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1
第二五〇章 君子之論

    賓客基本到齊,人介紹得差不多了,蘇通開始為眾人引介前來的兩位秀才。

    這二人都屬於有為的年輕人,不到二十歲就考上秀才,雖然目前尚不是廩膳生員,一個才剛通過歲試增補為縣學增生,另一人則為縣學附生,但二人卻同時過了科試的選拔,可以參加下一屆的鄉試。

    蘇通請這兩個秀才過來,目的是讓他們給學弟傳授應試經驗。

    像一些考試的環節就不用講,二人講的主要是複習哪些書經,讀哪些文章,尤其是看哪些程文最有裨益。

    文會一開始,只有這二人說話,別人都不搭話,有些書呆子已經匆忙研墨,拿起毛筆作起筆記來,顯然是把這兩個秀才的話當作金科玉律。

    可問題是,院試在考試內容上,跟縣試和府試沒什麼本質不同,要複習的也不過就是四書五經,至於背程文,誰敢保證哪篇程文比別的程文更有可能押中題目?

    沈溪聽了一會兒,甚是無趣,倒是旁邊的吳省瑜面帶笑容饒有興致地聽著。

    等那二人介紹完經驗,吳省瑜不由笑著搖搖頭,輕聲道:「要是真有本事,何至於去年的鄉試碌碌無為?」

    沈溪略微一愣。

    看起來這吳省瑜志向不小,人家二十歲前考中秀才,已是值得誇耀之事,他吳省瑜雖是年少成名,但畢竟還沒中秀才,現在居然就考慮起中舉人的事來了。

    這年頭,想在二十歲之前中舉是非常困難的事,一省下來,分攤到每個府每屆最多不過一二人過關。但聽吳省瑜的口氣,他可以來年順利通過生員考試,翌年馬上可以中舉,十六歲就可成為舉人公一般。

    學長的先進經驗介紹完,後面就是文會所必備的項目,坐而論道。

    但因有這兩個「高年級」的師兄在,在場的一眾童生都有些放不開手腳。無人敢出來開這個頭。

    蘇通正要說話,卻是吳省瑜搶先開口:「在下以為,君子以品德立世,諸位以為如何?」

    在場的人有的已經在偷笑。這麼淺顯的道理,還用論?君子不拿品德立世,難道拿棒槌?

    蘇通笑道:「吳公子說的極是。」

    吳省瑜笑了笑,難得有人搭茬,他也就順著說下去:「在下又聽聞。君子當守禮,這男女授受不親,諸位以為呢?」

    吳省瑜的話鋒轉變得有些快,剛才還在說君子的品德問題,現在說及禮法,還提到「男女授受不親」,這必有下文。連那兩個秀才也好奇地看著吳省瑜,揣測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吳省瑜續道:「若有女落水,君子立於岸,當如何?」

    這下眾人終於知道論點是什麼了。

    見到女人落到水裡。君子應不應該救的問題。

    這是個很深刻的問題。

    其實這問題,在《孟子》中已經論述過,連一代聖人孟子都曾特別作論,探討了一下嫂子溺水,小叔子該不該救的問題。

    「嫂溺,則援之以手乎?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這是孟子的原話。意思是,你嫂子落水之後,你不救就是豺狼,雖然有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在裡面。可施加援手,是因為事急從權。

    但自從程朱理學盛行之後,女子貞節大於一切,對這命題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尤其是明朝中葉之後,一些思想家所堅持的卻是就算你嫂子落水。也不能救,這才是真正守禮的君子。

    孟子話說得容易,但聖人也沒討論過救完人之後的道德問題,你是把人救上來,人活了,關鍵是女人的名節當如何?

    若是你娘、你媳婦、你女兒,那什麼都好說,可問題是跟你沒有直系血緣關係的人,只要你跟她有身體上的接觸,那以後你們算怎麼回事?

    這就好像老娘和媳婦同時落水應該先救誰的問題一樣,這問題本身就是個偽命題,但在這年頭,為了彰顯禮法,這些問題都要被堂而皇之拿來討論,並且從大德和小節諸多方面給出結論,防止民間出現相類似的事官府無從判決。

    比如先救媳婦還是老娘,官方的基調就是必須要先救娘,這是孝道,是大節,就連媳婦也要明白孝義才是第一位的,若兒子先救媳婦,就會受到道德的批判,甚至會被革除功名,下獄問罪。

    現在吳省瑜的這個問題,更加偏激,一個不認識的女人落水了,你作為一個君子該如何做?

    雖然這問題基本已有現成的答案,但在場之人,卻沒一個開口搭話,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見死不救那不是君子,可你救了,那就要違背社會道德。

    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

    吳省瑜臉上掛著笑容,如果拿一般的命題來論,在他而言沒什麼意思。就是這種非常特別的問題,才會產生非同一般的反響,也容易論出一些獨特的道理。

    眾人不言,吳省瑜看著蘇通道:「蘇公子以為呢?」

    蘇通面色稍顯尷尬,心裡暗罵吳省瑜出難題,現在和和氣氣搞個文會,大家交流一下學問,你偏要起個這樣令人糾結的命題,這不是誠心與人為難嗎?

    蘇通遲疑道:「在下以為,還是不救吧。」

    「哦?」吳省瑜略微驚訝,「難道蘇公子見死不救?」

    旁邊一個姓韓的士子冷聲道:「並非見死不救,而是不能因小節失大節也。」

    吳省瑜也微微冷笑:「那在閣下心中,何為小節,何為大節?人命難道在君子品德之下?」

    韓姓士子怒道:「聖人言,當捨生而取義,難道君子品德不在人命之上?」

    在場之人擁戴韓姓士子的不在少數,主要這是朝廷為民間定下的基調。看見嫂子落水怎麼辦?先去找哥哥啊,哥哥不在去找侄子。侄子也不在?估計等你跑回來,你嫂子也淹死了,沒你什麼事,可以等著辦喪事了。

    現在是看見陌生女子落水,道理也是一樣的,先去找她的親眷。實在找不到,那就找根竹竿去幫忙試試,如果竹竿搆不著,你還是在岸邊上看著女人淹死才好。不然就算你把人救上來,人家家人也不會感激你,甚至會拿你去送官,或者是被鄉民浸豬籠。

    為什麼別人不救,偏偏你救?這不是有私情是什麼?

    吳省瑜沒有去回答韓姓士子的話。反過頭問沈溪:「沈公子以為呢?」

    所有人突然都安靜下來,他們都想聽聽沈溪的「高論」。

    沈溪如今在汀州府士子當中,已經成為眾矢之的,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人拿來作為攻擊的藉口,照現如今的形勢來說,沈溪應該什麼不說才對,但或者就算什麼都不說,別人也會以此來攻訐他,質疑他的人品。

    沈溪見到吳省瑜臉上似有似無的笑容,心裡感覺一陣噁心。他心想:「這小子不會誠心設套讓我鑽吧?無論我說救或者不救,只要跟本屆考官的意思相違背,那就會成為我品格上的『污點』,足夠考官把我刷下去不給進學的機會。」

    沈溪面色不變,微微笑了笑:「吳公子看來多慮了,在下不會游泳,下水之後肯定會淹死,所以我寧肯去找人來救。」

    「哈哈哈……」

    本來很嚴肅的學術問題,被沈溪說成個笑話一樣,旁邊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口大笑。

    吳省瑜臉色略微一滯。這才道:「在下問的是君子所為,是論述,而非讓沈公子真正去實踐。」

    沈溪這下已經確定吳省瑜是在算計他。沈溪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小小年歲。一副平和的外貌,竟有這般陰損之心。」

    沈溪道:「吳公子以為呢?」

    吳省瑜好像早就料到沈溪會這麼問,只是淡然一笑道:「在下想先聽聽沈公子之意。」

    「哦。」

    沈溪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在下卻不知,這位落水的女子。是否有婚配?」

    沈溪的問題,不但令吳省瑜錯愕,旁人也帶著不解。便連蘇通都忍不住好奇問道:「沈公子,這有何區別?」

    沈溪正色道:「區別很大。如果仍舊是待字閨中的話,姑娘家怎會輕易出門,還落水?這不合常理。就算真遇到這種事,也該先問問姑娘的意思,喂,你要不要我救,如果姑娘說,要啊要啊。那我救了,應該沒什麼問題,若她覺得名節有損,大不了我納她入門就是。」

    沈溪這番話說得活靈活現,在場的人面面相覷,連剛才反對救人的韓姓士子也忍不住點了點頭,似乎覺得沈溪此言大有道理。

    「那已婚婦人,又當如何?」

    吳省瑜發覺沈溪有些難對付,語風跟著變得尖銳。

    沈溪道:「那我就要先問問她的家眷,到底要不要救。若是連她的家眷也覺得,婦人的名節比性命更重要,我又何必去逞強呢?但若她家眷心急如焚,央求我救,我可能會施加援手。」

    沈溪的話,要麼是有前提假設,要麼是加上「可能」這樣的助詞,分明就是在說,遇到具體的問題,我會視情況而辦,你別想從我口中得到確定的答案。

    吳省瑜聽到之後不由拍手笑道:「高論。不過情急之間,這河岸之上,只有你一人,女子落水,尚且昏厥,無法回你,你無從知曉她婚配與否,當如何?」

    「哦。原來這樣啊。」沈溪似懂非懂點點頭,「在下年幼,不懂得婚配與否的女人,有何區別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2
第二五一章 防人之心

    沈溪的話問出口,在場之人忍俊不禁,但又不能笑得太明顯,只好掩嘴偷笑。

    一個十歲的孩子,問另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婚配與否的女子有什麼區別,這是個很深刻的「哲學」問題。

    這問題似乎比剛才那個救不救人的問題更加生動有趣!

    吳省瑜臉色有些發黑,他心想:「你剛才論了半天,什麼未婚配的問事主,婚配的問家人,現在反過頭問我她們有什麼區別,這不是誠心拿我消遣?」

    誠然,沈溪的確有拿這種問題消遣吳省瑜的資格。按理以沈溪的年歲,很難瞭解真正男女之事,這種問題被他問出來,有些童言無忌的意味。

    這也會讓人明白,你吳省瑜年歲再小那也是懂事的少年郎,你拿君子救不救落水女人的問題來考一個十歲孩子,本身就不合適。

    吳省瑜轉念一想:「這小子答非所問,根本是有意轉移話題。」他眉頭一皺,又問了一句:「女子落水,無論婚配與否,都注重名節。在下現在只問,以沈公子對於君子的理解,是否當救?」

    沈溪無奈搖搖頭,這吳省瑜不撞南牆不回頭啊。吳省瑜見沈溪搖頭,追問道:「沈公子選擇不救?」

    沈溪一臉嚴肅:「人命到底至關重要,若見死不救,女子因此而喪命,我想君子會受到良心譴責。即便女子貞節大於性命。但人逢絕境之時,都望人施之以援手。君子者當懷悲天憫人之心,志懷高潔,心無雜念,又談何於女子名節有損?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

    雖然沈溪不想搭理吳省瑜,但既然問題都到了這份兒上了。沈溪也不妨就著問題論一論。

    其實以沈溪後世人的思維。什麼名節禮法都是對於人性的束縛,人命大於天,見死不救非我輩所為。

    但這種話不能明說,得婉轉,現在我所闡述的只是一個道理,而不是我非要怎麼樣,或者是要去說服別人遵從怎樣的準則,至於你怎麼想的我不管,反正在我看來。作為一個君子,只要你心正,就算救人上來也不會對女子名節有損。

    在場許多人剛才都認為女子落水不該救,可聽到沈溪的話後。又點頭覺得有理有據有節。

    尤其當沈溪說「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語出《孟子•梁惠王上》,同樣是論述嫂子落水小叔子該不該救的孟子,在這裡重新強調了一下「救死」和「禮義」的關係,救人家於危難還怕不徹底,哪裡是顧著用禮法去治理呢?

    這是聖人說的話。可不是我說的,你就算拿此來攻訐我也沒轍,你敢說《孟子》有問題,那你才是真正不想考功名了。

    吳省瑜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他沒料到沈溪居然這麼難對付,小小年歲不但文章作得好,連說話都是這麼滴水不漏,他的計畫似乎要泡湯了。

    旁邊已經有人氣不過吳省瑜問這麼刁鑽的問題,回敬道:「吳公子,剛才你說要聽聽沈公子的意思,現在輪到你來說了,若閣下遇到這種事,當如何?」

    吳省瑜輕輕一嘆:「君子救人,當不避禮法,我想……在下也會救吧。」

    一句話,其實也給他自己帶來些麻煩,不過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有沈溪剛才一番「高論」在前,他回答得如何已經沒多少人在乎。

    蘇通發覺場面很尷尬,趕緊起身說和:「今日乃是我等文會,當一團祥和之氣才是,諸位何不說一些輕鬆的話題?既然沈公子剛才提及《孟子》,諸位不妨探討一番。」

    後面的話題,相對就輕鬆了許多,沒人再管女子落水救不救,因為這等事形不成定規,正如沈溪所言,女子自己和家人都會有不同的看法,更何況只是一個路過的讀書人?

    吳省瑜雖然好表現自己,但在與沈溪論道之時有一點小挫敗,後面就算別人問及他,他也搖頭沒有參與論述,沈溪那邊更輕省,別人連問都不問他。

    就這樣,一場文會,沈溪跟吳省瑜對桌而坐,偶爾抬頭看一眼對方,立時將視線挪開。

    文會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宣佈結束,蘇通親自送客人下樓,卻還是有幾人留下來,都是平日裡跟蘇通要好的,包括鄭謙等人。

    吳省瑜沒有起身離開的打算,沈溪心想:「惹不起我總躲得起,你不走,我走。」當下起身行禮:「蘇兄,今日學堂尚有課,就此告辭。」

    蘇通笑道:「不急不急,我早就跟鄭兄他們說好了,今天我們要過去會會熙兒姑娘,話說,沈老弟你應該還未見過雲柳姑娘吧?這不,碧萱姑娘一走,玉娘少了個招牌,我好說歹說,玉娘終於同意讓雲柳姑娘出來見客。」

    沈溪心想:「怎麼又是去教坊司?你們幾個公子哥進去之後有吃有看還有玩,可憐我尚且是個孩童,身體還沒長成,去了只能在旁邊活受罪,就算上次進了碧萱的閨房什麼事也做不了。」

    吳省瑜側目看向沈溪:「沈公子,在下聽蘇公子言,你善於射覆,不知可否較量一二?」

    沈溪笑道:「在下那點兒射覆的本事,稀鬆平常的很,最多只能算是瞎矇。」

    蘇通在旁邊哈哈一笑:「沈老弟,你這話為兄就不愛聽了,你瞎矇都能蒙對,我們就算苦思冥想也不得,這不是說我們沒你有本事?」

    雖然蘇通並非完人,但他在為人處事上很大度,這也是他朋友多的原因。沈溪道:「時間才剛中午,就算去的話,我也該回去吃過飯,溫書之後,等日落黃昏……」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等回到家,還想讓我出來?」

    本來去教坊司那邊時間早不合適,蘇通卻道:「無妨無妨,今日我們把玉娘手底下的幾個姑娘邀請出來,僱請了大船,去河上吃吃酒聽聽曲,豈不是很愜意?話說我們上次遊船河,還沒有盡興呢。」

    教坊司的女人,通常都要在小門裡等客人,不能踏出教坊司一步。沈溪心說這蘇通也是神通廣大,居然能說動玉娘答應讓教坊司的姑娘出來。

    鄭謙在另一邊催促:「走了走了,再不去的話,估計玉娘和雲柳姑娘她們等得急了。」

    蘇通怕沈溪真的要回去,直接過來拉著沈溪一起走。

    到樓下時,蘇通低聲對沈溪叮囑:「沈老弟,你已經錯過一次機會,這次若再遇到姑娘邀請進房的好事,一定要想著為兄。今日裡你見到熙兒姑娘,記得跟她說和一下,這些天她都沒出來見客,似乎還在生你的氣。」

    沈溪笑了笑,未置可否。

    吳省瑜忽然問道:「蘇公子,今日船上的宴席,幾時結束?」

    蘇通這才過去跟吳省瑜搭話:「吳公子難道急著回清流縣……」

    沈溪沒有去管別人,大冬天的遊船河的確不像話,但出來走走總比悶在家裡好,這一年的冬天算是個暖冬,至少大的寒潮還沒到來,福建之地山野之間仍舊依稀可見綠色。

    一行十幾人,一路說笑到了碼頭。

    往常年的冬天,碼頭是一年裡最忙碌的,但今年這個時候卻一片冷清,運貨的船隻稀疏幾條。

    這是商會生意最不景氣的一年,主要是夏天那場水災鬧的,往年秋收之後,臨新年之前,各家各戶都會採辦年貨,汀州府商賈會趁機大賺一筆。可今年冬天,百姓手頭拮据,有的還要靠官府賑濟過活,吃野菜和樹根無可避免,更別說有錢來城裡採辦年貨了。

    但這似乎並不會影響到蘇通這樣士紳家庭的生活,土地租出去,無論如何租稅是能收上來的,百姓就算自己沒活路了,地租該交還是得交。

    地主發善心,可能會讓拖延一段時間,或者是讓下面佃戶家裡的兒子、女兒到家裡來做工抵債,反正吃虧的不是地主只能是老百姓。

    像蘇家這樣的大家族,通常都會有不少積蓄,蘇通雖然沒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出手依然很闊綽,這使得汀州府的讀書人都想與他有交情,如此就算跟著蘇通出來走走,也能省幾頓飯錢,而且吃得好玩得好。

    碼頭上冷清,老遠就能看到一艘很大的官船停靠在河岸上,不過並非是上次遊船河見過的那艘。

    蘇通老遠就指了指船,得意地道:「今天我們坐官船出遊。」

    說話間,遠處過來幾頂小轎,一看就知道是教坊司的姑娘來了,蘇通趕緊過去迎接。

    沈溪四下尋摸一番,終於在碼頭角落處見到老許頭縮著手蹲在那兒,繼續裝他的瞎子等待顧客上去求卦問卜,或者是天氣冷的緣故,他連話也懶得喊了,這等天氣之下,就算在碼頭蹲一天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客人。

    沈溪看了不由心生淒涼之感。

    其實老許頭這樣的人,屬於這時代不得志讀書人的典型。

    花甲之年,沒有土地田產傍身,又沒有功名不可能去學塾蒙學,要養家餬口實在太難。

    或者哪年冬天太冷,老許頭在哪個犄角旮旯凍死也不會有人知曉,就算被人發現,他的屍體也僅僅是被人抬到亂葬崗,連掩埋都省了,直接暴屍荒野。

    一個讀書人,一輩子下來只能混這麼個悽慘的下場。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3
第二五二章 小心眼的花魁

    蘇通這次遊船河的排場很大,不但邀請了十二名士子,還請了教坊司七個姑娘,其中就包括如今教坊司裡的頭牌雲柳和熙兒。

    至於別的女子,姿色也都是上佳之選,這些女子從小轎上下來,立在河岸上,為碼頭增色不少。

    就連一直裝瞎的老許頭,也忍不住往官船這邊偷瞧。

    沈溪跟著蘇通一起上船,四處看了一眼,官船的確要比普通民船大許多,船艙內有桌椅,還特別區分了外廳和臥房,外廳中就算一次進去二三十人,也不顯得擁擠。

    士子們圍坐三桌,沈溪與蘇通、鄭謙、吳省瑜同桌,而請來的幾名姑娘卻沒有安排座位。沈溪打量雲柳一番,只見她肌膚如雪,眉目如畫,十足的美人胚子,尤其身上有一種冷傲高貴的氣質,越發確定這就是當日他與沈永卓在教坊司二樓見到的姑娘。

    「雲柳姑娘,請坐。」

    蘇通對雲柳就好像蜜蜂見到花粉一樣,臉上滿是熱情,他請雲柳同桌而坐,熙兒被冷落在了一旁。

    船艙裡的桌子都是圓桌,因為船在河上搖盪起伏,桌子有棱有角的話很容易磕著碰著,圓桌也能圍坐更多的人。

    蘇通跟沈溪坐了個比鄰,他讓雲柳姑娘在主桌坐下,正好位於沈溪和蘇通之間。

    與教坊司的姑娘身上都帶著脂粉香氣不同,這雲柳身上只有一股清淡的書香氣息。倒顯出她的品味高雅。

    等把雲柳安頓好,蘇通才安排別的姑娘落座。

    熙兒臉上有些異色:「奴家出來前。玉娘特別叮囑,要早些回去。蘇公子,奴家看……還是不要坐了,這地方……太擠。」

    蘇通哈哈笑道:「擠擠好啊,擠擠不是更熱鬧嗎?」

    沈溪嘟噥道:「擠擠更容易懷孕。」

    沈溪說話連喉嚨都沒動,只是嘴唇翕動隨口打趣。雲柳卻好像聽到什麼。側目望向他抿嘴一笑,現出幾分嬌豔。

    沈溪不確定她為何要對自己笑,但想到熙兒是個千里耳,這教坊司內又「臥虎藏龍」,他便留了個心眼兒,打定主意以後不能胡亂說話,哪怕是腹誹。

    熙兒有些不太情願地坐到主桌前,卻是坐在吳省瑜和鄭謙之間。

    鄭謙見美人在側,忍不住想動手動腳。而吳省瑜則顯得有些拘謹,他雖比沈溪年長幾歲,但在男女之事上應該還未涉及,更不懂如何跟風月女子交流。

    「這位小公子。看起來很英俊嘛。」熙兒好像有意逗弄吳省瑜,其實她也不比吳省瑜大幾歲,「英俊瀟灑,長大之後一定是個文采風流的公子哥,不像某些人尖嘴猴腮,半分貴氣都沒有。」

    說完冷冷瞥了沈溪一眼,她口中尖嘴猴腮的某些人。不用說指的就是沈溪。

    沈溪心想:「這是有多苦大仇深?我不就射覆贏了你而沒有進你的房間嗎,至於記仇幾個月?感情你們教坊司的女人生意這麼差,每天無所事事就光唸叨那點兒舊仇?」

    吳省瑜臉色很不自然,對熙兒拱拱手道:「在下……吳省瑜,見過姑娘。」

    熙兒臉上掛著嫵媚的笑容,就好像姐姐看弟弟,一下子看對眼了:「吳省瑜?好名字,好名字啊,奴家熙兒,以後還要請吳公子多多照顧。」說著起來欠身一禮,嫵媚動人,令吳省瑜臉刷地一下紅了。

    沈溪心想:「你跟我論什麼女子落水君子救不救,原來你自己也是個『初哥』。」再一想,這吳家怎麼說也是官宦之後,家教甚嚴,吳省瑜又是庶子,在做學問上,期待出人頭地,再加上年歲小,沒有跟女人相處的經驗也在情理之中。

    蘇通卻笑道:「看來熙兒對吳公子很有好感啊,倒是讓在下心裡吃味。不過還是要給熙兒姑娘隆重介紹一下,這位吳公子的祖父就是我們汀州府之前的吳知府,如今吳知府已高昇山西布政使,吳公子乃是出自官宦世家。」

    熙兒掩口稍稍驚訝:「怪不得奴家覺得吳公子氣質與眾不同呢,原來出身這麼高貴。不像某些人……」

    雖然話說了一半,但沈溪已經聽明白,又是諷刺他,整句話應該是「不像某些人出身寒微」。熙兒明顯是在跟沈溪置氣,她說什麼,都帶著刺。

    吳省瑜卻不知道熙兒只是拿他當槍使,人坐在那兒,想保持正襟危坐,但通紅的臉頰已經出賣了他,說明他內心很害羞和緊張。

    蘇通開始為眾人添茶,張羅道:「來來來,喝茶喝茶。船已經出了渡口,正往城外去,今日天高氣爽,我已讓船家去後艙準備酒水,今日我等不醉不歸。」

    熙兒一臉楚楚可憐:「蘇公子莫不是有什麼壞心眼兒?想把奴家和幾個姐妹灌醉,那時我們就回不去了。」

    蘇通笑道:「在下豈是那種不知分寸之人?轎子還在碼頭等著,就等船回去,你們乘轎子離開,不會耽誤事情。當然,若熙兒想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

    熙兒啐了一口:「呸,蘇公子果真安著壞心。」

    因為熙兒的嫵媚和知情識趣,船艙裡始終瀰漫著一種輕鬆的氛圍。

    很快酒水盛在酒壺裡送上來,在場的姑娘挨個為身旁的士子添酒,就在雲柳給蘇通添完酒要給沈溪倒酒之際,蘇通突然想起什麼,笑著阻止:「沈老弟年歲小,家人特別交待不能沾酒水,至於吳公子,也喝茶好了。」

    吳省瑜卻搖頭:「不用。」說話間側目看了眼正拿著酒壺貼過去的熙兒,面色更紅。

    蘇通稍微錯愕。他並不太清楚吳省瑜是否有飲酒的經歷,但既然是吳省瑜自己要求喝酒。他也就不出手阻攔,擺擺手示意讓熙兒添酒。

    熙兒美滋滋道:「吳公子氣度不凡,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郎,不像某些人,小小年歲就學著人家出來尋花問柳,卻只能以茶代酒。」

    沈溪笑道:「聽熙兒姑娘的意思。姑娘就是花柳。由在下來尋了?」

    熙兒目光突然變冷,怒視沈溪,險些忍不住呵斥出口,但被雲柳白了一眼,熙兒強忍怒火,憤然將酒壺放回桌上。

    蘇通見場面有些尷尬,不由笑著說和:「熙兒姑娘以前可有上過船?」

    「嗯。蘇公子有事?」熙兒臉色仍舊沒好轉。

    「沒事,只是提醒熙兒姑娘留意一下,這船上的東西。跟平常我們所用的都有所不同,就說這酒壺,你看底座很寬,這樣就算船隻搖搖晃晃。酒壺也只會在桌面上滑動,而不會倒下。這桌面周圍都是有圍板的,也是不至於令桌上之物滑落在地。」

    都是淺顯的道理,旁邊卻馬上有人恭維:「還是蘇公子觀察仔細。」

    蘇通笑道:「經常出來遊船河,這些小的細節我順帶留意了下。今日難得諸位公子,還有各位姑娘聚在一起,我們玩個小遊戲如何?」

    熙兒微微撅嘴:「不會又是射覆吧?奴家……上次輸得可是很慘呢。」

    說著瞪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說,有這麼個能掐會算的主,玩射覆根本不公平,無論是誰都要輸給他。

    雲柳也開口道:「蘇公子見諒,熙兒妹妹自從上次射覆輸過之後,一直悶悶不樂,不如……換別的遊戲?」

    一句話,就說明雲柳不是那種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女子。

    沈溪在上船的時候就有留意,玉娘不在,好像事事都是熙兒張羅,但其實熙兒也是根據雲柳的意思辦事,這雲柳應該是玉娘培養的「接班人」,首先要通過一些行銷手段,把雲柳的身價捧起來,再讓她逐漸學會如何處置教坊司的事情,這次帶眾姑娘出來,可能就是玉娘對雲柳的一次歷練。

    蘇通臉色略顯尷尬,他想:「姓吳的給我銀子,讓我設宴請沈老弟出來,就是想試試沈老弟堪輿玄空的本事有多強,可雲柳和熙兒都不想玩射覆,又當如何?」

    原來今日的宴會,雖然組織者是蘇通,但背後的出資人卻是吳省瑜,吳省瑜也是通過與蘇通的書信來往,得知沈溪射覆上的本事,以吳省瑜的機智,他不信沈溪真的會堪輿玄空之術,所以才想找個機會試試沈溪。

    蘇通到底是才思敏捷之人,他腦中靈光一閃,道:「有了,既然熙兒姑娘不想玩射覆,那我們今日藏鉤如何?」

    藏鉤的遊戲,出自漢武帝妃子鉤弋夫人手中藏鉤的典故,話說鉤弋夫人本為平民女子,生得貌美,但手卻蜷在一起不能伸開,漢武帝得知,親自去看,結果鉤弋夫人的手便能張開,手握一鉤,時人女子爭相模仿,後人以此設藏鉤遊戲。

    藏鉤遊戲的玩法,跟殺人遊戲有些類似,但相對簡單,就是把與宴之人,分成兩隊,把一個小鉤或者小物件藏在某人手中,讓對方來猜,誰先猜對敵方鉤子所藏之手,就當贏,輸的一方要罰酒。

    熙兒聽到仍舊是猜東西的遊戲,稍稍嗔道:「藏鉤有何好玩的?」

    蘇通笑道:「若是一般的藏鉤,必然無甚趣味。不妨我們改一下,在座的姑娘,每人藏一件東西在身上,或者在手裡,或者於身上別處,讓在座的公子來猜,若猜對的話,就勞煩姑娘坐在這位公子的腿上,為他斟一杯酒,親自送到嘴邊,不知如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3
第二五三章 比比誰無賴

    蘇通有參加風月酒宴的豐富經驗,懂得用怎樣的方法去吃女人的豆腐,又不會讓姑娘家覺得他很唐突。

    他之所以如此提議,也是充分考慮過的,既能完成吳省瑜的交待,試試沈溪算卦的本事,又能讓他趁機撈點兒便宜,他所提議的藏鉤可比射覆簡單多了,他就不信姑娘家能把東**出花樣來。

    雲柳有些為難:「蘇公子,藏鉤的提議是好,只是這綵頭……怕是不妥吧,畢竟我等是女兒家。」

    蘇通提議如此玩法,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雲柳。

    這豔蓋群芳的雲柳,在教坊司內屬於油鹽不進的,就算是高崇和雷武這些人,都沒在她身上討得便宜,現在他想充分利用這個藏鉤遊戲,趁機得點甜頭。

    但在場的士子一個個卻都很擁戴蘇通的提議,明擺著的事,就算熙兒和雲柳兩個「頭牌花魁」要讓給蘇通和鄭謙,他們也可以通過猜中別的姑娘藏鉤的位置而來個溫香滿懷,何樂而不為?

    蘇通笑道:「雲柳姑娘,你看這大家興致高漲,你就不好拂了我等面子吧?」

    雲柳很是為難,這也算是玉娘第一次讓她作為教坊司當家人的身份出來做事,有考驗她的意思,本來身為教坊司的女子,就會遇到客人很多刁難,偶爾配合是可以的,但現在蘇通的提議令她覺得實在是有些過分,心裡不能接受。

    熙兒此時卻笑著走過來,湊到雲柳耳邊低語兩句後,抬頭笑道:「蘇公子提議甚好,姐姐還是不要推辭了。玉娘也說過,要我們出來後不要得罪蘇公子……姐姐以為呢?」

    雲柳想了想,才點點頭。

    沈溪心想:「這熙兒給雲柳灌了什麼迷藥。還是有何不敗的法門,有恃無恐?」

    熙兒又看著蘇公子道:「這裡已是城外,又在河中央。想去找木鉤怕是來不及,卻不知藏何物呢?」

    蘇通略微沉思後道:「那就銅錢吧。簡單實用,個頭也不大,無論是藏在手裡或者衣服裡,都不會很明顯。如何?」

    熙兒一聽更覺得意,點頭道:「就聽蘇公子的,一會兒……可一定要讓著奴家哦。」

    蘇通笑道:「那是當然。」

    蘇通身上沒帶銅板,只好讓同行的人拿出幾個銅板來,分給在場的七個姑娘。連雲柳手上也有一枚。

    沈溪看得出雲柳還是有些躊躇,她顯然不接受坐在男人懷敬酒的提議,但似乎剛才熙兒在她耳邊說的話,對她有很大的影響。

    熙兒道:「這藏物,總要到裡間的臥房裡,不然奴家大庭廣眾之下藏於身上……總是羞羞答答。」

    蘇通心想:「我若讓她們就在這外面藏,她們最多是藏在手裡或者是袖子裡,沒甚趣味,若讓她們進裡面,說不定她們為了怕輸。會藏在一些『特別』的地方,那才有趣。」

    想到這兒,蘇通點頭道:「那就請諸位姑娘到裡艙準備。」

    熙兒淺淺一笑。過來扶著雲柳往裡面去了,這時候,蘇通卻在拚命給沈溪打眼色,意思很明顯,一會兒你知道藏在哪兒別說,先告訴我,讓我來猜。

    至於吳省瑜,他之前還因為熙兒的「調戲」有些拘謹,眼下熙兒離開。他神色頓時恢復正常,神采中帶著一股自信。

    沈溪心想。這小子勝負欲很強啊,一會兒乾脆就讓他得了。兩邊不得罪。

    不多時,七個姑娘從裡面魚貫而出,她們手都緊緊握著,意思是除了藏在身上,也可能捏在手裡,等她們在一邊排列好,雲柳的臉色最不自然,反倒是熙兒在那兒暗自得意。

    沈溪從之前跟熙兒玩射覆時,她第一次藏一根頭髮,第二次耍花招什麼都不藏,說明這是個有心機喜歡耍小聰明的女孩子。

    鄭謙見眾女子都站好,有些為難道:「蘇兄,你看我們人多,而她們人少,這……不夠分啊。」

    蘇通笑道:「點名猜就好,誰想找哪位姑娘過來敬酒,就直接猜這位姑娘的銅錢藏在何處。」

    熙兒卻不滿道:「我們姑娘家身上本來就沒多少地方藏東西,若幾位公子幾輪猜下來,我們必定會輸。所以,每輪每位公子只能猜一次,若猜不中,我們回去換地方藏了又再進行。」

    蘇通點頭:「熙兒姑娘說的也是,誰先來?」

    一問到誰先來的問題,所有人目光自然落在沈溪身上,因為就算上次沒去教坊司的,事後也聽說沈溪的「神蹟」,連射覆都能一射一個准,現在只是藏物,那豈非更加容易?

    但此時的沈溪就好像不知道已經開始遊戲一樣,依然悠閒地喝著茶看著艙外的風光,偶爾作沉思狀,似乎與其全然無關一般。

    沈溪不出手,別的士子按捺不住開始猜,他們本著的原則,熙兒和雲柳那邊是不能「染指」的,要留給主桌上的人去猜,他們只需要猜剩下五個姑娘中看中意的就可以了。

    在場的女子中,並非人人都像熙兒那麼喜歡耍小心眼,別的女子也不可能有熙兒和雲柳那麼好的姿色,她們在這場遊戲中完全處於被動的地位。她們把銅錢藏的位置,都很淺顯,有的甚至直接拽在手裡。

    一輪下來,只有主桌的幾人沒猜,除了熙兒和雲柳之外的五個姑娘中,只有一個沒過去敬酒,這姑娘的雙手都攤開了,而且懷裡、袖子、腰上、後襟等容易藏的部位都已經猜過了,只留下繡花鞋這麼個明顯的部位,只要誰一猜就能中。

    蘇通沉吟一番,道:「在下獻醜。」

    他走上前,並沒有佔唾手可得的便宜,而是在花魁雲柳的身周轉了轉……以他的想法,雲柳肯定不會把銅板放在簡單的地方,他看了看雲柳的頭髮道:「莫非,雲柳姑娘藏在鬢髮之中?」

    雲柳輕輕搖了搖頭。

    蘇通嘆了口氣,帶著慚愧的笑容:「在下不善於藏鉤。鄭兄,你來試試。」

    鄭謙的目標同樣是雲柳,因為他想幫蘇通「玉成好事」。最後他選擇了雲柳的左手,雲柳左手打開。裡面仍舊是空空如也。

    「看來只有沈老弟能解我二人之困窘……」

    蘇通馬上想到尚有沈溪這個幫手,轉過頭來,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吳省瑜,「吳公子,你也可試試。」

    吳省瑜卻對沈溪作出「請」的手勢,意思是讓沈溪來。

    沈溪沒有說話,直視熙兒和雲柳的神色,熙兒毫不客氣回瞪他。但雲柳與他目光相觸之後,馬上有迴避躲閃之意。

    從這點上,沈溪可以判斷,雲柳心中有愧疚。也就是說,熙兒剛才在雲柳耳邊說的,應該是個玩巧妙花活的「小伎倆」。

    要說女子身上能藏東西的地方不少,而且有的地方根本就不能讓陌生男子去「找」,但沈溪相信以雲柳的拘謹,絕對不會去藏在一些特別私密的地方。

    沈溪道:「還是讓吳公子先來。」

    熙兒聽到後面帶不屑,把頭撇過去。嘴上嘟噥一句:「就知道是個沒膽鬼。」

    吳省瑜正色道:「在下猜不出,請沈公子一試。」

    他的坦誠,卻是沈溪沒有預料到的。由此可見,就算吳省瑜勝負欲很強,但也並不會刻意逞能,這是個能始終保持理智之人。

    有膽識謀略,且能保持冷靜,這些都是做大事必備的條件,本來這需要人生大量的閱歷積累沉澱,但卻出現在十四歲的少年身上,沈溪暗中一嘆。

    沈溪也學著別的士子一樣。走上前,但他的目標不是雲柳。沈溪看著熙兒的頭髮道:「我猜。熙兒姑娘應該是藏在這裡了。」

    熙兒臉上立時露出得意笑容:「你猜錯了。」

    沈溪伸手去「拿」熙兒頭上的銅錢,熙兒微微驚訝了一下。正要躲開,卻見沈溪往她耳邊一伸,等手回去時,兩根手指間已經多了一枚銅錢。

    熙兒自問眼神好,絕對不會看走眼,沈溪把手伸過來時手上明明是沒有銅錢的,偏偏手撤回時就有了銅錢,連她自己都帶著幾分不自信,手自然往腰間去摸,這一摸反倒露餡兒了。

    沈溪笑道:「莫非熙兒姑娘在腰間還藏有一枚?」

    熙兒頓時變得極為緊張,語氣有些滯緩:「你……你胡說,你手上,不是我的銅錢。」

    說著,她把自己腰間別著的一枚銅錢拿出來,「我的是藏在這兒。」

    沈溪卻知道,熙兒身上絕不止藏著這一枚銅錢。

    無論是射覆還是藏鉤,都有個約定俗成的結尾,就是若所有人都猜不中,是需要揭盅揭曉答案的,所以熙兒不能不往身上藏。但除非是在手裡或者是袖子這些顯眼的位置,若藏在別處,別人是不可能用手去印證的,只能由她自己來回答是或者不是,別人也不怕她耍賴,因為最後總要揭曉答案。

    可畢竟藏的是銅錢,這種東西滿大街都是,熙兒身上可能也有。她可以隨便拿出幾枚來,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只要她在別人猜的時候,一口咬定沒有,等事後再找別人沒猜過的地方,拿出一枚銅錢就可以了。

    但她沒想到,沈溪居然變被動為主動,上來就這麼在她頭髮裡「找」出一枚銅錢。但頭髮畢竟是顯眼的位置,熙兒再笨也不會把銅錢藏在頭髮裡,她心裡覺得很憋屈,我耍心眼兒以為必勝,你卻跑來跟我耍小聰明?

    沈溪笑道:「在下這枚銅錢,也是從熙兒姑娘身上找到的,莫非姑娘身上還藏著不少銅錢?真是稀奇。」

    熙兒面色憋得通紅。

    雖然沈溪用了一枚銅錢來陷害她,但沈溪的話卻實實在在,她的確是在身上藏了不少銅錢準備耍賴。

    一個存心想耍賴的人,卻被別人耍賴了,她怎會甘心?

    蘇通走過來打圓場:「這事好生怪異,我們剛才見沈老弟伸手過去時,確實沒拿銅錢,難道真的是熙兒姑娘記錯了?」

    「你們……你們冤枉我。」熙兒雙拳攥的緊緊的,隱隱有打人的趨勢。(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4
第二五四章 藏鉤

    就在熙兒怒不可遏的時候,還是雲柳過來,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道:「好了,妹妹,不過是一次遊戲,沈公子猜對了,你過去敬杯酒就是了。」

    熙兒咬牙道:「聽姐姐的意思,我被他誣陷,還要忍著?」

    也是熙兒真怒了,不復記得裝溫柔嫵媚,說話的口吻好像個生氣的刺蝟,哪裡有玉娘苦心調教出來的教坊司頭牌花魁的溫柔嫵媚模樣?

    蘇通見情況不對,連忙說道:「沈老弟,你手上有一枚銅錢,可熙兒姑娘腰間也確有一枚,誰也不知道哪枚是對的,不妨重新來過?」

    「是啊,你有本事證明你那枚真的是剛才我所藏的,否則……奴家可不依。」熙兒突然想到耍賴的藉口,心情莫名好轉,明擺著的事,你說你那枚是真的,我說自己這枚還是真的呢。要耍賴,彼此彼此。

    沈溪笑道:「那我若證明自己這枚是真的,又當如何?」

    熙兒這下自信了許多,她心想:「我自己都忘了身上這麼多枚哪枚是真的,你有什麼辦法能證明?」

    她微微冷笑道:「若你能證明的話,聽憑你處置。無論上刀山下火海……又或者閨房作陪,全憑你說了算。」

    沈溪心說,只要姑奶奶你別總針對我就好。但我若真「證明」,她肯定更加嫉恨我,但也會防著我,以後不會再輕易來找茬。

    想到這裡,沈溪微笑點點頭:「既然如此,就勞煩藍公子將剛才分發給七位姑娘的銅錢拿來一觀。」

    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驚訝,銅錢都大同小異,這其中還有什麼問題不成?等姓藍的士子把荷包拿出來,把銅錢全都放在桌上。卻正是光背無紋的小平錢「宣德通寶」,與沈溪手上的銅錢款式一模一樣。

    明朝自宣德九年鑄「宣德通寶」,到弘治十六年間鑄「弘治通寶」。中間共有六十八年未行鑄幣,但因明朝中葉大明寶鈔貶值嚴重。

    民間鑄幣仍舊不絕。而熙兒手中的銅幣,正是民間所鑄的「洪武通寶」,在成色上與官本樣的「宣德通寶」有一些差距。

    「諸位相信誰手中才是真的了吧?」

    沈溪笑著把自己手上的「宣德通寶」放在桌上,別人對比一下,雖然不能證明沈溪的就一定是真的,但可以確定熙兒手上拿的一定是假的。

    熙兒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銅幣,因為她很少有機會出門,花錢又不謹慎。她從來沒留意過銅錢式樣的問題,這次她耍賴,只是從同行姐妹的錢袋裡隨意借了幾枚銅錢過來,往身上一塞便了,她哪裡還管是什麼錢,只要一會兒拿出來,能應付過去就行了。

    現在沈溪卻利用這點,讓她吃了癟,現在她想不承認自己作假都不行。

    在場士子盡皆譁然,這沈溪不但能掐會算。連眼力勁都很好,居然能發現如此細微的枝節,證明熙兒耍賴。

    熙兒臉色頓時漲得通紅。被人打量著,她寧可找個地縫鑽進去。

    其中最驚訝的當屬吳省瑜。

    最開始時,吳省瑜沒把事情想明白,可回頭他就恍然大悟。熙兒讓別人去猜,無論怎麼猜也是不可能猜對的,因為她耍了花招,沈溪不但能一眼辨明,還使出計謀令熙兒有口難辯。連他自己都是事後猜想明白事情原委,卻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拆穿熙兒。

    蘇通笑道:「沈老弟不但精於堪輿玄空之術。眼神還好。熙兒姑娘,這下服氣了吧?」

    熙兒辯解道:「奴家……奴家一定是把懷裡私藏的銅錢弄錯了。奴家接受懲罰。」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打鼓。她剛才把話說得太滿了,說是只要沈溪能證明自己的銅錢是真的,她就任由沈溪處置。她心裡想的是,就算這小子再無禮,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吧?

    眾人都看著沈溪,想聽他會提出怎樣過分的要求。

    沈溪只是淡然道:「那就遵照之前的約定,請熙兒姑娘敬杯茶給在下就好。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熙兒心想:「你想讓我犯你我還懶得理會你呢?」心中不由又憤憤然,想針鋒相對回擊兩句,另一邊的雲柳卻對她使個眼色搖搖頭,她這才悻悻作罷。

    「奴家敬沈公子就是。」

    眾人有些掃興回到自己座位上,看著沈溪這邊,見熙兒已經緩步上前,心中別提有多嫉妒了。

    能讓熙兒這樣嫵媚多情的女子坐在懷裡敬茶,是多麼美妙之事,偏偏有此殊榮的是個小屁孩,他能做什麼?

    熙兒來到沈溪跟前,猶豫了一下,才緩緩矮下身子,在沈溪的腿上坐了下來,就在她準備倒茶時,沈溪突然伸出手攬住她的纖腰,熙兒登時整個身子都僵直了。

    熙兒被眾人看著,不能發作,只好強忍著,拿起茶壺把茶水倒了,正要轉身把茶水送到沈溪面前,正好船隻遇到一點兒風浪搖晃了幾下,熙兒身子一個不穩往後傾,整個人栽進沈溪懷中。

    「你……」

    熙兒感覺那雙噁心的手已經把她抱得緊緊的,心裡又羞又氣,但再一想,我跟個孩子置什麼氣啊,他不就抱抱我?又不能做壞事,由著他就是了。

    儘管這般開解自己,她心中仍舊憤憤不平,轉過身來,把茶水送到沈溪面前:「沈公子,奴家敬您。」

    臉上擺出柔媚和孱弱的神色,好像美人在情郎懷中嬌嗔。

    此時的沈溪,感受著熙兒身體的「僵硬」,心中驚訝無比。他初時把手伸過去,只是想稍微教訓一下熙兒,觸手卻是*的東西,他才知道熙兒的腰間裹著很厚的裹腰。

    他還不太確定熙兒的裹腰是作何作用,但之後在船隻晃蕩時,沈溪趁機抱她緊一些時,無意中在脂粉香氣中聞到一股草藥味,這也解釋了為何熙兒今日身上會濃妝豔抹,可能就是熙兒想壓制這股藥味。

    熙兒有外傷?

    沈溪聯想到之前蘇通所說,熙兒已經許久沒出來陪客,可能是因為受傷的緣故,若是一般的膏藥味道,那也沒什麼,教坊司女子容易跌打扭傷,可問題是熙兒身上的藥味,正是出自陸氏藥鋪藥廠所配製的傷藥。

    沈溪心中警覺,因為這熙兒的確是「大有來頭」,之前不過是畫畫得了她的首飾,之後藥鋪和沈家就遭竊,他可能還中了迷香。沈溪之前料想,可能是熙兒找人做的,現在想來,莫非出手的就是熙兒本人?

    「謝熙兒姑娘。」沈溪把茶水接過來,一飲而下。

    帶著疑慮,沈溪喝過茶水,這才鬆開抱著熙兒的手,方便她起身。

    雖然熙兒身上有傷藥的味道,但似乎並無大礙,她起身行走也不見任何異常,沈溪打量熙兒的一舉一動,很快發覺,熙兒在稍微欠身時,眉角之間還是有些微變化,這說明,熙兒的傷在腰間,就是纏著厚重裹腰的地方。

    之後繼續玩藏鉤的遊戲,不再是讓幾個姑娘來藏,而是正統的分曹藏鉤,雙方對猜。姑娘也會加入進來,但並不會溫香滿懷,猜錯了添酒罰酒,跟一般的藏鉤並無區別。

    就這麼過了兩個時辰,已經是日落西山,遊船才回到汀州府碼頭。

    轎子已經在碼頭等了些時候,姑娘們都喝得有些醉眼迷離,相扶著走下船板,準備上轎離開。

    熙兒被風一吹,臉色有些漲紅,此時沈溪跟在她身後下船,二人前後腳,沈溪突然提醒道:「減一味三七,或者藥性輕一些,晚上不會被疼醒。有傷少出門……」

    熙兒迷惑地看著沈溪:「你說什麼?」

    沈溪笑道:「哦,我剛在對吳公子說藥性和藥理,沒想到被熙兒姑娘聽到。」

    熙兒又惡狠狠瞪了沈溪一眼。

    等下了船,她還沒上轎子,卻是教坊司那邊過來輛馬車。原來玉娘久等姑娘不歸,怕有什麼事,便讓知客駕車來接人,但主要接的是熙兒和雲柳兩個「頭牌」,別的姑娘仍舊是乘轎而回。

    回去的馬車上,熙兒把外裳解開,連裹腰也鬆開,露出裡面的傷患之處。

    雲柳埋怨道:「知道自個兒受傷還非要出來,又喝了那麼多酒。」

    熙兒撅著嘴道:「姐姐就會責怪人,是玉娘說的嘛,總不出面,別人肯定會懷疑,再說受傷這麼久,難得出來走走,總比悶在家裡好。都怪那臭小子,非要跟我過不去,我就不明白他怎麼那麼厲害……」

    雲柳幫熙兒把傷藥敷完,一邊去拿藥帖,一邊道:「其實沈公子根本不是能掐會算,只是人生閱歷比你多,懂的比你多而已。你卻偏偏要跟人逞強。」

    「他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麼閱歷,姐姐真是長他人志氣。」

    見雲柳把傷藥藥帖拿過來,熙兒突然提了一句,「那小子在我下船的時候突然說,別用什麼三七,還說三七藥性烈,怎麼回事……」

    雲柳愣了愣,突然釋然,抿嘴一笑:「這都聽不出?他在關心你唄。」

    熙兒蹙眉道:「就他?」

    「定是你坐在他懷中時,被他察覺你有傷。之前我也奇怪,為何陸氏藥鋪的傷藥對別人管用,偏偏到你這裡,就一直不見好,本以為是你受傷重,現在看來,可能是跟咱用的傷藥藥性相沖,那以後不用自己的藥了。」雲柳把藥帖又放回木匣裡。

    熙兒憤憤然道:「他什麼都知道,就好像我是個傻子一樣。我就是氣不過,以後再遇到他,非要他好看……哎喲,姐姐就不能輕一些,這是肉,又不是……哼。」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5
第二五五章 秘辛

    沈溪從船上下來,被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立即緊了緊衣領,跺跺腳準備回家。

    船上眾人裡,只有沈溪一人沒飲酒,就連十四歲的吳省瑜也硬著頭皮喝下幾杯,雖說酒水的度數很低,但十幾杯乃至幾十杯下肚,走出船艙後這些人難免搖搖晃晃。

    「這地面,就是跟船上不一樣啊。」

    有士子多喝了幾杯,下到碼頭腳踏實地,還以為身在船上,身子左搖右擺。鄭謙上去攙扶,結果他自己也走不穩,兩人撞到一起跌坐地上,張牙舞爪卻怎麼也起不來,出盡了洋相。

    沈溪看到這一幕不由搖了搖頭,蘇通本還說要送他回去,眼下卻被人扶到河岸邊一個勁兒嘔吐,哪裡還有時間管他?

    沈溪決定自己回家,才走出不遠,就聽到後面有人招呼:「小兄弟,過來談談?」

    沈溪轉過身,就見老許頭捧著布幡,大冬天只是一身直裰,兜著手一路小跑過來,臉上不知多少天沒洗,一身污垢。

    走到沈溪面前,老許頭黑漆漆的臉上擠出點兒笑容,但看起來非常勉強。

    天氣雖然不是特別寒冷,但穿這麼少在外面待一天,臉估摸著早就凍僵了。

    「是你啊,有什麼好談的?」

    沈溪不想跟一個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多說話,有意保持距離。

    老許頭輕輕一嘆:「小兄弟,上次不是在我這裡找人嗎?我回去測算了一下,依稀有了眉目,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小兄弟你說說,可見不到你面啊。」

    沈溪心說,這是沒錢想從我身上撈點兒錢餬口吧,你以為胡編亂造說出的話我會相信?

    沈溪搖搖頭道:「我要回家,不能跟你多說。」

    老許頭看起來很著急,估摸他已經吃飯沒著落了,拼著最後的力氣也要賺沈溪這點兒賞錢:「小兄弟。你問的那家人是不是姓林,曾在京師做過翰林……」

    沈溪本已經走出幾步,聞言突然頓住,轉過頭來。他從沒覺得老許頭有這等本事。居然能憑空猜出他要找的人姓「林」,雖然並不太準確,因為沈溪要幫林黛找母親,林黛母親娘家姓氏未知,但進了林家門確實應該隨夫姓。說姓「林」毫不為過。

    再仔細一想,這老傢伙不會是打聽過我家的人員結構,得知林黛「來歷不明」,猜想我是想幫林黛找親人吧?

    「天下姓林的人何其多,你知道我找的是哪個?」

    沈溪這麼說,等於是承認了老許頭說的是正確的。這也算是沈溪給老許頭機會,他裝作藏不住事,但其實是對老許頭「用心」的獎勵,這老傢伙若非實在過不下去了,怎會腆著臉非要賺幾文錢回去?沈溪覺得。既然有點兒淵源,對方還用心調查那麼多事,幫幫忙也未嘗不可。

    老許頭聽到這話終於放下心來,他瞅著沈溪,小聲說道:「小兄弟,你還記得發大水前北上找人的那個官家小姐不?」

    沈溪道:「這跟我找人有何關係?」

    老許頭笑了笑,道:「關係可大了,你知道她父親得罪的是誰嗎?壽甯侯……」

    沈溪聽到「壽甯侯」三字,心裡稍微吃驚。

    弘治年間的壽甯侯,說的是當今張惶後的弟弟、國舅爺張鶴齡。卻說這張鶴齡。跟成化年間萬貴妃的弟弟萬通一樣,在民間傳聞那都是遊手好閒無惡不作之輩。

    史傳弘治六年進士、在文學上擁有極高造詣的戶部郎中李夢陽狀告張鶴齡,上陳《應詔指陳疏》,揭發張鶴齡「招納無賴。網利、奪人田土,拆人房屋,虜人子女,要截商貨,佔種鹽課,橫行江河。張打黃旗,勢如翼虎」等罪行。

    弘治皇帝對於小舅子很照顧,根本未予追究,李夢陽由此遭到張鶴齡的打擊報復,反誣李夢陽對皇后不敬,一代文學家被嚴刑拷打之後險些屈死獄中,這事情在朝中引發不小的轟動。

    因為弘治皇帝對李夢陽的庇護,這位弘治五年的陝西解元才免遭劫難,但有些大臣就沒那麼好運了,得罪張鶴齡的人,大多被革職下獄。

    張鶴齡後來雖然擁戴嘉靖皇帝有功,但還是為嘉靖皇帝所憎,張惶後死後,張鶴齡失去靠山,消除爵位和公職後下獄,最後慘死獄中。

    沈溪雖然對壽甯侯的事情很清楚,但他還是故作不解地問道:「壽甯侯是何人?」

    老許頭笑了笑:「總之是朝中一位絕頂的大人物,小兄弟你要找的這個姓林的以及家眷,得罪的便是壽甯侯……那時候還是壽甯伯,這位翰林先是從京師貶斥廣東,而後又被押解回京。但聽說……至今未死,關押在鎮撫司大牢,牟大人可是好人啊。」

    沈溪愣了愣,馬上明白老許頭說的「牟大人」,就是如今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牟斌在明朝諸多錦衣衛指揮使中算是一個中庸且有賢名之人,在李夢陽的案子中,就是他從中斡旋,才令李夢陽免死,若是換了別的攀附權貴之人,就算弘治皇帝有意留李夢陽一命,李夢陽也會被重刑拷打致死。

    畢竟有明一朝,因為下詔獄而枉死的大臣不計其數,那可算是真正的鬼門關,進去容易出來難。

    「那這些事,你又是如何知曉?」沈溪看著老許頭,目光中帶著疑惑。

    雖說老許頭做的是江湖生意,能從一些管道聽說些小道消息,可這畢竟是朝廷的機密,他如何能知曉?或者是他根據種種傳聞整理出的似是而非的消息,特意拿來蒙人。

    不過此事雖然不可盡信,卻不可不信,就好像牽涉到張鶴齡的案子中,不少人落罪,而以廠衛密捕密審的強大能力,許多人在牢中被屈打成招,甚至是因拷問而死,別人根本不可能知曉。

    一個遠在京城千里之外的人,卻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猜度朝中的情況,不得不承認老許頭還是有能力的。

    老許頭稍微怔了一下,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當然是老夫掐指一算了。」

    這種鬼話,沈溪完全不信。但他還是問道:「那你說,我要找的人,現在何處?」

    老許頭道:「其實我上次說了,小兄弟要找的人,應該不會太遠,具體在哪兒……天機不可洩露。但今天我說這麼多,小兄弟你能否……」說到這兒,老許頭把手伸出來,意思是索要打賞。

    沈溪雖然不知老許頭說的是真是假,但既然人家用心了,不給點兒賞錢說不過去,便從懷裡摸出七八個銅板丟過去。

    老許頭接過,臉上有些失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腆著臉跟沈溪說這些,料準了得不到幾個錢,可也沒想到會這麼少。

    「你還有什麼知曉的?」沈溪又問。

    老許頭沉吟了一下,道:「朝廷的事情,我還知道些,若小兄弟用得上……」

    沈溪搖搖頭:「別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既然閣下對當日算卦沒有更多的消息,那我就告辭了。」

    沈溪行禮後轉身就走,老許頭點頭哈腰送他離開,等沈溪走遠回頭看了看,老許頭還在那兒掂著手裡的銅板,估計在想拿這筆錢去買什麼東西墊肚子。

    沈溪之前雖然也曾想過,林黛的父親可能是得罪了朝中的哪位權貴,可也沒想到是跟張鶴齡有關。

    這事關係太大,一個國舅爺,有皇后姐姐撐腰,在朝廷可謂呼風喚雨。若真得罪了這位,至少在弘治、正德兩朝是沒辦法跟張鶴齡鬥的,就連權大如劉瑾、李東陽等人,也不敢跟張鶴齡正面相抗。

    但也很有可能,「林翰林」本身是老許頭根據林黛的姓氏杜撰出來的人物,只是為了糊弄他幾文救命錢。

    現在有了「林翰林」這個線索,沈溪要做的,是把這林翰林的具體身份打聽清楚,以他現在的年歲和交際面,不可能得到太多詳細的訊息,不過完全可以把此事交給惠娘幫忙。

    畢竟現如今汀州府商會,觸角延伸到了南京,商會不但可以作為商貿的聯絡中樞,也可以用來打探消息,尤其是朝中一些大事。

    回到家沈溪就將此事告知惠娘,畢竟之前沈溪也曾托惠娘代為打聽。

    「小郎,你可真有本事,姨問過那麼多人,都沒聽說朝中有哪個姓林的官員犯事,你卻打聽出是一位翰林。」

    惠娘跟沈溪的側重點不同,她看到的是沈溪的能力。沈溪苦笑道:「我現在也不能確定這消息的真偽,也有可能是別人隨便編造出來糊弄事情的。姨,若是能幫黛兒打聽一下她父親的情況,總是好的。」

    惠娘笑道:「你這麼小的年歲,就知道為身邊人考慮,黛兒跟了你,是她的福氣。你幫了姨那麼多忙,姨幫你打探一下也是應該的,你放心吧,回頭我就寫信給韓五爺,讓他在南京幫忙留心一下。」

    沈溪點頭道:「姨,此事你可不能告訴我娘,你知道她現在……脾氣不太好,上次打過黛兒後,娘都不怎麼跟黛兒說話了,黛兒現在每天戰戰兢兢,若是再被娘知道我幫她找家人,肯定又會怪責她。」

    「好。」惠娘答應。

    等沈溪躡著腳下樓,惠娘看著他背影不由微微一笑,喃喃自語:「還是像個孩子。這麼小就會疼人,將來誰嫁了他定然有福。」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6
第二五六章 當頭一棒

    臘月十九,陸沈兩家喬遷新居。

    惠娘特別找人算過日子,據說這天是黃道吉日,宜納彩、開市、婚嫁、起基、蓋屋、遷徙和入宅,一句話,這天是搬家的好期會。

    這天是學塾放年假的日子,同時府學也會張貼年底月票的成績。上午遷了新居,下午沈溪就得去看放榜。

    雖然月考算不得什麼正式考試,但也會像模像樣把考生的成績列出來,第一次沈溪的成績名列前三十,以每年汀州府有五十人左右考取秀才來說,沈溪第一次月考算是合格,這讓周氏對他的期望更高了一些。

    本來家裡說不奢求沈溪來年就中秀才,但現在說起來,已經不是中秀才的問題,而是要考得更好些,甚至最好拿個案首回來。

    早晨一大早,沈溪就抱著自己的枕頭,跟同樣抱著枕頭的林黛一起往新家那邊去。本來搬家這種事,是不用孩子動手的,但周氏卻堅持讓兩個小的分別拿一樣東西,不用很重,只要是個意思就行。

    沈溪抱起自己的枕頭,林黛有樣學樣把枕頭攬在懷裡。兩個小傢伙出門抱著倆枕頭,怎麼看怎麼稀奇,一路上都有人盯著他們瞧。

    「他們怎麼這樣看我們?」林黛有些羞赧,自然躲到沈溪身後,讓沈溪給她遮風擋雨。

    沈溪笑道:「那是他們覺得你好看,我們郎才女貌,他們羨慕……」

    林黛嗔罵:「呸,不要臉,哪裡有你這樣誇自己的?」

    不過聽沈溪這麼一說,林黛還真就釋然了,小姑娘都有想表現一下自己的渴望,尤其林黛正值青春期,這時期的女孩子衝動起來做事可是不經過腦子的。

    之後她便昂首挺胸走路,抱著枕頭就好像抱著孩子一樣,那驕傲的小母雞形象令沈溪忍俊不禁。

    如此一來,別人對林黛的指指點點更多了。最後林黛終於氣餒。還是乖乖地躲回沈溪身後,讓沈溪擋著她。

    等到了新居,稍微把自己的房間整理一下,沈溪躺在床上仰頭看著天花板。這時候林黛又過來扯沈溪的衣服。

    「喂,我晚上可以過來嗎?」

    林黛還惦記著沈溪答應她可以過來聽故事。因為現在住的三進宅子,屋子多了去了,沈明鈞夫婦怕盜賊光顧,把住的地方選在了前院。

    而沈溪和林黛的屋子則在中院的東廂。雖然沈溪和林黛仍舊是兩個房間,但晚上沒人管可以偷偷摸摸來往。

    沈溪看她一眼,咧嘴笑道:「想來就來唄。不過你天亮前要回去,被娘抓到現行,我可救不了你。」

    林黛俏臉一紅:「呸,讓我多留我還不留呢。聽完故事我就回去。」

    小妮子被周氏打了之後,她似乎感覺到自己在沈家面臨極大的危機,以前她不會主動去討好沈溪,可現在她有事沒事就往沈溪身邊靠,她也知道。只有沈溪對她好,她將來在沈家的位置才能穩固。

    沒爹沒娘的孩子,更懂得珍惜現在得來不易的生活,林黛可不想再跟以前一樣,在外面四處流浪當個可憐的小乞丐。

    沈溪從床邊上拿過來一個紙包,指頭點了點林黛的腰:「喏,吃吧。」

    林黛最喜歡吃零食,小妮子一打開紙包,發現裡面是炒黃豆,馬上眉開眼笑。不過神色旋即黯然:「以前娘省錢也要給我買一些,現在買了都不給我。」

    沈溪笑道:「你多討好一下娘,娘肯定疼你,給你買好吃好玩的。」

    林黛撅撅嘴。不說什麼,開始嗑豆子,嘎嘣嘎嘣吃得很香。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陸曦兒的聲音:「姨,這是曦兒給您編的花,送給姨……」

    周氏驚喜的聲音傳來:「哎呀。還是咱家小丫乖,來找你沈溪哥哥玩嗎?他在裡面。哈哈,真好看,你自己編的?」

    「嗯嗯。姨,我去找沈溪哥哥啦。」小丫頭蹦蹦跳跳就到了中院,這讓林黛面頰繃得很緊。

    「小壞丫頭,就知道跟娘討好賣乖,哼。」說完林黛狠狠咬了一口豆子,正好陸曦兒從門口進來。

    陸曦兒可不管什麼大婦在場,她的目標就是沈溪,簡直到了旁若無人的地步,過來直接鑽到沈溪懷裡,先撒嬌一會兒,才扯著沈溪出去玩。

    沈溪聳聳肩:「曦兒,我等下要溫書,下午要去看放榜,沒時間陪你玩。」

    陸曦兒嘟著嘴,搖晃著沈溪的胳膊:「嗯……不好,曦兒要嘛。」

    林黛過去扯她一把:「喂,我陪你玩,別打攪他。要是明年他考不上秀才,會挨駡的,到時候你跟我也會跟著挨駡。」

    陸曦兒瞪著大眼睛,不解地眨了眨,考試什麼的,對於八歲的她來說沒個概念,只知道一旦面臨考試,她就沒法找沈溪玩了。

    小丫頭從小就在惠娘的溺愛中成長,她的世界沒有風雨,心靈純真,成天都開開心心。而林黛則不同,心裡藏的事情太多,有時候會稍顯深沉,不太像個孩子。一個天真無邪,一個像個小大人,所以周氏越來越喜歡陸曦兒。

    等兩個小蘿莉出去,沈溪才準備收拾一下書本。

    與舊居最大的不同,是新宅子這邊多了一個房間來作為他的書房。

    書房與沈溪的臥室相通,南北都開有窗戶的房間光線很好,書桌和凳子擺在面向院子一側的窗戶下,推開窗戶就可以看到院子裡花臺上栽種的花卉,可惜現在是冬日,只能看到枯黃一片。

    書房東西兩側的牆壁全部被書架佔滿,惠娘買了許多書回來,把架子塞得滿滿噹噹,入目處全都是書。

    惠娘對於沈溪的學業非常看重,但她畢竟不懂得做學問,買回來的書有很多是沈溪用不上的,但沈溪還是很感激,有時候看看閒書放鬆一下也挺不錯。

    ……

    下午,沈溪去府儒學署看放榜,結果非常不幸,沈溪別說前三十了,就連前七十名也沒入。

    而名次只列到前七十,前三十為正案。意思是只要取了前三十,應該是穩過院試的,而取在三十一名到七十名內,則只要努努力就可以過。至於七十開外的。則要留神了,想過院試還要多努力。

    院試三年兩屆,整個汀州府會多一百名秀才,而僅僅只是長汀縣過府試沒中秀才的童生就有兩三百人,加上下面各縣的。來年院試參加人數約在六七百之數。

    六七百人爭取五十個名額,還要刨除這兩三年內各縣試案首的保送名額,競爭非常激烈,但對於本屆剛過府試的考生來說,卻是信心十足,畢竟當年府試高明城只錄取五十人,品質很高,往常年基本一屆都要取個百八十人甚至是一百二三十人,童生品質參差不齊。

    但這種月考,卻不是為應屆考生量身定製。而是為往屆考生所準備。畢竟比起那些揣摩府學教諭、訓導和囑託口味多年的老油條,新晉童生劣勢太多了。

    沈溪帶著些許失望,從府儒學署出來,就聽一些人在那兒交談,榜上有名的簡直都以為自己中了秀才一樣,興高采烈,沒中的則垂頭喪氣,就好像人生沒了目標一樣。

    沈溪心想,不過是一次類比考試,考試內容還是八股文。百樣人有百種評審標準,寫篇好文章還不一定是自己所作,值得這麼高興?

    很多人都認識沈溪,對於沈溪落榜的事。在這些士子中傳得很快。

    你沈溪不是牛逼哄哄的嗎,十歲參加府試得了案首,這下被打回原形了吧?

    沈溪路過一個人堆時,就聽有人在說:「還好上次沒找他做題,不然就是名落孫山的命。」

    沈溪忽然想起來,第一次月考時。曾有人聯繫讓他「替考」,而在汀州府之地的月考中,替考是明碼實價的,找個有才學的人作文章,少的要花幾錢銀子,多的可能要花幾兩銀子。

    學風有多不正,由此可見一斑。

    沈溪也不著急,心平氣和回到家,周氏在自家院子跟惠娘說話,這天為喬遷新居,兩人特地沒去藥鋪和商會。

    見到沈溪,周氏眼前一亮:「看這小子的模樣,肯定考的不錯。」

    沈溪馬上耷拉下頭,帶著認錯的態度道:「娘,我落榜了。」

    「什麼?」

    周氏的欣喜馬上被憤怒替代,當下就要找傢伙事揍人。

    惠娘趕緊勸說:「姐姐別著急啊……」

    周氏怒道:「這還只有不到半年就要院試了,能不著急嗎?頭一次考試還能進前三十,以為他一定能考取秀才,我讓他爹找人給家裡寫信,就等著明年多個秀才公。這倒好,誠心打你老娘的臉是嗎?」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上次考試結束,周氏居然給老太太李氏「報喜」。仔細想,哪裡是報喜,分明是在示威啊!

    你們看看,當初不讓我兒子讀書,現在他才學了幾年,又是過縣試,又是過府試的,府試還拿了案首,如今月考拿了前三十,你們傻眼了吧?

    周氏心裡憋著一股氣,就是想讓沈溪爭氣給她長臉,現在突然遭受打擊,一時間分外惱怒。

    「娘,這次月考……我覺得發揮不錯,可能是考官看走眼了吧。」沈溪只好解釋。

    周氏怒駡:「你這混帳東西,肯定是平日裡玩性大,不知道溫書,真真氣死老娘了。看來你祖母教兒子的那套不錯啊,這年假你也別想到處野了,就給我待在書房裡,每天溫書,不許跟黛兒那丫頭廝混。聽到沒?」

    雖然周氏生氣,剛才作勢要打,但在沈溪考取童生後,她還真下不去那手。她也是覺得沈溪長大了,若是來年過了院試,就是秀才公,是文曲星,打不得。

    沈溪被痛駡一番,無奈地跨進中院,步入書房。林黛本來正坐在書桌前看連環畫,見到沈溪垂頭喪氣的模樣,有些不解,正待出言相問,「出來!」

    周氏已在書房門口喝了一聲,林黛嚇了一大跳,趕緊把連環畫揣進懷裡跑出門。

    周氏「砰」地一聲把門帶上,外面傳來扣鎖的動靜,「哢」一聲鎖上了:「不到天黑看不見字,別想從裡面出來!」

    沈溪大叫道:「娘,您這太霸道了吧?我出恭怎麼辦?」

    周氏被問得一愣,但她馬上想到李氏對沈明文那套:「黛兒,給他拿個夜壺過來……」

    「娘,如果大解呢……」

    「憋著!」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6
第二五七章 回鄉探親

    因為沈溪年底的月考沒考好,使得沈溪年假這段時間被關了禁閉,周氏怕他偷跑出去,不但讓林黛每天在外面看著,還不定時回來抽查。

    到了最後,林黛索性搬張小板凳坐在門口,好像個小門神一樣,如果外面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馬上就敲門提醒沈溪,讓沈溪早作準備。

    周氏要進來查看,通常會先讓林黛走開,再開鎖開門,這段時間足夠沈溪把他搗鼓的東**起來。

    偶爾沈溪也會從視窗爬出去走走,這書房最大的好處,是南北通透,即便正門和通往臥室的偏門鎖上了,但卻可以通過窗戶進出。

    與前窗面向中院不同,後窗出去卻是後院,白天家裡除了他跟林黛外沒什麼人,進進出出不會有絲毫阻礙。

    這狀況一直持續到過年前兩天,周氏到底不是鐵石心腸,到臘月二十八,她終於給沈溪放假,讓沈溪可以出來走走,但每天還是要有兩個時辰溫書。

    年底商會很忙,為了在周邊府縣還有省城開商會分館和銀號分號的事,惠娘需要上下打點,臨近年關又要給府、縣兩級衙門和商會會員家裡送禮,她早出晚歸,曦兒這邊索*給周氏和謝韻兒幫忙看管。

    可畢竟藥鋪這邊也很忙,陸曦兒只能跟甯兒玩,但甯兒對照顧小主子沒多少耐心,背地裡甚至會給陸曦兒甩臉色看。

    陸曦兒根本不喜歡甯兒,而別的丫頭又要幫忙打理藥鋪,又要幫奶娘胡夫人照顧沈運和沈亦兒,根本沒時間照看她。

    沈溪得脫自由,最高興的要數陸曦兒,本來她還想趁著放假跟沈溪好好玩。但沈溪之前被關禁閉,連她都不許到沈家走動,而林黛又要當門神。平日裡在家早晨起來,就跟著甯兒到藥鋪後院。一個人形單影隻。

    藥鋪後院的房間,除了廚房、廁所和一間守夜房外,其他都被改造成堆放藥材的倉庫,她也少了地方玩,只能上樓到她原來的房間,看看連環畫,又或者擺弄點兒沈溪以前給她做的小玩具。

    「……別顧著玩,多教曦兒寫字!」

    周氏讓沈溪出來。也不是放任他到處走,而是要他教兩個小蘿莉讀書寫字。或者周氏還在生林黛的氣,覺得沈溪考得不好,有很大程度是因為被林黛帶壞了,她對林黛的態度,比之前更顯冷淡。

    林黛見沈溪要給陸曦兒「上課」,她在旁邊搬張小板凳過來準備一起學,周氏把手上盛著藥材的簸箕放下,冷聲道:「先把藥材揀完!」

    林黛只好低下頭繼續揀藥材,小臉苦哈哈的。但也不敢有絲毫不滿的情緒上臉,免得被周氏看到又要斥駡。

    沈溪在旁邊看了,心想:「老娘的脾氣沒改啊。只是轉移目標了。可憐的小妮子……」

    終於到了除夕這天,謝韻兒難得家裡人團聚,沒有留在藥鋪這邊過節,沈家也是一家六口團聚,而且過年之後,沈明鈞夫婦要帶著沈溪和林黛回寧化探親,惠娘這邊顯得落寞了些。但惠娘畢竟有女兒陪伴,身邊還有五個丫鬟,並不會很孤單。

    春節當天。沈溪一家上路,畢竟一來一回要五六天時間。再加上準備在寧化城裡住上個三五日,回來起碼得正月初十以後了。

    惠娘特別準備了一些禮物。當作她對李氏和沈家人的一點心意。

    「姐姐早些回來。」

    臨別的時候,惠娘把她抱著的沈運交給周氏,一臉的不捨。姐妹二人相處時間久了,比親姐妹更親,除了掛念周氏,其實她更捨不得沈溪。

    周氏嘆道:「好些年沒回去,家裡那邊催得急,不能陪妹妹你了。初六開市送窮沒法陪你,不過上元節前定能趕回來,一起過個元宵佳節。亦兒那邊,妹妹你要多照顧些。」

    周氏這次回寧化,由於奶水不夠,會把女兒沈亦兒留在府城,但十郎沈運怎麼都得帶回去給老太太看看。

    畢竟是沈家孫子,自打出生以來,老太太還沒見過,她也要盡一點兒媳婦的責任,不能總以生意忙為藉口滯留府城不回。

    本來惠娘想讓胡夫人跟著一起回寧化,但胡夫人又有了身孕,沒法行遠路,所以這一路上,周氏得親自哺乳。

    一番依依不捨後,沈家人上了馬車,陸曦兒早已躲在惠娘懷裡,哭得稀里嘩啦。

    一行一共兩輛馬車,沈家人一輛,由沈明鈞趕車,沈溪坐在外面看風景,周氏抱著兒子,跟林黛待在車廂裡。

    至於後面一輛,則是由宋小城趕車,車廂裡坐著的是絮蓮,這次宋小城也想新年回去跟絮蓮家裡提親,畢竟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二人出來屬於「私奔」,現在宋小城也算是事業有成,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這次宋小城回寧化還有個目的,就是把之前聯絡的寧化地方的小勢力給整合,在甯化設車馬幫分舵堂口,此番宋小城是以車馬幫大當家的身份回去的。

    兩輛馬車剛到城門口,就覺得有些不太尋常,本來春節期間城門應該防備懈怠,畢竟大過年的,日上三竿才會開城門,下午老早就又關門了,進出的無非是一些走親訪友拜年的。

    可這一年正月初一的城門,官兵層層把守,路過的人不但要交上路引,甚至還會被搜身。

    「……官爺,您看我們,這車上有女眷,行個方便吧。」沈明鈞有些著急,他的夫人還有未來兒媳婦都在車上,後面還有宋小城的未婚妻絮蓮。

    那當兵的很蠻橫:「搜的就是女眷,下來!」

    一聲厲喝,兩輛車裡的所有人都要下來接受檢查,不過好在有三姑六婆在城門旁邊的一間臨時搭建的草棚裡檢查,而且官府的人認識宋小城,當得知這是商會的馬車,還有眼前看似樸質的漢子乃是商會背後的沈家人,衙役馬上客氣了很多。

    這些衙役在救災時跟著惠娘跑前跑後,事後也得到商會不少好處,就算平日裡再吆五喝六,對商會那也要客氣相待。

    「哎呀,這是六爺啊,你看我這眼神,居然您大駕都沒認出來,最近生意可好?」衙役前倨後恭,簡直把宋小城當爺爺一樣捧著。

    宋小城笑道:「我生意好,你生意可就沒得混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衙役有幾個過來的,宋小城遞了點茶錢過去,幾個衙役都是千恩萬謝,連搜查也僅僅只是例行公事。周氏帶著林黛和絮蓮只是進草棚裡去了一趟,馬上就出來了,可能連身子都沒被婆子碰。

    衙役罵罵咧咧:「前兩日,衙門裡遭了賊,安知府有幾件家傳寶物失竊,這大過年的也不讓我們安生。那日裡有個弟兄被賊人打暈,醒來後說出手的是個娘們兒,這事兒就更加稀奇了,這弱質婦人還有出來做賊的?竟然敢偷到官府,真是活膩了!」

    宋小城只是隨便一問,現在他這個車馬幫大當家,屬於「匪」,但卻是洗白的匪,官匪一家,他宋小城不再是原來一個工頭兼小混混,已是城裡赫赫有名的人物。跟官府打好關係,不但商會如此,連車馬幫同樣如此。

    「有什麼事,只管去差遣我們幫裡的弟兄,有消息,一定告訴你們幾位。」宋小城拍著胸脯道。

    宋小城扯著馬韁,與衙役有說有笑出了城門,這才重新上車,兩輛馬車同行。

    走出一段路,車廂裡的周氏才嘀咕道:「這小子,混得倒有幾分人樣。」

    沈溪笑道:「娘還沒見六哥在車馬幫裡的派頭呢,比街面的坊甲和集頭牛多了。」

    周氏一手抱著兒子餵奶,另一隻手伸出來拍了沈溪腦袋一下:「別廢話,路上多看書。小城再有本事,也是跟你孫姨做事,什麼事不還是聽你孫姨的?」

    沈溪把書拿起來,馬車搖搖晃晃,根本看不清字,他只好大聲朗讀,反正周氏不認字,根本不知道他手上拿的什麼書,只要他似模似樣地讀出來,周氏就當他是在用功。

    出城不遠,到了岔路口,有輛馬車已經等了些時候。正是沈溪姑父楊家的馬車,沈明鈞一家要回寧化省親,那邊楊氏夫婦一商量,決定一起回去,只是兩家人隔得遠,出發時沒一起走,商量好在城北的路口等。

    沈溪的姑姑楊沈氏見到周氏抱著兒子從馬車上下來,很高興,過來看著小侄子別提有多開心,姑姑對於侄子很疼惜,到底是沈家骨血,她也算是沈家人。

    「我跟弟媳一起,文招,你跟你爹和孫叔一輛馬車。」

    楊文招見到沈溪,流著鼻涕哈拉地就要跑過來找沈溪玩,聽到老娘的話,他「哦」了一聲,不捨地轉頭回去。

    楊沈氏高高興興進到馬車裡,雖然之前周氏生龍鳳胎後她也過去看望過,但孩子一天一個樣,她上次瞧得不是很真切,嫁出去的女人,總不能時常回娘家人這邊走,就算同住府城,兩家人走動也不是很頻繁。

    主要還是因為惠娘掌握了楊氏藥鋪六成的股份,連賺錢也分大頭,讓楊家人耿耿於懷。

    等人上了馬車,沈溪依然坐在外面陪老爹趕車,裡面傳出姑姑和老娘的對話。

    楊沈氏先問候一番,後面的話題,自然回到生意上來,楊沈氏跟周氏在說關於楊氏藥鋪股份的事。

    隨著這幾年楊氏藥鋪在經營成藥上實現盈利,楊家人希望通過跟周氏的關係,讓周氏幫忙把楊氏藥鋪股份贖回去。

    這事情之前說過幾次,惠娘雖然有鬆動,但在價格和成藥售賣的細節上一直沒有談攏。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7
第二五八章 蛇蠍心腸

    以前楊氏藥鋪是在最落魄的時候把楊氏藥鋪股份賣出來,想以原價贖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在商言商,就算惠娘肯低價把股份賣回去,楊氏藥鋪那邊還想經營成藥的生意,而成藥的配方又都在惠娘這邊,若惠娘不再掌握楊氏藥鋪的股份,憑什麼再把成藥拿過去賣?

    周氏也懂這些道理,在嘴上,她答應回去跟惠娘說說,但其實心底裡還是有些不太情願。

    現在楊家人不單是要把股份贖回去,還要繼續獲得成藥的經營權,要知道如今藥廠生產的成藥銷量都很好,唯獨只有楊氏藥鋪能得到成本價,楊氏藥鋪賺錢的大頭,來自於成藥銷售。

    一路上還算和氣,楊沈氏也沒強逼著周氏一定要幫忙。

    沿途相互有個照顧,再加上宋小城幫忙跑前跑後,就算住宿客棧,也能住到上房,得到最好的照料。

    因為周氏這邊抱著孩子,一行不是很快,直到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三下午,一行終於抵達寧化縣城。

    雖然早就派人傳話回來,但沈家那邊卻沒派人來接,主要還是因為家裡勞動力不足。

    沈明文仍舊被鎖在後院柴房讀書,沈明有則下落不明。沈明堂每天辛苦做工,以前沈明鈞在王家做的事,被他接替,沈明新則留在桃花村照顧老宅子。

    沈家第三代人中唯一的青壯沈永卓。也在寒窗苦讀中,家裡連個男人都沒有。總不能讓婦孺出城迎接吧?

    一行進城之後,先到沈家置辦的大宅子。

    到了門口,宋小城幫忙把大箱小箱的東西搬下來,才帶著絮蓮出城回家,他這幾天還要辦人生大事,或者過幾天再回去時。他就會跟絮蓮正式成婚。整個人看上去喜氣洋洋。

    李氏高興地迎出來。

    小孫子出世,她未曾見過,見到周氏抱著孩子進來,馬上把小孫子抱在懷裡,一個勁兒地喚十郎。

    可惜她懷中的十郎可不怎麼識相,一進祖母的懷抱就哭鬧不止,李氏安慰了半天也不見效,最後還是還給周氏,孩子這才安生下來。

    周氏臉上帶著歉意:「娘。您別見怪,小孩子怕生。」

    雖然說的是一句大實話,可老太太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你說怕生,那就是說我是生人。我可是她奶奶,一家之主,如此說豈非在眾人面前掃我面子?

    不過隨後沈明鈞父子和楊淩和父子進來,她又換上笑容。

    一邊是兒子和孫子,一邊是女婿和外甥,都長大了,且沈溪之前還在府試中得了案首。給沈家門楣增光不少,她臉上就多了幾分自豪。

    看看我培養出來的孫子多有本事……

    對於林黛,她只是笑著點了點頭,顯然她沒有承認林黛這個孫媳婦。

    若說周氏在林黛的問題上有些市儈,李氏就更加勢利了,當初若沈溪什麼都不是,長大做勞力,林黛當孫媳婦她並不介意。

    可現在沈溪已經距離功名只差一步,之前一年跟她為沈溪說親的媒婆不計其數,她沒理由一定要讓沈溪娶林黛。

    在老太太心目中,孫子的婚事可不是兒子和兒媳婦來作決定,一切要經過她這個一家之主來拍板才行。

    沈明鈞父子回來,先去正院的祠堂向祖宗牌位磕頭,等一切基本禮儀結束,一家人才坐下來,正式商談一些事情。

    沈溪和楊文招被趕了出來,顯然大人要談事情,小孩子最好不要涉入。

    沈溪和林黛,跟著三伯母沈孫氏往屬於麼房的房間走,沈孫氏笑著說道:「七郎可真有本事,長大以後,可要多幫襯一下我們家四郎和八郎些。」

    沈溪點頭道:「四哥呢?」

    沈孫氏輕輕一嘆:「跟著你四伯去王家做事了,當不了勞力,不過每個月還是能從賬上支取點錢回來,當作是幫補家用。」

    沈溪心裡不由暗暗嘆息。

    當初在家裡選擇孩子讀書的時候,四郎沈遷因為年歲大一些,首先被排除在外,也是欺負老三沈明堂夫婦為人憨厚老實。

    現在才過了四年,沈遷小小年歲就要去做工賺錢,其實他走的路,正是曾經沈明鈞所走的,若非沈溪努力爭取,再加上周氏給力,那便是為他所規劃的人生之路。

    沈溪很肯定地道:「三伯母放心,我若將來有本事,一定接四哥出去做大事。」

    沈孫氏聽了不由眉開眼笑,連番誇讚:「好啊好啊,七郎真是個好孩子。如果你真的有本事,八郎能跟著享福……」

    沈孫氏兩年前剛生下兒子,以年歲來論,若過幾年沈溪能有出息,沈家中興,那八郎肯定有機會讀書,到時候沈孫氏就可以把希望寄託在小兒子身上。

    沈孫氏很開心。

    因為沈溪的話,沈孫氏對沈溪多了幾分疼愛,幫忙收拾屋子,把被縟什麼的都整理好,甚至怕捂著了,還趁著天沒黑之前,拿出去幫忙曬了曬。忙活完後,沈孫氏進來道:「屋子不多,你們小倆口,可能要睡在一起了。」

    林黛面色一紅,還從來沒人這麼稱呼過她和沈溪,她聽到後很害羞,不過心裡倒是挺歡喜的。

    跟沈溪睡在一起,意味著又能聽故事了……

    等都安頓好之後,沈孫氏才帶著沈溪和林黛回到正屋那邊,此時楊文招正蹲在屋子門口玩沙子。

    沈溪比楊文招大不了一歲,一個還是孩子心態,而沈溪已經在考功名光耀門楣。見到沈溪回來,楊文招跑過來就要拉沈溪玩,沈溪卻作出「噤聲」的手勢,因為這時候正廳裡傳出激烈的爭吵聲。

    「……弟妹在外賺大錢。裡一套外一套,就對得起沈家了?」

    呵斥聲來自於一路上都和和氣氣的姑姑楊沈氏。此時的她,正在厲聲質問周氏,似乎是抓到了周氏的什麼把柄。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是什麼事,楊沈氏肯定是拿周氏在印刷作坊、銀號和藥廠等等商會產業中有股份的事做文章。

    這些事要瞞住寧化這邊不難,畢竟這邊的人消息閉塞,商會的主要活動地點還是在府城。但楊淩和本身就是商會中人。只要他有心還是不難查到。

    其實印刷作坊的幕後大股東不是惠娘,而是周氏。連當初救楊家的那幾百兩銀子,也大部分來自於周氏。

    對於周氏賺多少錢,楊家人不關心,但唯獨在惠娘和周氏掌控楊氏藥鋪六成股份上,楊家人很介懷。

    若是惠娘一個外人把控著,他們沒辦法,現在知道居然是周氏掌握著楊家的命脈,他們怎可能善罷甘休?

    這次楊淩和夫婦要跟沈明鈞夫婦一起回甯化。說是省親,其實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在老太太面前告狀,除了報復周氏這兩年來從楊氏藥鋪「攫取錢財」,順帶把楊氏藥鋪的股份拿回去。

    沈溪心想:「要說裡一套外一套。這個姑姑可無人能出其右者,原來這一路上的噓寒問暖都是虛情假意,為的是讓老娘不懷疑她!也忘了當初是誰連家業都快不保,腆著臉上門來苦苦哀求。」

    李氏臉色陰冷,喝道:「老么媳婦,到底怎麼回事?」

    這時候周氏被人捉住痛腳,心裡委屈。只是在一邊哭泣。而沈明鈞這時候卻為妻子挺身而出道:「娘,您不能聽姐姐她胡言亂語,娘子這幾年都是為陸夫人做事,孩兒可以為娘子作證!」

    楊沈氏冷笑道:「傻弟弟啊,這是被你媳婦利用了,你這都不知?」

    沈明鈞被嗆的說不出話來,他也是嘴笨,想跟親姐姐爭吵,但又不知拿什麼理由來反駁她。

    此時沈溪卻看到架勢不對。

    當初老娘選擇隱瞞此事,主要是怕沈家人跟之前奪藥鋪一樣,再派人去接管印刷作坊,至於後來出資銀號甚至是藥廠,都是有了錢之後,讓惠娘隨便去花,沒太當回事。

    問題是惠娘是知恩圖報的人,她不會把別人的當成是自己的,無論賺多少銀子,她都會把帳目詳細記下來,這個分多少,甚至是幾分幾毫都不會有錯漏。

    藥廠和印刷作坊的帳目,惠娘是不用拿出來給人看的,但銀號卻是由多個股東一同出資,事情敗露,也必然是在銀號的帳目上。

    沈溪心說:「要麼從開始就別做,現在既然做了,就打死不能承認。我現在就說沒這回事,你有本事把銀號的帳目拿過來對質!」

    想到這裡,沈溪堅決地走進主屋,扶著周氏,厲聲喝問:「姑姑,你怎能冤枉我娘?」

    楊沈氏冷笑道:「你才多大年歲,連你爹都不知,你從何而知?你娘其實是想當我們沈家的蛀蟲,把我們沈家都掏空她才心滿意足……」

    這話其實很冤枉人,連李氏聽了都皺眉。

    就算楊沈氏說的是真的,兒媳婦在外跟人做生意,還賺了大錢隱瞞家裡,可她沒動用家裡一分一毫,且每月都送銀子回來,連沈家的宅子也是用周氏賺回來的錢買來的,說周氏是沈家蛀蟲也太傷人了。

    李氏黑著臉道:「這是什麼話……」

    雖然李氏之前對周氏有很多意見,但她作為一家之主,也不想讓家裡的矛盾擴大化。但她在心裡,還是袒護女兒更多一些,她也覺察女兒是因為楊家人受屈,誠心要回來讓周氏下不來台,出言才如此陰毒。

    沈溪卻針鋒相對:「姑姑,你說的那些話,都在誣陷我娘,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娘侵奪了你楊家的產業,不肯把產業還給你們?」

    楊沈氏怒從心起,喝道:「臭小子,你是姓沈的還是姓周的,你娘做的那些事,外面都在傳,難道我會冤枉她不成?」

    沈溪回擊道:「外面傳的?哼哼,外面還有人說我爹跟孫姨暗地裡有來往,說我娘一直張羅著讓我爹納孫姨為小妾,還說我們沈家人跟孫姨套近乎,就是為了最後把姓陸的產業改姓沈。」

    「這些話都能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07
第二五九章 打死都不認

    楊沈氏惱羞成怒,的確外面傳的瞎話不少,而且都不符合事實,就比如在沈明鈞跟惠娘問題上,楊沈氏很瞭解這個弟弟,他哪兒有那本事搭上惠娘這樣有本事的女人?

    若外界傳言屬實,那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可這次關於周氏在惠娘許多產業中有股份的事,她卻是極為篤定的,因為向她提供消息的人說得那是言之鑿鑿,而且不是一個兩個,全都是商會長老堂的成員。小說し

    「臭小子,你姓什麼的?姑姑可不是喜歡挑事的人……」

    楊沈氏知道如今沈溪在沈家地位不似從前,現在小侄子過了府試,來年就要參加院試,在老太太眼裡那是將來的舉人公,現在沈溪一個小孩子當著大人面說話,老太太都在一旁沉吟不說話。

    「我可是有證據的。這女人,每年從陸夫人手中分得的銀子,不下千兩,可拿回家的不過才一二百兩,她自己拿著銀子去買了宅院……娘,您問問她有沒有這回事?」

    李氏眉頭緊皺看著兒媳婦,沉著臉問道:「此事當真?」

    周氏可以不承認在惠娘產業裡有股份,但沈家在府城買了宅院,這事情可隱瞞不住,畢竟一家人在年前已喬遷新居,沈明鈞也清楚此事,他可從來不會隱瞞李氏。

    周氏無奈之下,流著淚點點頭。就在李氏大感失望即將發怒的關頭,沈溪緊忙辯解:「祖母,那宅子是孫姨買給我們家的,還說,只有將來等我中了秀才,宅子才會過戶到孫兒名下。作為恭賀孫兒進學的禮物。」

    楊沈氏如今已覺勝券在望,聽了沈溪的話,不由再次冷笑:「傻小子。人家陸夫人可是精明的生意人,在商會裡說一不二。憑什麼平白無故給你們家送宅子?你們家住的宅子,我問過,就算是今年遭了水,也值上個三百多兩銀子,加上修繕和添置,怎麼也要四五百兩銀子。陸夫人會好心送給你們?」

    沈溪反駁道:「那姑姑,我倒有件事不明白,既然你也說了陸夫人是精明的生意人。當初我娘孑然一身到縣城,就是幫陸夫人在櫃檯前賣賣藥的夥計,她擴大生意,做那些大買賣,憑什麼無緣無故把份額分給娘,讓我們撈得好處?」

    就算楊沈氏準備再充分,她自己也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但還是被這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這也是整個問題癥結之所在。

    楊沈氏當初聽說周氏在惠娘商舖裡有股份,也很驚訝。沈明鈞夫婦是多麼老實的人她很清楚,他二人又沒什麼本事,更不懂手藝。甚至連字都不認識,惠娘那麼有本事的女人,怎會輕易把到手的銀子分出去?

    她可不知道,從最開始惠娘的崛起,就是因為沈溪幫忙種牛痘,之後印刷作坊、銀號、藥廠的建立,都是在沈溪的建議下,由惠娘和周氏姐妹二人聯手去做的,只是因為惠娘總是站在台前。再加上她能力突出,才會讓人覺得她是名副其實的大掌櫃。

    楊沈氏臉色漲得通紅。她沒料到沈溪這麼難對付,心想:「讀過書的果然不一樣。這小子就比我兒子大一點,怎的就天差地別呢?」

    楊沈氏冷聲道:「那你如何解釋,陸夫人要把宅子送給你家?」

    沈溪解釋:「姑姑,侄兒都說了,那不是孫姨送給我家的,而是送給我的。孫姨的丈夫早年離世,如今她只有女兒在身邊,因為她的產業都在女兒名下,所以她沒法嫁人生子,孫姨早就想認我為義子,這事情我爹也知道。祖母和姑姑若不信的話,可以問我爹。」

    沈明鈞聽到這話趕緊出來證實:「娘,姐姐,的確是這麼回事。陸夫人兩年前就想收七郎為義子,當初荷兒她還跟我商議過,我也答應了,只是因為陸夫人家裡的小姐不同意,這事情才給耽擱下來。當時商量,等孩子大一些,再把認義母的事情給辦了。」

    因為沈明鈞一直在王家給人做下人,現在就算他在印刷作坊當大掌櫃,還是把惠娘當作是主母一樣看待,連對陸曦兒的稱呼也是「小姐」。李氏最開始想,那陸夫人要送商舖的份額給我家,難道是貪圖我兒子?現在聽兒子對陸家人的稱呼都是這麼恭敬,就說明外面所傳的,都是子虛烏有。

    李氏點頭道:「你以前找人寫回來的信裡,也提過這事,為娘當初也未反對。」

    楊沈氏急道:「娘,您真相信他們夫妻說的鬼話?」

    最開始楊沈氏所針對的還是周氏,以她對沈明鈞的瞭解,認為弟弟應該站在沈家立場上更多一些,現在她發覺情況不對,不但沈明鈞為妻子說話,連沈溪也出來為他娘撐腰,這一家三口的繩子擰得很緊,她就想,這女人到底給父子倆灌了什麼迷藥?

    她的口風也不再是「這個女人」云云,而是「他們夫妻」怎樣怎樣。

    李氏氣得瞪大了眼睛:「不然他兩口子信誰?想讓為娘信你,你倒是拿出證據來,光聽外面人瞎傳的那些,你就回來挑撥一家人的關係?就算真的是老么媳婦在外賺了銀子又如何?她賺了,還知道給家裡,你呢,嫁出去的女兒,難道還不讓為娘省心些?」

    楊沈氏怒從心起,正要出言反駁,卻是一直沒說話的楊淩和站出來拉了拉妻子的胳膊,阻止妻子說下去。

    楊淩和拱手道:「娘,小婿想起來今日還要去拜見幾位甯化的故友,先帶娘子一起過去,可能會耽擱到很晚,今夜暫時睡在客棧。文招留在此處,等明日再來接他。」

    李氏哪兒能聽不出這是因為人家夫妻心裡有怨言,不想在家裡住?不過她也發覺這場面僵持不下,離開冷靜下也好,當即點頭:「那好,記得早些過來接文招這孩子……為娘好些日子沒見外孫的面,趁這次我得好好跟他說說。」

    然後沒人送楊淩和夫婦出門,他們自行離開。

    等人走了,李氏才略帶安慰的口吻道:「老么媳婦,別哭哭啼啼的,現在你姑子也走了,跟娘說說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李氏這招分明是軟硬兼施。

    楊沈氏先前那出是霸王硬上弓,剛才李氏也說了「就算老么媳婦在外賺了銀子又如何」,現在又演一齣,分明是用軟話來套周氏說出實情。

    周氏似乎也明白這點,她把眼淚擦掉,抽泣一聲,抬起頭堅決道:「連娘都不相信兒媳?」

    李氏一時不好回答。

    沈溪心說,老娘這反問句用得實在是很漂亮!

    從始至終,老娘也未說她沒私藏銀子,話要麼是他這個兒子說的,要麼是老爹答的,都不是出自老娘之口,老娘從開始就一副我被人冤枉的神色在那兒哭哭啼啼,也令李氏心軟。

    雖然女兒是她身上的一塊肉,可現在女兒是跟別人姓,做事也是為夫家考慮,兒媳婦再怎麼看不過眼,那也是沈家人,賺了銀子要拿回來孝敬她這個做家長的。

    李氏擺擺手:「行了行了,這事情到此為止,老么,扶你媳婦到房裡休息。這才剛回來就吵吵鬧鬧,家不成家的,回頭,你們過去給你姐姐、姐夫道個歉,事情就算過去了。一家人總要和和氣氣過日子,你們以後在府城也要多幫襯。」

    沈溪心想:「我這祖母心眼還真是偏的,現在擺明是你女兒誣陷我們,現在還讓我們去給你女兒夫妻道歉?這算什麼歪歪道理?就因為她是長,我爹我娘是幼?」

    在老太太心中,禮法大過天,禮法中最基本的一條,長幼有序。

    這也是為何沈明鈞夫婦總受欺負的原因,因為沈明鈞在家裡是老么,之前連生的兒子也是小么子。

    沈溪道:「祖母,明明是姑姑誣賴我娘,怎讓我們去道歉?」

    李氏板著臉道:「七郎,以前祖母覺得你很懂事,現在看來,你確實長大了,懂的事情多,但有時候卻不注意場合。再怎麼說,你姑姑姑父也是你的長輩,剛才那些話,是你一個晚輩該說的嗎?」

    這話看似埋怨,但李氏對沈溪的偏袒顯然又勝過了對兒子和女兒。

    在李氏的標準裡,誰有本事,誰能幫沈家中興,誰就有話語權,這甚至在長幼有序的禮法之上。

    雖然她一直把希望寄託在大兒子沈明文身上,但現在沈溪卻是後生可畏,以沈溪十歲過府試得案首的造詣,將來前途必然不在沈明文之下,李氏對這個孫子格外看重,以至於剛才沈溪當著長輩的面出言反駁,她也不加阻止。

    或者楊淩和夫婦也是看到,沈明鈞一家人這邊,一來是對家裡送的銀子最多貢獻最大,二來是沈溪現在有出息將來可能有大作為,他們夫妻也並無確鑿證據證明周氏在外私藏小金庫,只能先作罷,回去從長計議。不然,老太太可不會為他們做主。

    沈溪恭敬認錯:「祖母教訓的是,孫兒記住了。」

    李氏笑著點點頭道:「好孫兒,不辜負祖母對你的疼愛。一會兒六郎放學回來,你跟他多作學問,好好教導教導他。」

    因為沈溪現在比六郎沈元「有本事」,這使得兄弟二人在家裡的地位掉了個個兒,以前老太太喜歡沈元多過沈溪,現在老太太對沈元卻很冷淡,即便沈元也是讀書的天才,所以大過年的也被先生叫到家裡補課,為的便是能早早成材參加縣試。

    或者單從讀書上來說,沈元的天分可能比沈溪還要高,畢竟沈溪是帶了二十多年的知識積累而來,沈元則是從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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