但每個人對倫文敘都執禮甚恭,以師長之禮對待。

    倫文敘回禮:「同讀聖賢書,在下並無教授諸位學問,這先生之名可當不起。」

    蘇通恭敬地道:「倫先生乃飽學鴻儒,我等能與先生一同探討學問,實乃我等之幸,或者將來還能拜到先生名下。」

    科舉之途,若學子為主考官所點,得以進學,是要以恩師之禮來對待的。蘇通的意思是,您將來肯定要入朝為官,可能還會主考地方鄉試或者是會試,我等就可能成為您的學生。

    倫文敘笑了笑,未置可否,請在場之人就坐。

    汀州府驛館有些狹窄,桌椅不多。而蘇通一行已經聞訊而來的秀才如今已經有四五十號人。根本就無法同時落座。

    蘇通想了個辦法,讓知客搬來許多草蓆,讓眾人在草蓆上就坐,與倫文敘坐而論道。

    倫文敘也不擺架子。脫下鞋子坐在草蓆上,面對小方桌。開始與眾人交流學問。

    能與大儒坐而論道,在這個年代可是很光榮的事情,一個個都搶著坐到前面。沈溪個頭小。被擠到一邊,只好坐在最後的位置。有樣學樣地盤膝坐下,可惜即便他把脖子伸直了都見不到倫文敘的模樣,但倫文敘一些治學的觀點他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在倫文敘看來。要寬以治學,學以致用。這才是正確的治學態度,不能空作學問,要把學問用到實處。

    論點很陳舊。但畢竟是大儒說出的話,在場的秀才聽得極為認真。

    蘇通好像個仔細聽講的乖學生,不懂便問:「倫先生,這學問之事,甚少能用到實處。就說這《四書》《五經》,我等當如何學以善用?」

    倫文敘笑道:「以學修身,方能齊家、治國、平天下,談何無用……」

    倫文敘侃侃而談,雖是略顯空泛的大道理,但有些道理很實在。

    沈溪聽這觀點倒好像跟理學理念有些相悖,學習就是用來修齊治平,那跟心學崇尚的最高標準「致良知」也沒太大區別。

    倫文敘說完之後,在場學子一片思索琢磨的模樣,就好像聽到至理名言一般。

    沈溪心想:「連太學的大儒,在經過長期薰陶之後,也會產生一些心學的理念,這也算是學界對理學的一種檢討反省。可為何我作一篇文章,就遭來那麼多抨擊?倫文敘說這一通,卻得到這些儒生的推崇?」

    倫文敘所作的,已經不再是坐而論道,而是講學。他一個人講,別人來聽,眾人都是欣然聽之,但其實沒幾個能真正聽得懂,因為倫文敘說到後面,許多都直接用文言文,加上引經據典都很高深,很多人並無涉獵,只能聽個大概,不過每個人還是裝出一副欣然虛心受教的模樣。

    待一場講學結束,眾人起身告辭,此時倫文敘才發現人群中稚氣未脫的沈溪。

    「這位是?」

    倫文敘驚訝地打量沈溪,剛才那麼多人坐而論道,他竟然沒察覺還有沈溪這個小孩子混雜在裡面。

    蘇通笑道:「忘了給倫先生引介,這位乃是本屆汀州府院試第二名,祖籍汀州寧化縣的沈溪。」

    沈溪恭敬行禮:「學生有禮了。」

    倫文敘瞪大眼睛,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蘇通又笑著解釋:「沈公子他如今年方十一,去年府試更是得案首,在我汀州府內甚有名氣。他曾在試場上作『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的詩句,為地方士子所傳誦。」

    「哦。倒是上佳的詩句。」

    倫文敘點點頭,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雖然他在京師沒聽到過這半句詩,但卻直觀以為這麼富有哲理的詩句,絕對不可能出自稚子之手,定有人代勞。他勉強一笑,嘉勉道,「此子成年後必有所為。」

    本來不過一句客氣的話,但沈溪卻恭謹行禮:「倫先生,學生要有所為,為何要等到成年?學生明年就要參加鄉試,若一切順利的話,後年會試,學生便可與先生同場競技。」

    沈溪說出這番「大言不慚」的話,讓在場的秀才頗為惱怒,一個個相繼罵了起來,什麼「不自量力」「蚍蜉撼樹」之類的言論不絕於耳。倒是倫文敘顯得很有風度:「那倒是在下之幸。」

    雖然倫文敘顯得大度,但心底依然有些介懷,只是當著這麼多後生的面,他不好發作。

    沈溪正是之前看到倫文敘對自己的輕視,才會有之後一番豪言壯語。他料想倫文敘一介名儒,犯不著跟他一個小孩子計較。

    因為沈溪的話,使得這次的拜訪名儒,潦草收尾,最後倫文敘只是讓書僮送眾人出來,到了外面,仍舊有人罵罵咧咧,認為沈溪唐突無禮,才招來倫文敘冷遇。連蘇通都提醒沈溪:「沈老弟,下次遇到這種場合,還是儘量少說話為宜。」

    沈溪故作不解:「倫先生乃是有名望的大儒,難道不許我有志氣嗎?」

    蘇通被問得啞口無言。

    沈溪不過是在倫文敘面前說出他的志向,期待跟倫文敘同場考試,這其實並非無的放矢。

    雖然要中舉人比中秀才難得多,可沈溪畢竟有很大的機會參加明年的鄉試,若沈溪來年真中了舉人,他這番話就不再是妄言,而是完全可期的現實。

    誰叫你倫文敘有才學,被稱頌為大儒,年過而立也沒中進士?

    旁邊一直不做聲的江櫟唯拍拍手笑道:「沈公子的話實在是替我等士子解氣,他倫文敘充其量也只是個舉人,若我等來年有為,還不許我等與他同考會試不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10:51
第287章 大有來頭

    江櫟唯就好像是在轉移仇恨一樣,剛才別人還在說沈溪狂妄,現在卻覺得江櫟唯更加傲慢。

    先前執禮甚恭,尊稱倫文敘為「先生」,現在轉過頭就加以譏諷,這江櫟唯似乎在說倫文敘是小肚雞腸之人。

    有人立即出言冷笑嘲諷:「就算爾等中了舉人又如何?難道你們去考會試,就能名列倫先生之上?也不掂量一下自己肚子裡的墨水,到底是一瓶不滿半瓶咣當,還是根本只有一個瓶底!?」

    沈溪知道,這次自己又把汀州府的士子給得罪了。

    不過,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連續得罪幾次早就習慣了,他這年歲出來考科舉,本來就是給人當靶子。

    但沈溪沒想到剛認識的江櫟唯會站在他一邊,同時樹立起兩個靶子,自己身上挨的箭便少了一些。

    本來按照計畫,天黑之前眾士子還要返回茶樓探討一下自倫文敘講學中得到的心得體會,但因沈溪和江櫟唯狂悖無禮,眾人相繼散了,反倒讓蘇通這個發起者難做。

    最後跟著蘇通回到茶樓的只有沈溪和江櫟唯,還有與蘇通關係不錯的同屆生員司馬路。

    這司馬路肥頭大耳,大腹便便,一看就是心寬體胖之人。

    「蘇兄,在下剛才多言,讓你難做了。」回到茶樓後,沈溪一臉歉意地賠罪。

    蘇通大度一笑:「倒也不是沈老弟你的錯,我等士子,本來就要為考取功名傾盡一切,而且沈老弟說得不錯,倫先生如今仍未第進士……不過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今日觀其學問,這一屆應該八九不離十,若我等有機會與他同場考試,倒是應該向他多討教些經驗才是……」

    江櫟唯有些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好像對倫文敘中進士之事不以為然:「真有本事。何至於連續兩屆不第?若同場而試。安說他一定在你我之上?」

    這話像是一句玩笑,但其實算是江櫟唯道出他的雄心壯志。

    江櫟唯有兩次鄉試的積澱,這次勢在必得,所以江櫟唯的志嚮應該是在後面的會試。沈溪心裡卻想:「若讓我跟倫文敘同場考會試。還真不一定誰勝誰負……嘿嘿,誰讓我早就知道考題了呢?」

    沈溪雖然肚子裡經典八股文多不勝數。但對於明朝歷年鄉試、會試的考題卻有些模糊不清,很難說就碰到熟悉的題目。

    可對於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落榜的這屆會試、殿試考題,曾經做過專題研究的沈溪卻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也算是他難得的優勢。

    但沈溪要把握好優勢,必須要先過鄉試這一關……就算他自問學問尚可。但也沒法確保自己的文章能得到簾官的賞識。

    吃了幾杯茶水,蘇通道:「今日天色不早,本該作別。但難得顧育兄遠道而來,今日就由在下做東。邀請三位到春苑閣一敘如何?」

    春苑閣算是汀州府城最著名的私營青樓,雖然裡面的排場跟汀州府教坊司相仿,但姑娘的架子可比不得教坊司的姑娘。只要蘇通出得起銀子,姑娘都是予取予求。

    江櫟唯卻笑著婉拒:「聽聞汀州府的官所內有兩位才女,此番難得造訪,倒想見識一番。」

    聽這意思,他不想去私營的秦樓楚館,因為就算當了入幕之賓也不會有什麼成就感,江櫟唯反倒是想靠個人魅力征服「汀州府官所兩位才女」,就是外間所傳的熙兒和雲柳二女。

    蘇通搖頭嘆息:「這幾年來,我在官所內也花了不少銀子,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得到。反倒是沈老弟他……可以隨意進出姑娘家的閨房,你說氣人不氣人?」

    說到風月之事,不但江櫟唯和蘇通興致高漲,連不太愛說話的司馬路也跟著摻和兩句,大致是說之前沈溪光顧教坊司,並且跟裡面的姑娘有所淵源的經過。

    這司馬路曾跟與沈溪和蘇通同行去過教坊司,因而得知。

    江櫟唯笑道:「那在下倒要好好見識一下了,不為兩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也要見識一下沈公子的畫功。」

    ……

    還沒到華燈初上時分,教坊司就已經開始營業。

    在沒有宵禁的情況下,大明的夜禁制度可謂名存實亡,對於進學的士子來說更無約束力,這從《金瓶梅》中西門慶和應伯爵等人深夜看煙火便可窺一斑。

    這教坊司內的酒宴一般會持續到三更半夜,更有得到女子邀請的男子有幸得探香閨,共赴巫山,到第二天早晨才心滿意足離開。

    蘇通這次邀請的只有三位,排場上小了些,江櫟唯作為主賓,沈溪和司馬路算是陪客。

    等小廝提前安排好,三人才抵達教坊司,玉娘親自出迎,雖然一年不見,但沈溪覺得這女人仍舊不減風采,看上去反倒更年輕了些。

    「玉娘,熙兒和雲柳姑娘她們……」蘇通最關心的還是熙兒和雲柳是否能出來陪酒,這涉及到面子問題。

    玉娘賠笑道:「熙兒近幾日身子偶感小恙,不能出來作陪,不過雲柳倒是可以陪幾位公子喝杯水酒。」

    蘇通本聽說熙兒不能出來,略感失望,但繼而聽到雲柳能出來陪酒,馬上愉悅道:「那就勞煩玉娘安排。」

    上樓時,沈溪特地往熙兒的房間看了眼,卻見熙兒的閨房屋門緊閉,裡面有些微燈光傳出,恍惚有人影,但眼明心細的沈溪卻覺得這人不像是熙兒。沈溪心中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但他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真是巧啊,十次來有九次身體不適,這他娘的不是誠心消遣老子吧?」

    還沒等進宴客廳,就見天井對面的樓道上有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正跟裹著綠頭巾的知客發火,看樣子也是為見不到熙兒而惱怒。

    蘇通擺擺手:「不關我們的事。」

    說完請江櫟唯、沈溪和司馬路三人到了雅廳裡面。

    剛坐下來,香茗茶點奉上,過來兩名倒酒的姑娘,姿色不俗,在沈溪看來至少是後世班花的程度,應該是玉娘不敢得罪蘇通這個大主顧,就算教坊司內生意繁忙,也留著些姑娘隨時出來作陪。

    江櫟唯突然在蘇通耳邊說了一句。蘇通點點頭。把一名為他敬酒的姑娘往身邊攬了攬,那女子不敢抗拒,身體僵直,顯得極為拘謹。蘇通把一兩的小銀錁塞到那女子懷裡:「熙兒姑娘這幾天得的什麼病?」

    女子垂首嬌聲回答:「奴家不甚清楚。」

    蘇通笑著對江櫟唯解釋:「熙兒那小浪蹄子。最會勾引人,但本身卻是個清倌。有時候真想把她按倒胡作非為一番,可惜始終不得。」

    江櫟唯笑道:「以蘇兄的人品和家世,還有得不到的女人?」

    蘇通嘆道:「這裡畢竟不是春苑閣啊。」

    一句話就道盡了教坊司和私營青樓的區別。這裡光有錢沒用,這些女子名義上都是官府所有。她們出來不過是以聲色娛人,是否賣身全看人家姑娘自己的意願和選擇。

    很快,玉娘就帶著雲柳進到廳堂來。嘴上說著抱歉的話語:「讓四位公子久等了。」

    把雲柳特地安排在江櫟唯身邊坐下,雲柳臉上帶著一點倦色。好像沒怎麼休息好,玉手卻提起酒壺要為江櫟唯斟酒:「小女子敬幾位公子一杯。」

    酒壺尚未提起,江櫟唯的手卻正好落在雲柳的皓腕上。雲柳心下慌亂,酒壺落在竹蓆上,濺灑了江櫟唯一身。

    「咦?」

    江櫟唯臉上露出些微訝異之色,用帶著質疑的厲目打量雲柳。雲柳此時則表現得誠惶誠恐,趕緊拿出懷裡的手帕幫江櫟唯擦身上的酒水。

    雲柳眉眼間滿是歉意:「公子見諒……」

    江櫟唯臉上厲色一閃即逝,帶著笑容道:「沒事,倒是在下不慎碰到姑娘的玉體,該在下賠罪才是。」

    說到「玉體」,雲柳臉上飛起兩抹嫣紅,比之之前沈溪見到時多了幾分嫵媚。

    沈溪心想:「不對啊,玉娘給雲柳定的『賣點』是大方得體,並非嫵媚多情。難道覺得之前那套太過清高,賣不出大價錢,改變行銷策略了?」

    可當雲柳為江櫟唯斟滿酒,過來再給其他三人敬酒敬茶時,態度再次恢復了之前的冷傲。沈溪心中更加懷疑,其中肯定有問題,這雲柳跟江櫟唯認識方才解釋得通,可觀他們神色,分明帶著生分,不像是熟人。

    雲柳斟完酒坐在一邊,顯得安安靜靜,如同當初碧萱進來為眾人敬酒時的模樣。

    江櫟唯跟蘇通閒話幾句,目光有意無意打量雲柳,像是要從眼前的佳人身上發掘什麼東西,但卻始終不得。

    蘇通沒那麼多心思,他對江櫟唯抱有很大的熱情:「……汀州府雖地處閩西,但有汀江流經域內,山川逶迤秀麗,又是水路和陸路閩粵贛相通之所,大有一番客家人文風光啊。顧育兄難得來,不妨多住幾日再走。」

    江櫟唯不動聲色:「在下這次過來,主要是為走親訪友,還有一點私事,過兩日就走。」

    「可惜,不能帶顧育兄到處走走。」

    席間倒也融洽,就算江櫟唯在倫文敘面前表現出傲慢的姿態,但他這個人卻很好說話,為人也誠懇,這點是沈溪最欣賞的地方。

    但沈溪總覺得他身上掩藏了一種「貴氣」,這是沈溪不能理解的。

    宴席不多時,玉娘進來,親手往房裡送酒菜。

    蘇通趕緊起身相迎:「怎好勞煩玉娘?」

    玉娘用滿含風情的神色掃了江櫟唯一眼,笑道:「今日難得有貴客光臨,我等榮幸之至。」

    蘇通啞然失笑:「瞧玉娘你說的,難道江公子遠來是貴客,我等平日裡前來就不是貴客了?」

    玉娘搖搖頭:「話可不能這麼說,南京大理寺寺丞親自造訪,奴家怎敢怠慢?」

    蘇通臉上換上驚訝之色,回頭打量江櫟唯,但見江櫟唯一臉適然的笑容,好像早就知道玉娘會有如此之言。

    江櫟唯手一伸,做了個請的動作:「有勞玉娘。」

    「江大人客氣了。」

    玉娘笑了笑,把酒菜擺好,恭敬退下。

    這下蘇通心中驚愕不已:「顧育兄,到底是怎生回事?我這還沒飲幾杯,怎就糊塗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10:51
第288章 大理寺丞

    大理寺,明朝三法司之一。

    雖然南京大理寺比之京師大理寺權力上有所不及,但官級品階並無不同,南京大理寺丞是實打實的正五品朝官。

    沈溪在驚訝的同時,也有些釋然,難怪江櫟唯會有一種特別傲慢的「貴氣」,原來他身上的是官氣。

    江櫟唯笑道:「蘇兄,沈公子,不必這般驚訝。其實在下也不過是普通讀書人而已。」

    蘇通搖頭苦笑:「顧育兄,這……到底是怎生回事?你不說,我都當玉娘在開玩笑。」

    江櫟唯正色作答:「實不相瞞,在下雖是進學的儒生,但也精通武藝。在下於弘治六年應武舉,後應武會試,得中武進士,於兵部供職,但一直未放實缺,遂繼續應文試,望一榜高中。去年時,經家父於兩京走動,始放南京大理寺左丞官缺,在下也是剛上任不久。」

    蘇通著實吃驚不小,他跟江櫟唯之間並不是很熟悉,只當是故人之子。他瞭解到的訊息是江櫟唯早早中了秀才,兩屆鄉試沒中,竟不知其居然是大明朝的武進士。

    武舉在弘治六年是一道分水嶺,在弘治六年之前,武舉雖有,但沒有形成定規說幾年一屆,非戰之時可能十幾年都不會開一次武舉,到弘治六年才最終確定為六年一屆。

    當屆錄取的武進士非常多,加上武會試之後沒有殿試之說,而地方守備基本都是世襲,使得這一屆武進士很難放到實缺。

    但怎麼說也是「進士」出身,只要有門路就好辦事,這江櫟唯雖是福建莆田人,但他祖父、伯父均在朝中為官,父親也做過一屆知府,目前在南京吏部擔任要職。舉家遷到南京後,走關係後江櫟唯被放到大理寺丞的官職上,直接便是正五品。

    要知道這個時代,一甲進士中。狀元才會授於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則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可見這個任命何等誇張。

    當然,就前途來說,翰林院乃養才儲望之所。非進士不入翰林,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為皇室成員侍讀,擔任科舉考官等。是閣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員的踏腳石,有「非翰林不入內閣」之說。遠比正五品的大理寺丞清貴得多。

    沈溪心說,難怪江櫟唯會看不起倫文敘,因為就算倫文敘兩年後能中進士。在江櫟唯看來也未必有機會進翰林院又或者實缺放任。編個庶起士,連品級都不會有。還要一點點摸爬滾打。

    而江櫟唯二十一歲就已經是正五品的朝官, 這才是真正的功成名就。

    知道江櫟唯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官員,蘇通再也不敢與其平輩論交。連說話行事也帶著小心謹慎。

    江櫟唯哈哈笑道:「在下不說,就是怕你們多想,你想我這南京大理寺左丞,所負責的不過是刑獄勘察,與普通文吏有何區別?這趟到汀州府城,全為走親訪友辦些私事,不值一提。」

    蘇通這才松了口氣。江櫟唯不介意,還跟他稱兄道弟,這算是一種巨大的榮幸。

    江櫟唯年紀輕輕就已在大理寺任職,前途不可限量,他以後若能科舉進仕,必定對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蘇通低著頭,舉起酒杯:「那在下敬顧育兄一杯。」

    沈溪和司馬路也趕緊敬酒,江櫟唯仍舊笑呵呵的,喝過酒,讓雲柳繼續給大家斟滿,言談甚歡,全無異樣之處。

    沈溪卻發現事有蹊蹺。

    江櫟唯乃是南京大理寺左丞,而且這個官職僅在大理寺卿和少卿之下,雖系屬官級別,可人家怎麼也算是「三法司」的人,換到後代,那就是最高法院的高官。一個在南京坐衙署的官員,要是沒什麼要事,會千里迢迢跑到窮鄉僻壤的汀州府來?

    要說之前汀州府鬧過的轟動之事,除了前幾年的亂賊和去年的水災,莫過於年底時發生的官府失竊案,當時有被打暈的衙役察覺盜匪是個「女賊」,結果官府在城門口設卡捉拿,當時沈溪就懷疑此事跟教坊司的人有關,因為他之前察覺熙兒身上有傷。

    新任知府安汝升不想把事情鬧大,後來事情不了了之,但消息不可能壓得住。

    沈溪猜想,這種事想傳到京城太過遙遠,但南京三司衙門不可能毫不知情,三司要派人來,那些士子出身的文弱官員顯然不行,反倒是江櫟唯這樣有著秀才功名的武進士,有一定武功底子,還有福建本地人的身份做掩飾,查探起來再好不過。

    若猜想屬實的話,江櫟唯主動到教坊司,剛才他對雲柳或者就是一種「試探」。可能江櫟唯收到一些風聲,知道事情與教坊司的女人有關,於是藉機查訪。

    沈溪再打量雲柳一眼,心想:「難怪她今天有些不同尋常。」

    外面已經入夜,教坊司內仍舊熱鬧非凡,所有的宴客廳都滿滿噹噹,只有蘇通這一間屋子人相對少一些,也安靜許多。

    但玉娘卻最照顧這邊,怎麼說裡面有大理寺丞,還有地方才俊三人,用玉娘的話說這是蓬蓽生輝。

    沈溪卻覺得,玉娘一定知道隱情,怕事情洩露,過來是為了盯住江櫟唯。

    「玉娘,我們這位江……公子,久聞熙兒和雲柳的才氣和美貌,今日他只見到雲柳一人,難免有些失望,就算熙兒染恙在身,不知可否請她出來,不飲酒,一起坐下來就說說話,可好?」

    蘇通帶著懇切的語氣道。

    方才江櫟唯一直感慨沒能見到熙兒本人,顯得有些失望,蘇通作為東主,自然要一盡地主之誼。

    玉娘臉色有些為難:「熙兒……這會兒應該睡下了吧。江大人,要不您下次來,讓她陪您喝幾杯?」

    江櫟唯笑著點頭:「在下豈能強人所難?以後總有機會。」

    ……

    一頓酒宴吃完,沒沈溪什麼事,結帳自有蘇通來做。

    蘇通出手闊綽,知道故人之子在朝中為官,且還與他稱兄道弟,這讓他分外欣喜,連打賞的銀子都比平時多。

    下樓時,沈溪又觀察了熙兒的房間。仍舊跟進來時基本一樣。裡面有人影,但無法確定到底是誰。

    玉娘千恩萬謝,親自送客人到了門口,此舉卻惹來四周廳堂客人的不滿。喧譁聲四起。

    出了教坊司,蘇通趕緊問道:「顧育兄不知落榻何處?」

    「在故友家中歇宿。還有件事。勞煩幾位不要將在下的身份洩露,免得無端招惹麻煩,在下過兩日就要離開。不想叨擾地方官府。」江櫟唯道。

    蘇通當然識相,笑著點頭:「這是自然。顧育兄既然到我汀州府來,不妨到我家中做客。我家中空房多的是,晚上再一同對弈如何?」

    江櫟唯謝過蘇通的好意。此時迎接江櫟唯的馬車已經到來,趕車的雖然看起來只是個家僕模樣的人。但身上武人氣質畢現。沈溪心想:「這可能是與江櫟唯一同來偵辦官府失竊案的大理寺吏員。」

    送走江櫟唯,蘇通拍了拍腦袋,對沈溪道:「沈老弟。你捏我一把,我怎感覺置身夢中?今日我居然帶著一位五品朝官一同拜訪倫先生,還讓他為地方士子嘲笑,豈非自尋煩惱?」

    沈溪笑著安慰:「但見江公子的模樣,似乎並不見怪。」

    司馬路也在旁寬慰兩句,蘇通笑了笑,道:「也是好事,錯有錯著,今天你們兩個可是要好好感謝一下我。」

    沈溪和司馬路相視一笑。

    的確,要不是蘇通跟江櫟唯關係好,沈溪和司馬路不可能結識一位朝廷的五品大員。但沈溪並不覺得這是福氣,想到去年,惠娘曾幫助苗寨的逃犯離開汀州地界,若事情與此有關,那要及早防備。

    與蘇通和司馬路告辭,沈溪快步回家。

    沈溪走進藥鋪大門,來到後堂,周氏見到後立即破口大駡。她剛因為沈溪中秀才而當了幾天淑婦,卻見沈溪帶著一身酒氣晚歸,哪裡能忍得住暴躁脾氣?

    被老娘斥責,沈溪只能乖乖聽著。等周氏稍微消了氣,惠娘才過來問道:「小郎,你跟蘇公子他們,見到倫先生了?」

    「嗯。」沈溪點了點頭。

    「那就好,這倫先生,可是閩粵之地有名的大儒,許多人都想拜他為師,若能為他欣賞,對你日後進學有莫大助益。」惠娘欣然道。

    周氏卻黑著臉:「既然你見過那個什麼倫先生,為何不早些回來,這身上的酒氣從何而來?」

    沈溪這才把之前在教坊司內的經歷簡單解釋過,但沒敢說去的是教坊司,而是輕描淡寫說「蘇公子找的飲宴之所」,周氏剛有疑問,就聽沈溪說,與他同行的文質彬彬的公子,居然是正五品的大理寺左丞。

    周氏蹙眉道:「又編瞎話,當老娘好蒙不成?一個二十來歲的公子哥,怎會是朝廷正五品大員?」

    惠娘卻相信沈溪的話:「小郎,那大理寺左丞……是怎樣的官?」

    「娘,你怎就是不信人?你們沒聽過大理寺,總聽過六扇門吧?六扇門便是三法司衙門的合稱,而大理寺與刑部和都察院並稱於三法司,大理寺卿在前朝可是位列九卿的大官。」沈溪耐心解釋。

    周氏咋舌道:「這麼說來,此人了不得啊……我聽說六扇門的人,個個身懷絕技,殺人不眨眼,這個江左丞也是這樣的人?」

    沈溪繼續解釋:「娘,你理解的六扇門,是捕快之中一個特殊旁支,通常只接手江湖幫派鬥爭和久為官府通緝的要犯,在朝廷和江湖都有舉足輕重的權力,專辦大案要案,但與我說的六扇門全無干係。」

    「六扇門中,刑部負責審判,都察院主掌監察、彈劾及建議,大理寺則負責覆核,若遇到重大案件,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會審,決獄之權雖在刑部,但大理寺不同意時,可上奏聖裁。」

    「大理寺內,設有大理寺卿一人,然後是大理寺少卿兩人,再其下,就是大理寺左丞和右丞。大理寺左丞是正五品的大員,而這位江公子,卻是弘治六年的武進士。娘,人家可是進士,憑什麼不能當大官?」

    周氏這下驚訝得合不攏嘴:「你是說,你剛跟一個正五品的……大理寺什麼的官員,吃過飯?你小子別誆我。」

    惠娘道:「姐姐,這種事小郎哪裡敢說瞎話。不過人家既然不想洩露身份,咱可不能隨便亂說。」

    周氏馬上把自己的嘴掩上,四處看了一眼,隨即連連點頭。

    惠娘對沈溪道:「這樣也好,看來這位江公子沒什麼官架子,那這幾天……你看看能不能到蘇公子那邊多走動,跟這位江左丞親近一二。這可真是天降的好事,待他離開汀州的時候,我們看看有無必要送他一些禮物,或者以後會對你的科舉之途多有幫襯。」

    沈溪卻搖了搖頭。

    本來他想等私下時再跟惠娘說,但有些話他還是要提前點醒惠娘:「姨,人家是堂堂南京大理寺左丞,這麼大的官,來咱汀州府,必定肩負有重大使命,咱不可貿然靠上去,否則恐怕會有意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10:52
第289章 受傷的女賊

    沈溪說有可能會出意外,惠娘略顯慌張,等晚上吃過飯各自要回家時,惠娘藉口說要給沈溪介紹先生,想單獨交待兩句話,讓周氏帶林黛先回去。

    而後惠娘與沈溪上到藥鋪二樓她記帳的房間,緊張地問道:「小郎,你之前說有什麼意外,會不會跟咱去年送走朝廷逃犯的事有關?」

    沈溪搖頭:「事情過去這麼久了,若真是那苗人把我們供出來,官府早就派人來拿我們了,何至於現在暗訪?我倒覺得與年底時官府失竊案有關。」

    惠娘這才松了口氣:「聽你這一說,姨就放心了。六扇門的人可不好招惹,那你……不過,最好你還是跟江公子走得近些,如果真有事,你就把責任全部推給姨,姨一個人擔著就是。」

    沈溪撇撇嘴:「瞧姨說的,就好像我多不講義氣似的。」

    惠娘笑了笑,不再提及此事。她為沈溪找了些輔導鄉試的先生,可其中沒一個是舉人,都是考了幾次鄉試的秀才,有的在地方上還有一定的才學名望,惠娘花了銀子,請人過來給沈溪介紹「先進經驗」。

    沈溪提醒道:「姨,鄉試的內容,我學得差不多了,有不懂的地方馮先生會教導我,沒必要再花銀子去請旁人。否則的話,我原本學得挺好的也有可能被他們帶進陰溝裡,否則,他們為何屢試不第?」

    惠娘沒好氣地斥責:「好心當做驢肝肺,姨做這些還招你埋怨了不成?好好學,用幾年時間把鄉試時要考到的東西都學會,風風光光中個舉人回來,姨花錢幫你找門路,開府當官老爺。」

    沈溪嬉笑著道:「姨,你也不看好我,就這還要學幾年?我不用半年就能學會,明年鄉試,我一定考個舉人回來。後年我還要去京城考狀元。」

    惠娘道:「有志向是好的。但這次連你娘都沒奢求。舉人老爺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你大伯考了幾次都沒中,你年歲小,想一次就中難比登天。還是多積累一些學問,別急於求成才是。」

    沈溪笑道:「姨。要不我們再打一個賭吧。如果明年我真考中舉人,您再答應我一件事,行嗎?」

    惠娘皺起眉頭。沈溪之前曾在她面前提過兩次類似的要求,之前她也問過沈溪想要什麼。但沈溪偏要等積滿三個願望以後再說。

    惠娘問道:「你想讓姨答應你什麼?」

    「不管是什麼, 若我真的做到了,姨可不能抵賴。就這樣。先保密……」沈溪故作神秘,就是不肯跟惠娘說。

    惠娘只當沈溪是小孩子脾氣。沒往心裡去。

    沈溪從藥鋪出來,與惠娘一起回家。因為丫鬟已經提前帶陸曦兒回去,兩個孩子也都被周氏抱回自己家裡。藥鋪只留下秀兒一人守夜。

    剛出後門不遠,宋小城匆忙跑來,看樣子像是有什麼急事,惠娘驚訝地問道:「小城,別急,車馬行出事了?」

    宋小城如今已經是車馬幫的大當家,平日裡要打理車馬行和船行的生意,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瞧這時間應該是宋小城剛從車馬行那邊回來不久。

    宋小城對惠娘恭敬行禮後,這才答道:「回掌櫃的話,車馬行沒事,就是……我找小掌櫃有點兒事情,要不……您先回去?」

    惠娘看了看沈溪,臉上帶著怪異之色:「找小郎?算了,他鬼主意最多,不過真有什麼大事,可千萬不許瞞著我去做,知道嗎?」

    宋小城連忙應聲,這才恭送惠娘離開,等他轉頭回來,使勁扯了沈溪一把,道:「小掌櫃,您可要給我做主啊,這事……太棘手了!」

    沈溪好奇打量他:「嗯!?怎麼回事?」

    「嗨……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宋小城也不解釋,直接拽著沈溪回到自家門口,正是沈家原來居住的小院。門居然閂著,敲門之後,絮蓮從裡面打開,下意識地往四下打量一番。

    此時絮蓮已經懷孕,行動有所不便,但見絮蓮緊張的模樣,沈溪就覺得事有不妥。

    等進到裡面,就見原本沈溪住的屋子中,昏黃的桐油燈照耀下,一個面色煞白的女人躺在上面,胸口還在淌血。

    「小掌櫃,這女人不知道從哪裡竄來的,我跟絮蓮正在房裡,她提著把刀,別提有多凶了,她第一句話就說要找您,還沒等我問清楚,人就暈過去了……小掌櫃,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沈溪仔細查看一下,不是熙兒是誰?

    一身緊身夜行衣,身段倒是極好,只是胸前靠近腹部的位置中了一箭,傷口不大,但流血不少,嘴唇和臉色一樣慘白,應該是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

    沈溪心想:「果然是個女賊!能這麼準確找到我家來,上次盜首飾盒想必也是你親手幹的!」

    「又不是打官司,做什麼主?人不能留在這兒,得趕緊換個地方,不過在此之前得先給她包紮好再說……去,打盆水來,找把剪刀和乾淨的布頭,再找幾根繡花針……」

    沒有針灸用的細針,沈溪只能用繡花針代替,效果不好也將就了。等把傢夥事準備好,宋小城和絮蓮都在旁邊看著。

    沈溪正要施針,忽然想起什麼,看向宋小城道:「六哥,麻煩你出去一下,這裡你留下不合適。」

    宋小城一時沒反應歸來,倒是絮蓮心思透亮,把丈夫推出門口。

    沈溪這才用剪刀剪開熙兒身前的衣服,連她裡面穿的褻衣也直接一併剪破,隨手丟在了旁邊。

    沈溪先下針止血,再想辦法把箭頭取出來。

    傷口裡只有個鐵質的箭頭,不見箭桿,顯然是處理過,箭頭並不是很鋒利,雖然刺進去不深,但因箭頭有倒刺,想取出來也不容易。

    「嫂子,有沒有小刀,鋒利能切肉的那種?」沈溪看著絮蓮問道。

    絮蓮愣了愣:「菜刀行不行?」

    沈溪苦笑,這是要做手術取箭頭。又不是殺雞剁肉。菜刀根本沒有施展的餘地。

    沈溪搖了搖頭,先讓絮蓮把桐油燈拿過來,他實在沒轍,只能用剪刀代替。第一步便是先給剪刀消毒,情急之下去找酒精太過麻煩。最好莫過於用火燒。等沈溪處理好之後,這才用剪刀尖端刺了進去,開始為熙兒取箭頭。

    熙兒本陷入昏迷之中。但因取箭頭實在太痛,她輕呼一聲轉醒過來。見到沈溪趴在她身前,摸摸索索不知道在做什麼,而她身前涼颼颼的。定睛一瞧,前面的衣襟被人剪了個大洞。白花花的肌膚包括粉紅部位都落在這小子眼裡。

    「你做什麼?」熙兒輕叱一聲,伸手摸劍,但卻什麼都沒摸到。想伸手去推,但手腳無力。

    沈溪冷冰冰地道:「我這是在救你,別動,箭頭不取出來,長在肉裡,肯定生瘡而死!」

    熙兒身體一顫,這才想起來自己有傷在身,而她摸黑到沈家來,就是看準沈溪有傷藥,或者有希望獲救。

    同時從沈溪的舉動看,現在的的確確是在救她。

    可這也太羞人了……

    熙兒羞得把眼睛閉上,但很快她就沒心思再考慮這些了,傷口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又要喊出聲來,此時沈溪突然拿起剛才剪下來的衣服的布頭,塞進熙兒嘴裡:「咬著,別喊,驚動四鄰惹來官府的人,沒人救得了你!」

    熙兒只好咬著牙挺著,雖然她不再喊,但額頭全是汗珠,絮蓮見狀,雖然臉色慘白,但依然鼓起勇氣,不時幫熙兒擦擦汗水。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沈溪的小手術才算完成,箭頭取了出來,沈溪趕緊用粗一些的布給傷口止血,此時的熙兒半晌沒動靜,顯然痛暈了過去。

    「嫂子,幫忙把她上身的衣服給除了,我去找布給她包紮傷口。」

    沈溪放下手頭的事,讓絮蓮代勞。

    沈溪到了外面,讓宋小城引路到正屋那邊,從箱子裡翻出一些舊衣服,除了要剪布包紮傷口,還要找衣服給熙兒換上。

    「小掌櫃,看樣子是個女賊啊……也不知她在哪裡受的傷,要是官府的人找來,我們麻煩不小,要不……咱們報官吧?」宋小城緊張兮兮道。

    沈溪語氣有些不善地說道:「六哥,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江湖人有難,這種見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事情能做嗎?」

    宋小城面帶羞慚,他現在已是車馬幫的大當家,平日裡雖然沒做殺人越貨的事情,但打人放火倒是經常幹,只是這次來人明顯受的是箭傷,一看就是跟官府作對所致,他心裡才如此慌張。

    沈溪沒時間跟宋小城廢話,等他抱著衣服回來時,絮蓮已將熙兒外面的夜行衣和裡面上身的衣服都解開,紅白相間,有些刺眼。

    沈溪無法顧忌太多,過去幫熙兒先包紮好傷口,然後讓絮蓮幫她把衣服穿上。

    「小掌櫃,她到底是什麼人?」

    等沈溪和絮蓮從屋子裡出來,宋小城緊張地問道。

    沈溪搖搖頭:「知道的越多,麻煩越大。」

    絮蓮趕緊拉了丈夫一把,宋小城點頭會意,又問道:「小掌櫃說把人送走,我們送到何處去?」

    沈溪道:「今晚要轉移不太可能,就讓她在這裡住一晚,明天看情況再說,我現在必須馬上回家,麻煩六哥和嫂子多照應一些。」

    宋小城換上一副苦瓜臉:「小掌櫃,您這不是拿我們夫妻二人尋開心嗎?您回去,我們這……沒法應付啊,要是死在我們這裡,更沒轍……」

    沈溪想了想,道:「那麻煩六哥去找頂轎子來,至於轎伕……就到車馬幫找值夜的弟兄,抄小道把人抬到前街正後巷去,東邊數第四個門,敲敲門,見到有人出來轉身就走,別多耽擱!」

    宋小城掐著指頭算了算,臉色一愣,顯然他猜到那是什麼地方。

    沈溪實在沒辦法跟宋小城解釋太多,他這麼久沒回家,周氏要是找過來那可就麻煩大了。他趕緊洗了洗手,顧不上一身血腥氣,匆忙往自家方向趕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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