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8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4:37
第二三〇章 文會

    蘇通見到沈溪這邊似乎有人來請,非常驚訝,隨即問明情況。

    沈溪不想言及他曾去教坊給碧萱作畫,但那小丫鬟卻主動把來意挑明:「是我家小姐請沈公子過去作畫。」

    蘇通眼前一亮,道:「敢問是哪家小姐?」

    像這般有女子請男子過去作畫的事情,甚為少見,就算哪家小姐要出閣,找畫師也不可能是小姐親自派人請,而是家人為其張羅。

    小丫鬟回道:「我家小姐是教坊司的熙兒姑娘,與蘇公子認得。」

    這下蘇通不由皺起眉頭,他疑惑地打量沈溪一眼:「沈老弟,你與熙兒很熟悉?」

    沈溪非常尷尬。

    蘇通把熙兒當成禁臠,否則當日也不會挺身而出充當護花使者,為熙兒跟高崇等人據理力爭,甚至還因此挨了打。他只得敷衍道:「那日玉娘突然說及讓我作畫……」

    蘇通並未多想,要是個跟他一樣的公子哥跟熙兒有這種不清不楚的關係,他或者會心生敵意,但沈溪才是個十歲的少年郎,他就算自問學問不及沈溪,但卻不會在男人的魅力上敗下陣來。

    蘇通笑道:「那倒是有趣……這位姑娘,你回去跟熙兒小姐說,今日沈公子與我等有約,等文會結束,我會與沈公子親自前往拜訪。」

    小丫鬟不敢違逆,應聲之後匆忙而去。

    等人走遠,蘇通對沈溪做出個「請」的手勢:「沈老弟,我等往茶樓一敘如何?」

    沈溪看了看蘇通身後,無不是當日與蘇通一起去教坊司親眼目睹他被打的熟人。

    照理說蘇通被打,應覺顏面無存,這時候應該閉門自省不會出來舉行什麼文會,就算要出來,也該儘量避免跟那日的人照面,畢竟男人的面子很重要。

    沈溪有些為難:「我……還要準備月底的考試。」

    蘇通笑道:「為兄今日主持的文會,便是商量此事……我聽說城裡有機會過院試且才學不俗的士子。想與你在月底的考校中一較高下。他們可不是泛泛之輩。」

    沈溪在府試中取得案首,很多人不服氣,而往屆的童生更加不服氣。 府試只是過縣試之人為得童生名銜而參加的科舉預備考試,這次月考。只要沒過院試取得秀才功名的童生都會參加,雖然比之府試受眾面窄了一些。但考生的品質更高。

    沈溪謙遜地說道:「我剛過府試而已,尚且未有院試的經驗,怎能在一眾師兄面前獻醜?」

    蘇通笑道:「自大明開國以來。咱汀州府府試的案首,無一未得生員之名。沈老弟。可不是為兄說你,你府試得案首遭人所嫉,那是才學的體現。為兄羨慕得緊。」

    這時候鄭公子鄭謙走了過來:「蘇兄所言極是,我等可都羨慕賢弟能被人所妒。正所謂不招人妒是庸才嘛。」

    蘇通又鼓動一番,讓沈溪去跟這些一同參加月考之人照照面,也好提前摸清楚底細。沈溪實在沒辦法拒絕。只能去請示周氏,得到應允這才與蘇通等人一起出發。

    路上蘇通心情甚佳,與鄭謙等人言談甚歡。

    沈溪驚訝不已,心想:「難道那日蘇通喝得酩酊太醉,第二天什麼都不記得了,只當自己摔了一跤?」

    快到相約的茶樓,蘇通突然對鄭謙道:「何時再到鄭兄家裡一趟,吃杯水酒?卻說前日那頓酒,實在令人回味無窮。」

    見到蘇通臉上帶著一股怪異的笑容,沈溪不由吸了口氣,這蘇通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鄭謙眼睛笑彎成一條縫:「蘇兄若願前往,在下隨時都可,只是……不知幾時能到府上做客?」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等文會結束,且隨我回府,讓內人備好酒菜,你我把酒言歡。」

    蘇通說這話時,邀請的對象僅只鄭謙,其寓意非常明顯,這算是他跟鄭謙私下裡的「交易」,別人想去也沒份。

    沈溪突然感覺一陣惡寒,還好他沒娶妻納妾,不然被蘇通盯上,就算噁心也能把他給噁心死。但在當下士子普遍腐化糜爛的風氣下,偏偏還是「雅好」,連一些歷史留名的大文豪都對此樂此不疲,沈溪沒法用他的價值觀去批判蘇通和鄭謙。

    沈溪轉了個話題,問道:「蘇公子,前段時間你所受創傷,沒什麼大礙吧?」

    蘇通恨恨一嘆,拳頭握得緊緊的:「姓高的對我之辱,來日必當加倍奉還!」說完臉上不見了笑容,連剛才談及酒色風月的自在也消失不見,換上的是凶戾之色。

    ……

    相約之處,乃是一處名為「翠雲茶坊」的茶樓,府城城東汀江之畔的一處二層木樓,登上樓臺,青山綠水以及城市的喧囂盡皆呈現眼前。

    這次的文會,算是一次學術交流,參加之人未必需要之前就認識,可以由中間人來作為引介。

    同一個學塾和學館出來的,又或者是同地域、同宗之人,都可以成為小團體。

    蘇通交遊廣闊,他先喪母后喪父,耽誤了好幾年才參加縣試,等於是留級生,這幾屆城裡稍有名望的考生,跟他多少都有來往,也因為他學問好性子豁達,捨得花錢,別人也願意跟他親近。

    整個翠雲茶坊的二樓被參加文會的一眾士子包了下來,坐了七八桌三四十人,其中以往屆考生居多,蘇通跟這些人交情反而更好。

    作為文會的發起者,蘇通從中代為引介,也與會的士子都知道沈溪就是如今在汀州府被人談論最多、以兩句詩拿下府試案首之位的「小神童」。

    禮節上,這些人對沈溪還算客氣,但等照面時的笑臉過去,換上的就是質疑與不屑了。

    沈溪早就料到會被人所嫉,等引介完,沈溪自顧自地坐到了靠窗的位子,優哉游哉看向窗外,欣賞青山綠水,出來走一趟全當消遣。

    接下來就是坐而論道,論的是才學文采。就好像是一場辯論會。但沒有確切的辯論題目,可以各抒己見,無論是對於歷史人物的看法,又或者是對於學問上獨到的見解。都可以說出來。

    就比如說,有人開了個頭:「在下前日重讀《公羊傳》。偶有所得……」然後論述一番云云,別人可以發表見解,也可以另起話題。

    這種文會。在明朝中期沒有大的內憂外患,國泰民安士子風氣高漲的年景。可以說比比皆是。

    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種文會,基本是同一階層的人參加。童生跟童生文會,生員跟生員文會。彼此學識水準差不多,讓你不會在一群博儒面前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也不至於在一群白丁面前感覺對牛彈琴。

    在歲數上。也會形成群體,比如這次文會,大致就是二十歲左右的童生,來年要參加院試的人湊在一塊兒。

    沈溪在旁邊默默聽著,感覺有些不太適應。

    旁人不會主動跟他搭訕,他只需要傾聽就可以,而很多時候,就算他有機會搭話也不願意發言,因為他的見識跟這些人有所不同,這些人對學問的認知,侷限性太大,他們被程朱理學荼毒很深,所持主張,很多都不能為沈溪認同。

    一場文會,沈溪前前後後也就是剛開始說了幾句「景仰」、「幸會」之類的場面話。

    倒是蘇通侃侃而談,連鄭謙等人也爭相發言,他們都是應屆考生,需要名氣來為自己來年院試添磚加瓦。

    考場上,考官還是很注重考生的「修為涵養」,而對於「修為涵養」好壞的辨別,考官總不會親自一個個考察,要說識人沒有三年五載很難明瞭,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從此人的名氣和口碑上探知。

    若是遇到那種風聞不好,甚至被人譽為「癲狂傲慢」之人,就算學問再好,也不會通過考試。

    歷史上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沈溪雖然不想跟這些人搭話,但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無禮,否則惡名傳出去,對他科舉之路不利。

    文會在一種相對友好的氛圍中結束,有的考生要回去備考,有的則要為生計奔波忙碌……考生就算再清高孤傲,也要面對吃飯的問題,光靠做學問養活不了自己和家人。

    普通的寒門士子,做不了力氣活,只能幫人寫寫書信,甚至是抄錄邸報賺上幾個零花錢,運氣好的,或者能得到大戶人家賞識,去教蒙學孩童讀書認字,但作為童生本身無功名在身,最多是教教鄉舍、義學,所賺錢根本無法跟秀才辦的私塾相比。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蘇通才看著沈溪:「沈老弟今日怎不發言?就像剛才論述文景漢武治國之道,各有所見,或者這不太適合沈老弟吧……」

    鄭謙笑道:「也是,下次還是多說說春秋之事,免得沈公子不好應話。」

    在蘇通和鄭謙看來,沈溪雖然才學不錯,但僅限於《四書》、《五經》的知識,對於書本之外的歷朝歷代歷史和實行的政策,並不精通。

    比如剛才眾人論述的漢朝文景漢武治國,究竟是文治好還是武治好,對於士子來說,自然是崇尚文治,認為漢武帝窮兵黷武令國力損耗過甚,殊為不智。

    但沈溪卻覺得,若非漢武帝有魄力對匈奴一戰,或者不會帶來漢朝幾百年國祚江山穩固。但若無文景之治國力的積累,漢武帝時也不會有對外擴張的國力。

    涉及到歷史問題,很多是各有爭議,全看個人的認知和理解,不能強求他人認同。

    蘇通將走之際,躊躇徘徊,猶豫不決。

    到底是跟沈溪去教坊見熙兒好,還是帶鄭謙回家共話風月更佳?

    蘇通掙紮了好一會兒才道:「沈老弟,要不這樣,你我加上鄭兄,我們先往熙兒姑娘那裡拜訪,再一起隨我回府飲宴如何?」

    沈溪心想:「你們去教坊司,那是花錢消費,我去則是畫畫掙錢,性質截然不同。」

     見蘇通和鄭謙都在看著他,沈溪笑了笑回道:「蘇兄,鄭兄,我這次去純粹是為人作畫,並非消遣娛樂。若到了地方,熙兒姑娘不肯通融,那豈不是對不住?」

    蘇通並非不識趣之人,他看出沈溪不想讓他二人同行,擺擺手道:「無妨,下次飲宴之時,為兄再請沈老弟同去。既然各有事忙,那今日,就此拜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1
第二三一章 獅子大開口

     沈溪要先回家把畫筆和顏料帶上才能去教坊司,剛走出茶樓門口,有人跟了上來,沈溪心中頓時有些緊張,回頭一看對方身著儒衫,稍微鬆了口氣。

    「沈公子,叨擾了。」

    來人很是客氣,走上前便點頭哈腰,一副阿諛的模樣。

    沈溪打量此人一眼,對方個子矮瘦,面色饑黃,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這會兒正兜著手,陪著笑,讓人看了頓生厭惡。

    沈溪詫異地問道:「閣下是?」

    他並不記得與此人照過面,不過剛才茶樓上那麼多人,有的人沒留意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公子切勿驚訝,在下其實是來為城西的蔣公子說和,蔣公子想讓沈公子為他作一篇時文,至於酬勞方面,蔣公子不會虧待於你……」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是個說客,想來那蔣公子應該跟蘇通等人沒什麼交際,今天的文會沒有獲得邀請,又或者是不屑於來參加,就找了個窮酸書生過來傳話,找沈溪幫忙在這次月考中作弊。

    沈溪明知故問:「卻不知是怎樣的文章?」

    書生臉上堆著神秘的笑容:「沈公子不懂?其實就是月末的考校,想讓沈公子幫忙做一篇四書文,不知沈公子可否借一步,與蔣公子當面商談?」

    沈溪心說這還真是直白。

    月考是沒什麼監督,但也不代表可以亂來。

    不過這事兒沈溪還不能明著拒絕,蔣公子是什麼來頭他尚不知,又或者是有人看他不爽,故意找人「釣魚執法」,專門等他答應下來把文章作好,再將此事張揚開來,那他的名聲也就毀了。

    「回頭再說吧。」

    沈溪略一沉吟,道,「在下還有件急事要等著處理,有機會再商談。如何?」

    來人稍微訝異了一下。看沈溪不像是說謊,這才點頭:「那在下回頭再拜訪。」

    沈溪笑著拱了拱手,便與此人告辭分開。

    沈溪邊走邊想,老子回頭懶得理你。

    畢竟才考取童生不久。此時的沈溪尚且不太清楚如今的文風如何,但這汀州府的士子風氣。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浮躁,所有人都想一步登天。

    就比如之前那場文會,這些書生所研究的不是作學問踏踏實實科舉。反倒是去研究軍國大事,就好像來年他們過了院試。就可以入朝為官為天下百姓分憂一般,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回家拿了畫筆和顏料,沈溪對林黛和陸曦兒交待一番。出門往教坊司而去。

    到了地方,才剛午後。此時教坊司周圍很是清靜。

    知客對沈溪已經非常熟稔,親自帶沈溪到了大門內的天井裡,這回並非是玉娘出來接待。而是熙兒姑娘親自相迎。

    此時的熙兒,特別打扮了一番,秋波顧盼中,沈溪不由心旌動盪。又黑又深的眸子,水波盈盈,就如朗月晨星一樣,勾人魂魄。

    頭髮攏高翻綰而成的分髫髻,配合她亭亭玉立的身段,盈盈一握的細腰,如天鵝般細白的玉項,潔白無暇細膩光滑的肌膚,更顯婀娜多姿,風情萬種。

    沈溪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的旖念,心想:「莫非她真的為了找我作畫付報酬,少女變少婦?」

    熙兒見到沈溪,臉上帶著幾分促狹的笑容:「沈公子可真難請啊,讓奴家在這裡等候多時,左盼右盼都不到……沈公子是否太不解女兒家風情?」

    沈溪故作不解:「熙兒姑娘說什麼?」

    「對牛彈琴。」

    熙兒黛眉輕蹙,她似乎意識到,跟一個十歲的小孩子賣弄風情也是白搭,「上來。」

    轉身上樓,語帶不屑。

    沈溪四下打量了一番:「玉娘呢?」

    熙兒不屑道:「還真會挑啊,別人看不上,莫非你對玉娘……她老人家有事,今天不在,你上來到我屋子裡,虧待不了你。」

    沈溪有種要進盤絲洞的感覺。

    這教坊司二樓靠南一邊,一共有三間房,一間屬於碧萱,另外兩間,一個是熙兒的,還有個不用說是雲柳的。

    這三個女人應該是這裡的「頭牌」,沈溪沒具體見過雲柳的容貌,但想來這女子能引起高崇和雷武的衝突,還能讓蘇通唸唸不忘,一直想私下會面,光是這宣傳就做得很好,真正的模樣不會比熙兒和碧萱來得差。

    想著心事,沈溪進到熙兒的房間。

    剛走進屋子,便有一股茉莉花香撲鼻而來……這是脂粉的香氣。房間的擺設,要比碧萱那間更像女兒家的閨房。

    雅緻而漂亮!

    牆上掛著綵綢和彩紗,落地的衣櫃就有四個,應該是熙兒平日裡盛放衣服所用,而繡床上錦被疊得整整齊齊,繡花枕頭一看就有攬入懷中的衝動。

    「怎樣?本姑娘的房間,不賴吧?」熙兒在沈溪面前不再自稱「奴家」,而直接以「本姑娘」相稱。

    沈溪微微點頭,道:「熙兒姑娘很會佈置。」

    熙兒臉上有得意之色:「那是當然,女兒家的臥房若是太過單調,肯定休息不好。」

    沈溪心裡卻想:「你佈置得這麼好看,不會是為了吸引男人流連忘返吧?」

    沈溪坐下來,這次連茶水都沒有一杯,熙兒擺擺手道:「開始作畫吧。」

    沈溪抬頭看著她:「熙兒姑娘,是否太急切了些?這作畫,總需要醞釀一些情緒,培養下意境……再者說來,似乎你還有什麼事忘了。」

    熙兒臉上帶著幾分薄怒,道:「既然請你來,還能賴你賬不成?年紀輕輕就是個小氣鬼,以後定然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你等著……」

    熙兒進到屏風後,很快箱子翻動的聲音傳來,可見她把銀子藏得很深。

    「小氣鬼……」

    熙兒捧著個小包袱出來,蓮步輕移間繼續罵著。

    沈溪笑道:「在下本來只是想提醒熙兒姑娘,應該把畫架找人搬來,既然熙兒姑娘願意提早把潤筆費送上,在下也就卻而不恭了。」

    「你數數,是否五十兩?如果覺得不對。可以拿到錢鋪過秤。絕不會少你分毫。」熙兒臉上帶著幾分心疼。

    她既想要一幅唯美的肖像畫,又捨不得銀子,二者總需要有割捨。看著一錠錠銀子,她咬了咬牙。把眼睛側到一邊。

    小包袱裡面是一錠錠五兩銀錠,成色很足。雖然印記被刻意熔去,但一看就是官銀。

    明代銀錠分官鑄和私鑄,有五十兩、十兩、五兩、四兩、三兩、二兩和一兩等各種規格。一般銀錠內鑄有收入來源、產地、年份、成色、爐名或銀匠姓名等內容的銘文。每錠都有銀局名,如「釐金局」、「官錢局」等。

    如果不能解釋清楚官銀的來歷。非常容易吃官司。

    沈溪拿起兩個銀錠仔細檢查過,微微搖頭:「這銀子,怕是來路不正吧?」

    熙兒一聽馬上惱了:「此話何意?你是說。本姑娘的銀子是偷來的?」

    沈溪笑道:「在下絕無此意,但這銀子。是弘治四年所鑄官錠,若就這麼拿出去使用的話,肯定要出問題。」

    「你……你如何知道得這般清楚?」

    熙兒驚訝地看著沈溪。從她的表情看。她應該是早就知曉這銀錠是官錠,只是糊弄沈溪不懂。

    沈溪搖搖頭道:「熙兒姑娘或者不知,在下一位親戚就在城裡的銀號做事。」

    「呸,你當我好蒙?別人都道你是銀號少東家,小小年歲,居然對錢這麼有研究……怎麼樣,這銀子你收還是不收?」熙兒最後近乎帶著威脅看向沈溪。

    沈溪堅決搖搖頭。

    這種官銀,明顯被人刻意處理過,十有八九來路不正,其實他把這銀子拿回去,還是有辦法處理的,就是讓銀號二次熔鑄。但這種事就好像製造偽幣,熔官錠,被人知曉殺頭都有可能。

    熙兒貝齒咬得緊緊的,拳頭握緊,好像要暴打沈溪一通,但她最後還是氣得一跺腳:「你等著。」

    說完轉身進去,在梳粧檯前一番整理,甚至把她頭上插的玉釵拔出來,悉數放在錦盒中,最後把錦盒捧到沈溪面前:

    「喏,這是本姑娘的首飾,很多都是我用幾兩十幾兩銀子買回來的,就算折舊……算起來也該有五十兩了吧?」

    沈溪仔細打量首飾盒裡面的首飾,沒有金飾,但銀飾有幾件,更多的是玉器和一些精美但不值錢的手工藝飾品。

    看得出來,這些都是姑娘家的心頭肉,每一樣都保養得很好。沈溪再搖頭:「這些東西,拿到當鋪去,最多能值十兩銀子。」

    熙兒這下徹底惱了:「你……你別欺人太甚。我這些東西,都是花很多錢,從不少地方買來的……」

    或者是意識到有些話不該說,她轉開話題,「就問你,收不收?」

    沈溪心裡疑惑,照理說一個身在教坊司的姑娘,就好像籠中鳥,怎會走不少地方?再加上她那些來路不正的官銀,更惹得沈溪懷疑。

    但若說她不是風塵女子,之前她在宴會上陪酒,對蘇通表現出那一副籠絡男人含羞帶魅的模樣,又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幹一行愛一行……

    「在下很講原則,說不夠就不夠,除非……」沈溪突然打量熙兒頭上一支步搖。

    卻說那步搖,並非金飾,但卻是用玉器和銀飾所搭配而成,行路之間發出「叮叮噹當」輕微的響聲,很是動聽。

    之前沈溪兩次見到熙兒,並未見她戴過,應該是她壓箱底的好東西,只是今日要沈溪給她作畫,她想把最美的一面呈現出來,這才戴出來。

    熙兒馬上發現沈溪目光所及,她的臉上升起薄怒之色,一雙眸子冒出烈火似乎想上前去把沈溪撕碎,但最後她還是咬著牙道:「給你也成,但……你要讓我戴過這一天,等你作完畫,才能把它給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1
第二三二章 賊人難防

    首飾和衣服都是女人的命根子,沈溪也沒想到自己的畫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能讓熙兒作出如此巨大的「犧牲」。

    此時的熙兒,幾乎是傾家蕩產也要為得到一幅畫。

    沈溪點頭同意。

    熙兒鬆了口氣,等她出門叫丫鬟送畫架上來時還在嘀咕:「再不行,難道讓我拿肉償不成?」

    沈溪剛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聽到這話險些把茶水噴出來。他心想:「這丫頭還真是葷腥不忌啊,此話豈是一般良家女子能說出口的?」

    等畫架搬上來,沈溪親自把畫紙固定好,又調好顏料,那邊熙兒看起來有幾分焦急:「你……你可要好好畫,畫得不好……我不會放過你的……」

    沈溪提起筆,望著熙兒含怒帶怨,一副憤憤然氣不過的模樣,總感覺少了些美人入畫的唯美。

    沈溪搖了搖頭,道:「熙兒姑娘,作畫講究意境,你莫不是想把如今這氣惱的模樣錄入畫中?」

    「怎這般麻煩?以前有畫師來,他們可沒你這麼囉嗦。」

    熙兒的好脾氣幾乎快被沈溪磨沒了,她心裡還在為失去那些精心收集來的首飾而心疼,對沈溪態度越發不善。

    沈溪笑道:「所以熙兒姑娘才會請在下來,不是嗎?」

    熙兒腮幫子繃得緊緊的,道:「算你有本事,不過以後再也不會給你坑本姑娘的機會了。說吧,你要什麼意境?我也學碧萱一樣,站在窗口遠眺風景?」

    沈溪搖搖頭:「不行,碧萱姑娘的氣質,溫婉柔弱,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是為身世而感懷的憂鬱,帶著一股淡淡的愁緒,讓人望而生憐。但熙兒姑娘卻是嫵媚中帶著柔情似水,更兼有女兒家少見的倔強、不屈,區別很大。所以不能套用一個模式。」

    熙兒仔細考慮了一下沈溪的話。怒氣稍微消解了些:「真麻煩,不過你話倒是說得蠻中聽的……好吧,你只要說本姑娘怎麼做就可以了。」

    「躺倒床上去,睡眼惺忪。倚著錦被,最好是羅衫半解……」

    熙兒當即就摸起個茶壺蓋子朝沈溪丟過來。端的是出手狠辣,迅捷無比,沈溪趕緊側頭避開。卻還是蹭著臉頰飛了過去,臉上一陣火辣辣地疼。

    「啪!」

    茶壺蓋撞在牆上。 直接碎成幾片。

    「本姑娘算是看出來了,你存心消遣我,是吧?你怎不讓我把衣服脫乾淨給你看?」熙兒氣呼呼地叉著腰。「對了,忘了你還是個稚子。就算本姑娘脫了衣服,你又能奈本姑娘何……」

    就在熙兒氣呼呼說話的時候,沈溪飛速在紙上落畫。

    沈溪要的就是熙兒眼下這種感覺。

    熙兒罵了一通。發覺沈溪根本不鳥她,氣鼓鼓地走上前來,驚訝地發覺沈溪已經在畫,正要出言阻止,卻發覺畫紙上的自己已經成型,且容貌舉止都很合乎她的心意。

    「這麼快……這是剛才的我?」

    熙兒感覺有些不太對,她剛才明明是叉著腰在罵沈溪,但畫紙上的人物,卻是立在雕欄玉砌之後手拿小扇的美人。

    沈溪邊畫邊笑道:「在下說過了,作畫要的是意境,而非刻板的場景,若將熙兒姑娘剛才的模樣落在畫紙上,在下就算拿到潤筆費,恐怕也走不出這屋子了。」

    熙兒臉上帶著幾分得意,道:「知道就好。喂,我現在是不是要回去站著,擺出跟你畫中人物差不多的姿勢?」

    沈溪點點頭,熙兒這次卻是主動到了床邊,當床榻是畫中的雕欄一樣,站在那兒,臉上帶著一股傲然。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手上似乎少了把輕羅小扇,趕緊打開櫃子找尋,半晌也沒找出這麼女性化的東西。

    「記得有一把來著,放到哪裡去了?」熙兒找了半晌,臉上又露出不耐煩之色。

    沈溪心說,還真是個急性子的姑娘。

    不過沈溪已經不需要模特就可以繪畫,筆下出現的是一個帶有幾分男性化特色的美人兒,雖然是以熙兒為模版,但沈溪筆下的人物卻是集才貌與傲氣於一身的巾幗英雌。

    沈溪滿意地點了點頭,把顏料和畫筆收好,笑著招呼:「熙兒姑娘,你的畫作好了,過來看看是否滿意?」

    熙兒一聽反應過來,匆忙上前,等她看過紙上的美人兒,臉上先是露出喜不自勝的欣然,但很快沉下臉:「若我說畫得不好,你是否再畫一張?」

    沈溪道:「若熙兒姑娘肯再出五十兩銀子,在下倒不介意又畫一幅。」

    「小氣鬼。」

    熙兒輕斥一句,卻笑盈盈把畫架上的畫紙取下來,拿在手上仔細端詳,越看越喜歡。

    沈溪提醒道:「畫紙容易破損,熙兒姑娘應早些找人裝裱起來,掛在牆上或者是平日裡保管好。還有,熙兒姑娘,你看是否……」

    熙兒這才意識到,從這幅畫畫完開始,她頭上的步搖已經不屬於她了。她把步搖輕輕取下來,在手上摸索半天,那並非是單純的不捨,而是帶著回憶和哀傷,就好像其中有什麼故事一般。

    最後,熙兒把步搖放到首飾盒裡,遞過來道:「喏,這是你的了,但你得保管好,不能丟了,更不能……弄壞。」

    不能丟了,也不能弄壞?這邏輯……

    沈溪把首飾盒與他帶來的東西收拾好,行禮道:「在下已經作好畫,告辭了。」

    熙兒看著畫紙上的自己,有些精神恍惚,連沈溪所言她都沒留意,等沈溪說第二遍,她才清醒過來:「哦,那我讓人送你出去。」

    說完,她走過去打開房門,臉上多了幾分與碧萱一樣的愁緒。

    沈溪想來,大約風塵女子,就算平日裡無拘無束,也會為茫然沒有期盼的將來而感懷。

    ……

    沈溪為熙兒畫完畫回到家中,四處瞥了一眼,最後將首飾盒扔到床下去了,他可不想讓周氏知道他得來這麼多首飾。

    本來沈溪也想把東西拿去當鋪當了,但一想到底是女兒家的東西。等有機會還是把東西還回去。當作是賣個人情。

    本來就是跟熙兒鬥氣的意思,畫一幅畫就把人家珍而重之的首飾給悉數換來,有些不好意思。

    一晃眼十幾日過去,眼看就到六月底的月考。

    為了方便沈溪參加這次月考。馮話齊特別給沈溪放了三天假,讓他可以安心回家把文章作好。

    六月二十八這天。是儒學署放題的日子,沈溪早晨起來,準備吃過飯就到儒學署看題目回來作文章。等他來到藥鋪後院。卻發覺到處都亂糟糟的。

    「小少爺,您不知道。昨晚咱鋪子鬧賊了。」甯兒走過來,緊張兮兮道。

    「鬧賊?」沈溪皺眉。

    要說汀州府年前那段時間,的確是鬧過亂賊。家家戶戶都門戶緊閉,但那次賊患並未波及藥鋪。

    甯兒急道:「奶奶和嬸嬸正在裡面商量事情呢。要不小少爺進去看看?」

    沈溪不想攙和進去,他料想惠娘和周氏在清點損失。本來藥鋪裡就沒放多少銀子,就算失竊也應該問題不大。而銀號和商會總館那邊因為安保嚴密,一般的小賊進去偷,等於是自投羅網。

    沈溪吃過飯就要去看放題,於是先到廚房找點兒吃食。

    結果到了地頭,卻發覺冷鍋冷灶,沈溪頓時有些不滿地看著甯兒:「家裡鬧賊,又不是鬧耗子,不會連米也被偷走了吧?」

    甯兒委屈道:「小少爺,你別怪奴婢,奶奶讓我們從早晨起來就清點庫房的藥材,到現在奴婢也沒吃上飯呢。」

    沈溪無奈搖了搖頭,剛回到院子裡,惠娘和周氏從樓上下來,周氏罵罵咧咧道:「這賊居然偷進我們藥鋪來了,看來應該在後院養條狼狗,或者找人晚上過來守著門,再有人來,非打斷他腿不可。」

    惠娘微微一笑,正好看到沈溪,她衝著沈溪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來忘了做早飯:「哎呀,光顧著清點藥材,連飯都沒做,一會兒鋪子就要開門了,小郎還要趕著去儒學暑……」

    周氏道:「沒事兒,我們隨便對付下肚子就是,憨娃兒打小就不是嬌生慣養,少吃一頓餓不死他。憨娃兒,聽到沒,快去儒學暑看題,回來就進房去做文章。你孫姨說了,這次的考試也會設案首,到時候你再給家裡爭光。」

    沈溪苦笑了一下,這月考又不是正式考試,取個案首又如何,半點兒實際意義都沒有。

    家裡沒飯吃,沈溪只能先去儒學署看放題。

    因為前後有三天的答題時間,且這次月考只是一篇四書文和一篇五經文,考生並不是很積極。

    沈溪到了府學外面,沒見多少人過來,題目張貼在門口右側的公告欄上,沒有截搭題,並不是很難,沈溪記下後就回藥鋪去了。

    他在路上算了下,做完這兩篇文章,最多需要兩個時辰,這意味著他做完題起碼可以休息兩天。

    回去時藥鋪已經開張營業,此時惠娘已去了銀號,因為時間早鋪子裡沒什麼客人,謝韻兒正在跟周氏說事。

    「……姐姐,你說這事情倒是挺稀奇的,賊人來咱鋪子,裡外人睡得那麼死都沒發覺,連奶娘和守夜的秀兒都一點兒風聲沒聽到。這賊的手法這麼高超,可為何咱就沒什麼損失呢?不是說賊不落空嗎?」

    聽到謝韻兒的話,周氏也在犯嘀咕:「我也挺納悶兒的,這賊難不成是家賊?」

    說話時,周氏自然看向櫃檯前的小玉。

    就算小玉平日裡不太愛說話,此時她也趕忙辯解:「嬸嬸,您別這樣看我,我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偷家裡的東西。」

    沈溪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從早晨起來就覺得不對勁,不知為何頭那麼疼,一直無精打采的,現在他反應過來,莫非是昨晚「著了道」?

    他什麼話都沒說,以回家去做月考題為名,匆忙跑回後巷的院子。剛進到房中,他首先去看床底下,果然不出所料,本來被他隨意扔在床底下的首飾盒不見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2
第二三三章 遊船河

    藥鋪和沈家院子兩邊,雖然錢財不多,但櫃檯裡有不少碎銀和銅板,惠娘和周氏也各有金銀首飾,庫房裡還有「百年人參」、「千年靈芝」、「鹿茸」這樣的珍貴藥材。

    什麼不丟,偏偏只丟一個首飾盒?

    沈溪料想,就算不是熙兒做的,也是她找人做的。

    若真如此的話,那她就不單純只是一個風塵女子。

    沈溪心想:「只偷走首飾盒,是否算的上是『盜亦有道』?不過,以後就算再給我一百兩銀子,也休想讓我去給她們作畫。」

    好在家裡沒遭受損失,那首飾盒沈溪本想找個機會送還,現在人家自己取走,也省了他不少事。

    接下來兩天,沈溪安心在家作他的月考題目。兩篇文章,沈溪反覆斟酌,再三思索……其實就是在混時間。偶爾到院子裡走走,或者到藥鋪後院轉轉,作出沉思狀,誰都不敢打攪到他。

    到六月三十這天,沈溪才把文章作好,當天送到儒學署那邊。

    本來就非正式考試,這次的文章,可以翻開書本,甚至拿程文來對比從中挑選優秀段落做個複刻版,而且時間多達三天,參加考試的還都是即將要考秀才的童生,文章品質比較府試而言要高上許多。

    沈溪沒奢求自己的文章多麼出類拔萃,他對這種與前途和命運無關的考試沒太上心,旁徵博引務求簡單易懂,不會做出在八股文中作詩賦這樣特立獨行的事情。

    從儒學署出來,正好遇到蘇通等人……卻是蘇通和鄭謙約了幾個朋友,準備考完月考好好放鬆一下。

    「沈老弟,看到你正好,本還說等一會兒去你府上叫你,又怕你文章沒做完。」蘇通笑著對沈溪打招呼。

    旁邊的鄭謙道:「蘇兄莫非忘了,沈兄弟才思敏捷,當日府試他可是第一次放排就出場了。這種簡單的題目和文章,又怎會難倒沈兄弟?」

    沈溪苦笑一下。這真是想躲都躲不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陪蘇通等人一起進府學交卷,出來後蘇通便把他跟鄭謙等人商量好的計畫說出來:

    「……先往汀江泛舟,這盛夏光景,河風陣陣。怡然自得,到黃昏時。 彩霞滿天,倦鳥思歸,我等再去教坊司。尋花問月。沈老弟,卻說那去為熙兒姑娘作畫。最後怎麼樣了?」

    沈溪道:「畫倒是畫了,但連杯茶水都沒喝,我就回家備考去了。」

    蘇通笑著稱讚:「沈老弟。你可真是勤奮好學,為兄不得不佩服你……可惜人越大旖念越多。到了我這年歲,偶爾想靜下心來好好溫書都難。」

    一行人說笑間,徑直往城中汀江碼頭而走。蘇通已經預先準備好了船隻。就等著交卷後一起登船遊玩。

    對於蘇通這樣的人來說,年僅二十就已經是一個家業豐厚的家族的族長,妻子娶了,還在籌畫納妾,以後就算屢試不第,也可以靠祖上傳下來的房屋和田產收租放貸,把家業一代一代傳下去。

    蘇通才學好,並不代表他一定要去考取功名,蘇通不經商,也非敗家子,想把家產短時期內敗光是件很難的事情。

    可以說,蘇通二十歲就已經完成他的人生目標,剩下的幾十年,他大可慢慢追求功名,就算追求不到,也可把希望寄託在兒子和孫子身上,自己可以找朋友吃酒談天,甚至遊山玩水,一輩子衣食無憂。

    人生目標各有不同,二人歲數相差一倍,個人喜好和追求也不相同,其實沈溪跟蘇通之間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

    但蘇通卻主動向沈溪伸出橄欖枝,除了是想結交沈溪這個朋友,也是看中沈溪年紀輕輕,將來可能會有所作為,早些作出投資。

    至於聚會時做什麼,他也不會刻意遷就沈溪,這些二十歲左右的公子哥,見面後無非談的是風花雪月,以沈溪的年歲,根本就搭不上話。

    蘇通待人還算誠懇,知道沈溪出來怕家裡擔心,派了個家僕去藥鋪那邊知會,並保證會送沈溪回去。

    但沈溪卻也覺得蘇通做事不太靠譜,從上次在教坊司他與高崇起衝突的事情上,就能覺出蘇通為人衝動,瞻前不顧後。

    ……

    一行到了汀江碼頭,沿途人流如潮。

    因為汀州府商會的成立,使得汀州周邊的貨物運輸越顯發達,連帶汀江上來往的船隻也日益增多。

    此時碼頭上的貨物搬運,已為宋小城為首的幫眾壟斷。

    之前碼頭因為搶地盤爆發了幾次衝突,商會在擁有錢財和人脈基礎的情況下,不再如之前那麼好說話,宋小城幾經磨礪,做事果決了許多,幾次小規模火拚之後,汀州府地面上「水路幫」已基本都為宋小城整合統轄。

    至於「旱路幫」,則因官府還在打壓之中,宋小城不敢過多插手,但也收攏了不少幫眾,準備在這一任汀州知府及長汀縣令卸任後,有一番作為。

    雖然「水路幫」都歸到商會名下,但碼頭上仍舊有地域的劃分,「水路幫」下面的堂口,各自分管不同區域,堂口之間井水不犯河水。

    至於碼頭周圍,也是府城內一片有名的貨物批發集散地,這裡沒有墟期和早市、晚市的區分,一年四季每天都會雲集大量商販。

    一眾身著光鮮的公子哥從人群中走過,還是很是礙眼,普通的商人和力夫見到都要躲開,這年頭社會階層劃分很明確,如果撞在一起,很容易被這些公子哥賴上……蘇通等人身上的衣服,足夠這些力夫辛苦做上一兩個月工,不是他們賠得起的。

    碼頭邊上,有個嚷嚷著招呼客人的聲音傳來:「算卦算卦,趨吉避凶,為人占卜命理。命運自天定,禍福旦夕至……」

    正是那日在酒肆為幾人彈奏三弦的「瞎子」老許頭。

    老許頭手裡拿著個布幡坐在路邊,面前擺著一張灰布,上面依稀可辨幾個字,無非是算卦所必須要學的周易八卦這些。他仍舊裝瞎子,坐在路邊。就算喊得大聲。也無人問津。

    這明顯是找錯了擺攤的地方,來碼頭的人,除了行色匆匆的商販,其餘多是找活計的力夫。哪裡有閒錢去找他算卦?

    這種生意,最好還是城中繁華熱鬧的開元寺以及天慶觀、仙隱觀附近擺攤最好。至少善男信女的錢更好賺。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蘇通遠遠瞅見老許頭,不由一笑,「沈老弟。不妨過去讓他給你算算卦?」

    沈溪搖搖頭,他本來就不信這老許頭的話。現在老許頭落魄到碼頭來擺卦攤,指不定又是因為私藏賞錢被酒肆中人所惡,只能換地方討生活。

    蘇通也不堅持。他並非愚昧無知之人,本身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對於先天八卦易理這些也不太相信。也就作罷。

    一行人走過碼頭,上了一艘不大的船,進入船艙。

    蘇通有些歉意:「船稍顯擁擠。一會兒若見到河面上有大船,只管靠上去,花了銀子租下來,讓諸位盡興。」

    船艙狹窄,擺下茶桌之後,一桌想圍上四個人都很困難,更別說一行有九人之多。

    臨時擺了兩桌,有人靠內有人靠外,蘇通也讓人準備好了棋盤,這些讀書人對於下棋都饒有興致,出來遊玩總要找點兒事情做,品茶下棋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順帶可以賞鑑一下沿河風景,唯獨不作學問。

    船離開碼頭,開始在江面行駛,不多時,船隻過長汀水門而出,到了城外的河段,河面漸漸變得寬闊起來。

    蘇通嘆道:「在下曾有幸前往江南,那秦淮和西湖的風月,著實令人唏噓嘆惋。單說那秦淮河,河面尚且沒有汀江寬,卻滿是雕欄畫舫,玉人輕歌,若登上花船,還可與佳人雙宿雙棲,好不逍遙自在。」

    被蘇通這麼一說,一眾公子哥盡皆悠然神往。

    秦淮風月,自古以來就為文人墨客所稱頌,很多人只能從詩詞中領略江南的浮華。

    就在這時,一艘大船從對面沿江而下,從吃水的深度看,並不是運貨的船隻,倒好像是來往的客船。

    「船家,靠過去,我們上去一看。」

    那是艘兩層的樓船,甲板很寬,若站在甲板領略汀江風景,不失為美事一樁。

    隨著小船往大船靠過去,大船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本來大船就是沿江而下,突然見到有小船靠攏過來,匆忙閃避。

    堪堪與小船擦身而過。

    「想找死嗎?」

    船上有人喝了一聲,這人一看就是粗人,一點兒客氣的意思都沒有。

    蘇通本來立在小船船頭,抬頭看著大船,險些因為大船掀起的巨浪摔進河裡。

    勉強站穩,蘇通正要罵回去,沈溪扯了扯他衣角,小聲提醒:「是官船。」

    蘇通馬上住口不言,只能目送船隻沿江而下。

    船隻前往的方向,應該是先進城,至於是去何處不得而知。事後蘇通罵罵咧咧:「官船有何了不起?」

    這話最多是逞強,雖然官船上不一定是官,有可能是官員家屬,還可能只空船,但卻不是普通人能招惹的。

    鄭謙笑著相勸:「蘇兄息怒,原本就是咱理虧,本該先問清楚再把船靠過去。那邊有艘船,看樣子是遊船,我們過去就是。」

    蘇通這才憤然一拂袖,臉上仍舊有些許不甘。

    等上前問詢過遊船的具體情況,談好價錢,一行人到了船邊,上面放了梯子下來,眾人沿梯而上。

    到了大船上,腳下終於不再搖搖晃晃,大船穩固,還有專門的茶水點心招待,正好是為汀州府出行遊玩的士子所準備的遊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2
第二三四章 讖言

    遊船上不但有茶點,還有酒水和鹽滷熟食供應,但蘇通惦記著下午去教坊司吃酒,在船上也就是看看風景喝喝茶吃個點心,再下下棋也就過去了。

    沈溪自到汀州府城,還從未到汀江上來觀賞沿江風景。青山綠水自然成畫,江面匆忙而過的客船,渡口停泊的小船,江邊垂釣的老叟,又或者是偶爾可在山野之間見到的農夫,都好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山水畫。

    沈溪覺得,他應該帶著畫筆和畫紙出來寫生才好,這風景,不入畫有些可惜了。

    午時剛到,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天地間灰濛濛一片,眾人只能躲進船艙裡,好好的遊船河興致一下子沒了。

    本來說是要等雨停,結果雨越下越大,沈溪趁機說不如回去,蘇通眼看這船河繼續不下去了,只能讓遊船返回汀州碼頭。

    「今日本想與沈公子一同尋花問月,看這情形,怕是要改日再約了。」

    蘇通臉上帶著一抹遺憾。

    這個時辰教坊司可不會營業,風月之所,都是要等到日落才會打開門做生意,白天裡去教坊司顯得不倫不類。

    等遊船靠上城中央的碼頭,此時周圍已經泊靠了不少船隻,但除了幾艘比較趕時間而且不怕淋雨的貨船還在卸貨,別的船隻都在等待雨停。

    「看來還是要等等才能走,船上沒有雨傘,我們冒雨回去不太合適。」

   鄭謙本想下船,但剛走出船艙,大雨瓢潑而下,半邊衣襟很快濕了,嚇得趕緊退了回去……這麼密的雨,估計打雨傘都夠嗆,冒雨回去根本不現實。

    旁邊有人指著不遠處一條船,驚訝地問道:「那不是上午見過的官船?」

    這一說,所有人都看了過去,果然是在遊船河途中遇到的那艘官船。由於風大雨大。甲板上不見一個人影。

    「蘇兄。你看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鄭謙突然問了一句。

    蘇通瞥他一眼:「既是官船,我們與他們打招呼作甚?莫不是自找麻煩?」

    鄭謙卻笑道:「我看,這船上好像是女眷,估摸是中午在汀州府城停靠。暫時歇息,沒想到遭遇這場雨。令他們只能停在這兒等風雨小些再上路。不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嗎?」

    蘇通氣不過剛才官船上的人無禮, 更沒興致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因此斷然拒絕:「既然是萍水相逢。以後都不可能有交集,何必相見呢?」

    鄭謙住口不語。沈溪看了看天色,問道:「船家,是否有斗笠?我想下船。等天晴後我把斗笠送回來。」

    船家連忙幫沈溪找斗笠,蘇通不解地問道:「沈老弟。這都進了城,碼頭上也安全,要回去也不用急於一時……我看還是等風雨小一些再走吧!」

    沈溪嘆道:「蘇兄。你不瞭解我這等年歲的苦,出來時間稍微久一些,家裡就擔心,這下雨天,若我還在外面,他們怕我失足落河,指不定會怎樣……麻煩!」

    「這樣啊……」

    蘇通笑了笑,「那在下沒法相送了。」

    沈溪趕緊擺擺手:「不用送了,我認得回家的路,這裡距離我家不遠。」

    與蘇通等人告辭,沈溪戴著個大鬥笠,在船家攙扶下,小心翼翼踏上船板走了下去,等腳踏實地,回頭向目送的蘇通等人搖了搖手,隨後一路小跑往自家而去。

    但風雨實在太大,沈溪只能用斗笠蓋著臉,跑了才一小會兒,身上就已經全被淋濕了,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跑,這時旁邊有聲音傳來:「過來!過來!」

    沈溪側目一看,只見路邊有家酒肆,一個老者坐在靠門的座位喝酒,面前擺著兩盤小菜,正是之前在碼頭邊見到的老許頭。

    難得有避雨的地方,沈溪不假思索衝了進去。人剛進門,他把斗笠取了下來,整個身子都濕透了,凍得他一陣哆嗦。

    「看你這樣子,倒好像是從河裡撈出來的。」

    老許頭打量沈溪,他裝瞎子用的白色東西,已經從眼睛裡取了出來,一對眸子錚亮,哪裡有一點瞎子的模樣?

    沈溪甩了甩身上的水,好奇地問道:「你怎在此?」

    「過來避避雨,順帶吃個午飯,呵,我也難得坐下來當一回客人。」老許頭顯得意氣風發。以其滿身補丁的衣服,卻坐在酒肆裡堂而皇之就著小菜吃酒,小日子過得倒是不錯。但以沈溪之前所見老許頭的寒酸落魄,他哪裡來的錢?

    「不用驚訝,老朽今天運氣好,遇到個大主顧。要不然,也沒膽量進來喝酒,早就被人趕出去了。」

    老許頭說著,擺手示意讓沈溪坐下說話。

    沈溪跟老許頭坐在一桌,這酒肆一看地方就很偏僻,生意不怎麼好,一層的店面,加起來也就六七張桌子,連店家和小二的影子都沒看到。

    「這是你的地方?」沈溪問道。

    「老朽若有那本事,還用出去厚著臉皮討生活?」老許頭苦笑著搖了搖頭,拿起竹筒裡的筷子遞給沈溪,「一起吃?」

    沈溪可不想在這種陌生的地方進食,一則不知道碗碟和吃食是否乾淨,二則抱著一絲警惕:「我在船上已經吃過了。」

    老許頭看出沈溪心中所慮,把筷子收回去,微微一笑:「小兄弟,老朽從開始就看出來了,你與眾不同……老朽裝瞎那麼多年,能一眼就察覺出不妥的,也就小兄弟你一人。」

    沈溪皺眉道:「你怎知我看出來了?」

    老許頭臉上帶著幾分自得:「出來走江湖,若是連基本的察言觀色都做不到,絕對混不下去。你沈七公子,年紀輕輕就得了府試案首,以後那真是中舉人取進士的命……我那天所言,不過是正常的推斷,能得來幾文錢賞錢就好,你莫介意。」

    沈溪瞅了老許頭一眼,他沒想到一個江湖老騙子會對他解釋這些。

    他看了看外面的狂風驟雨,一時間有些發愁。

    「小兄弟,難得我們有緣。老朽給你看看面相如何?不收錢。只是隨口一說,你若是信,隨便賞點兒,不信……呵呵。就當老朽胡說八道。」

    人家客氣,沈溪也不能太過無禮。但就這麼被一個令人生厭的糟老頭盯著。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沈溪道:「我的面相不用你看,你說會算卦,我倒有個字。想讓你測一下。」

    「好。」

    老許頭直接伸出手,用食指在酒杯裡沾了一點酒。問道,「你說,什麼字?」

    沈溪道:「六宮粉黛無顏色的黛。」

    老許頭把字寫在桌面上。因為筆劃多,他光是寫這字就用了小半天。隨後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這就要你猜了,若能算出一二,我倒不介意給你幾文錢。正好身上有。」沈溪從懷裡摸出幾個銅板,都是周氏平日給他的零花錢。

    老許頭盯著字看了半晌,幽幽一嘆:「若老朽所料不差,沈大公子與今日老朽所遇到的那位大主顧一樣,來找老夫算卦,都是為同一目的。」

    「哦?」沈溪打量老許頭。

    老許頭肯定地道:「找人。沈公子,不知老朽說的可對?」

    沈溪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這老頭子,在沈溪印象裡,這就是個跑江湖坑蒙拐騙樣樣都來的老騙子,可能到這把年歲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花甲之年還要自己出來討生活。他的人生閱歷的確要比一般人豐富許多,只有飽經風霜之人,才更懂得揣度別人的心思,理解一些道理。

    「嗯。」沈溪沒有隱瞞,把幾個銅板遞上,「人在何處?」

    老許頭嘆道:「不好說,不好說啊。就好像今天那大主顧問的一樣,她要找她父親,但她父親為官多年,突然失蹤,你說這事情不蹊蹺?有人讓她一路往南找,她還真找來了,我對她的意見只有一個,就是往北。哈哈,沈公子,你知道這是為何?」

    沈溪這一聽,突然想起什麼。

    中午那官船,是從北方沿江而下,可能就是老許頭口中的「大主顧」。

    如果官員突然失蹤,在這大明朝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被秘密拘捕,再或者是遭人刺殺。

    若人已死,屍體肯定轉移掩埋,想找到非常困難,但這種可能性不高,畢竟民不與官鬥,什麼時候殺官都是死罪,最大的可能還是被有司秘密拘捕,所去方向無非是南北兩京。

    沈溪想得很透徹,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老許頭笑了笑,接著道:「沈公子要找的這位,我從字面上推算,應該也與官家有關,官家的事……的確不好測,會招禍的。就好像沈公子已經明白什麼,但卻藏在肚子裡不說,是同樣的道理。」

    沈溪一聽立馬把銅板收了回去,冷聲道:「賣關子可得不到賞錢。你說出來,我誰人都不提,如何會給你招禍?」

    老許頭搖頭:「這幾文錢,不賺也罷。既然沈公子想知道,那我不妨提醒你一句,有些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人生很多時候都是如此,你刻意去找,反而找不到,若無心時,他卻偏偏出現在你面前。」

    沈溪心想,這老滑頭,說了等於沒說,真當我的錢是大風颳來的?

    「不說算了。」

    沈溪看看外面的風雨小了些,拿起斗笠就走。

    剛出門口,就見碼頭方向有人匆忙過來,卻是一名女子舉著搖搖晃晃的雨傘,匆忙往這面一路小跑過來。

    女子好像在找什麼人,一直到酒肆外,臉上突然湧現驚喜之色,顧不上整理被風吹亂又遭雨水浸濕的頭髮,匆忙進到裡面。

    與沈溪正好擦身而過。

    「老先生,可算找到你了。」

    女子走到老許頭面前,臉色帶著幾分急切和渴盼,「小女子回去仔細考慮過您說的話,思來想去,卻不知到底該往何處,這天大地大,若只往北走,又如何能找到家父?」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3
第二三五章 大雨成災

    這女子算不上美貌,身上有股大家閨秀的氣質。進到酒肆裡面,儘管她想收斂一下,但仍舊掩不住她臉上的焦慮之色。

    女子忙亂無措,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個不認識的江湖術士身上,就算冒雨,也要從船上下來,找到人把事情問清楚。

    「往北去,這是個大概的方向,其實……還是往京城去好,小姐在京城是否有親眷?讓他們幫忙打探一下,或許有消息……」

    老許頭的話並未有太多建設性,但對於這找尋父親的女子來說,卻無異於指路明燈。

    沈溪搖了搖頭,繼續往城西自家藥鋪方向而去。

    路上他也在想那女子的事情:「這女子的父親或已為朝廷秘密拘捕,就算她能找到又如何,生死都未可知,豈不是讓她空歡喜一場?」

    終於回到家中,沈溪進到藥鋪,因為外面下雨,藥鋪裡沒一個客人。

    謝韻兒正在跟周氏交談,見到沈溪進來,周氏的罵聲先至:「越來越沒規矩了,以前出去還知道先跟老娘打個招呼,現在倒好,找個人回來知會一聲就跑了?」

    沈溪一臉無奈:「娘,不是我主動要去的,是蘇公子那些人非要拉我去遊船河。」

    周氏本來還要罵,但突然想起什麼,好奇問道:「憨娃兒,你先給娘說清楚,啥是遊船河?」

    謝韻兒抿嘴一笑,主動跟周氏解釋。

    等周氏知道是怎麼回事,不屑地擺擺手:「遊船河有甚趣味?在船上晃晃蕩蕩的,還真不如站在地上來得安穩。憨娃兒,進去讀書,明天去學塾,這次考試完,就等明年考秀才了,知道嗎?」

    沈溪拿起後堂的傘,冒著小雨回到家中。兀自在想關於那尋找父親的官家女子的事。

    這女子的父親。就算被拘捕也應該尚未定罪,否則其家眷會被發配流放,亦或者本身這官員身後有些背景,朝廷不想把事情張揚開。

    林黛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她的父親被錦衣衛拘捕,連家眷也要跟著顛沛流離。

    大雨一連下了幾日。

    這幾天時間。 沈溪最初還去學塾上課,但後面雨水太多學塾屋頂開始漏雨,馮話齊只能讓學生回家自習。

    因為大雨連綿不絕。府城沿街的店面基本關門歇業,藥鋪雖然半開門營業。但生意很清淡,偶爾患了急病的人才會前來問藥,周氏和謝韻兒更多時候是坐下來嘮嗑。

    但惠娘仍舊不得清閒。既要處理商會的事情,又要跟官府接洽。商討在周邊府縣開銀號和商會分館的細節。

    隨著降雨連綿不絕,汀江水位暴漲,沿江下游已有府縣遭災。

    本來汀州府城周圍的河段還算太平。可大雨一直下,官府那邊開始召集人手去河邊抗洪救災,連帶商會也跟著出錢出力。

    以前官府有什麼事,首先想到的是向士紳納捐,可隨著汀州府商會崛起,官府好像找到一條更為便捷的門路。

    官府找人加修堤壩,需要用到大批沙土包,還要找人挖掘搬運,商會這邊有閒著的力夫,官府就直接調用人手,也不給工錢,直接讓商會自理。

    府衙為抗洪,獅子大開口一下子便向商會索要兩千兩銀子,同時還從城中士紳手中敲詐了一千多兩,合計三千多兩銀子。

    商會盈利雖然豐厚,但突然要拿兩千兩銀子出來,還是有些吃不消。

    惠娘幾天都焦頭爛額,一方面是為連降暴雨水旱兩路交通基本陷入停滯而著急,更主要的,她要籌措這筆兩千兩銀子的額外支出。

    「……官府這是要我們的命啊。要不……咱乾脆把商會解散得了,成天受氣都不夠,這些官老爺只要張張嘴,我們就要東奔西跑,卻沒見官差有幾個到河堤上去的,倒是走各家催捐走得勤快。」

    周氏臉上帶著慍色。

    商會要出兩千兩,但由於購買地產和辦學塾、船行和車馬行,商會賬上的活動資金如今只有兩千多兩,接下來要支付沙土袋的費用和發下面力夫的工錢,再加上車馬行和船行的日常運營,這筆銀子不敢動太多。

    但若要向商會內部納捐,各家商舖掌櫃又百般推諉。

    本來城裡出事,一家最多給個幾錢或者一二兩銀子就行了,現在倒好,商會成立,在天災人禍的時候反倒讓商會出大頭,許多人都憤憤不平。

    在他們看來,既然麻煩是惠娘這個商會會長惹出來的,就要惠娘自己承擔,大頭也應該由惠娘來出。

    這充分說明了商會的性質,可以共富貴但不可以共患難。有錢一起賺,有災禍之時,一個比一個撇得清。

    謝韻兒倒沒什麼抱怨,畢竟她在商會尤其是銀號沒有股份。她輕聲問道:「姐姐決定如何處理?」

    惠娘嘆道:「我準備……從銀號拿出一千二百兩銀子,暫時填補這空缺。到府城這兩年,的確是賺了些錢,就當是回饋於民。」

    沈溪在旁邊冷笑:「我看不是回饋於民,是回饋那些貪官污吏吧?」

    「算上我一份。」周氏嘴上抱怨,此時她卻沒含糊。

    眼前是天災,官府沒銀子,要向民間納捐是可以理解的,但問題在於官府卻借此機會斂財。

    高明城雖然治理地方沒有什麼惡名,但他可不是什麼清官,否則高明城哪裡有銀子去打點關係,為他繼續當官鋪路?

    從高崇的出手闊綽沈溪也能察覺端倪,一個知府,年俸不過百兩,他孫子去一趟教坊司,隨便出手就是十兩,說他是清官那就有鬼了。

    這年頭,官員要斂財,主要來自於受賄和下級的孝敬,以及地方士紳和商賈的進貢,再包括遇到事情後,一些有求於官府的人送出的禮金。

    若要從貪污上入手,基本是從庫房開刀,官府每年從城中大小倉庫貪墨的糧食和物資,那是一筆極為龐大的數字,朝廷為了應對災荒佈置在地方的倉庫。成為蛀蟲們重點蠶食的目標。

    眼下高明城藉著天災貪墨一筆。而後他要卸任,倉房要補庫,他還會貪上一筆……到時候高明城會以這幾年汀州府「天災人禍不斷」的名義,跟商會和城中士紳伸手要錢補庫。這其中有很多潛規則和貓膩。

    上一任遷離後庫房留下來的,根本就是筆爛帳。要下一任去填補,而下一任會以此為理由,伸手跟地方要錢。再把朝廷撥下來的物資悉數變賣,隨後又將留虧空給下一任。

    週而復始。就算朝廷知道下面有這麼多弊端,想改革也很困難,主要是朝廷缺少改革的勇氣和魄力。

    惠娘聽到沈溪的話。臉上帶著幾分無助:「就算明知官府會中飽私囊又如何?商人處在社會的底層,官府就是天。只希望沿江的百姓不會有事……」

    惠娘宅心仁厚,明知道這次要被人宰,她也咬牙認了。

    這讓沈溪深刻地認識到。在官本位社會中,家裡有個當官的到底有多重要。若他將來真的可以科舉進仕,哪怕只是個沒有實權的虛官,地方官府也要忌憚幾分,誰敢張嘴就跟商會要錢?

    最後惠娘自己認虧,從銀號徵調了一千多兩銀子,加上商會眾家籌措出來的銀子,一共是兩千兩。

    本來惠娘急著把銀子送去官府,沈溪卻有不同的意見:

    「……姨,你這麼一次性就把銀子交齊,官府那邊一看咱出銀子這麼爽快,肯定會以各種理由繼續討要。我們即便要送,也只能分批送過去,最好每次數量都不統一,而且不是整數,其間既有散碎銀子又有銅板,這樣官府才會覺得,我們是東拼西湊拼了命才勉強湊齊銀子,他們以後才不會再刁難。」

    惠娘覺得沈溪這話很有道理。

    其實官府雖然知道商會賺錢,但非經商之人,並不知各行各業盈利幾何。

    在高明城那些人看來,就算商會再賺錢,能賺多少?估摸高明城的幕僚也給他仔細算過一筆賬,商會能盈利多少,讓他開口討要,最好是將商會盈利的四五成撈到手,這樣高明城既有治理洪水的「政績」,還能撈到錢,可謂一舉兩得。

    但那些當官的人想不到,商會在這一年多時間裡,盈利相當豐厚。

    光是銀號,在放貸差不多一年後,總股本就從最初的三千兩擴大到了一萬兩,而每一股,都能盈利十成以上。以惠娘和周氏在銀號中的五成股份,這一年時間裡就淨賺五千多兩銀子。

    這還不算因為壟斷而產生的印刷作坊和藥廠的盈利。

    銀號既是銀錢和銅板兌換的錢鋪,同樣還擁有當鋪以及現代銀行的一些功能。

    在利滾利的情況下,銀號所賺取的錢是非常豐厚的。若把下面放貸出去的銀子都收回來,惠娘已經差不多可以算是汀州府的首富,而從她開始經營商會,到而今,前後不到三年時間。

    官府那邊,如同沈溪所料想的一樣,送去的銀子,只有少部分被拿來修築堤壩和賑濟災民,更多的部分是為官府中人貪墨。

    本來若這場雨就這麼過去,高明城和他的那一眾屬官,的確可以皆大歡喜。

    偏偏天不遂人願,就在汀州府城周邊雨陸續停了之後,汀江上游的武夷山地區暴雨驟降,隨著山洪暴發,汀江水位不降反升。

    又過了兩三天,降雨再次光臨汀州全境,河水在幾天時間內就氾濫成災,別說是城外的農田和村莊了,就連汀州府城也遭了災,大水湧入城中,水位從最初的過膝,到後面過腰,還有繼續上漲的趨勢。

    高明城這下徹底慌了。

    他本來覺得,這場大水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讓他臨卸任之前既得到政績,利於他繼續擇地當官,而且還大大地撈了一筆。

    未曾想,這場水災來得太過猛烈,幾乎斷送了他的仕途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3
第二三六章 天不從人願

    大水漫城,城東、城南低窪地方的百姓最先遭殃,他們不得不搬出原來居住的街道,撤到城北的臥龍山。

    至於汀江以及流經城內支流的兩岸,在幾天後徹底成為澤國。

    城西這邊,毗鄰西山,地勢相對高一些,但基本上也都浸泡在水中,大多數人都出城退往西山之上。

    陸家和沈家兩家人則留在藥鋪二樓,後來謝韻兒一家婦孺,也不得不搬了過來,一下子藥鋪二樓變得十分擁擠,老老小小加在一起有二十人,吃喝拉撒都成了問題。

    藥鋪這邊全都是婦孺,沈明鈞不方便回來,索性留在印刷作坊那邊照看。印刷作坊這一片住宅剛好處於一個凸起的坡地上,比起周圍有幾米的落差,恰好避免淹水,但這片街區聚集了大量城中無家可歸的百姓。

    要出行,必須要用到舟楫,惠娘每天堅持去沒有淹水的商會總館那邊處理事情。這樣一來,船行新添置不久的烏篷船,穿梭於商會總館和藥鋪之間。

    在大水漫城這幾天,惠娘比起平日還要繁忙,她現在處理的不再是與經商有關的事,而是幫助官府賑災。

    之前的抗洪,高明城一直在府衙待著,從未到河堤上去看過,大水漫城之後,他終於慌了,之前剋扣下來的銀子再也不敢私藏……大災之後,朝廷必會有官員前來視察和尋訪,若事情敗露,按照大明律他會被剝皮抽筋,家人也會被打入賤籍。

    沈溪每天無所事事,不用去學塾,只能在房間寫寫畫畫,小樓人多嘈雜,尤其是他的弟弟妹妹只有幾個月,哭起來聲音很大。

    沈溪的這對雙胞胎弟弟妹妹,由老太太李氏起的名字,姐姐叫沈亦兒。弟弟十郎叫沈運。

    周氏剛生完孩子。脾氣不怎麼好,加上樓上嘈雜,心煩意亂之下總忍不住破口大駡,這下可憐了幾個丫鬟。成天被她喝斥。

    整個二樓就那麼幾個房間,大多數藥材雖然及時轉移到了印刷作坊和商會總館那邊。但還是存放了部分藥材以備不時之需,三家人擠在一塊兒連打地鋪都很擁擠。

    沈溪教兩個小蘿莉讀書認字時,身邊多了幾個學生。全是謝韻兒的弟弟妹妹。

    謝韻兒的父親,有妻妾四人。謝韻兒就算對幾個姨娘所生的弟弟妹妹不太喜歡,但到底是一家人,之前她把兩個弟弟都送去學塾。但妹妹卻沒法教, 現在有機會跟著沈溪學點兒東西。她舉雙手贊成。

    林黛和陸曦兒畢竟已經跟沈溪學了很長時間,大多數字她們都已經認識了,但謝韻兒的兩個妹妹隻字不識。沈溪只能從頭教起,這讓陸曦兒稍微有些不滿。

    平日裡陸曦兒跟林黛關係好,是因為林黛從來都是沈溪的「未婚妻」,她小小年歲也知道不能得罪林黛,偏偏現在多了兩個跟她搶「沈溪哥哥」的小姑娘,小妮子成天盯著,有時候會故意搗亂。

    大水漫城兩天後,城裡開始不斷爆出有人死亡的消息。

    基本都是那些處於地勢低窪地帶的百姓,隨著死者出現,城中爆發瘟疫的風險成倍增加。

    大災之後有大瘟,其實真正可怕的不是天災,而是天災之後的「人禍」,這年頭沒有抗生素藥物,又缺乏必要的防疫措施,洪水退去後,水源遭到污染,百姓很容易染病,加上百姓大批聚集,疫情很容易擴散。

    商會如今承擔著幫官府治理水患的重任,惠娘手下有人,也有號召力,沈溪只能以他的經驗和見識,通過惠娘來進行防疫。

    在藥物緊缺的情況下,其實最重要的是做到飲水衛生,再者將難民按照居住區域劃片,再使用口罩等物,儘量避免百姓間過多接觸,生病之人應及時隔離,找大夫前去診治。

    幾年前的天花瘟疫中,惠娘已獲得一些基本的防疫知識,再有沈溪在背後幫忙,她很快把建議上交官府。

    高明城正因前途可能毀於這場洪災而手足無措,突然有人進獻平患之策,看過之後當即同意。

    沈溪所提的平水患之策中,第一條就是先成立抗災委員會。

    以汀州知府以及長汀知縣為主導,由商會、城中士紳、坊甲及民間團體代表為骨幹,以商會和官府的人力,加上從商會和士紳手中所納錢財物資的物力,對城中百姓進行疏導和歸置。城中大小事項皆要由抗災委員會來負責。

    最開始,高明城還能親力親為,他感覺到個人前途的壓力,親自到城中各處視察。但隨著城中水位下降,更多浮屍出現。

    城裡已有小規模瘟疫爆發,高明城怕自己年老體弱染上疫病,索性躲在府衙閉門不出,加上同知、通判和推官也不理事,於是一咬牙將府衙的官差調撥長汀知縣統領。

    知縣何應生膽小怕事,他在府城當百里候,一直被知府壓著一頭,這時候知府想把責任推給他,他更乾脆,直接把人調撥給發起成立抗災委員會的惠娘。

    到了後來,那些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官差,只能跟在惠娘和一眾士紳身後跑腿,這些平日為百姓所厭惡的皂隸,第一次為百姓所倚重。當然為了飯碗,這些差役也不得不賣力。

    終於在大水漫城十多天之後,城裡洪水逐漸退卻。

    百姓從各處歸家,開始重建家園,但滿目瘡痍卻讓他們無所適從。繁華的汀州府,在大水退去之後,城南、城東的城牆垮塌近半,城內到處是殘垣斷壁,很多房子年久失修,在這次洪水中浸泡垮塌。

    失去親人的家庭,也忙著籌辦喪事,城裡處處都是哀鴻遍野的悽慘景象。

    城內尚且如此,城外更是不堪。

    到這個時候,高明城和何應生終於走了出來,用布蒙著口鼻,到城裡城外「體察」災情,慰問百姓。

    大水之後井水悉數被污染,不能飲用,城中百姓要喝水都只能去城北的臥龍山和城西的西山挑山泉水,就算惠娘是商會會長。也沒有特權。

    每天秀兒和甯兒老早就得去排隊,到下午時才能盛滿兩桶水回來,這基本是三家人一天所需。

    至於那些冒險喝井水的人,沒過多久就陸續生病。謝韻兒作為商會特聘的大夫,忙個不停。

    洪水退去後。藥鋪開始整理藥材。

    好在之前連降暴雨已有所防備,陸氏藥鋪的藥材提前轉移,保管還算妥帖。沒有蒙受什麼損失。

    惠娘在災害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城中藥鋪不得對任何藥材進行加價。而商會中其他商家經營的貨物,也不得加價超過兩成,否則將會把商家驅逐出商會。並交由官府法辦。

    商會的這條措施,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對於災後百姓平穩過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這十多天時間裡,惠娘所發揮的作用,比起知府高明城重要多了。

    但凡在災害來臨時絕望的百姓。見到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員,而是惠娘親自帶領救援的舟楫。

    以前府城百姓對於商會都帶著一些牴觸情緒,到此時,他們才真切感受到汀州商會帶來的巨大好處。

    大災之後,百姓開始重建家園,但依然秩序井然。

    水路和陸路運輸恢復後,惠娘第一件事就是馬上從江西和湖廣徵調糧食物資,發揮商會貨物直接採購的優勢,不跟那些趁機投機倒把的游商做買賣,貨物都以平價在城內銷售,甚至連運費和人工成本都是由商會承擔。

    那些游商本來想趁著水患大賺一筆,一看商會來這套,馬上慫了。

    你們牛,不跟你們玩,我運去別的地方賺錢,反正此番福建地區普降暴雨,遭災的地方又不止你汀州府一處,你商會管得了汀州府,可管不了別的地方。

    這一年隆夏之後連場大雨,使得黃河、淮河、長江、錢江、閩江、汀江和西江等河流沿岸基本都處在抗洪的基調中。

    高明城怕自己救災不力而仕途盡毀,其實各地的父母官情況都差不多。省城派要員巡查地方,朝廷也派出欽差到各地考察民情。

    汀州府在沿汀江諸多府縣中,算是遭災非常嚴重的,但卻在惠娘為首的商會帶領救災之下,使得汀州府周邊沒有一起大的瘟疫發生,連百姓的死傷也是最少的。

    在水災之後,汀州府又最快複市,令百姓生活回歸正軌。

    但惠娘畢竟是民間代表,而且是女流之輩,上不得檯面。到最後,在對朝廷上書的功勞簿上,記的都是汀州知府高明城的功勞。

    因為考察民風的官員並不會與地方官府有所接洽,就在他們上書為朝廷樹立典型歌頌高明城政績時,高明城已經把家當都收拾好了。

    因為這場水災結束後,正好是他三年知府任滿之時,從南京傳來的消息,他已經仕途無望,他之前所走關係的那批人,眼下都跟他劃清了關係,明顯是怕水災之事牽累到自己頭上。

    高明城在朝中並沒有太多勢力,所能仰仗的只有參加科舉時的座師以及幾位仕途順利的同窗,這些人目前大多在南京六部任職。聽到噩耗後,高明城只能自認倒楣,準備收拾鋪蓋捲回鄉,以之前為官二十餘年所得贓款,好好過完餘生。

    但或者是因為水災之後,資訊傳遞得不太通暢,汀州新任知府的任免狀遲遲未到,連新任汀州知府是誰尚且不知,更別說新官到任了。

    大災之後,只要朝廷沒有新的知府到任,高明城就得在自己任上,當好他的父母官。

    本來高明城還想通過補庫撈一筆,現在正好水災幫忙,庫房全淹了,災後還需賑濟,地方沒跟朝廷要錢糧都是好的。

    高明城心也累了,對他最後的任期已經不太上心,就等著災後致仕回鄉過安穩日子。

    八月初九,水災結束不到一個月,突然從京師天降一道「聖旨」。高明城為弘治皇帝親自任命,從汀州知府任上,遷為河南巡撫,從正四品擢升為從二品。

    朕所治下,政治清明人人歌頌,唯獨黃河不給朕面子,年年發大水,年年讓朕頭疼。

    你不是會治水嗎?你就用你的才能,去給朕治理黃河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4
第二三七章 買田買屋

    高明城調任河南巡撫,對汀州府來說是件轟動的大事,剛剛忙完救災事務的惠娘等人,又得組織商會同仁去為高明城恭賀,為其踐行。

    這幾年黃河年年發大水,成為影響朝廷統治的最大隱患。高明城只沉浸在陞官的驚喜中,根本沒意識到這個職位多麼棘手。趁著九月就要北上河南,高明城臨走前收了不少孝敬。

    惠娘雖然心有不甘,但能把水患治理好,百姓過上太平日子,就是她渴望之事,給高明城送禮的銀子,也沒覺得多心疼。

    商會這次水災中出錢出力,為地方百姓擁戴,就連之前一直猶豫不決未加入商會的商舖,在水災後也都積極加入進來。由於商會擁有良好的口碑,連帶前往周邊府縣發展時,也得到各地地方官府歡迎。

    之前商會所在地的父母官,甯化知縣韓協因為治理瘟疫有方,調任南京,現在高明城又因治水有方直接從知府遷巡撫。他二人不懂感恩,但周邊府縣的地方官卻有明眼人,商會這麼厲害,我還不趕緊引到自家地面來?

    既有人孝敬,還能創造政績,以後指不定也能跟韓協和高明城一樣官運亨通。

    「……汀州府周邊府縣,大致已經打點好,只等咱把商會分館和銀號分號開過去。我準備從汀州府城這邊調人手過去主持,統籌事務,其實我親自去最好,但……畢竟不太方便遠行。」

    水患之後,惠娘跟周氏算了一筆賬,這次抗洪救災,加上給高明城送禮,花去商會三千兩銀子,其中有一半來自於惠娘和周氏。

    本來周氏是想對半承擔損失,可惠娘卻覺得這些事她作為商會會長責無旁貸,一口氣拿出了一千兩銀子,周氏只需稍微幫襯些從其積蓄中拿出五百兩填補空缺即可。

    周氏嘆了口氣:「有得有失,做銀號買賣。用別人的錢放貸賺錢。去得快來得也快。妹妹不用太往心裡去,估摸著有個一年半載,就能把賠進去的銀子賺回來。」

    惠娘笑道:「我是怕姐姐心疼銀子。」

    周氏擺了擺手:「哪兒有的事,賺來的錢生不帶來死不帶走。這兩年突然得了這麼多銀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花。這下好了,不是我財不入我袋,又給它揮霍出去了。」

    惠娘和周氏臉上均帶著笑容。

    這次損失看起來很大。但光是印刷作坊,一年就不止賺三千兩銀子。

    何況。 以前兩家人最賺錢的是印刷作坊,但現在已經變成了銀號。隨著銀號做大做強,存款和放貸業務增多。利潤自然滾滾而來。

    姐妹二人商量得差不多了,惠娘突然提了一句:「姐姐。這次大災後,城裡不少屋舍都得修葺,賣屋子院子的人多了起來。妹妹尋摸了幾個大一些的店面和宅院,還準備在城外買些田地,姐姐是否要參一份?」

    周氏嘴上說不心疼,但其實她內心心疼得要死,但聽了惠娘的話,她馬上將對銀子的不捨拋之腦後:「能有多便宜?如果好的話,那真應該多買點兒。」

    惠娘把詳細情況跟周氏說明了一下。這幾天她除了在城裡城外幫忙安置災民,同時也打聽到了屋舍和田地出賣的情況。

    水災發生在夏末,這一年秋收基本無望。百姓家有點兒存糧的還好,沒存糧的除了把地賣掉,也沒別的辦法過活。

    「……我想的是,咱把地買回來,再租給原來的百姓種,咱也不多收他們租子,以後要是咱有什麼事的話,這些佃戶多少能幫襯一把。」

    周氏臉上帶著憧憬的笑容:「這沒曾想,才幾年光景咱就有錢買田放租了,以後咱是不是也能跟那些豪紳一樣,家裡養一二十個護院,帶著人到村裡收租,擺擺威風?」

    惠娘笑道:「姐姐喜歡,怎樣都成。既然這樣,妹妹就去張羅。如今一畝熟田才五六兩銀子,咱一次能買上百畝,可真不少呢。再看看這幾個院子,姐姐喜歡哪一個,咱買下來,等年底就能搬到大院子住。」

    周氏把惠娘整理好的資料拿在手裡,頓時犯難:「妹妹,你看我,就是個睜眼瞎,若是藥材名,我倒還認識幾個,這些字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

    惠娘笑著把具體情況介紹一遍,給周氏比較優缺點:「……都是城裡大戶人家的宅子,風水旺,買回來後稍微收拾下就能住人,我挑的都是相去不遠的屋舍,這樣以後兩家人可以相互照應。」

    周氏嘆道:「有錢就是好,以前連寧化縣城的房子都不敢想,現在府城這邊的房子也能挑著買了。還是交給妹妹你來做決定,等選好帶我過去看看。憨娃兒,聽到沒,再過段時間咱就要搬新家了。」

    沈溪一直在旁邊以做功課為名聽她們說話,聞言搖頭道:「娘,咱在這裡住不是挺好的嗎?」

    「混小子,前些天還跟老娘抱怨家裡人太多,現在又跳出來唱反調,感情家裡面就你最難伺候是吧?」周氏又罵罵咧咧。

    惠娘趕緊勸道:「姐姐倒是說出了實情,小郎志向高目光遠,還真要好生伺候。咱兩家人現在日子過得這麼舒坦,小郎居功至偉,以後應該多聽聽他的意見。小郎,等搬了地方,給你留一間大房間,再為你準備寬敞的書房,讓你安心作學問……」

    沈溪笑了笑,沒有再發表看法。其實他最喜歡兩家人擠在一起,靠著個藥鋪和作坊做小買賣為生,這樣日子有盼頭,也不至於太打眼,生活平淡而充實。可惜到了現在,再也過不回以前的生活了。

    惠娘做事不拖遝,幾天後,剛過中秋,她就把城外買地的事張羅好了。

    一共一百二十畝地。

    因為還要放租給原田主種,那些農民又感激商會救助災民,給惠娘的價錢很公道,一畝地平均下來才五兩銀子,一百二十畝地也就花了六百兩銀子。

    等把地契和土地買賣契約拿回來,周氏把自己的那份兒捧在手裡,一時間愛不釋手。

    以前沈溪印的那些銀票,她都不當回事,主要是她覺得銀票想印多少有多少,不稀罕。可這些田契卻是貨真價實的「家產」,可以一代代傳下去。

    「……這份給你,這份給十郎,這份……唉算了,老娘還得養老呢。你們這些小傢伙,以後自己賺錢,別花老娘的。」

    周氏剛要慷慨地把家產給「分」了,馬上又小氣起來,把分成三堆的田契收了回去攥在手裡。

    想了想,周氏慎重道,「要是你們兄弟哪個以後不爭氣,不孝順,老娘死了以後這些田地就沒他的份兒……對了,憨娃兒,娘覺得你挺有本事的,以後你可別欺負你弟弟啊……」

    或許是沈家這幾年發生了太多事情,兄弟幾個不合,本來沈家就是破落戶,還非要明爭暗鬥讓她覺得心累,她非常擔心自己的兒女將來也會如此。

    「娘,您放心吧,我以後會把弟弟妹妹當成是最親的人。」沈溪笑嘻嘻道。

    「你妹妹以後要嫁人,用得著你來疼?以前娘剛進你們沈家門時候,你幾個伯父對你爹也挺好的,不過誰家沒個媳婦?就怕將來你娶了老婆……」

    周氏說到這兒,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哎呀,跟你這費什麼口舌,老娘去找黛兒說,滾去作功課!」

    原來周氏想到,要讓她的子女和諧,首先要把林黛這個「長嫂」培養好,畢竟長嫂如母,若是林黛心善,她的其餘兒女就能跟著沾光。

    於是乎,林黛稀里糊塗被周氏找來,灌輸了一通三從四德的大道理。

    林黛聽了這些不太理解的話,眸子裡滿帶疑惑,只能求助地望著沈溪。

    沈溪攤攤手,意思是老娘要找你說的,我也沒辦法。

    林黛瞪了沈溪一眼,繼續聽周氏絮叨。

    此時謝韻兒從後院倉庫出來,笑盈盈道:「姐姐在教兒媳婦呢?」

    周氏隨口回道:「可不是,一定要把兒媳婦教好了,以後妹妹有孩子……妹妹也該好好教弟弟妹妹。」

    周氏說到一半便發覺自己失言,謝韻兒如今年近二十,這年歲尚不嫁人,完全稱得上的是「老姑娘」了。

    謝韻兒根本就不介意,笑道:「都是姐妹,作何要避忌?該說什麼說什麼,以後我也不想當老姑婆沒個著落……」

    她這一言,卻把惠娘帶了進去。謝韻兒四下看了看,確定惠娘沒在藥鋪,這才鬆了口氣。

    這幾日,惠娘除了在張羅給她自己和周氏買田買屋,同時也花銀子幫謝韻兒把謝家人住的院子給買下來相贈,當作是姐妹交情的禮物。

    惠娘這招收買人心非常有效,謝韻兒現在遠沒剛來時的拘謹,這次洪水退去後更是把坐堂問診阻隔的屏風也撤了,專心當藥鋪的三掌櫃。

    在藥鋪三姐妹中,最幸福的是周氏,有丈夫疼,有兒女在身邊,沈溪還有出息能為她爭光。

    這些都是惠娘和謝韻兒羨慕不來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4
第二三八章 你奈我何

    大災之後,城中秩序逐漸恢復正常,高明城在臨卸任前得到高昇,一改之前的頹廢,開始整頓治下治安,向上峰申報錢糧修繕城牆,同時組織商會和士紳賑濟災民,作出一副勤政愛民的父母官形象。

    隨著府城治安迅速轉好,沈溪每天開始到學塾上課,行走於學塾、藥鋪和自家之間,三點一線,每天除了溫書背書便是作八股文章。

    每天晚上的功課,要麼是寫一篇四書文,要麼是作一篇五經文,都是院試必考的內容,但其中所涉獵的知識更加寬泛。

    馮話齊想方設法找書來給沈溪惡補,準備通過一年時間,讓他把其中部分經典篇落背下來,以應付考試。

    如此一來沈溪有了偷懶的機會。

    這些書他基本看上一遍就熟記於胸,回過頭再去背時,只需要作出一副搖頭晃腦的模樣,就可以怡然自得神遊天外。

    八月底,汀州知府高明城和長汀縣知縣何應生相繼卸任,高崇等衙內離開汀州府,城裡一群官家公子哥少了兩個帶頭的,安分許多。

    八月二十九,適逢學塾休沐。

    下午沈溪睡了午覺醒來,正在藥鋪樓上溫書,林黛急忙忙跑上來道:「喂,娘讓你下去,有人找。」

    沈溪有些驚訝,下得樓來,剛跨到前堂就見蘇通在門口等他。

    沈溪覺得每次見到蘇通都會有晦氣事發生,這回水災也是自見到蘇通開始的,打那之後二人再沒見過面,現在他居然又主動上門邀約。

    「憨娃兒,出去時間別太長,天黑之前必須回來。」

    周氏雖然老罵沈溪性子「野」,但她問過惠娘,惠娘說要想讓沈溪在將來的院試中得到考官賞識,參加一些文會必不可少,除了增進交流。也是在士子面前樹立形象……考官對於考生才學品德的考察多來自於此。

    沈溪走上前見過禮。有些為難:「蘇公子,今日我要溫書備考,年底前府學還有考校,我想……」

    「沈老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成天作學問。只會成為書呆子。」

    蘇通嚴肅地告誡,「上次的成績才剛公佈,何必著急下一次呢?每年的考試有很多場。沈老弟應該多出去走走,增長見聞才是。」

    周氏聽到後不由讚嘆:「哎呀。 憨娃兒,你看蘇公子說得多好……你快去吧。這些天城裡入夜後亂得很,可別耽誤到宵禁之後。」

    洪水雖然退去。但由於部分城牆倒塌,目前尚在修繕中。為了防備盜匪,官府入夜便會施行宵禁。

    一更到雞鳴五鼓,會在主要街道路口設卡。若有人過,輕則挨板子,重則要下獄關上幾天,甚至以盜匪論處。

    本來是說天黑前回來,只是蘇通說了一番話,就讓周氏改口讓他宵禁前回來,沈溪沒想到老娘的意志這麼不堅定。

    正在沈溪左右為難之際,鋪子門口又進來一位,卻是蘇通的死黨鄭謙。

    鄭謙本來是進來催促的,進門見到謝韻兒,眼睛頓時看直了。

    「沈老弟,還不快些走?今天邀請之人,可有幾位才學不錯的,他們對於你的詩詞頗為欣賞,想與你探討一番。」蘇通笑道。

    沈溪這才與蘇通和鄭謙出來。鄭謙一出門便指著裡面問道:「沈公子,裡面那位是……令姐?」

    沈溪不耐煩地搖了搖頭,心中暗惱,鄭謙這傢伙「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居然打起謝韻兒的主意了。蘇通卻在旁擺擺手:「鄭兄,這就你的不是了,連我們汀州府有名的女神醫謝小姐都不知?」

    鄭謙臉上帶著些微驚喜:「原來這就是謝神醫,近來總是聽人提及,原來這般……端莊秀雅。」

    沈溪心想,這鄭謙原本想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好話,只是最後轉圜回來說什麼「端莊秀雅」,心裡指不定有什麼齷齪心思。

    因為謝韻兒在這次救災中,作為商會特聘大夫出面治病救人。

    謝韻兒沒有大家小姐的架子,救治病患時親力親為,活人無數,為百姓稱道,大力為她揚名,不但誇讚她的醫德,還褒揚她的容貌和氣質,連不怎麼喜歡出門的鄭謙都有所耳聞。

    蘇通嘆道:「將來誰能娶了謝小姐,那可真算福氣,可惜這等出身的大家小姐,不可能給人做妾……鄭兄,你我是沒機會嘍。」

    沈溪有些聽不下去,問道:「蘇兄,鄭兄,我們這是往何處?」

    「還能去何處?當然是去教坊見熙兒姑娘,今天為兄做東,請你們好好享受一番……哈哈,姓高的那群人終於滾蛋了,以後這汀州府地面天下太平,看誰還敢與我等對著來?」

    蘇通語氣中帶著高傲,因為蘇家有近親在府衙擔任吏員,只有高崇這些頂級衙內才不將他放在眼裡,若換作是平時在街上與誰起了衝突,蘇通同樣不會客氣。

    這就是權力場,被欺壓的人,會用更殘忍的方式去欺壓弱者。

    官場從上到下,都是這種上行下效的模式,貪官污吏橫行,不怨官員不清廉自守,只能說濁溪之中難有清流。

    「蘇兄,不是說要舉行文會,與人談論詩詞嗎?」沈溪皺眉。

    蘇通笑道:「談論詩詞不假,不過不是跟那些才子,而是與佳人,難道沈老弟以為那風月紅翠就不解詩詞了?她們要是作起詩來,或者比你我這等讀書人更有韻味。快些走了,不然到宵禁前,這頓宴席怕是無法盡興。」

    沈溪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再有一個多時辰就要天黑,就算加上宵禁前的半個多時辰,前後也不過才兩個時辰出頭,想在這段時間讓蘇通和鄭謙等人「盡興」,還真有點兒難度。

    一行到了教坊司門口,這兒早就聚攏了一些人。

    這些人也不進去,因為進門就需要花錢打賞,而他們又是受邀之人,不想花冤枉錢,只好等蘇通和鄭謙到來。

    這些讀書人在教坊司門口也不會有羞愧之感,能來這種地方,光有錢還不行。一定得有身份地位。在外人看來。教坊司是個「高雅」之地,能來之人非富則貴,這些人大多是窮酸,受邀赴會反倒是一種榮幸。

    「諸位。還等作甚?怕是裡面的姑娘都等急了!」

    蘇通意氣風發,現在府城沒人再敢不給他面子。教坊司就成為他的地頭,以後來此,想必連裡面的姑娘也會對他高看一眼。沈溪卻道:「蘇兄。我記起來家裡有點兒事,忙著回去……」

    沈溪話語未落。蘇通已然笑了起來:「沈老弟,你又想拿這等藉口開溜?為兄聽到一些傳聞,說是熙兒姑娘為了請你作畫。連她的陪嫁之物都當了出去,莫非是沈老弟怕她為難你?」

    沈溪心想熙兒的藉口也是找得極為巧妙。

    首飾送當鋪當掉。就有贖回的機會,她以後再戴也可「名正言順」。再者,熙兒說窮得連首飾都當出去了。就可以哄騙蘇通多給一些打賞。在沈溪看來,熙兒正好利用了男人好面子加同情的心理,為她撈銀子找了個由頭。

    「不怕她為難,就怕她見了我為難。」沈溪道。

    「哈哈,沈老弟多心了,熙兒姑娘不但才貌雙全,且難得知書達理。今天有為兄做東,順帶讓她給你敬杯茶,冰釋前嫌,你看如何?」

    沈溪料想,就算熙兒有一定背景,也不會在教坊司這種地方當著諸多士子的面表現出來。

    不然的話,她怎麼當她的「頭牌花魁」?

    進到裡面,依然是上次的宴客廳,只是裡面擺設已煥然一新,玉娘的言語也帶著幾分親近:「……蘇公子只管盡興就好,熙兒正在裝扮,今天碧萱姑娘也會過來,是彈琴聽曲還是吟詩作對,全看蘇公子幾位的意思。」

    坐下來,香茗奉上,蘇通喝下茶水後心情大佳。

    鄭謙對旁邊幾位士子道:「我們汀州府新任知府,乃是蘇公子的一位世伯,以後諸位在汀州府地面上有需要照應的,知會一聲即可。」

    在場士子一個個精神振奮。

    以前高崇和何公子等人耀武揚威的模樣他們見識過,現在蘇通得勢,那以後他們就可以跟在蘇通身後充當「大爺」。

    蘇通笑著擺擺手:「不能這麼說,在下還未曾拜望這位世伯,再者說了,做晚輩的,不能老給長輩添麻煩。」

    這話說的倒也中肯。

    在沈溪看來,蘇通雖然身上毛病不少,但有一點是好的,就是他重交情,別人待他以誠,他就會以誠待人。

    正說話間,廳門打開,熙兒跟幾個沈溪未曾見過的姑娘一起進來,一群鶯鶯燕燕直接往案桌這邊靠攏,婷婷施禮。

    「蘇公子好些日子沒來,可想煞奴家了。」熙兒臉蛋兒別提有多可人,但沈溪卻無心去欣賞她的嬌媚之態,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對方頭上。

    這丫頭頗為大膽,竟然帶著從沈溪床下偷走的那支步搖,造型款式完全就是一模一樣,說不是她偷走的沈溪也不信。偏偏她公然穿戴出來,好像有意對沈溪示威一般。

    蘇通讚嘆:「熙兒姑娘為何今日見來,如此明豔動人?來來,坐下來,陪我們先喝杯水酒。」

    熙兒被沈溪目光盯著,回敬了個「你能奈我何」的眼色,這才坐下,身子特別往沈溪這邊靠了靠,好像怕沈溪眼神不好看不到她頭上的步搖。

    「蘇公子,您上次給奴家的賞錢,奴家把步搖給贖回來了,奴家這次是特別來謝謝蘇公子的。」

    熙兒的聲音婉轉動聽,帶著嬌媚和慵懶,也吸引了在座除沈溪之外所有男人的注意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5 16:55
第239章 射覆

    沈溪沒料到熙兒的這麼有膽色,竟然敢把步搖公然戴出來,雖說這步搖以前屬於她,但現如今是「贓物」。

    若報官的話,回頭自己把事情抖出來,她可能面臨牢獄之災。

    但仔細一想,現在自己既沒證據表明步搖曾屬於自己,也沒證據證實她曾光臨自家院子將其「偷」走,要是她跟某家當鋪的人認識,就說某年某月在當鋪裡典押過步搖,估計還真拿她沒辦法。

    有恃無恐啊……

    「蘇公子,奴家敬您一杯酒。」

    熙兒臉上帶著一股柔情蜜意,一雙深情的眸子望著蘇通,簡直要把蘇通的魂都給勾走了。但在蘇通伸手接酒,順帶想摸摸她小手的時候,熙兒卻巧妙地躲開,臉上露出羞赧之色,將蘇通吊得胃口十足。

    「蘇公子怎能對奴家輕薄無禮呢?」熙兒頭低著,稍稍嗔怪一句,卻不像是在怪責。

    蘇通哈哈笑道:「你看,是我剛才不小心,並不是有意輕薄熙兒姑娘。」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沈溪也沒辦法,他只是笑了笑,拿起面前桌幾上的茶杯。

    還沒等他把茶水入口,蘇通道:「熙兒姑娘,不妨你敬沈公子一杯茶,在下聽聞你們之間曾有一點兒小小的誤會,不妨看在下的面子,冰釋前嫌如何?」

    熙兒抿嘴一笑:「奴家哪裡敢跟我們的小案首有什麼誤會呀?卻說他那天來給奴家作畫,奴家銀子不多,沈公子畫得也就不太好,回頭我還要請他到我房裡稍微修改一下呢。」

    一句話,惹來在場眾多士子的豔羨。

    沈溪能去女兒家的閨房作畫,那是何等榮幸?

    關鍵是進閨房不花錢,反而要熙兒出錢,他們不禁想,要是我能進去,那是多麼唯美的畫面……

    鄭謙趕忙追問:「熙兒姑娘。不知沈公子作的畫如何?不妨拿出來一瞧。說不定,我們也可為熙兒姑娘效勞呢?」

    聽說進熙兒閨房作畫,不但不花錢還收錢,連鄭謙這樣不缺錢的公子哥也饒有興致。

    熙兒斂身起來。微微笑道:「鄭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領了。但奴家……畢竟是女兒家,不能輕易讓男子進閨房……」

    鄭謙是聰明人, 這話他一聽就明白了。

    沈溪可以。那是因為沈溪純粹就是個小屁孩,進去什麼都做不了。他鄭謙則不同,以他的年歲,進了女兒家閨房難保不會「胡作非為」。

    蘇通笑道:「鄭兄別多心。看來熙兒姑娘只信我們沈老弟的畫技,有機會可一定要好好見識一番。」

    一句話。就把這件事帶過去了。

    之後,與熙兒一起進來的姑娘過來敬酒陪酒,熙兒則回去撫琴。酒宴在輕鬆的氛圍中進行。

    酒過三巡,蘇通突然感慨:「沈老弟,你文章作得極好,就說上次府學考校,你的文章可被府學教諭抽選為三十篇範文之列,在童生中傳閱,可真讓為兄羨慕啊。」

    雖然沈溪在六月底的月考中發揮不太理想,但也名列前三十,而以汀州府每年錄取秀才大約五十人的數量,也就是說沈溪以這個成績,在明年的院試中就能通過。

    當然,這畢竟只是模擬考試,跟最後的正式考試區別很大,當不得準。

    沈溪顯得很謙虛:「蘇兄太抬舉我了,其實蘇兄的才學遠在我之上,這次不過純屬意外。」

    蘇通笑道:「沈老弟太過自謙,不過光從這次考校中就能瞧出來,明年的院試可是高手輩出啊,若不努力的話,可能明年的院試就要折戟沉沙了。」他的一席話,得到在場眾多士子的贊同。

    本來蘇通自認才學很好,府試考了個第三,偏偏月考時他的文章連前三十名都沒排上,這讓他有些懊惱。

    汀州府以往平均每年府試大約有百人通過,光是長汀縣一地,未考上秀才的童生就有七八百人之眾。

    這些人平日干的事情就是窮經皓首苦苦鑽研八股文,研究府學教諭、訓導和囑託的喜好,有的已經參加月考幾十次,這等「老油條」想不被府學的官員賞識都難,可一到院試,這些人就被打回原形。

    這也是老童生總是怨天尤人的原因。

    我月考回回名列前茅,一到院試,就是不被錄取,這不是考官有意針對我是什麼?

    正說話間,廳門再次打開,卻見碧萱一身淡雅的襦裙,緩緩步入宴客廳,與她一同過來的是臉上堆滿笑容的玉娘。

    「碧萱姑娘來了。」

    碧萱的到來,馬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雖然從姿色上說,碧萱未必比熙兒更加出色,但奈何新人勝舊人,這些士子也都有喜新厭舊的心理,再加上碧萱所表現出來的是娟秀和文雅,身上有股淡淡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似乎更滿足這些人獵奇的心理……越是冷傲的女人,越激發男人征服的慾望。

    蘇通剛才還跟熙兒眉來眼去,現在見到碧萱,就好像貓聞到魚腥味一樣,頓時將熙兒冷落一邊。

    熙兒琴曲彈完,出奇地沒有得到一句讚賞,當下略帶羞惱地在沈溪和蘇通這一桌前跪坐而下。

    「小女子見過諸位公子。」

    碧萱欠身行個萬福,眉宇之間透出的溫婉與清秀,讓人怦然心動。

    蘇通笑著起身相迎:「碧萱姑娘多禮了,來,過來一同就坐。」

    熙兒在旁邊看著,心裡不是個滋味兒,剛才還被捧著供著的花魁,現在就被人棄如敝履,她哪裡能甘心?當下嘴上嘟噥:「男人都這樣?」

    好像在自言自語,其實以她的聲音,也只有靠她最近,而且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碧萱身上的沈溪能聽到。

    沈溪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細聲細語:「可不是?」

    一個如同自言自語地問,一個就報以自語般回答。

    沈溪剛出口,熙兒側過頭瞪了沈溪一眼,目光好像在說:「回頭找你算帳。」

    碧萱顯得很拘謹,蘇通想伸手扶她。她往後退了一步。另一邊玉娘迅速擋到了前面,笑顏如花:「蘇公子,碧萱這幾天剛譜了個新曲,想彈奏給諸位聽聽。品鑑一番。」

    蘇通驚訝地問道:「哦?碧萱姑娘還會譜曲?那我們可要好好聽聽才女的琴曲。」

    碧萱再行禮道:「蘇公子抬愛。」

    在玉娘授意之下,碧萱沒有上來陪酒。而是走到另一邊的琴桌後面,蘇通悻悻然坐回原位。

    碧萱開始彈奏她自己譜寫的琴曲,優雅是優雅。但在沈溪聽來,仍舊是靡靡之音。或者是缺少人生閱歷的緣故,她所譜寫的琴曲,讓人聽來總覺得一股子淒涼哀怨的意味。少了些靈動。不過對於蘇通和鄭謙等人來說,這琴曲實在美妙得緊。

    一曲終了。在場之人無不鼓掌叫好,碧萱臉上滿是恭謙之色,並未起身過來。

    蘇通看得有些心癢難耐。側目對玉娘道:「勞玉娘請碧萱姑娘過來飲杯水酒如何?」

    玉娘面帶歉意:「蘇公子見諒,碧萱她今日身子不適,不能飲酒。」

    蘇通不由皺眉,玉娘拿姑娘「身子不適」來搪塞客人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不信這麼巧,回回都能讓他碰上。

    蘇通臉上帶著些微不滿:「哎呀,玉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碧萱姑娘今日不能陪酒,你還讓她出來,這不是誠心要掃我們的興嗎?」

    「這個……」

    玉娘想了想道,「不妨讓碧萱和熙兒一起,還有在場的姑娘,與在座諸位公子一起玩一些小遊戲,以添諸位公子酒興?」

    蘇通一聽來了興致:「願聞其詳。」

    玉娘道:「射覆?」

    所謂的射覆,就是讓人在木匣或者是扣起來的碗碟裡放一件東西,讓人來猜,設題之人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若最後誰能射中題目的話,別人就要罰酒一杯,而設題的人則自罰兩杯。

    藏鉤、射覆、行令,集參與性和娛樂性於一身,一直是歷朝歷代酒宴中常備的娛樂項目。射覆講究經驗和頭腦,懂得把握詢問問題的準確性,也有不問問題的,讓眾人自己「起卦」,通過陰陽五行之術來射中題目,寫在手上或者紙上,然後一起開題。

    蘇通聽到要玩射覆,先問過在場之人的意思,這才道:「射覆也無不可,只是碧萱她不能飲酒,總要設一點綵頭才好。」

    玉娘顯然早就有打算,聞言笑道:「這是自然,不妨如此,讓碧萱她來設題,若諸位公子射不中,就自罰酒,若射中的話,就讓碧萱以貼身之物作為回報,如何?」

    聽到玉娘說「貼身之物」,蘇通等人頓時感覺意氣風發。

    女兒家的貼身之物,如同定情信物一般,誰能拿到一兩件,那以後或者就能進碧萱的閨房,共度良宵……

    沈溪卻覺察到,這又是玉娘的行銷手段,說貼身之物,隨便拔個荊釵就是貼身之物,又不是真正的「貼身」。

    這種事情,完全就是個噱頭,卻很容易讓在場士子「想歪」。

    「好。」

    蘇通非常痛快地答應下來,「不過在下也有個小小的要求,不妨讓在場的姑娘同時一起來射覆,由她們分別設題,若被誰射中,那她們也要拿出一件貼身之物相贈,不知如何?」

    熙兒一聽馬上反對:「蘇公子的提議實在太過唐突,奴家可什麼都沒準備呢。」

    一句話,等於是說漏了,她沒準備,也就是碧萱有準備。可能碧萱身上準備了一大堆的「貼身之物」,就等著一晚上慢慢輸。

    玉娘責怪地瞪了熙兒一眼,熙兒馬上住口不言。

    蘇通笑道:「沒準備才夠真實,我們或者還能得到熙兒姑娘的珍藏於身上的一件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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