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7:15
第二七〇章 全家備考

    即便要刊印《金瓶梅》,也不能操之過急,以蘇通和鄭謙二人的尿性,沈溪覺得找他們來幫忙出版這種「誨淫誨盜」的書實在不妥。

    至於蘇通和鄭謙再請他往教坊司去,沈溪寧肯回去被多關幾個時辰小黑屋也不願同往,他發覺跟這二人實在沒什麼共同語言,長久交往,可能會把讓自己也搭進去。

    六月十二,本屆院試的主考官劉丙抵達汀州府城,隨即考期公佈,考試定在八天之後的六月二十。

    考試分成兩場,第一場考試結束後有三天休息時間,到六月二十四,再舉行院試第二場,正式決定考生通過與否。

    按照以往定例,院試的第一場,大約會取錄取秀才名額的一倍人數左右,也就是百人上下。

    六七百院試考生能過第一場都不易,更別說因為其中有許多縣試的案首屬於保送生之列,就算過了第一場,第二場的錄取幾率仍舊只有三分之一左右。

    就連那些經常在府、縣兩級儒學署例考和月考中名列前茅之人,也知道院試錄取標準與以往考試截然不同,沒任何人敢掉以輕心。

    劉丙是進士出身,又在翰林院短暫供職。

    翰林院是什麼地方?那是出宰輔的所在,從那兒出來的人學問自然毋庸置疑,但問題來了,如何才能作出一篇合格的文章,令翰林院庶起士出身的主考官賞識你的才學,然後把你取為秀才?

    說是六月下旬考試,許多考生也是以此時間來備考,考試最後卻定在了六月二十,論時間卻是六月中旬最後一天,這讓一些考生心生不滿,說下旬就應該下旬,你提前一天算什麼個意思?

    也許湊巧我最後一天臨時抱佛腳背了一篇程文,撞上考題呢?

    抱著這種心態的童生不在少數,甚至提前幾日看考場的時候。還有人當著眾考生的面瞎嚷嚷,令恰被前來視察考場的劉丙聽在耳裡。

    沈溪從之前去拜訪劉丙被拒,而後又得知劉丙的一些傳聞,便明白此人眼睛裡揉不得沙子。這麼一個對自己和別人都很嚴格的人,一旦發起脾氣來肯定不好應對。

    果不其然,就在沈溪想這些考生是否太過囂張的時候,劉丙當即命幾名官差,把剛才鬧事的童生給架出去。一人給他幾棍子。

    被打的考生一邊慘叫,一邊嘶喊:「刑不上士大夫……」

    可惜這考生還沒功名,稱不上「士大夫」,打了也白打。劉丙喝斥道:「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

    說完劉丙未多作停留,帶著隨從氣呼呼離開考場。

    眾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許多人神色間帶著不解,不知這主考官發的哪門神經,說的東西怎麼那麼晦澀難懂?

    沈溪在一旁咋舌,劉丙喝斥考生的這段話,出自諸葛亮的《誡子書》,意思是,學習必須靜心專一,才幹來自於學習,不學習就無法增廣才能,而沒有志向就無法成就學問。放縱懶散無法振奮精神。急躁就不能陶冶性情。

    這話發人深省,只是這年頭的考生,都是死記硬背《四書》《五經》和相關程文應付科舉的,對其他那些所謂的「雜書」涉獵不多。

    想要瞭解科舉之外的內容。除了得有人願意把書借給你,你還要能靜得下心去背誦,揣摩其中的含義,這對於急功近利只求科舉進仕的考生來說,無疑有些太過難為他們了。

    劉丙這麼嘰裡咕嚕一大通,能聽懂的畢竟只是少數。卻給一些考生留下一種「老學究」的印象,說話文縐縐的,還在後生晚輩面前賣弄學問,實非良師之選。

    不過,考生長久以來已經形成應付主考官的習慣,你是老學究?那好,就咱就不拼議論的品質,改拼誰引經據典更加偏門,你偏門,那你就能中秀才。我引用得比你還偏,那我就是案首!

    回去的路上,沈溪很不巧又跟蘇通碰上,蘇通這次卻是獨身一人,見禮之後蘇通感慨:「這位劉提學可真是治學嚴謹啊,沈老弟,你可有聽清楚他說什麼?」

    沈溪心想,這肯定不是疑問句,你沒聽懂怎麼能確定劉丙治學嚴謹?

    沈溪當即搖了搖頭。

    蘇通笑了笑,他可不知沈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先稍微解釋一番,繼而嘆道:「沈老弟應多涉獵一些書籍,博聞強識,免得被這次的考題難住,光從剛才劉提學的一番話,就知道這次的考題大不易。」

    沈溪頭些天已經從惠娘那裡得到了劉丙這兩年包括頭幾個月在福建各地院試所出考題,找到了一些規律。

    劉丙出的題目難倒算不上難,但卻明顯比縣試和府試更加正規,分為大題和小題,大題是五經文一篇,小題四書文兩篇,這樣考生院試時一共要做三篇文章。劉丙在之前的考試中,每場考試出的題目都很多,往往僅四書文就出了七八道小題,讓考生自己去「抽題」,抽到哪篇是哪。

    這樣也是為了杜絕考生之間互相參考作弊的情況,至於大題五經文,本身因為考生所選本經不同而一分為五,現在他每部經又分別出了幾道題,這樣一來題目就更多了,通常是考完後考生聚在一塊兒,想回顧一下考題內容,看看能否過關,結果卻發覺所做題目根本不一樣,沒什麼可討論的。

    這次蘇通沒有邀請沈溪一起去花天酒地,畢竟看完考場就剩下兩天備考時間了,連他自己也要回去好好複習。

    沈溪回到藥鋪,此時馮話齊正在跟惠娘和周氏講述院試的具體流程。

    因為沈溪面臨大考,惠娘連商會那邊的事情都暫且先放下了,這幾天留在藥鋪幫周氏的忙,順帶督促沈溪學習。謝韻兒不在的這些日子,都是周氏忙裡忙外,連沈溪考院試都照顧不周。

    「先生好。」

    沈溪見到馮話齊,老老實實行禮問候。這是基本的師生禮節,一點兒都不能怠慢。

    馮話齊把手上拿著的幾張紙遞過來:「這兒有幾篇考題,你拿去練習。」

    這半年來。沈溪光是做過的考題就有幾百道,考的內容五花八門,這並非是為了押題,而是馮話齊訓練他關於審題、破題和行文的能力。沈溪拿過考題一看,不由苦笑:「先生,這兩篇題目不是之前做過?」

    「是嗎?那你重新審讀,再作兩篇不同的出來。」馮話齊老臉有些掛不住。

    他手底下的學生不少,白天要教書。要作為教諭管理學塾,回頭私下裡還要輔導考生,考生中有考縣試、府試的,也有考院試的,他出過的題目多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還要研究四書中哪些題目更容易考,稍微出幾道似是而非的截搭題,結果連他這個出題人都糊塗了。

    沈溪拿著題目上樓。

    此時藥鋪二樓只留下一間房作為臥房,就是惠娘的那間,這也是惠娘平日核算帳目的所在。

    至於陸曦兒的房間。已經被徹底改造成沈溪的書房,這樣沈溪在家裡和藥鋪就有兩間書房,這足以顯示兩家人對於他讀書的重視。

    沈溪做別的事情可以慢條斯理,做題卻是極快的,以前做這種模擬題,他還習慣先列草稿,整理校對後才謄抄成文。

    到現在,看到一篇題目,隨便想想就可以落筆,連草稿都懶得打。反正模擬題不用涉及到太高深的知識。只需破題恰當,再注意格式正確即可。

    如此下來,兩篇文章大概六百到七百字,不到一個時辰就完成。這還是在他中間休息一段時間刻意放緩節奏的情況下。走下樓時,馮話齊還沒走。

    「這麼快?」周氏皺眉,「憨娃兒,馮先生不是說了?就算題目是重樣的,你也要做一篇新的文章出來,不能應付了事。」

    沈溪道:「娘。我做的是新文章啊。」

    說著,沈溪把他的答卷交給馮話齊。

    馮話齊看過之後,微微點頭,最後點評道:「四平八穩。」簡簡單單的四字評價,其實也是批評沈溪太過敷衍了事。

    周氏聽到後還以為先生在誇讚沈溪,在她認為,平穩就是好事,還是「四平八穩」,那是好上加好。惠娘卻聽出問題,帶著一些責怪:「小郎,你還是要用心作學問,一篇文章要審而又審才可。」

    沈溪恭敬應了,之後送馮話齊離開。

    等人走了,周氏臉上帶著怪異之色:「妹妹,馮先生說憨娃兒的文章做得四平八穩,不是表揚嗎?」

    惠娘嘆道:「院試那麼多考生,平庸之輩實在太多,姐姐覺得,小郎光靠一篇四平八穩的文章,不能讓考官眼前一亮,他能中秀才嗎?」

    周氏一聽那還了得,直接伸手就要去抓沈溪,但沈溪機靈,早就往後院跑了:「娘,我先回家溫書,一會兒飯做好給我送過來。」

    周氏罵罵咧咧,沈溪也不管了。

    反正下午的功課已經完成,沈溪決定找點兒休閒娛樂專案,眼下他正有刊印《金瓶梅》的計畫,不如就先把他腦海中《金瓶梅》內容寫下來,再稍微增刪一番,完成他沈氏《金瓶梅》。

    到晚上,周氏到書房送飯的時候,見到沈溪在用功寫字,寫得非常認真,字跡整齊美觀,本想斥駡但卻出不了口。

    「憨娃兒,別用功了,後天就要考試,多吃點,吃飽才有力氣。晚上冷不冷?要不要再給你加床被子?」

    沈溪抬頭略帶驚訝地望著周氏:「娘,現在可是三伏天吶。」

    周氏這才反應過來:「哦,對啊。那你也別熱著,要是這兩天休息不好,病了,你謝姨又不在,沒人給你診治,拖著病軀進考場,想考好就難了。這魚湯補腦子,多喝幾口,熱啊?黛兒,進來給憨娃兒把湯吹涼了……慢點吹,別吹進唾沫星子……憨娃兒你別看,寫你的功課。」

    「如果今年能考上秀才,明年就能考舉人,後年就能考進士,如果中狀元的話……」

    沈溪聽到老娘在那兒自言自語,心說這科舉真害人啊,他這個事主還沒怎樣,先把老娘給整魔怔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1
第二七一章 中秀才,娶媳婦

    院試的考試流程,基本與縣試和府試無區別,只是縣試和府試屬於預備考試,而院試則是大明四級科舉院試、鄉試、會試、殿試中處於第一級的正式考試。 `

    因而院試在正規程度上,明顯要高過縣試和府試,除了考場內外增加人手守備外,同時試卷必須糊名、謄卷,審卷也會更加規範,除了提學劉丙會參與閱卷,還會邀請方圓五百里內有名望的大儒一同前來審卷,確保每張卷子都有不下兩人批閱,並給出評語。

    六月十九是院試前最後一天,沈溪上午仍舊被關在書房裡讀書,直到中午才允許出來透透氣。

    林黛跟陸曦兒牽著手,老遠望著沈溪,就好像兩個小怨婦。從沈溪備考開始,兩個小蘿莉基本上就沒機會跟沈溪玩了,此時她們也只是被允許過來見上沈溪一面,就好像牢房探監一般。

    「行了行了,明天憨娃兒就要考試,別打攪他。黛兒,帶曦兒去藥鋪那邊,你孫姨在那邊忙活,又沒個人打下手,幫忙篩藥去!」

    周氏總是不忘支使林黛幹活,反倒是陸曦兒每天無所事事,就連她要幫林黛做點兒什麼,也會被周氏斷然拒絕。在周氏眼裡,陸曦兒小姐出身,跟童養媳的林黛是不一樣的,她待自己小閨女也沒待陸曦兒那麼精細。

    沈溪道:「娘,我去看看弟弟妹妹行嗎?好幾天沒見到了。」

    「你弟弟妹妹都在吃奶,你去看他們作甚?你現在的任務是學習,再學習,明白嗎?」

    沈溪的弟弟妹妹如今不到一歲,還沒斷奶,一個奶娘喂起來稍微有些困難,偶爾周氏自己也會喂,用她的話說,自己又不是大戶人家的少奶奶,有人幫忙養已經很好了。怎能抽身事外?

    沈溪吐吐舌頭,當自己沒說,回屋溫習功課去了。

    結果沒過一會兒,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林黛把門打開,端著個碗進來,放到書桌上。

    沈溪往碗裡面看了看,驚訝地問道:「這是什麼?」

    林黛撅著嘴道:「這是娘給你的,說是喝了補身子。」

    沈溪有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自己多大了,還喝奶?而且還是人奶!也是周氏覺得沒什麼能給他進補的,乾脆用最直接的方法來表示關心。

    沈溪擺擺手道:「你還是拿回去吧……」

    林黛笑道:「娘說一定要看著你喝下,把空碗拿回去。」

    「你還笑……這是娘的心意,為夫不想喝,你喝了吧。」沈溪諄諄善誘。

    林黛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往門口跑去:「娘給你的,你不喝等著挨打吧。」

    等林黛走了,沈溪繼續拿起毛筆寫字,不過卻不是做功課。而是繼續寫他的《金瓶梅》,裡面就有「只見玉簫問如意兒擠了半甌子奶,徑到書房與西門慶吃藥」,沈溪登時覺得自己這年歲寫這些東西,容易上虛火,因為身體還沒到成熟的年歲,洩不出來。

    沈溪只好把毛筆放下,拿起書本來,但這些書本早就被他背的滾瓜爛熟,根本讀不進去。

    到日落黃昏時。周氏跟惠娘一起過來探望,瞧見桌上的一碗東西,惠娘有些好奇,周氏卻厲聲喝道:「怎麼不喝?」

    沈溪臉上有些尷尬之色:「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是留著給弟弟妹妹吧。」

    惠娘這才恍然裡面是什麼東西,啞然失笑:「小郎,這怎麼說也是你娘的心意。平日裡你總埋怨你娘罵你,可她心裡可是疼你疼得緊呢。」

    周氏罵罵咧咧:「這小子就是不會領情……妹妹,他不喝。 `你喝了吧?」

    惠娘面色大窘,卻是自然地白了沈溪一眼,這才回眸跟周氏道:「姐姐莫消遣我,這等東西,還是留給孩子的好。」

    周氏沒怎麼介意,見沈溪和周氏都不喝,她自己拿起碗「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後放下碗道:「老娘自己身上出來的,再喝回去。混小子,過去吃飯,晚上早點兒休息,明早你爹送你去考場。天不亮就要走,你可別睡過了。」

    沈溪與惠娘一同出門來,正好碰到沈明鈞回來。

    沈明鈞見到惠娘有些慌張,趕緊避開,惠娘也有意不跟沈明鈞靠得太近。

    隨著惠娘在商會中聲望日隆,外間對於她的一些流言蜚語也多了起來,人怕出名豬怕壯,惠娘若是生做男兒身,就沒那麼多麻煩,問題她是女人,且是貌美如花的寡婦,她跟沈家關係好,別人傳她跟沈明鈞如何如何就難以避免。

    這天的晚飯比平日早開了一個時辰,天沒黑,沈溪就端起了飯碗,等他吃過後就得進屋睡覺,惠娘則要幫忙把沈溪考試用的筆墨,還有一些來日的吃食、水都準備好,放在考籃裡,放完之後還給沈溪看了看,檢查是否落下東西。

    「以前你考那兩場,娘雖然緊張,但不像這次一樣。這幾天娘睡不著覺,夢到你考中了秀才,你祖母也來府城賀喜,娘哪個高興呦,笑著笑著就醒了,醒了後成宿睡不著,想把夢做囫圇了都難。你說老天爺也是的,連個美夢也不讓我多做一會兒……」

    沈溪大概能理解老娘的心態,之前兩次雖然他以小小年歲過縣試和府試,但終究那是預備考試,過了也不會對他的社會地位有所改變,可一旦沈溪考取秀才,那周氏就是秀才的老娘,連做生意見到顧客,說話都能硬氣不少。

    沈溪扒拉著飯粒,道:「娘,我會努力讓你夢想成真。」

    周氏橫了沈溪一眼:「算了,娘不苛求你這次一定過,娘想過了,你能二十歲之前中秀才就很好了,你大伯也是二十六七歲才中秀才,你祖母還不是成天把他捧著供著?你要是中了秀才,娘會省下銀子給你去考鄉試,讓你當舉人公,不過在這之前啊,你得先跟黛兒把婚事辦了。」

    周氏說話難得有溫柔的時候,聽到她的話,旁邊坐著的林黛的小臉一下子紅了。小妮子近來被周氏橫挑鼻子豎挑眼,還以為未來婆婆厭棄她了,卻沒想到突然在這時候提到她跟沈溪的婚事。

    沈溪笑道:「娘,是不是我中了秀才,就能跟黛兒成婚?」

    周氏扒拉著指頭算了算,嘀咕道:「這屆不中,再過兩年,歲數差不多就該到了,你那時候該懂事了,黛兒十五歲,圓房也行,屆時生個大胖小子。」想到這兒,她才笑著道,「娘答應你,你中秀才就給你們辦婚事。你小子努力一點兒。」

    努力什麼?

    中秀才還是生大胖小子?

    沈溪心想,老娘這算來算去也沒算到我今年中了會怎樣。如果他真的「僥倖」這一屆過了,就算他跟林黛完婚,恐怕也無法「圓房」,林黛現已是個含苞待放的少女,可他這粒種子還沒芽呢。

    吃完飯,周氏就趕沈溪回房睡覺。盛夏時節,快到戌時了天還沒完全黑透,沈溪剛躺下,周氏不放心就過屋來查看。

    「這窗戶都開了也不成啊,憨娃兒依然全身是汗……相公,要不我留下來給他搧風吧?」周氏把扇子拿過來,就要給沈溪扇扇子,準備等沈溪睡著了再走。

    沈明鈞道:「還是讓黛兒留下給他扇吧,明天你也要早起,去送小郎……」

    周氏點頭:「這倒也是,我明早還要早起給他煮點吃食帶著。」說著,她把扇子交給林黛,「黛兒,用心搧風,等憨娃兒睡著了你再回房,晚上如果起夜,過來看看小郎身上出汗沒,如果出汗的話就給他擦擦,知道嗎?」

    沈溪心說老娘的關懷可真是無微不至,安排林黛這個未來兒媳婦代勞,這說明老娘已作好了他長大後撒手的準備。

    等周氏走了,林黛拿著扇子搖晃著,小妮子臉上有點不太高興道:「你……今年一定要考上秀才。」

    沈溪笑道:「為什麼,小娘子,你就這麼急著嫁給我?」

    林黛用扇子打了沈溪一下,好像在嗔怪他胡說八道,然後才繼續搖晃著扇子道:「娘說,只有你中了秀才才能娶我,如果你今年不中,那就要等兩年以後,那時候,娘指不定讓你娶誰呢,如果你後年還不中,那時我就十六了……」

    沈溪心想,果然是有什麼樣的婆婆,就有什麼樣的兒媳啊。

    老娘已經受到祖母李氏的荼毒,現在又開始往林黛身上投毒。以前小妮子不怎麼愛說話,現在在他面前,小妮子嘮叨起來真像個管家婆,連口吻都跟周氏絮叨時別無二致。

    沈溪打斷林黛的話:「好好好,為夫今年一定中秀才,把你娶進門。」

    林黛眉開眼笑:「嗯,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你不中……」小妮子稍微頓了頓,「娘還不許你娶我的話,你就帶我私奔吧。」

    聽到林黛的話,沈溪登時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或者是他平日裡對小妮子說的那些故事太不接地氣,什麼張生崔鶯鶯,什麼倩女幽魂,什麼相思化蝶,總是情啊愛的,一段段浪漫而有情調的故事,讓小妮子過早接觸到一些不屬於她這年齡該接觸的東西,令她居然有這麼大膽的想法。

    不過這也恰恰說明,小妮子正是情竇初開的年歲,而且小妮子把所有對美好愛情的憧憬,都寄託在了他一人身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2
第二七二章 理學還是心學

    終於到了六月二十,沈溪很早就起來了,把趴在床頭上睡著的林黛給推醒。

    小妮子也算盡職盡責,一晚上都留在沈溪床榻邊,到後半夜沈溪給她蓋了一層衣服,小妮子睡得很踏實。

    「嗯?怎麼了?好睏……」

    林黛睡眼惺忪,一點兒精神都欠奉,沈溪乾脆扶她到床榻上躺下,給她蓋好毯子,這才出門。

    簡單洗漱過後,還沒等沈溪扒拉幾口早飯,周氏已經催促上路了。

    等沈溪跟著沈明鈞,在周氏陪伴下出得門口,隔壁送考的也來了,惠娘帶著家裡幾個丫鬟出來相送,她親自準備好的吃食一個勁兒地往沈溪考籃裡塞。

    臨別又是一番殷殷囑託……

    沈溪從巷口出來,到了外面的大街,隨處可見前往考場的考生。

    沈溪畢竟參加了縣試和府試,對於入場規矩已經很熟悉了,只是在入場時,沈溪考籃裡用瓦甕裝的湯水卻不讓帶進去,因為衙役怕湯裡面藏了小抄。

    沈溪沒辦法,只能把瓦甕交給幾個差役,看他們的模樣也不像是準備歸還,周氏熬的湯一準會進他們的肚子。

    沈溪因為上屆府試中拿到案首的位置,按規矩需要提「堂號」,即座位更靠近主考官,沈溪的考號很特殊,甲字壹號,在這考場位於西北角,一抬頭就能見到主考官的案桌,七百多名考生,由他來領銜。

    沈溪已經不是第一次坐甲字型大小桌,只是縣試沒有提堂號的說法,而寧化縣試時甲字型大小考棚是在靠外的地方。

    沈溪的身邊,貳號是吳省瑜,三號是蘇通。伍號是鄭謙,都是在頭年府試拿到前十的人物,就算別的人不常交集。同屆的府試前十最少都臉熟知道名字。

    除了蘇通和鄭謙跟沈溪打過招呼,別的人。包括吳省瑜在內,對沈溪都是視若不見。

    等考生差不多到齊,天正好濛濛亮,跟以前考縣試和府試有所不同,這次院試是在盛夏進行,白天很長,等天色通明之時,唱名還沒結束。

    考生當中已經有些聒噪。意思是主考官不按照規矩來,一般來說,像這種考試,一考一天,應該是天不亮就放題,等天黑之後交卷。

    但就算下面再吵嚷,劉丙坐在案桌後面卻若泥菩薩一般雷打不動,甚至不時喝上幾口茶顯得很悠閒,只是偶爾有唱名不清的考生,他會親自看一眼。比對一下親供,然後擺擺手示意讓考生回座位。

    各地的院試從三四月份就開始,輪到汀州府時已是最後一場。劉丙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來找平衡。

    唱名結束,緊接著便是放題。

    這也是考生最緊張的時候,之前一年背的程文、範文是否能派的上用場,就看考題如何了。

    以之前眾人從各地傳來的情況所知,知道這劉丙喜歡出多道考題,而出題又相對較偏,所以互相之間串聯作弊的人基本沒有,因為就算跟周圍的人提前打好招呼,也很難碰上一樣的題目。

    可當眾考生見到劉丙親自把第一道四書文小題的題目寫好。讓人貼上巡視牌後,眾考生心中才意識到這次劉丙並未按常理出牌。四書文第一題居然是全場考生考一樣的題目。

    「止於至善!」

    四個字。清清楚楚,人人皆是耳熟能詳。眾人見到之後不由譁然。

    這種可以說是通俗到不能再通俗的考題,簡直是剛學八股行文的稚子也能背出個一兩篇程文來,對於考生來說,那實在是太容易了。

    但容易就容易得過頭了。

    語出《大學》的第一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單從「止於至善」四個字,可以理解為,必須要停止在絕對完美的境界,其實就是鼓勵人在修身方面,一定要達到盡善盡美的地步。

    在看到這考題之後,有人已經興奮得找不到北了。

    這麼容易的題,那些乙科出身的縣太爺都不屑於考,你一個進士出身曾供職於翰林院的名士,居然這麼掉價出小兒科的題?我背的程文千千萬,就是為了一朝能押題,今天終於被我碰上一回,豈不是老天開眼?

    但有心人顯然不敢輕易下筆,光是這一個題目,就足以審讀一上午。

    首先在於,為何劉丙在福建省考了一圈,到汀州府的院試,一改之前在別的府主考時,四書文小題上出不同題目的習慣,而只出一題?

    當然可以解釋為劉丙考到汀州府已經累了,想省事,畢竟他任期將滿,這次主考完回到省城就要卸任,等候朝廷新的委任狀,出同樣的題目,而且題目出的簡單,更容易辨別考生的才學好賴。

    但沈溪卻知道,劉丙的性格很謹慎,他之前剛以諸葛亮的《誡子書》來喝斥那些胡攪蠻纏的考生,這才過了兩天,有什麼理由在治學上不嚴謹?如果他真的要偷懶,就不會在考生看考場時,親自到考場來監督坐鎮。

    這麼一個負責任的人,絕對會做到善始善終,而不會在福建提學任上最後一場,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那這事情可能與頭兩天考生當眾喧譁抗議之事有關。

    考生本來應該是守禮守節,一個個出來都是翩躚公子,說話都是出口成章,為人處事更要光明磊落,這應該才是劉丙要選拔秀才的標準。可偏偏,他在各地考試,請託送禮之事比比皆是,士子為了考試不背聖賢文章,一個個只顧背程文押題。

    當下士子風氣讓他覺得痛心,才會有感而發,在他福建提學任上最後一次當主考官,他就要表達心中這種不滿,出了一道看似簡單,但其實滿含深意的題目。

    那就是闡述修身與做學問的關係,論修齊治平的問題。

    想到這裡,基本考生就可以作答了。但沈溪仍舊沉思不已,苦苦思索其中更深層次的含義。

    這句話是《大學》的開篇之言,而「大學」是相對於「小學」而論的,小學是學習六藝,屬於學習層面,而大學則要昇華一些,學的是修身之道,學著當君子。

    但問題是,「至善」是一個形容詞,人要做到至善是不可能的,連大聖人孔子都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連被後人尊為聖賢的孔子也承認自己有過錯,更何況凡人?

    朱熹在《四書集注•大學章句》解釋「至善」為「事理當然之極」,即就事論事後的最高原則,即無可挑剔之善。

    但這論述其實是唯心的,因為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最高原則,就不存在當然之極,因為要評斷為「當然」,就要有個標準,誰來給設這個標準呢?

    反倒是幾十年後的王陽明,在《傳習錄》論述中中更為妥帖,「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意思是人性本善,只要回歸本源,就達到至善的最高標準,至善是回歸本性。

    這也是王陽明所推崇的心學最高境界。

    沈溪平日裡做文章是應付了事,但這次他卻選擇了長時間的沉默,一個時辰過去,他甚至連筆都沒提起來過。旁邊的吳省瑜和蘇通等人雖然也審題良久,但都沒有沈溪用這麼長的時間去思考。

    等吳省瑜專心致志把這篇四書文小題的文章作好,準備修改謄寫到試卷上時,卻發覺沈溪還在拿著筆沉思,這讓吳省瑜驚訝不已:「如此簡單的題目,不涉及會與不會的問題,他的才學不在我之下,是何原因讓他思索如此之久?」

    沈溪遲遲不下筆,並非是他沒有想好自己的論述點,甚至所有的文字已在他腦海中形成,整篇文章不需要過草稿紙,就已經了然於胸。他甚至可以提筆就將他的文章書寫於試卷上。

    但問題是,心學雖然一直是一個學派,但在王陽明將其發揚光大之前,心學一直不為主流理學學派所接納,那他的文章就很可能是褻瀆聖人之言,要知道理學集大成者朱熹,早就是公認的聖人,他這是在明目張膽挑戰權威。

    沈溪拿著筆,心中著實為難,明朝中葉的學術界批判學風,使得心學開始逐漸昌盛,為王陽明最後自成一家而創造了條件,可王陽明是誰啊,大政治家、大軍事家、大哲學家,而他只是個考秀才的小屁孩而已。

    沈溪在猶豫寫不寫的時候,別人已經相繼把第一題的文章完成。

    「想什麼寫什麼,大不了老子兩年後再考!你可以不同意我說的每一個字,但必須要尊重我說話的權力!」

    沈溪也是拼了,若是有見地而不能抒發,那是對人格的侮辱,我帶著唯物主義的態度,覺得在這命題上心學更勝一籌,你憑什麼讓我違心為理學歌功頌德?去你老娘的,不就是一次院試嗎,管你劉丙崇尚理學還是心學,反正我就想這麼寫了,你能把我怎麼著?

    吳省瑜把他的題作好之後,忍不住又看了看沈溪,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

    突然沈溪拿起筆,連草稿都不打,直接把文章往正式的考捲上寫,而且一臉的憤慨,這讓吳省瑜頗為驚愕。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大概說的就是沈溪此時的狀態。

    沈溪提筆而就,洋洋灑灑三百餘字,字數不多,但文章妙手天成,連一向為他所掩蓋的書法,這時候也被他信手拈來。雖然吳省瑜看不清沈溪在寫什麼,但他心裡已經感覺到一種危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2
第二七三章 惴惴不安

    第一篇四書文完成,沈溪心情很複雜,既為自己著書立言而激動,又為未蔔的前途感到迷茫,這是一種很不好的體驗,不涉及一次院試的成績好壞,很有可能會影響到他未來的前程。

    但文章既然作出來了,想收回是不可能的,只有儘量把後面兩道題做好。

    之後是一篇五經文的大題和一篇四書文的小題,都是考生自己抽題作答。

    沈溪為了尊重馮話齊,五經文上選擇了《春秋》。

    通常來論,考《春秋》基本是以《左傳》為題,但沈溪所抽到的考題是「鼷鼠食郊牛,牛死」,反倒是原汁原味的《春秋》考題。

    鼷鼠食牛是一個成語,說是鼷鼠咬了牛之後,牛不會感覺到疼痛,只會感覺身上有些麻癢,直到死也不知何故,比喻暗箭傷人。

    知道了意思,這篇題目其實沒什麼特別的,論的基本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種文章不會太出彩,但切題、破題相對容易,不會有大的錯漏。

    等第二篇文章作完,沈溪抽了四書文小題的最後一篇,也是今日院試第一場的最後一道題,同樣很普通,「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

    語出《孟子•梁惠王章句下》,是齊宣王聽說周文王的捕獵場有七十里,但百姓卻說其小,就很驚訝,為何自己的狩獵場才方圓四十里,百姓就覺得很大?

    孟子告訴齊宣王,周文王的圍獵場是對百姓開放的,百姓當作是自家地方,自然覺得小;而齊宣王的狩獵場內雖然只有四十里,但不許百姓進入,殺死狩獵場麋鹿的人相當於殺人的罪行,等於是在國土內設的一個陷阱,百姓自然覺得大。

    這個典故基本是孟子闡述自己仁政治國的思想,告訴齊宣王作為一國之主就要與民同樂。才能得到百姓的擁戴。

    沈溪沒有太多思索,先在草稿紙上列了提綱,然後破題、承題、起講、起比二股、中比二股、後比二股、收題一氣呵成,待寫完細細檢查是否有避諱後。再將文章謄抄於試卷上。等他完成,旁邊的吳省瑜早就停筆,沈溪望過去,吳省瑜對他一笑,沈溪隨即把頭側回來。因為他發覺那笑容有些不懷好意。

    考試還在進行,甲字型大小的眾考生就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答題都很快。高明城到底還是有些水準的,所選出來的府試前十才學都還可以。第一次放排,吳省瑜起身要走,回頭特地看了沈溪一眼,卻見沈溪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吳省瑜心想:「他為何這般氣定神閒?」

    沈溪只是不想當出頭鳥,縣試和府試他都是第一次放排後出場,遭來非議不少,反正他已經在文章裡任性了一次。沒必要再在考試之外的地方表現他的另類。

    直到第二次放排,沈溪才與大多數的考生一起離開,到了門口發現先前放排出去的蘇通等在那兒。

    「看沈老弟的氣色,似乎不太好啊,莫非是這次考試不順利?」蘇通關切地問道。

    沈溪無奈地搖搖頭:「只待來年……」

    這時候鄭謙也於第二次放排後出來,蘇通上前去問詢一番,比照三人的考題,結果除了「止於至善」的題目一樣,別的兩道題都不相同,互相也就沒太多參考價值。

    蘇通嘆道:「這次院試的考題。難倒算不上難,只是總感覺有些怪異,劉提學似乎有意在與我們這些童生置氣。」

    蘇通年長一些,且是明事理之人。他也察覺劉丙出題的方向有些刻意,從一道「止於至善」的考題,似乎便是有意警醒參考的讀書人。

    其實讀書人最討厭的就是被人議論其品行,一個個自負清高,涉及到學風問題,就算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或者是學官。他們雖然表面上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但心底裡卻依然不以為然。

    鄭謙道:「這樣也好,既然考題容易,就看誰技高一籌。希望幾日後,我等還能相聚於此。」

    院試的考試,沒有過了第一場就中秀才的說法,就算是那些縣試的案首,作為保送生仍舊要按部就班參加初試和複試。只是因為府試前十在院試中實在太礙眼,所以沈溪和蘇通等人才會成為眾矢之的。

    但要說真正應該被嫉妒之人,應該是汀州八縣的縣案首,作為保送生他們這次考試近乎於走過場,等考試結束等著入學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蘇通又開始邀請沈溪到家裡做客,沈溪不用猜也知道是上次他說要畫春宮圖的後續。

    沈溪搖頭苦笑:「如今院試尚未結束,我等當認真溫書才是……蘇兄,你是否操之過急了?」

    蘇通哈哈一笑:「不急不急,還有三天才發案,這幾天相信沈老弟你也學不進去,明日我就往貴府遞請柬,沈老弟你準時列席便可。」

    聽到是「列席」,說明蘇通邀請之人不少,鄭謙不用說一定在,可能還包括一些參加本次院試的士子,只是蘇通要擺姿勢讓人畫春宮,有了畫師還找一群人圍觀?是不是太浪蕩了點兒?

    沈溪搖頭:「在下成績不佳,準備回去用心讀書,若能順利通過院試,出來消遣自無不可,否則恐怕只能說抱歉了。」

    沈溪這番話說得垂頭喪氣,以便讓蘇通察覺他的失落。

    果然,蘇通並非強人所難之人,他嘆了口氣:「好吧,那回頭再約。」

    ……

    回到家中,沈溪把考試的情況大致一說。好在這回周氏和惠娘沒抱太大希望,所以也沒有感到太過失落。

    周氏寬慰道:「憨娃兒,你別怪娘之前管著你,娘也知道現在讓你中秀才實在太難為人了,但要是娘不這樣做,就怕你聰明不放到正道上,辜負了你讀書的天賦,到時候惹來他人的嘲笑和白眼。」

    沈溪點頭:「知道了,娘。我有些犯睏,能不能進去睡一覺?」

    周氏揮揮手:「快去吧。看你現在臉色慘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娘這心裡就疼得慌。你別多想,這回考不過就算了。你祖母也來信說別給你施加太大壓力,不行過兩年再考就是。你年紀小,只要努力,不怕考不上秀才。」

    沈溪心裡頗不以為然,考完試了才說這些。頭一天自個兒還被鎖在書房讀書呢。不過考成這樣,沈溪也沒敢奢求太多,看天意如何吧。

    等沈溪美美地睡上一覺,睜開眼就瞧見兩張明媚的俏臉,笑顏如花……一個是林黛,另一個是陸曦兒。此時二人手上一人拿著把扇子,正搶著給他搧風。

    「沈溪哥哥,你醒啦?涼快嗎?」

    陸曦兒興高采烈地問道。惠娘說過,只要沈溪考完試,她就能跟沈溪一起玩。所以顯得非常興奮。

    沈溪笑著捏了捏陸曦兒的臉蛋,從床上爬起來,看著有些吃味的林黛,又伸出手捏了捏林黛的瑤鼻。

    「快把你的髒手拿開!」

    剛才還在跟陸曦兒搶著為沈溪搧風,現在沈溪醒了,林黛立馬擺出不悅的臉色,似乎是抗議沈溪對陸曦兒表現得太過親暱。

    沈溪加起來也就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此時外面天色昏暗,要不了多久會要入夜了。

    沈溪與兩個小蘿莉一起回到藥鋪,惠娘已經讓丫鬟們準備好豐盛的宴席。為沈溪慶賀。

    沈溪勉強一笑,道:「姨,現在成績還沒出來,說慶賀未免太早了點兒吧?而且這次我不太有信心……」

    惠娘笑著寬慰:「不是考得好才可以慶賀啊。小郎,你這次參加院試,哪怕不過,也為將來應試累積了經驗,同時還熟悉了考試題目,適應了考場的氛圍。等下次考。肯定比這回更有把握,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沈溪點點頭:「好吧,謝謝姨!」說完在桌子邊落下屁股。

    周氏坐在沈溪身邊,道:「你謝姨來信,說她已經幫甯王診斷完病情,啟程回來了。算算寫信日期,要不了十天就能到家,如果你中秀才,正好……呵呵,不說這個了,看看,都是你平日愛吃的菜,娘這就夾給你。」

    顯然周氏和惠娘私下商議過,怕沈溪因為院試考得不好而傷心,不再提中秀才之事,結果周氏嘴碎,無意中說漏嘴了。

    其實周氏的規劃很好,若沈溪考試順利,七八天後出案時中了秀才,正好謝韻兒也回來了,正可謂好事成雙。可事情不過是設想而已,連沈溪自己對於這次院試也沒有信心,競爭激烈不說,關鍵是他那篇崇尚心學的文章太容易得罪人了。

    正準備舉筷,院門處傳來敲門聲,打開一看,卻是馮話齊過來拜訪。

    原來馮話齊牽掛沈溪的考試情況,得知院試放排結束,匆忙過來詢問一番。馮話齊單獨把沈溪叫到後堂,吩咐道:「你且將今日答卷,默寫下來,我拿回去仔細參詳。」

    沈溪最怕馮話齊問他要當天的考試結果,若被這位師長知道他作了一篇另類文章,非好好教訓他一通不可,到時候老娘和惠娘就會知道他這次失敗非戰之罪,乃是他標新立異自尋死路,恐怕會氣得夠嗆。

    「怎麼?自己作的文章,轉頭就忘了?」馮話齊皺眉。

    沈溪老老實實拿過筆墨紙硯,在桐油燈下把文章寫好,馮話齊老眼昏花,沒當場看,拿著沈溪寫的考捲回去了。

    惠娘安慰道:「沒事,馮先生教出好幾位秀才公,眼光獨到,看過你文章就知道是否能夠通過了,也免得你牽腸掛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4
第274章 涉險過關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溪剛爬起來,周氏就匆忙過來催促:「快點快點,馮先生已經在正堂等了些時候,看你這懶散的樣子!」

    沈溪穿好衣服到了堂屋,並沒有看到沈明鈞,反倒是惠娘過來了,顯然馮話齊有些話要當著惠娘和周氏的面說。

    「沈溪,你這幾篇文章作的倒是不拘一格,為師平日裡教你的,就是這些?」馮話齊臉色陰沉,顯然是因為沈溪以心學來做文章,將他觸怒。

    雖然馮話齊在教學方面靈活變通,講究因材施教,但他也不能接受一些褻瀆聖人的言論……朱熹是繼孔孟之後又一大聖人,在這個時代他說的話就是至理名言。

    沈溪看了看老娘和惠娘疑惑的目光,趕忙低下頭,小聲解釋:「先生,我只是想到什麼……便寫什麼。」

    馮話齊有些惱怒地將寫著沈溪文章的紙拍在桌上,怒道:「你這種文章,若換作幾十年前,莫說一屆不中,一輩子的前程可能都毀了。就算放到現在,事情張揚出去,你以後的科舉之路也會極其艱辛。」

    沈溪做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對於馮話齊他還是很敬重的。馮話齊並非是他啟蒙恩師蘇雲鐘那樣的老頑固,教學理念與他相近,此番教訓他也是就事論事,沒有帶任何的私人偏見。

    惠娘驚訝地問道:「先生,小郎做的文章,到底有何問題?」

    馮話齊不知該如何解釋,因為心學雖然北宋程顥開其端,南宋陸九淵則大啟其門徑,但尚未形成正式流派,學術界正不斷醞釀,馮話齊也不知道該如何解說,只是嘆道:「沈溪三篇文章裡,有兩篇很不錯,中秀才的幾率很大,但在最關鍵的第一篇上。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可能會影響到他的前程。」

    惠娘似乎是聽明白了,點了點頭。

    周氏則在那兒扒拉著手指頭,三篇文章,有兩篇不錯。那就算第一篇稍微差點兒,影響應該也不會很大。兒子中秀才的概率還是蠻高的,為何先生看起來這般嚴肅?

    馮話齊厲聲對沈溪道:「這幾日裡,你潛心溫書。若第一場能過,切不可再做此等悖逆之言。否則。連我這個先生都教不了你了!」

    說完,馮話齊起身離開,惠娘和周氏連忙相送。等她二人回來。沈溪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文章發呆。

    惠娘蹙眉道:「小郎, 你把話說明白點兒。你做的文章,究竟有何不妥?」

    沈溪反問道:「姨,你不是應該先問問馮先生嗎?」

    周氏罵道:「混小子。要是有文章做不出來,不做就是,你到底寫了什麼文章,讓馮先生這般生氣?」

    沈溪實在沒法對兩個女人解釋。

    或者只恨自己早生了三十年,如果在三十年後心學已為陽明先生發揚廣大之後,他再寫這等文章,非但沒人教訓他,反而會給他稱頌揚名。現在連自己的先生都不看好他,或者真可以回去準備兩年後的院試了。

    因為馮話齊特別交待讓沈溪閉門讀書,本來周氏還準備讓沈溪考完後放鬆下,此時只能將他關在書房裡。

    不過沈溪沒多少心情做學問,而是一本正經寫他的《金瓶梅》。

    沈溪寫得很快,一百回的小說,他準備先以三十回左右成書,展現個大致的情節輪廓,回頭逐漸把書潤色豐滿。

    這也是一種行銷策略,一次把完整的《金瓶梅》寫出來,後面就沒有二版和三版之可能,民間抄書人就會把印刷作坊的利潤給攤薄,更別說光是小小的汀州府,就有三四家印書工坊,在沒有版權保護的情況下,印書在這年頭並非什麼難事。

    兩天後的放榜日,沈溪才被家人允許出門去府儒學署看發案。

    周氏特別交待,無論沈溪是否過第一場,都要早點兒回來,而且口頭答應讓沈溪多休息幾日再去學塾讀書。

    沈溪本以為自己能放得開。

    兩世為人,如今又是少年之身,對於功名之事毋須操之過急,可臨到發案時,沈溪還是有幾分緊張,畢竟涉及這一世的功名利祿,若此時他尚且能抱著平常心淡然處之,恐怕他真的成了至性至善的大聖人。

    今天正式發案的時間是午時二刻,沈溪到了府儒學署外,守在放榜佈告欄前的考生太多,沈溪擠不進去,只好望而卻步,駐足遠觀。

    沈溪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沒尋到熟悉的身影,乾脆坐到街沿邊一塊大青石上,等前方的人少一些後再過去。此時一人特地走過來,對沈溪拱拱手道:「沈公子,希望你我有緣,明日考場再見。」

    正是一臉傲氣的吳省瑜。

    以前沈溪看這年少得志的翩翩公子還沒覺得怎樣,但現在看到吳省瑜,便發現這傢伙有些臭屁哄哄的。回頭一想,人家是官宦之後,有顯擺的資本,無可厚非。

    吳省瑜彬彬有禮,沈溪也不能怠慢,起來還禮後,二人甚至沒寒暄一兩句,吳省瑜就急著去看發案。

    衙役在千呼萬喚之中拿著兩張案紙出來,貼在府儒學署外面的佈告欄上,學子頓時圍了上去。

    沈溪看這架勢,沒有半個時辰別想擠到前頭。

    這時候,人群中傳來陣陣喧譁。

    「哎呀,又沒中,再過兩年,我小兒子都快要考縣試了……」

    「這提學大人也是的,選了這麼多人,為何不考慮一下我的文章?我今年做的文章可是精彩絕倫。」

    「精彩絕倫?我的比你還要出色,不也沒在案上?」

    「難得過了初試,程年兄,我們找個地方喝上兩杯?」

    「你還有心思喝酒?明天就要複試,時間緊迫,中了生員再喝不遲,你我列案後鎩羽而歸的次數還少嗎?」

    ……

    雜七雜八的聲音交織在一塊,充分表現了科場外的人情世故。

    與縣試和府試不同,考院試的童生以二三十歲男子為主力,四五十歲的也不在少數,而像沈溪這樣尚且沒成家的年輕人微乎其微。

    這些人為了科舉奉獻一生。就等著中秀才一步踏入士族階層。雖然中秀才最多只能到學塾當個先生,若不好好經營家境照樣困頓不堪,但至少他們在宗族中的地位會提升不少,同時得到鄰里的尊敬。

    沈溪坐在那兒思索半晌。前頭突然發出一陣驚嘆聲,開始沈溪尚有些不解。等有考生從前面回來,有些人已迫不及待地幸災樂禍了:這次院試被列為保送生的十六名縣試案首,居然有三人落榜!

    這可是汀州府近二三十年來的頭一遭。縣案首必過秀才的慣例,居然被劉丙打破。這三名落榜的「准秀才」,已經在衝擊府儒學署,準備找裡面的劉丙算帳。

    趁著人群聒噪的時候。沈溪上前,把兩張案紙仔細查看一遍。令他失望的是,果然上面沒有自己的座號,這意味著。他落榜了。

    果然不能在考試寫八股文的時候著書立言啊……

    吳省瑜一直沒有離去,見到沈溪後,他拱了拱手,神色中帶著幾分得意,嘴角上翹,帶著一絲嘲諷,好像在說:「小樣,你沒過第一場,但我過了。」

    「讓開讓開,想鬧事是吧?劉提學可不住在這兒,要鬧事往驛館去,看你有沒本事敢衝擊驛館,一刀砍了你們!」衙役罵罵咧咧出來,令在場考生無比激動的是,這名衙役手中居然提著第三張發案的案紙。

    此時在前面鬧事的三個落榜縣案首不再吵嚷,他們跟在場大多數的考生想法一樣:「原來初試不止過了一百人,還有多餘的,那我們一定在第三張案紙之上。」

    雖然院試第一場的規矩,是取最後總錄取人數的雙倍人數進行第二場複試,但沒確切的規定一定是雙倍整數,多幾個人少幾個人都有可能,只是最後秀才的錄取上,必須為規定人數,一人不能多一人不能少。

    第三張案紙成為在場大多數人的希望,有些已經傷心離開的,聽說還有第三張案紙,都匆忙往回擠,想知道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但等案紙貼上佈告欄之後,在場所有人皆都譁然,第三張案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甲字壹號。」

    這是一個特別的考號,去年的府試前十正好排在甲字前十號,而今年過府試的則排在乙字前十號。那這「甲字壹號」,就是頭年府試的案首,在這兩年於府城引起轟動的十歲府案首沈溪。

    「怎地就多錄他一個人?難道他在官府有關係不成?」

    有的人已經不滿了。

    要錄,你錄一百人就行了,現在憑空出第三張案紙給人希望,最後第三張案紙上卻只有沈溪一個人,這不是明擺著玩人嗎?

    尤其是那三個落榜縣案首又不幹了,我們可是縣試案首,按照規矩已經等著進學當秀才公了,憑什麼剝奪我們秀才的資格?

    一眾人在前面亂騰騰的,沈溪貓著頭從人群裡溜出來。有上次考生在府試髮長案之後鬧事的經歷,沈溪知道自己非常容易成為被攻訐的目標。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為何會突然多了第三張案紙,且只多錄取他一人,但至少這說明他還沒落榜,這一屆尚有機會考上秀才。

    就算沈溪溜得快,但他畢竟是眾矢之的,逃不出那些有心人的追蹤。就在有人準備過來拿住沈溪質問一番時,蘇通和鄭謙帶著幾個人攔在沈溪身前,鄭謙指著追蹤過來的考生厲聲喝道:「作何?要打人,還是被揍?」

    蘇通和鄭謙帶的人多,幾個考生嚇得趕緊掉了個頭擠回人堆裡,此時蘇通才走過來,道:「沈老弟可算是涉險過關啊。」

    沈溪笑了笑,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卻想:「這還用你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5
第275章 壞胚子

    一行人進到街口的茶樓,坐下來後蘇通感慨地說道:「要說事情確實有些古怪,沒端倪地多發一案,卻只補錄沈老弟一人,看來沈老弟是有貴人相佑啊。沈老弟,你可知是怎麼回事?」

    沈溪搖了搖頭,這事情透著詭異,連他自己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鄭謙笑道:「無論怎樣,我三人再聚首於明日院試複試,可喜可賀。」

    蘇通和鄭謙作為本屆院試的熱門考生,他們過初試沒什麼特別,若以沈溪去年府試的成績來說,過院試第一場也在情理中。

    眼下互相之間也不可能知道對方寫了什麼文章,有些人則在犯嘀咕,劉丙之所以捨棄三個縣案首,而補錄府案首沈溪,估計是要給新任河南巡撫高明城一個面子,怎麼說沈溪也是高明城親點的案首,不通過說不過去。

    又或者是沈溪背後有商會財力的支持,早就上下打點好了。

    吃過茶,各人打道回府,準備院試第二場,這也是涉及中秀才的最後一場考試。

    等沈溪回到家後,惠娘和周氏聽到沈溪過了第一場,還是在「補錄」的情況下,周氏高興得差點兒笑岔氣,惠娘趕忙扶著她,讓周氏坐下來喝口水壓一壓。

    沈溪苦著臉道:「娘,你至於嗎?我只是過了第一場,離中秀才還遠著呢,再者我還是被補錄的……」

    周氏臉上仍舊笑盈盈的:「前日馮先生不是說了,只要你能過第一場,中秀才就十拿九穩,娘怎能不高興?」

    沈溪想了想,道:「馮先生當日的話,可並非如此。」

    惠娘笑道:「無論如何,明日你好好考,若這一榜你中了,姨送你一份禮物。」

    沈溪很好奇是什麼禮物,以惠娘的重視程度來說。應該並非用銀錢可以衡量。可能是她的心血結晶,又或者是她的家傳之物?

    周氏催促道:「快進去,多讀會兒書,明天就要考試了……真好啊。你祖母以前說沈家祖墳冒青煙,我還以為有出息的會是你大伯……現在看來。你大伯那邊不要想了,這個好兆頭是要落到你頭上啊!」

    祖墳冒青煙,在民間看來那是難得的大吉之兆。預示家裡有人要當大官,可考古多年的沈溪卻知道。那不過是地氣所致,土壤中的低熔點氣體或固體在溫度的作用下產生有色氣體,溢出地表。形成青色或白色的微小顆粒, 即為煙。是一種自然現象。

    隨後沈溪便被勒令去藥鋪二樓讀書。本來林黛和陸曦兒攜手過來想找沈溪玩,在得知沈溪又要讀書後,林黛小臉可憐兮兮的。陸曦兒更是直接過來抱著沈溪的胳膊,一副不願撒手的模樣。

    周氏笑著安慰:「曦兒,別纏著你沈溪哥哥,他明天就考完了,如果考上的話,以後想怎麼陪你們玩都行。快鬆開讓他上樓去讀書。」

    「黛兒,還杵在這兒幹嘛,過去泡壺茶,把熱茶壺擱井水裡泡涼,給憨娃兒喝涼茶水解暑……真沒個眼力勁兒,若考上憨娃兒是秀才,你便是秀才夫人,這是多大的造化?還不快去!」

    沈溪心裡感嘆,中了秀才還要考舉人,中了舉人又得準備考進士。考完秀才不是終點,而是下一輪考試的開端,正可謂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沈溪沒精打采上樓去,但他並沒有選擇讀書,而是繼續寫《金瓶梅》,寫了一會兒,突然聽到腳步聲,沈溪以為是老娘上樓來了,連點兒防備心思都沒有……就算周氏看到他寫字,也不認得上面寫的是什麼。

    「小郎,快吃飯了,你收拾一下準備下去。」來的竟然是惠娘。

    沈溪神情淡然,抹了抹手,然後抽了張紙把他寫的《金瓶梅》蓋住,表現得就好像是因為寫滿一張正好換紙繼續寫一樣。

    但再寫時,筆下展現的卻是《左傳》中的章句。

    「別光顧著用功,這是你娘讓黛兒泡的茶,黛兒那丫頭很仔細,給你擱井水裡鎮涼了……稍微有些冰,別急著一口氣喝完。小孩子喝涼茶可以解暑,但別一下子喝太多,否則肚子受不了。」

    沈溪喝茶的時候,惠娘突然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張紙,沈溪想去奪回來,情急之下茶碗打翻,把桌上一疊紙都給染濕了。

    惠娘連忙幫沈溪收拾,然後拿起手帕擦拭沈溪身上的水。

    「哎呀,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你寫的文章都這麼好,弄壞了多可惜。姨還想留著,沒事的時候拿來看看,心裡也舒坦些……咦?」

    惠娘臉上難掩緊張之色,隨即稍微驚訝一下,或者是看到紙上的一些非常顯眼的「字眼」,頓時把一張紙拿起來,一臉驚訝打量上面所寫的內容,臉卻是騰地紅了:「小郎,你……你這是寫的什麼?」

    沈溪心裡直叫嗚呼哀哉。

    這些天他都在寫《金瓶梅》,什麼事都沒幹,主要是惠娘要主持商會和打理生意,而周氏又看不懂他寫的什麼,本以為萬無一失,可偏偏惠娘為了表示對他的關懷,親自上樓來送茶水,這下頓時露餡兒了。

    「這個,我是拿來看的。」

    惠娘想把手上這誨淫誨盜的東西給撕了,想到是沈溪寫的,又捨不得,氣得直跺腳,道:「你當姨那麼好騙?這字明明是你寫的。小郎,你才這麼小的年歲,從哪裡學來這些東西?」

    沈溪趕緊過去把門關上,免得被樓下的老娘聽到。若被周氏知道他在臨院試二場考試之前不是在作學問,而是在寫「淫書」,那他以後真要遭殃倒大黴了。

    沈溪過來拉著惠娘的衣袖,解釋道:「姨,你別忙著生氣,仔細看上面的內容,別總看那些……不好的地方。我本來是想用這方法讓自己心平氣和,同時也為咱印刷作坊,找一條生財的門路。」

    惠娘沒好氣地道:「這種東西,骯髒齷蹉,有什麼好看的?於教化無益,你還說要拿來印?真是氣死人!」

    沈溪趕緊攤開手上的《金瓶梅》原稿。展示給惠娘看:「姨。你沒仔細看,怎知曉這不是一本好書呢?或者姨看過之後也覺得喜歡呢?」

    惠娘生氣道:「不看不看,我這就把此事告訴你娘去,你這年歲。什麼都好奇,居然寫這般不堪入目的東西……」

    沈溪趕緊攔在惠娘面前。抱住她的腰,甚至把頭埋進惠娘懷裡,就好像撒嬌的孩子:「姨。你可千萬別對我娘說,你不是想看我以後被關起來讀書。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吧?你先看看,如果實在不好,你再懲罰我。我絕不阻攔。」

    惠娘被沈溪抱著,居然有些慌神。她想把沈溪推開,但沈溪抱得很緊,而她又不覺得沈溪這是多麼無禮的事情。最多是孩子做錯事懇求她的原諒。

    「你……你……你鬆開手,有話好好說。」惠娘神色複雜。

    沈溪這才察覺到對惠娘的冒犯,連忙鬆開手,稍微一回味一下,軟玉溫香的感覺似乎不錯啊!

    他趕緊把腦海中的旖念拋空,一臉著急地扶著惠娘坐下來,把手上的書攤開來給她看:「姨,你應該仔細看,在不同人眼中,這本書的內容是不一樣的。」

    惠娘面帶慍色:「你的意思,姨是那種……唉,你才多大,這些事又沒經歷過,怎寫的出來?真是……」

    說著,惠娘只好耐著性子看了一段。

    這次沈溪給她看的可不是書中那些旖旎的情節,而是涉及到人情世故和景緻描寫,沈溪於原作的基礎上,加上他的一些理解,寫出的內容雖然算不得更好,但至少在語言方面,更貼合當下人的閱讀習慣。

    惠娘看過之後,竟然自然而然地把頁數翻到下一頁,不過馬上又看到一些不好的內容,趕緊把幾頁紙合了起來。她這次神色倒略顯平靜,問道:「小郎,這些你從何處知曉?」

    沈溪道:「很多內容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至於那些男男女女之事,我不太懂,是蘇公子他們給了我一本冊子,我腦子好背了下來,就靈活運用到這其中來。」

    「蘇公子他們說,這種冊子如果再配上一些圖畫就能賺錢,我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拿之前寫《楊家將》的心思寫上一些,權當拿它來調節考試前的心理。」

    這個時候,沈溪只能把責任往蘇通和鄭謙身上推,反正他們本來就是那种放蕩不堪之人,而創作《金瓶梅》的靈感也是從他們身上得來的,倒沒冤枉人。

    「那……那行吧。我不告訴你娘,但要寫,也要等院試結束以後……稿子你留下來,讓姨好好看看,如果能出書的話,印幾本出來試試也好。」

    沈溪這才松了口氣。

    生意人果然就是不一樣,惠娘到底還是能嗅到其中蘊藏的巨大商機的。

    沈溪趁著吃晚飯的時候,回家把他寫的三十回本的《金瓶梅》拿給惠娘,惠娘捧著回家去,因為沈溪這邊還要準備第二天的考試,沈溪沒法「陪讀」,否則沈溪還真想看看惠娘閱讀這種書的時候是何反應。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又出發去考場,沈明鈞夫婦送他到門口,與之前幾次不一樣的是,惠娘沒有出來相送。

    周氏略帶不解:「你姨平日最關心你,難道昨晚睡得不好,起不來?」

    正說話間,惠娘匆匆忙忙從院子裡出來,見到沈溪還沒走,這才鬆了口氣:「我還以為趕不上了呢。」

    在昏黃的燈籠光亮映照下,此時惠娘身上帶著一股成熟女人的風韻,眸子裡似清澈,又似帶著水霧迷茫,人走出來,連正面都不敢與沈溪對瞧,卻把她之前準備好的吃食往沈溪考籃裡塞。

    周氏發覺惠娘的異樣,驚訝地問道:「妹妹,你這是病了?」

    「沒……沒什麼。可能是太惦記小郎的考試,昨夜睡得不好吧。」惠娘有些手足無措。

    沈溪笑了笑,這《金瓶梅》的威力還真是大啊,已經被他濃縮成三十回,依然讓惠娘這樣因循守舊行為檢點的女人看了吃不消。

    想到惠娘因為長期守寡,看到這種令她羞臊的文字,既想放下去,還忍不住拿起來看,看了還虛火上升面紅耳赤,真就好像是對西門大官人欲拒還迎的李瓶兒。

    將走之時,沈溪趁機路過惠娘身邊,低聲道:「姨,你還是少看一點,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回頭可以問我。」

    惠娘面色大窘,抬手在沈溪額頭上輕點了一下,嘴上嗔罵道:「壞胚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5
第276章 荒唐之言

    本屆福建布政使司各府縣院試主考官劉丙,算是非常負責任之人。

    汀州府院試第一場結束後,當晚他就找人將所有糊名的考捲進行謄寫,第二天就開始批閱試卷。

    與劉丙一同批閱試卷的,並不僅僅只限於汀州府地方儒學署教諭、訓導、囑託以及致仕的名士,尚有從江贛地區請來的名流大儒,這也是為了確保在兩天的閱卷工作中,每位元考生都會有兩名以上閱卷者批閱,並寫下評語。

    劉丙在福建提學上為官三年,批閱的考卷不計其數,他自己對於考生的選拔要求很高,不但要求文章做得好,人品同樣要出色。

    因而他對於那些請託送禮的人,一向抱著的是不理會的態度,但他也不會刻意去刁難誰,因為他清楚如今這士子風氣並非朝夕之間形成,若就此而埋怨其中一兩個被風氣所污染的考生,對考生來說未免苛責。

    閱卷者若是覺得好,會在試卷上畫個圈,若是覺得不好,會畫個叉。若是一圈一叉,將會找第三人來進行評閱,只有雙圈的考卷,才會送到劉丙手上。

    劉丙並不負責閱所有的卷子,只有在兩名閱卷者都覺得文章不錯,一張試卷上有兩個圈,被推舉上來後,劉丙才會批閱試卷,從中選擇文章相對較好,並且論點論據都符合他心意之人,准許通過。

    就算論點略微偏頗,只要文采好,劉丙也會酌情讓其通過。畢竟這才是院試第一場,標準相對寬泛,怎麼都得取足一百人。

    第一輪閱卷下來,劉丙擇優選擇了七十人左右,然後再一點點增補到一百人。

    對於增補的人來說,都是劉丙覺得文章尚可,可以再給其一次複試機會。但對於這些人,劉丙並沒抱太大期望。才學好。一次考試就能見真章。何必要多次考試?

    他寧可就著一次考試來選秀才,這樣他省事,其實對考生來說也更直接。但朝廷的規矩便是如此,他也不能違背。

    就這樣。劉丙選擇了九十五名考生作為第一場通過之人,然後他開始在那些一圈兩叉。只有一名閱卷人賞識的考卷中挑選,配合上之前沒被錄取之人,綜合選擇了幾人。增補完成最後五個名額。

    到此時,沈溪仍舊是落榜者。因為沈溪的試卷,早就被兩名閱卷者給判了死刑。

    到六月二十二入夜後,劉丙已將一百名考生全部選定。他沒有刻意去讓人把糊名打開,確定其中是否有縣案首未通過的情況。 對他而言。你既然是縣案首,說明你有才學,那就靠自己真本事來進學。

    至於縣案首保送秀才的做法。其實是為了防止一府之內教育資源不平衡,保證每屆院試,每個縣都有一兩名考生中秀才。府試案首就沒保送資格,就是因為保送會形成地域的不公平。

    這讓士子出身的劉丙覺得不太公平,憑什麼一些教學品質差的地區,每年必須要有人中秀才?而那些真才實學的就要忍受落榜的悽楚,繼續為來年的考試準備?

    就在最後一晚,府儒學署的正堂裡,一眾閱卷人正在為原考題開封,以比對文章是否謄寫正確,府儒學署的教諭,會把所有通過第一場考試的人全數列於案紙之上。

    劉丙沒去看那種雙叉考生的試卷,在他看來,既然被兩個閱卷人同時否定,那這考卷也就那麼回事。

    等校對結束,連發案的案紙都寫好,劉丙才終於鬆了口氣。

    因為六月二十四才進行複試,那六月二十三這天劉丙會休息一日,畢竟複試他要監考,而複試結束後,他將親自批閱所有的府試試卷,以確定最後五十名中秀才者的出案名單。

    出案,等於是縣試和府試中的「長案」,會以考生的姓名籍貫來放榜,而出案的第一名,則是院試案首,這算是極高的榮耀。

    因為院試案首,等於是確保在來年初的歲考或者科試中被補錄廩膳生員,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保送。

    第二天早晨,也就在放榜的當日,汀州府教諭把第一場錄取的座號與考生姓名詳細對比後,告知劉丙關於三名縣案首落榜的事情。

    劉丙冷聲道:「縣案首又如何?就算是府案首,若學問停步不前,本官同樣可讓他不中。聽聞你們汀州府,頭年裡有位十歲即點為府案首的考生,他可在頭三十名之列?」

    府儒學署教諭有些驚訝,為何劉丙不問是否錄取,而直接問是否在頭三十名裡?

    他不知道,因為沈溪去年得府案首的事情很轟動,身為福建提學,劉丙自然會留意到,他當時讀了沈溪的文章,也拍案叫絕,在他看來,沈溪這個汀州府府案首得的是實至名歸,這樣本身有才學的少年郎,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因而他覺得,以他對士子的選拔標準,沈溪不可能連第一場都沒過。

    「回劉提學,這位沈溪……也落榜了。」府儒學署教諭給了劉丙當頭一棒。

    劉丙先是一愣,他在來到汀州府之後,也多少聽說一些傳聞,說是沈溪背後有商會支持,說他可能涉及到賄考,但沒人說他曾在府試中找人替考,那沈溪得府案首的文章就是親手所作。

    畢竟一個十歲孩童,想不惹眼都難,誰去給他替考不是明擺著被人抓現行?

    他心想:「既然不是替考,那是有人為他提前作好文章,營私舞弊?」

    此時距離院試第一場發案尚不到半個時辰,劉丙心裡在犯嘀咕,本來已經封存起來的考卷,連他這個主考官輕易也是不能調取的,但他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他記起來,他當初來汀州府考察考場時,沈溪的確跟蘇通和鄭謙二人到官邸去拜訪他,並且投了名帖。

    這是要請託送禮,甚至是徇私舞弊的節奏。

    劉丙心說:「你高明城治水有方,直接從汀州知府任上被調往河南巡撫,這是多麼皇恩浩蕩,你居然敢在府試上為考生徇私舞弊?那我還不去參你一本?」

    「來人,把昨日封存的卷子調出來,找到……甲字壹號的卷子,交由本官審閱。」

    劉丙很生氣,他眼睛裡揉不得沙子,既然知道可能涉及到舞弊之事,他就要慎重對待。若是沈溪在院試的文章的確不怎樣,他甚至可以以他福建提學的身份,調汀州府府試的卷子出來,拿兩份試卷文章的品質作為攻訐高明城的鐵證。

    但在等儒學署教諭把「甲字壹號」的考卷謄抄本交到劉丙手上,劉丙不由驚訝,這篇考卷居然空了一題,這張試卷上是沒有「止於至善」題目下的文章。劉丙指了指道:「這是怎回事?」

    府儒學署教諭行禮道:「下官不知。」

    劉丙沒有太多去計較,若是考生答不出來,把題空了,這種事也司空見慣。當他把沈溪所作的另外兩篇文章看過,雖然文章不是十分出彩,但論述和引用、對偶格式、八股行文,都是非常標準的,這樣的文章無論怎麼看,都是可以在院試中名列前茅的。

    「這麼好的文采,為何要空一題呢?」

    劉丙心下疑惑,若之前他還懷疑沈溪作弊的話,他看到沈溪院試的考卷,見到上面兩篇文章,他已經打消這念頭。因為這兩篇文章的品質,跟沈溪在府試中的文章基本沒區別,連論調都帶著一股不屬於年輕人的老練。更重要的是,他可不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甲字壹號」的位置作弊。

    劉丙沉吟道:「將他的原卷拿出來,本官仔細驗對。」

    儒學署教諭為難道:「劉提學,這怕是不合規矩。」

    劉丙怒道:「有何合不合規矩的,這麼好的文章,居然刻意空出一題,這種事情我還真是第一次碰到。既然他第一題就空了,為何不索性直接一空到底?」

    府儒學署教諭也被問的啞口無言。

    的確啊,既然你第一題都空了,那後兩題你還作它幹嘛,反正後兩題作的再好,也肯定是兩個叉把你刷下去。

    儒學署教諭匆忙把沈溪的卷子,從那六七百份考卷中找出來。

    儒學署教諭拿到沈溪考題,一看上面的情況,心說不妙,急急忙忙把卷子送過來。

    劉丙一看上面是三篇文章而不是兩篇,登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啊你們,本官來地方取士,但求公平公允。昨日本官還讓你們仔細查驗過,居然這麼大的錯漏都沒發覺?把謄卷之人拿來,本官要親自問責!」

    儒學署教諭把人請了進來。

    給沈溪謄卷子的人名叫顧順,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學究,來自於江西吉安府,早年中過舉人,因為無錢疏通一直沒有做官,但在地方上治學頗有名望。

    這次劉丙的人手不多,不得不讓請來的閱卷人幫忙謄卷,但最後卻是換卷子批閱。把所有閱卷人分成幾組人,分別謄卷後,再岔開批另一組人所謄的卷子。

    顧順既是謄卷人,也是閱卷人,這兩天以劉丙對顧順的瞭解,這人的才學也是不錯的,對於考卷的評語也是頗為恰當。

    「顧先生,這三篇文章,你居然漏謄一篇,這是多大的罪過?」劉丙雖然呵斥著,但還是抱有一番謹慎。

    顧順把頭高傲地抬起,冷笑不已:「那就看這後生做的是何等文章,滿篇的荒唐之言,本先生給他謄卷,也怕髒了自己的手!」

    劉丙先前全然在氣憤之中,未及看那篇被漏謄的文章,等他通讀一遍之後,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6
第277章 院試第二場

    劉丙家學淵源,其祖父劉實為宣德五年進士,入翰林院,正統初年任金華府通判,泰時召修《宋元通鑑綱目》於東閣,天順四年擢南雄知府,因忤朝使宦官,被誣下詔獄,庾死,南雄人為之立祠。

    劉丙求學期間,曾經接觸過許多心學方面的典籍,對於與朱熹齊名的南宋大儒陸九淵(即陸象山)主張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之中。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來今,概莫能外。」、「治學之法,概發明本心,學苟知本,六經皆我註腳」等理論並無偏見。

    不過以心學來質疑理學,列出一些「怪誕」的理論,難怪會讓堅持理學的腐儒看不過眼。

    劉丙非常清楚一件事,就算同為尊奉儒家學說的讀書人,在治學理念上也有很多衝突的地方,學派之間往往會產生矛盾,但若以這種矛盾來強加到普通考生身上,會讓讀書人被刻板規劃,不知將來出路於何方。

    作為本屆汀州府院試的主考官,劉丙當機立斷,在院試第一場補錄一人,甚至他作出這決定的時候,外面發案已經開始,他臨時作出決定,也算是對自己失察的彌補。

    劉丙的理由很簡單:「無論考生堅持何樣學術理念,但凡讀聖賢書者,領會先賢之道,當一視同仁。」

    就這樣,沈溪大難不死涉險過關,但這給眾多參與閱卷者留下了極為惡劣的印象。

    畢竟這年頭尊奉理學的人佔大多數,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些人自然希望取的是那些中規中矩的讀書人,而不是像沈溪這樣在考場上為自己立言的後生。

    中庸之道,一向是儒家學者尊奉的教條,這也是儒學界甚少有人標新立異的原因。

    時間到了六月二十四,院試第二場考試正式舉行。

    因為考生數量銳減,考官監場容易了許多,劉丙甚至比考生更早進場。他坐在主位上。等著考生到齊。仍舊是依次點名,不過第二場的考題,他早就已經設好,裝在信封裡。讓考生自己抽取。

    這次劉丙特別留意到坐在前排第一位的沈溪,或者是因為昨日見到沈溪的文章。劉丙起了愛才之心。

    而沈溪在複試時,刻意保持低調。昨日他被補錄後,眾童生再次拿他作為靶子。現在沈溪想的是,能把這院試第二場考好。能中秀才自然最好,中不了也可以等兩年後。

    只要把心態放平穩, 考試時就不會背太大的包袱。

    對於很多考生來說。隨著年齡增長,院試是考一次少一次。必須每次都要拚命爭取,可對沈溪卻是「來日方長」,有的是出人頭地的機會。

    沈溪在第一場考試結束後。也覺得在這種場合為自己立言太過激進,容易被人針對。

    院試第二場,只考一篇四書文和一篇五經文。五經文沒什麼特別,但四書文的題目卻有些難。

    「隱惡而揚善。號泣於旻天。」沈溪看到這題目的第一反應,真該把這抽題的手給砍了。

    不抽別的,偏偏抽到截搭題。

    「隱惡而揚善」,語出《中庸》,是孔子點評舜為「有大智慧之人」時所說的話,說舜懂得隱藏別人的壞處,而宣揚別人的好處。同時點評舜「執兩用中」,這也是儒家中所推崇的中庸之道。

    而「號泣於旻天」則是出自《孟子•萬章章句上》,同樣說的是舜,由萬章問孟子:「舜往於田,號泣於旻天,何為其號泣也?」

    孟子回答說:「怨慕也。」大致的意思是,為何舜要經常到田野裡,對著天嚎啕大哭,難道他是悲天憫人嗎?孟子回答說,其實舜是因為孝道。

    子欲養而親不待……

    眾所周知的事情,舜是以純孝而聞名,「號泣於旻天」恰恰說明舜是懂得孝道之人。而孔子的話,則是說舜這個人懂得中庸之道,有當領導的天分。

   領導很孝順,而且會用人,這二者其實本身不衝突,但論述點不同,要把這二者切合在一起,就不太好找重點。

    舜那可是被堯看中的繼承者,古代禪讓制度下產生的明君,若是帝王有本事,那自然是形容其如同「堯舜禹湯」。這問題既可以論述君子做事之風範,也可以論述君王孝義和治國用人的關係,總的來說,就是讓考生自由發揮。

    這種自由發揮的題,往往是最難的。

    因為可論的方向多,如果跟出題人或者是閱卷人,甚至是主考官的想法背離,會發生破題就跑題的情況,在八股行文中,只要破題錯,那後面你論的再好,也是零分,這就好像是議論文沒找對論點一樣。

    沈溪反正也不著急了,兩篇文章,就算他做得慢,一個時辰一篇差不多便可完成。整個考試會持續六個時辰左右,遇到這種刁鑽的問題心急如焚,不是誠心跟自己過意不去嗎?

    到中午時,沈溪完成了那篇相對簡單的五經文,還僅僅只寫在草稿紙上沒往卷子上謄抄。吃了點東西,沈溪又喝了幾口水,然後舉手示意上茅房。

    本來沈溪能憋住,但連考兩場他都忍了下來,此番再不去茅房一窺,就沒機會了。在沈溪看來,這次自己抽到了最棘手的題目,通過院試的可能非常渺茫,若不提前適應一下中途上廁所這些細節,以後在院試乃至鄉試中遇到,可能會忙中出錯。

    出去走上兩步,就當舒緩一下神經,放鬆下筋骨……

    可惜這考場的茅房環境太過惡劣,而且適逢盛夏臭氣熏天,沈溪在排隊時就皺起了眉頭,等到了裡面看到白嫩嫩的蛆蟲爬得到處都是時,幾乎忍不住嘔吐。

    最後快進快出,沈溪疾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突然發覺自己的考卷像是被人動過,他趕緊仔細檢查一番。試卷上的內容沒有變化,本來就是空白的,也沒人誠心過來搗亂故意塗鴉什麼的,他自然抬頭看了主考官劉丙一眼,但劉丙這會兒正側著身子並未看向這邊。

    眼看午時即將過去。那篇四書文沈溪想避也避不開。只能盡力寫,所論的是君子孝義與中庸之道。

    一篇八股文作下來,沈溪自我感覺相當一般,沒什麼出彩的地方。他心裡只能希望別人的題目也很難,這樣他的文章就不會顯得太過拙劣。

    院試第二場考試只放排一次。到時間後,劉丙站起身來,讓眾考生停筆。就好像後世高考答捲到時間後收卷一般,不得再進行任何增改。而所有糊名的考卷會被放到信封之中。衙差依次將信封放在木匣裡,待收完卷之後,考場才開鎖放排。考生依次離場。

    出了考場,蘇通和鄭謙過來跟沈溪搭話。蘇通臉上有些感慨:「或者是我運氣不佳,四書文抽得太難了。」

    鄭謙也道:「我的也不容易……哦對了,你是何題目?」

    蘇通回答:「隱惡而揚善。號泣於旻天。」

    鄭謙驚訝無比:「啊!?怎麼跟我抽的題目一樣?」

    旁邊湊過來個人:「哎呀,我也是這題。」

    結果眾人一合計,這次院試的四書文考題居然一樣,都是這道截搭題。聽到這裡,沈溪莫名就放心了,我的題目難,你們也一樣,那大家就彼此彼此。

    旁邊已經有人開罵:「劉提學這麼做也太不厚道了,題目出一樣的,還似模似樣讓我們抽,早知道的話……」

    「早知道你會如何?」

    一個陰沉的聲音自那考生身後響起,把眾考生嚇得渾身一哆嗦。

    所有人趕緊轉身恭敬行禮:「劉提學安。」

    劉丙冷聲道:「即便安也被你們氣得不安了,本官之所以如此做,便是為了防止你們串通作弊……如今一樣的題目,更容易分辨才學。你們回去等著發案吧!」

    眾童生被主考官訓斥,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要是一言不妥,錄取了也會把你刷下來,這就是主考官的權力,能捧你起來,也同樣能讓你摔得很慘。

    如果考生能遇到一個欣賞你文風的主考官,一定要趁著三年內考上秀才,否則三年以後換了別人,指不定你要考到猴年馬月去了,基本主考官可以決定一切。

    等劉丙黑著臉走了,眾考生才悻悻然各自回家。

    走出一段路後,蘇通低聲道:「沈老弟,你不知道,在你出恭的時候,劉提學拿起你的卷子看了幾眼。但他看過後搖了搖頭,似乎對你的文章不太滿意。」

    沈溪笑了笑,當時他試卷上空空如也,劉丙能滿意那就怪了。

    但對於劉丙突然來看他卷子的事,沈溪卻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當然也有可能這只是劉丙的好奇。

    鄭謙在一邊道:「沈老弟,這事情有些蹊蹺,昨日你被補錄,外界對你的傳言甚多,今日劉提學竟然親自翻看你卷子,親眼目睹這事兒的人不少,難免院試之後,會跟府試一樣有人藉機鬧事。」

    沈溪仔細一想的確如此。

    現在院試種種跡象表明,他得到了主考官的特別優待。若他沒中秀才還好,若中了,士子肯定又要群起攻之。

    別人會想,劉丙之所以要考試中途去翻看沈溪的卷子,是要記下來沈溪寫的什麼,為之後徇私舞弊做準備。

    這年頭的士子,因為社會地位高,再加上都是桀驁不馴的性格,一衝動起來那真是天王老子都不怕。

    但有些事經不起琢磨。

    若劉丙真的想讓誰中或者不中,他一句話就行了。糊名又怎樣,等開卷,我就是要拿下誰扶上誰都是我說了算,犯得著跑去看考生的考卷落人口實?

    即將作別時,蘇通突然笑道:「沈老弟,無論這屆中不中,之後都不用再緊張備考了,如今為兄請你過府,你沒理由推辭了吧?」

    沈溪搖頭苦笑,未置可否。

    蘇通笑道:「那明日在下就把請柬送到貴府上,屆時一定要蒞臨啊。」

    沈溪什麼都沒說,回到家,剛進藥鋪,又是一大家子人圍上來,連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妮子也過來湊熱鬧。

    「考得如何……」

    惠娘沒去商會總館那邊,就是為了知道沈溪院試第二場的具體情況。

    沈溪想了想措辭,抬頭咧嘴一笑:「我自己覺得,還行吧。」

    周氏馬上眉開眼笑:「笑了笑了,頭兩天第一場回來時垂頭喪氣好像老娘我死了一樣,最後還不是過了?」

    「這次笑了就說明考得好,哈哈,一定是過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6
第278章 十美圖

    本來都說好不對沈溪這一年中秀才太過苛求,可事到臨頭,周氏又開始嘮叨起來。

    沈溪回來笑了笑,周氏便說考得好,待沈溪坐下來吃飯,周氏又說有富貴相,等晚上睡覺的時候,周氏說肯定會有好夢。

    到了第二天早上沈溪起床出得房門,周氏在門口盯著,嘴裡嘟囔:「左吉右凶,先邁的右腳,這不對啊……」

    沈溪感覺無語,老娘這是想他中秀才想得有些痴傻瘋癲了吧!

    沈溪趕緊把這事告訴惠娘,惠娘搖搖頭道:「昨晚姨也給你算來著,但姨不懂這些,今天得找個靠譜的算卦先生給你測算一下……」

    關心則亂!

    周氏和惠娘嘴上說不強求,但心裡卻在乎得緊,心裡都盼著念他能早日成才。待他考完院試後,她們心裡沒底,一邊自我安慰,一邊靠一些神神叨叨的方法給她們加油鼓勁。

    不過考完試,終於沒人再強求他讀書了,只是上午時馮話齊來了一趟,讓他把院試第二場的文章默寫出來。

    馮話齊提前獲悉這次院試第二場的四書文題目,知道這題很難,看過沈溪的文章之後,馮話齊眉頭緊鎖,最後只是點頭道:「尚可。」

    兩字的點評,又讓周氏緊張了半天,她趕緊叫秀兒去商會那邊通知惠娘……任何一點關於沈溪進學的事,都會詳細告知惠娘,連馮話齊的評語也不能遺漏。

    「尚可就是還好,那應該是中的機會大增。就不知道別人寫的怎麼樣,要是都差不多,考官錄取誰呀?」

    周氏一上午都沒什麼精神做事,只要藥鋪裡沒客人,她就到後堂門口盯著沈溪發呆,嘴上嘟嘟囔囔。

    直到中午,蘇通派人送來請柬,邀請沈溪一敘,才算是把沈溪給「拯救」了。沈溪跟周氏告了假。周氏擺擺手,意思是沈溪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等他出門以後,背後才傳來周氏的聲音:「早點兒回來。」

    到了約定的地方。卻是一家酒肆,二樓上兩桌酒席。宴請的都是同屆的院試考生,而且都是過了院試第一場的童生。

    蘇通作為東主,正在為在場的考生倒茶。見到沈溪到來,蘇通很高興。拉著沈溪到眾人面前:「這位沈老弟……哈哈……大家都不陌生吧?」

    要說別人, 在場的士子或許不認識,但沈溪那可是同屆考生中的名人。剛才吳省瑜還屬於宴席上的焦點人物。可沈溪一來,風頭馬上就被蓋過了。

    見禮之後。吳省瑜端起一杯茶,向沈溪道:「在下以茶代酒,敬沈公子一杯。」

    說完也不等沈溪回答。吳省瑜「咕咚」一聲把一杯茶灌進肚裡,然後一甩袖,下樓而去,讓在場的眾童生一片譁然,這吳省瑜未免有些太過桀驁了。蘇通笑道:「吳公子剛才說家中有事……」

    有人道:「蘇公子,你就別替他圓謊了,姓吳的去年時尚好,今年他庶子扶正,眼高於頂,越來越目中無人。」

    吳省瑜因為十四歲連過縣試和府試,才學在同族之人中出類拔萃,其祖父也就是山西布政使吳文度有意讓吳省瑜進國子監讀書,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庶子扶正。

    在大明朝,國子監分為南北兩雍,北雍是京師國子監,南雍是南京國子監,南京國子監在永樂年間人數曾臻至萬人。

    主要是明初並無院試,普通考生要參加鄉試,只能靠官府推舉,而國子監生中有很多是地方推舉參加鄉試而在國子監內短暫供學「混文憑」的地方才俊。

    明初科舉制度仿照宋朝發解試、省試、殿試的三級考試制度,設立鄉試、會試和殿試三級。

    但後來因為國子監的學生太多,而地方推舉考鄉試之人的水準參次不齊,於是宣德年間正式確立下童生試的基本考試制度,後又在童生試前加上縣試和府試兩級預備考試,使得科舉制度趨於完善。

    之後國子監監生的數量大幅銳減。

    監生雖然與秀才同級,可以參加鄉試,但屬於「高幹子弟學校」出來的,能進國子監讀書也成為官宦子弟的一種榮耀。

    而吳省瑜已經被選為吳家前往國子監讀書的後輩子弟,無論過不過這次院試,其實已能得到秀才或者監生的功名考鄉試,他才屬於真正的保送生。

    蘇通倒顯得挺大度,讓眾人把面前的酒杯滿上,舉起杯子道:「好了好了,不要因為一個人離開而影響諸位的雅興,來,祝我等來日出案之時得取功名,鄉試一榜簪花。」

    前宋有四相簪花的典故,在大明男人偶爾也是要「戴花」的,分別是在中舉和新婚時,大登科中進士更是要戴金花。

    但蘇通的話,卻很難得到在場之人的認同,就算每個人都對未來充滿期望,卻也知道考取秀才和中舉人不是什麼容易事,在場兩張大圓桌十五六人,能過秀才這一關的都是少數,更別說中舉了。

    「蘇公子,這才剛考完,我們就設宴慶賀,是否太早了些?」有人提出質疑。

    蘇通笑道:「諸位數年來備考科舉,少有閒暇,若此時不找樂子放鬆,待出案之後,無論進學與否,不是又得為將來功名之事寒窗苦讀?」

    眾人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

    反正剛考完,因為不知能否考上,心中惴惴不安,即便溫書也看不進去,還不如好好放鬆幾天,無論此次通過與否,要麼是為下一屆院試,要麼是為來年的歲試和鄉試做準備,仍舊需要挑燈夜讀,日夜不輟。

    如此一想,眾人頓時舒心許多,一同飲宴再沒什麼拘束。

    酒足飯飽之後,大多數人都要散去,而平日裡跟蘇通關係較好的幾名士子則留了下來。蘇通對沈溪笑道:「沈老弟,我特地少喝幾杯,就是為了保持頭腦清醒,一會兒請你回去作畫。」

    沈溪身上馬上起了層雞皮疙瘩:「蘇兄,我看還是等回頭再畫吧……今日不是好時候。」

    蘇通驚訝地問道:「難道沈老弟你作畫,也要先挑好日子,沐浴更衣焚香祭拜?」

    一句話,讓周圍的人一片哄笑。鄭謙道:「沈公子切莫誤會。其實蘇兄是想讓你為他的夫人作一幅畫。酬勞方面自不會虧待。蘇兄快要做父親了,心中愉悅,想為夫人懷著頭胎大肚便便的模樣留下筆墨。」

    沈溪心想,這應該跟留張照片做紀念差不多。這年頭沒有手機照相機,要留模樣。只能靠畫師作畫。

    眾人下樓來,蘇通派馬車送沈溪回家去取畫筆和顏料,而他則先回府去「準備」。至於準備什麼沈溪一無所知。

    等沈溪乘坐馬車到蘇府時,卻見門口停著幾頂小轎。轎子裡下來幾個女子,其中一個很顯眼正是熙兒,至於別的女子。沈溪卻覺得極為眼生,好像並非教坊司之人。

    鄭謙早就在門口迎候沈溪:「沈公子。裡面請。」

    沈溪問道:「不是讓我畫蘇夫人嗎?」

    鄭謙打個馬虎眼道:「這就要問蘇兄了,我也不知他要做什麼。」

    沈溪心下覺得怪異,但想想回到家就得忍受周氏的神神叨叨。還是硬著頭皮跟隨鄭謙到了裡面,仍舊是內院,去的卻不是待客的廳堂,而是上次沈溪曾進過的小花廳,此時蘇通正坐在那兒看珍藏的寶貝。

    看到沈溪,蘇通笑著說道:「沈公子,一會兒可要勞煩你畫一幅十美圖,你別怪為兄未提前說明,為兄也是怕你不同意。」

    「這十美當中,除了我的夫人和滕妾,還有鄭公子的夫人和兩名妾侍,再加上熙兒姑娘以及春苑閣的四位姑娘,正好湊成十美。」

    「本來我還想請雲柳姑娘同來,可惜玉娘不肯放人。」

    春苑閣是城裡有名的青|樓楚館,屬於「私營妓院」,裡面的姑娘也有打著賣藝不賣身名頭的,但做的基本都是皮肉生意。不用說,這四個從春苑閣過來的姑娘,都是蘇通和鄭謙的「老相好」。

    蘇通再道:「我讓眾賓客在前廳等候,一會兒你便在隔壁的小廳內作畫,嘿嘿,沈老弟可真是豔福不淺啊。」

    聽了這話,沈溪心裡直髮怵。

    等蘇通把他的夫人和滕妾,還有用小轎接來的人都請到內廳,蘇通才把他的意思挑明。

    眾女聽說要畫「十美圖」,倒也沒覺得如何,蘇通和鄭謙那點兒臭毛病,他們的妻妾自然瞭解得很清楚,至於請來的熙兒和春苑閣的姑娘,她們有銀子收,還能入畫,也算是美事一樁。

    蘇通最後笑著說道:「我的意思,是讓諸位寬衣就畫,不知如何?」他的話說完,別說是熙兒和春苑閣的姑娘,就算是蘇通的夫人和滕妾,臉上也露出驚詫之色。

    反倒是鄭謙的一妻兩妾表現很正常,只略顯羞赧,顯然鄭謙提前交待清楚了。

    其中反應最大的是熙兒,她怒氣衝衝道:「蘇公子如此是否太欺負人了?」

    「熙兒姑娘切勿動怒,一會沈公子作畫之時,我與鄭公子會離開此處,保管不會有人來打攪。留下你們,與沈公子……」

    對於春苑閣的姑娘來說,只要有銀子拿什麼都好說,而蘇通的妻妾雖在抹眼淚,但為了在家中保持地位也只能忍了,但熙兒卻不是那麼容易相與之人。她本來聽說是沈溪作畫,作的還是「十美圖」,好勝心起就想在眾美人面前一展容顏和風采。

    許久沒見沈溪,她也想在沈溪面前示威。

    可現在聽到作的是不堪入目之畫,她心中羞惱不已,但以她的身份,又不能直接跟蘇通等人過不去,因為這會影響到玉娘的生意。她咬了咬牙,道:「就算奴家肯,恐怕沈公子也不肯吧?」

    沈溪早就打起了退堂鼓,雖然有女無男,算不上春|宮,但也差不了多少。

    沈溪用忌憚的神色望著蘇通鄭謙二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二位仁兄,我看此事還是作罷的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22:17
第279章 擔責

    蘇通和鄭謙屬於臭味相投,現在他們想把小小年歲的沈溪拉下水,近墨者黑,逐漸把沈溪培養成跟他們一樣貪戀美色之人。

    但沈溪豈能與他們同流合污!?

    蘇通笑道:「沈老弟未到年歲,未解其中之妙趣,若能畫出這幅畫來,為兄定不會虧待你!」

    沈溪搖搖頭道:「不是年歲大小的問題,而是這麼畫有傷風化。在下倒不介意將她們畫在同一幅畫中,但必須要錦衣華服,方能彰顯女子之美。」

    蘇通遊說一番,見沈溪仍舊堅持,一時別無他法,這門繪畫的技巧為沈溪所獨有,他不想畫,強求不得。

    最後蘇通跟鄭謙一合計,這才回身道:「如此,沈老弟就繼續畫十美圖,我與鄭兄去外邊等候。」

    沈溪這才鬆了口氣。

    真是不成體統啊!

    這社會越是封閉,人心越是壓抑,就會出現像蘇通和鄭謙這樣誨淫誨盜之人,這等人平時才學和人品也是不錯的,唯獨在個人作風上很成問題,白玉之上出現瑕疵。

    「沈公子,你要我等擺出怎樣的姿勢入畫?」

    熙兒目光楚楚地看著沈溪,她對於沈溪剛才出言解圍帶著一點感激,但沈溪揣測,她這神色多半是有意偽裝出來的,以彰顯其弱質芊芊的女流本色,但誰知道這面目後面隱藏著一個江洋大盜呢?

    沈溪把畫架支開,連頭都沒抬:「隨便就好。」

    一句隨便,熙兒也就真的「隨便」起來,緩緩跪坐下來,別的女子可沒她那麼放得開,面對沈溪顯得極為拘謹,循規蹈矩站著。

    沈溪不需要做太多的準備,若畫一人,主要是得烘托和渲染畫中的意境,讓環境儘量符合人物的性格。而這種群像畫。各女的性格和特徵各不相同,就沒有烘托渲染之說,乾脆直接入畫,只需儘量把人物畫得貼近真實即可。

    等沈溪落筆。別的女子都帶著幾分期冀,好歹是作畫。又是十美圖,都希望自己在畫中能美貌幾分,本來熙兒對於沈溪的畫有幾分不屑。

    但仔細一想:「這小子心眼兒那麼壞,我偷了給他的步搖。繼而又得罪他,他不會趁機把我畫得難看來報復我吧?不過,那步搖本來就是我的。」

    胡思亂想許久。 熙兒突然覺得自己坐姿入畫不太美觀,於是站起身來想擺出一個得體的姿勢讓沈溪畫。卻沒想到沈溪突然放下畫筆。

    熙兒眨眨眼,問道:「沈公子,這就畫完了?」

    沈溪點了點頭:「是。夫人。幾位小姐,可以各自回去了。」

    熙兒不由氣急:「這小子一定是誠心的,趁著我坐在那兒懶懶散散的時候將我入畫,姿容豈不被旁邊的女子比下去?」

    別的女子,站著被沈溪畫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坐立難安,早就巴不得離開這是非之地,於是紛紛散去。只有熙兒走過來,一副氣呼呼的模樣:「喂,重畫。」

    沈溪笑了笑,問道:「為何要重畫?」

    「因為你畫的不好,我是畫中人,我有權讓你重畫……」

    沈溪繼續搖頭:「請在下來作畫之人,是蘇公子和鄭公子,熙兒姑娘有意見,還是跟他們提吧。」

    沈溪把畫紙捲起來,熙兒心中氣不過,伸手就要去搶……涉及到自己的面子問題,她一時間顧不上許多。

    可就在此時,門口傳來蘇通的聲音:「沈老弟,一個多時辰你就畫好十美圖了?」

    蘇通和鄭謙出去招呼了下賓客,就回到內院耐心等待,見門打開,女子相繼出去,趕忙進來詢問,險些見到熙兒出手打人搶畫。

    熙兒趕緊把手藏回袖子裡,再看沈溪時,卻見沈溪露出個在她看來極為詭秘的笑容。

    熙兒心裡越發確定:「這傢伙一定是故意讓我現形出醜!」

    沈溪將作好的畫作交到蘇通手上,蘇通打開來看過後,驚訝得合不攏嘴。

    沈溪作的畫,根本不是比一般的畫師提高了幾個檔次的問題,完全是另一種畫風,畫作內容就好像是把人物生生地拓印在紙上,一張三尺見方的畫紙,畫了足足十個美人,各自爭奇鬥豔,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蘇通連忙把畫拿給鄭謙看。

    鄭謙看了後驚喜不已,但心底卻隱隱有些失望,若以這等精湛的畫技,畫出來的是春宮圖那又當如何?

    「沈老弟,你可真是技藝超群啊!走走,到前廳去飲宴,讓今天的賓客好好見識一下你的畫工,順帶讓十美敬茶相謝。」

    聽蘇通的意思,一會兒宴席上,這畫上的十個女人都需要出來陪客,倒杯酒說個吉祥話,這跟普通人家裡,妻妾都需要藏起來截然不同。

    沈溪沒多想,跟蘇通和鄭謙到了前廳,熙兒作出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樣跟在後面,心裡非常好奇:「他到底把我畫成何等模樣?」

    到了正廳,賓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說了是到蘇府來繼續飲宴,結果主角卻是沈溪,沈溪畫沒作完他們只能在外面乾等著,而主人只是出來招呼了一下便不見人影,實在是有怠慢之嫌。

    蘇通看到一眾士子臉上的不滿之色,馬上把沈溪畫的十美圖展現於眾人面前,供大家賞鑑,眾人如同蜜蜂見了花蜜,簇擁上前,一望就挪不開眼睛。

    「這十個美人,個個都是國色天香啊……不知這是天上的仙女,還是宮廷裡的嬪妃?」

    這些人平日裡所見到的美人圖,美人都是小鼻子小眼睛,畫作很不符實,碰上稍微好看一些的,現實中絕對是美人。

    而沈溪作的畫,上面的美人活靈活現,用沉魚落雁來形容毫不為過,於是直觀覺得,這不應該是塵俗中當有的,而是憑空想像出來的。

    蘇通笑著拍拍手道:「那就讓那個諸位見識一下這十位天上的仙女。」

    說話間,從內堂款款而出十名女子,正是十美圖中的十位佳人。

    雖然這十個女子算不上十全十美,但八九分的顏色是有的,至少熙兒這個教坊司的頭牌。沈溪可以給她打九十分。姿色比之前世幾個大明星毫不遜色。有了沈溪的畫作在前鋪墊,這些士子再見到這十個女子,彷彿見到仙女下凡一般。

    畫中人觸手可及,這種感覺令他們新奇不已。雲裳帛衣,他們恨不能伸手把仙女攬在懷中。

    蘇通招呼眾人坐下。分別讓女子給眾人敬酒。

    一輪敬酒結束之後,只有蘇通和鄭謙的正妻回內堂休息,剩下的八名女子。則繼續為在場的士子添酒。

    蘇通特地讓熙兒在沈溪身邊作陪,本來熙兒心裡氣呼呼的。但在她見到畫作上她跟別的九名女子一樣婷婷玉立,且容貌姿色都傲人一籌,這才釋懷。過來給沈溪敬茶時,也多了幾分感激。

    「量這小子也不敢得罪我。」熙兒心里美滋滋地想。

    沈溪在宴席中屬於最特別的一個。因為他喝的是茶水而不是酒,別人在那兒觥籌交錯,他只能坐在一邊看著。別人行酒令跟他全無關係。

    ……

    從中午酒肆裡一頓酒宴,再到畫畫以及蘇府的家宴,結束時已是日落黃昏,許多人喝得幾乎走不動路了,蘇通安排家僕去送,而沈溪這邊則神清氣爽,步履沉穩。

    蘇通知道自己酒量不高,刻意沒多飲,但他這會兒依然醉醺醺的:「沈老弟,等下次你再來,一定要為我作畫。」

    沈溪隨便點點頭當作應了,又從懷裡拿出一本寫滿小字的書,遞給蘇通道:「二位兄台,在下這裡有一本小冊子,望請斧正。」

    蘇通拿來一看,上面全都是文字,字挺小,熏然一笑道:「好好。」隨手往懷裡一揣,根本就沒當回事。

    到了第二天上午,沈溪正在藥鋪二樓溫書,林黛急匆匆跑上樓:「那個傻大個又來了。」

    傻大個正是林黛和陸曦兒給蘇通起的外號,因為蘇通人長得壯實,而且看上去「傻乎乎」的。

    沈溪下得樓來,周氏並沒有攔著他跟蘇通交往,蘇通神秘兮兮拉著沈溪出門口,低聲問道:「昨日裡沈老弟給我那本冊子,還有後續沒?」

    沈溪昨天給蘇通的,正是《金瓶梅》的前五回,原作頭五回內容並不多,但沈溪所著的刪減版《金瓶梅》暫時全書只有三十回,前五回內容就很豐富,也是整部書中的精華部分。

    主要是潘金蓮如何勾搭武二郎不得,又跟西門大官人乾柴烈火,把民間所流傳的《水滸傳》這段最旖旎的情節填補得更加豐富。

    沈溪笑了笑道:「有是有,不過還沒寫出來。上次跟蘇公子說,要出本書……」

    「就是這本?那絕對沒問題啊,如果再加上沈老弟你親手所畫的……別說是小小的汀州府,恐怕這大明天下,沒哪個男人不想買一本回去珍藏。」

    蘇通說著,又湊過頭,「沈老弟你有些不厚道啊,故事只寫半截,讓我等得心癢難耐。何時能再寫出一段內容來?」

    沈溪笑道:「我正在寫,若寫成之後,先送蘇兄你一本。到時蘇兄便以自己的名義,拿這本書到我印刷作坊來出書,若出了什麼事情的話,可能要蘇兄你來擔待。」

    蘇通道:「能有何問題?既然沈老弟你怕寫書惹來麻煩,那就不妨讓我來背這『駡名』好了。哈哈。」

    跟蘇通商量好,沈溪終於找到個肯擔責的,若回頭官府真的要查禁《金瓶梅》,那也是蘇通的責任,印刷作坊最多是連帶責任。

    出書之前的所有準備,如今只剩下畫插畫和雕版,這也是最複雜的流程。

    因為要畫的是春宮圖,沈溪沒有參照物,只能按想像的來,好在腦海中有很多前世熟悉的音容笑貌……沈溪決定將這些記憶中的美人,當作是畫作中的女主人公,完成他驚世駭俗的作品。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