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33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1 02:38
第二〇七一章 不做愚忠

    沈溪從豹房出來後,腦海中盤桓的一直都是高寧氏的身影。

    他想法很多,也很糾結,感覺自己未來打算做的事情,都可能因高寧氏的出現而發生改變。

    當他回到家後,並沒有即刻進房休息,而是來到書房,坐在書桌後靜靜發呆,就連朱厚照受傷一事都沒有高寧氏的訴求來得重要。

    「……這女人行事一向瘋狂,從不計後果,現在她尚未得到身份和地位,所以求著我,跟我合作,如果她將來地位提升,或者權力慾膨脹,那我便會成為她在朝中的阻力,屆時她可不會像今天這樣跟我商議……」

    「……不過朱厚照身邊有這樣一個女人,對我也並非完全是壞事,我跟她合作,更類似互利互惠,現在她想要的就是得到朝廷的認可,這跟花妃的態度相似,若她能及時把朱厚照的喜怒哀樂傳遞出來,等於說我對皇帝的駕馭會更進一步,其中該如何取捨……」

    沈溪凝眉思考,始終找不到答案。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沈溪抬起頭,但見謝韻兒嫻靜地站在門口,手上端著熱茶,一臉溫馨的笑容。

    「韻兒,你怎麼來了?」

    沈溪對於嬌妻半夜沒睡有些疑惑,畢竟現在子時都快過去了,對於一般女子而言,此時睡得正香,不可能出來端茶遞水,但看謝韻兒的精神狀態,似乎不錯,預示著她並不是很睏乏。

    沈溪起身相迎,謝韻兒面帶幽怨地走了過來:「相公說好今日閤家團聚,結果家中飯菜準備好了卻匆忙離開,必是朝中出了什麼大事……妾身在房中打了會兒盹兒,聽到相公回來,便出來看看。」

    說話間,謝韻兒將茶水放下,道,「這是為相公精心準備的參茶,相公每日都為朝事操勞,妾身心中不忍,只能儘可能為相公做一點事。」

    沈溪笑著讓謝韻兒坐下,謝韻兒卻不肯,嘟著嘴道:「相公自己坐下來說話便是。」

    沈溪先坐下,讓謝韻兒坐在自己腿上,如此二人更顯親暱,謝韻兒手搭在沈溪脖子上,埋怨道:

    「相公回來後,為何到書房來獨坐?連門都不關,現在還是正月間,天寒地凍的,難道相公不怕感染風寒?妾身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相公都沒發現,難道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

    沈溪苦笑:「韻兒你居然來了一段時間?唉,看來我確實有些魂不守舍……這幾天連續操勞,今日朝中又發生一件大事,讓我焦慮之餘,有些心神不定。」

    「豹房那邊出事了嗎?」謝韻兒皺眉問道。

    沈溪點了點頭,他自然不會說高寧氏的事情,將朱厚照年後已連續兩次遭遇險情之事跟謝韻兒仔細講述一番,他相信嬌妻不會把豹房的事情拿出去亂說。

    謝韻兒道:「君王不務正業,身為臣子,應該要多勸諫吧?但當今聖上似乎對身邊的佞臣信任有加,相公納諫的話恐怕不會被採納吧?」

    沈溪道:「有些事連你都能想明白,我去說只是自取其辱……當今陛下登基後做了那麼多荒唐事,朝廷各衙門各自為政,之前劉瑾已成為歷史,不想現在張苑又試圖染指權柄,朝廷看來是永無寧日。」

    謝韻兒用熱切的目光望著沈溪,「朝廷越是亂象叢生,越突顯相公的重要性!相公您想啊,這世道艱難若斯,要是沒有相公這樣的忠臣良將,如何保證朝廷的穩定和百姓富足?所以相公只需堅守心中理念,勇往直前即可,不用在意他人看法。」

    沈溪苦笑一下,在妻子心目中,丈夫永遠都是神明般的存在,他甚至沒法跟謝韻兒解釋朝廷內錯綜複雜的關係。

    至於他跟謝遷或者其他朝臣立場上的不同,更不會去說。

    沈溪道:「朝廷的事情千頭萬緒,太過紛繁複雜,你讓我在這裡多想一會兒……韻兒,你睏倦的話,早早去休息吧。」

    謝韻兒搖搖頭:「妾身剛睡醒,現在還不睏,能來陪相公,在妾身看來是一件很有滿足感的事情。對於朝廷大事,妾身不明白,所以不敢隨便評論什麼,只能幫相公打理好家事,不讓相公分心……卻不知相公是否有心情聽妾身把家中的事情說說呢?」

    沈溪看著謝韻兒,儘管他心情複雜,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謝韻兒坐在沈溪懷中,目光深情地注視著沈溪的側臉,道:「這些天,總算把沈家各房都安排好了,不過到現在為止依然沒見到六叔的身影,問過同鄉,以及參加今年會試的福建舉子,沒有得到他任何消息。」

    沈溪搖頭嘆道:「自從我考取狀元,六哥便有意避開我,現在尋不到他的下落,或許是他在有意躲避什麼……不過我相信他會來參加今年的會試,到底這是他獲得功名證明自己的機會。」

    謝韻兒看著沈溪,問道:「沈家人想跟相公您見上一面,說是要商議家事,不知相公是否有時間見見他們?」

    沈溪笑了笑,把謝韻兒攬得更緊一些,頭貼在妻子的酥胸上,道:「其實我對寧化沈家已無多少眷戀,姑且不說當年那一攤子齷蹉事,就說老太太過世後,商定分家,各房已各過各的生活,彼此已無瓜葛,不想現在他們又主動來投靠。」

    「看在同宗的份兒上,我可以為他們解決住的地方,同時幫他們在衙門尋個差事,剩下的事情……就得靠他們自己了,因為實在幫不過來。」

    謝韻兒微微頷首:「其實妾身看出來了,相公對沈家沒什麼感情,那乾脆還是分家過日子好了,妾身也不再去探望,他們有什麼事找娘說便可,咱們還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相公您說呢?」

    沈溪微笑著點頭,雖然他此刻正在跟謝韻兒對話,但心裡還是不自覺飄到豹房,想到高寧氏以及她那瘋狂的主意。

    不知為何,沈溪心中莫名有一種刺痛,不知是可憐誰,又或者是悲哀,夾雜著許多他不能理解的心思,到最後發現居然被高寧氏略微說動時,感覺自己心態出了問題。

    「相公還要繼續留在書房考慮事情嗎?」謝韻兒見沈溪心不在焉,不想多叨擾,當下用熱切的目光問道。

    沈溪點了點頭,道:「有些事我還沒考慮清楚,今晚必須要理清頭緒,否則明日無法應對繁重的朝務。」

    「那相公繼續忙吧,妾身回去休息了。」

    謝韻兒怕打擾沈溪做正事,尤其是她發現沈溪情緒低落,似乎陷入左右為難的抉擇時,乖巧地主動離開。

    沈溪沒有挽留,他發現自己在某些事上難以面對謝韻兒,不過還是親自送妻子出了書房門,等他回來時順手掩上屋門時,驚訝地發現外面飄飄揚揚下起了小雪,心情越發沉重。

    「置身這樣一個皇權至上的時代,我還是應該為自己綢繆一下,留條後路才是。」

    沈溪心如明鏡,開始追憶過往,「朱厚照一次次因頑劣而出狀況,又是溺水,又是房屋倒塌被掩埋,就知道一切都會遵循原來的歷史,終歸有一天他會把自己坑死……現在朱厚熜已出生,在朱厚照沒有子嗣的情況下,未來只能是朱厚熜登基,除非我找人把朱厚熜暗中除掉,否則歷史的潮流將無法抵擋。」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現在,有著師生之誼,我都無法完全駕馭朱厚照,未來朱厚熜登基後,我就能獨善其身?楊廷和這些人已算是當世能臣,在未來的嘉靖帝登基之後又當如何?」

    「在皇室眼中,我和楊廷和他們一樣,始終只是臣子,是朱家的家僕,治理江山供他們驅馳,一旦意見相悖,就算是劉健和李東陽這樣功勛卓著的大臣,也只能飲恨致仕歸隱,難道我就能例外?」

    「如果現在不早些謀劃的話,再過十四年,到朱厚照一命嗚呼時,朝廷格局必然會發生變化,那時就算我功高蓋世,照樣免不了悲慘的下場。」

    沈溪站在門背後思慮良久,這才慢慢走回到書桌後面,坐下時看到面前那杯參茶,此時參茶已不復之前裊裊娜娜白煙蒸騰的模樣,他伸出手端起茶杯,溫度剛剛好,送到嘴邊時心中忽然有了定計,又把茶杯放下,雙拳緊握,眼裡射出異樣的神采。

    「不是對不對得起誰的問題,一些事總該要有所準備,我來到這個世界實屬不易,既然我擁有領先幾百年的頭腦,就不該把自己侷限於封建守舊的桎梏中,為當忠臣良將而損失自己的前程和性命,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沒有人可以駕馭我的未來,就算是皇帝也不可以。」

    「誰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有統治者才希望用這種歪理駕馭子民,人天生平等,我既然把平等的理念傳遞給我身邊的家人和朋友,就應以這種心態要求我的上級,不但謝遷如此,皇帝也是如此。」

    「你對我寬厚,那咱們君臣就有始有終;若對我不仁不義,你還指望我替你守著這江山不成?這世上愚忠之人,不過是思想被矇蔽,誤入歧途罷了。」

    ……

    ……

    折騰一宿,到天明時朱厚照傷情總算穩定下來。

    豹房內的人忙碌一夜,這會兒基本已是睏乏不堪,太醫會診確定朱厚照傷情無大礙後,那些等候在朱厚照臥房周邊的人才相繼散去。

    張苑卻不急著走,對他而言晚上就是白天,作息習慣基本跟朱厚照一致。

    天大亮後,朱厚照終於醒來,張苑一直守在榻邊,看到朱厚照終於睜開眼,張苑近乎是嚎啕大哭,然後激動地道:「陛下,您可算醒來了。」

    朱厚照想坐起來,但全身乏力,連手指頭都沒法動彈一下。張苑剛要上前攙扶,前面一雙白皙細膩的纖手伸過來,卻是臨近天亮才過來的麗妃。

    朱厚照在麗妃相扶下終於直起身子,咬牙切齒地道:「為何朕的腿好像斷了一樣疼?」

    麗妃神色淒哀,道:「陛下昨日被坍塌的樓宇所壓,當即失去知覺,然後被宮人從廢墟下救出,緊急送到這裡診治。陛下能醒過來,已是皇天庇佑。」

    朱厚照這才記起什麼,臉上露出痛苦之色,道:「好痛,好痛啊……剛起來時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痛的真厲害……張苑,昨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苑可不想承認昨夜的事情跟他有關,作為宮市倒塌事件最大的責任人,他本來該負責,但他想到之前從朝鮮女人手下救人時朱厚照在意的關鍵點,痛哭流涕道:「老奴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時老奴見酒樓搖搖晃晃,情急之下拚命想衝到樓上,救出陛下,誰知道……嗚嗚,老奴也被壓在廢墟下,也是老奴命大,只是瘸了一條腿……」

    朱厚照目光落在張苑右腿上,果然發現他腿上綁著白布,上面有斑斑血跡,身上衣衫襤褸,臉上滿是傷口,一看便知道剛結痂。

    相比而言,朱厚照感覺自己還沒張苑這麼慘,當即道:「酒樓倒塌前,朕確實記得你喊過,當時還好奇發生了什麼……不對,宮市那些屋舍建造之事,朕可是吩咐你打理的,為何會突然坍塌?是否是你偷工減料所致……」

    張苑腦子很靈活,故意扁著嘴裝出委屈的模樣:「陛下,老奴也不知為何會坍塌,偌大的屋舍,說倒就倒,其中必有緣故,現在豹房內外都在傳……」話說到這裡他便不再往下說了,欲言又止,分明是想暗示什麼。

    朱厚照怒道:「他們在瞎傳什麼?還不快些招來!」

    聽到朱厚照喝斥的聲音中氣十足,不但張苑,就連麗妃也知道朱厚照確實沒什麼大礙,至於為何會昏迷一晚就不得而知了。

    張苑哭喪著臉,道:「陛下,有些事老奴不敢瞎說,那些都是大不敬的話,老奴也喝斥過他們,但他們還是胡說八道,老奴回頭就派人把亂嚼舌根的傢伙抓起來,好好審問一番,看看是誰編造出如此瞎話。」

    麗妃眯眼打量張苑,目光好似在說,別編造瞎話的人是你張公公才好!

    朱厚照不明就裡,道:「你且說,朕恕你無罪!」

    張苑這才侃侃而談:「陛下,那些人瞎傳,說是因陛下近來頻頻跟狄夷蠻女接觸而惹怒大明列祖列宗,才以這種方式警醒陛下,讓陛下幡然醒悟……」

    朱厚照一邊因身上的疼痛而齜牙咧嘴,一邊又在思索張苑所說的話,半晌後瞪眼道:「這算什麼道理?難道朕連個蠻夷的女人都碰不得?哦對了,昨日錢寧為朕準備的西域美女呢?」

    朱厚照先看向張苑,張苑卻把目光避開,等朱厚照再看麗妃時,麗妃臉上也滿是尷尬之色。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2 07:01
第二〇七二章 天狼煞

    「陛下,昨日錢寧救駕不力,之後還堵在門前不讓人進來。」

    張苑趁著其他人不在,趕緊進讒言,「還有……在陛下昏迷這段時間,兵部沈尚書也曾進入豹房,還到陛下躺著的龍榻前駐足觀察……他未得傳召便私自闖進來,簡直就是僭越,老奴雖曾勸阻,可他根本就不聽。」

    朱厚照皺了皺眉,好像根本就沒聽到張苑所說的關於錢寧的壞話,直接問道:「沈先生來過?」

    張苑不依不饒道:「是啊,陛下,沈尚書如此做,是否別有用心?陛下您受傷後不久他便到了,難道是想趁陛下出事禍亂朝廷?」

    麗妃忍不住道:「陛下,沈尚書來時,臣妾也在,以臣妾來看,沈尚書對陛下十分關心,從頭到尾都面帶憂色。沈尚書乃國之棟樑,單獨前來,應該是為防止朝廷出現變故,或者是擔心有人對陛下不利吧。」

    朱厚照釋然:「也是,當時房屋垮塌,朕在下墜中沒去知覺……如果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肯定有人覬覦皇位,如果朕駕崩了,沈先生到來就是維護大明安穩……沈先生在確定朕平安無事後便離開了麼?」

    也就朱厚照能拿自己的死作假設,張苑可不敢這麼說。

    張苑不甘心朱厚照如此寬宥沈溪,正要繼續說壞話,麗妃已道:「是啊,陛下,沈尚書知道陛下無恙後便離開,說要跟外面等候的謝閣老等人傳達陛下安好的情況,之後眾位大人便散去,如今京城內一切如常。」

    「好,好啊。」

    朱厚照寬慰地道,「有沈先生和謝閣老這樣忠心耿耿的重臣,就算朕出事了也不用怕,他們會維持大明社稷安穩。」

    朱厚照稱讚沈溪,張苑聽到後心裡不爽,不由偷瞄麗妃一眼,心道:「這女人怎麼了?她跟錢寧狼狽為奸,怎麼無緣無故替我那大侄子說起話來?這是否意味著她和錢寧準備跟我那大侄子連成一線?」

    「不行不行,這是個非常危險的信號,我絕對不能讓他們沆瀣一氣,否則我在陛下面前無處容身。」

    「陛下……」

    張苑仗著自己跟朱厚照一起受傷,覥著臉準備繼續落井下石,朱厚照已不耐煩地一擺手:「行了,朕不想多問了……你去把錢寧叫來,朕有話問他。」

    張苑道:「可是……陛下,錢寧昨夜救駕不力啊。」

    麗妃臉上的笑容似笑非笑:「張公公,錢大人救駕是否得力,不應該由您來評價吧?您不是也被錢大人自廢墟中救出來的嗎?若您實在行動不便,就讓旁人去傳召吧。」

    張苑從麗妃的目光中感受到濃濃的敵意,心中一凜。平日他仗著自己司禮監掌印的身份,沒少欺負豹房這邊的女人,麗妃見到他也是客客氣氣,但這並不代表在朱厚照跟前麗妃需要給他面子。

    張苑暗忖:「你這女人,以前對我那般客氣,感情全是裝出來的?到了陛下跟前便原形畢露了?」

    雖然心裡不爽,但他也知道麗妃是朱厚照跟前最受寵的女人,自己沒資格跟麗妃置氣,他拄著枴杖站起來,一瘸一拐往門外走,臨出門口時,聽到朱厚照說:「傷成這樣,張公公也不容易啊。」

    這話朱厚照顯然不是對張苑說的,而是跟麗妃說話,張苑聽到後心裡無比感動,覺得自己在察覺危險時奮不顧身救駕太明智了。

    ……

    ……

    昨晚後半夜錢寧便去睡了,當他被手下吵醒,得知皇帝傳召,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起床後一邊跑一邊在下人服侍下套衣服,匆忙往朱厚照臥房而去。

    「……陛下醒來了?這麼快?我還以為陛下要到黃昏後才能醒來……」

    錢寧此時眼睛依然很酸澀,不過他什麼都顧不上了,尤其當他得知是張苑找人把消息傳遞過來時,更加緊張。

    他知道張苑跟自己不對付,如果朱厚照讓張苑傳召的話,張苑肯定會有意耽誤一段時間,若去晚了,張苑不會承認他傳報上有失誤,只會說他懶散不堪大用。

    後面跟著一路小跑、氣喘吁吁的太監提醒道:「錢大人,不必太著急,麗妃娘娘守在陛下跟前呢。」

    錢寧稍微鬆了口氣,放緩腳步:「麗妃也在?那就好,麗妃娘娘總歸會幫忙說上兩句話……該死的張公公,以後要讓他好看。」

    錢寧快步跑到朱厚照的臥房前,只見張苑拄著根枴杖站在門口,好像個瘟神一樣,錢寧喘著大氣走了過去:

    「張公公,在下奉陛下傳召前來,請進去通報一聲吧。」

    張苑指了指自己受傷的腿,「咱家行動不便,莫非你看不出來?」

    錢寧笑了笑,腦袋朝門裡看了看,突然大聲喊道:「陛下,微臣來拜見您了。」

    錢寧這突如其來的喊叫聲,把張苑耳朵震得嗡嗡作響,更嚇得他渾身一個激靈,當即怒道:「你作何?誰允許你喊了?驚擾聖駕當如何?」

    張苑本來想堵門讓錢寧耽誤一段時間,這樣朱厚照就會對錢寧著惱,誰知道對方居然出「陰招」,非常氣憤。

    裡面沒有傳來朱厚照的聲音,張苑心中大定,冷笑著正準備追究錢寧的責任,忽然聽到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張苑側頭一看,卻是麗妃從房裡緩步走了出來。

    錢寧趕緊行禮:「麗妃娘娘,小人奉詔前來見陛下。」滿臉阿諛的笑容讓張苑很不齒。

    麗妃語氣平淡:「張公公為何不讓錢指揮使進去?陛下點名傳召錢大人覲見,你莫非想阻礙?」

    張苑心裡來氣,卻又怕跟麗妃對著干惹來朱厚照厭惡,只好黑著臉讓開道。

    錢寧向前一躥繞過他,然後駐足回頭,彷彿挑釁一般,笑眯眯地打量張苑的傷腿,嘲諷的意味極為明顯。

    張苑勃然大怒,正要拋去一切顧忌破口大罵,朱厚照的聲音傳來,「錢寧來了嗎?」張苑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哼」的一聲,黑著臉把頭側向一邊。

    錢寧不敢再招惹張苑,進入房間,快步來到龍榻前直接跪下來認罪……倒不是說宮市屋舍倒塌一事跟他有關,而是他作為近衛,沒及時把朱厚照救出來,這就是不忠心的表現。

    「……陛下,您年後已連續兩次遇險,看來有些人跟您八字相沖,這是司馬真人所言,而且他還占卜,說若陛下不做出一些改變,很可能還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跟張苑一樣,錢寧也拚命把災禍往子虛烏有的事情上推。

    都知道皇帝迷信,朱厚照不但信道家長生術,還信佛家前生今世的因果論,因為張苑和錢寧先後都說他出事都可能涉及到鬼神等神神叨叨的東西,朱厚照開始思索其中是否有一定道理。

    朱厚照雖然沒有計較錢寧的過錯,但心底終歸還是有些疙瘩……張苑犯了錯,導致宮市垮塌,但發生危險時卻不顧自身安危全力救他,最後和他一起壓在廢墟下;錢寧雖然跟宮市倒塌事件沒什麼關係,但面對酒樓倒塌不想著救人而是選擇逃跑,說明其私心大過對他的忠心。

    不過朱厚照得靠錢寧為他蒐羅女人,沒把心底的厭惡表現在臉上,沉默半響後問道:「司馬真人呢?讓他親自來跟朕說占卜的事情。」

    錢寧聽朱厚照這麼說,自以為得計,以為這一次又順利矇混過關,慶幸之餘又有些洋洋自得,他站起身,正要去傳司馬真人來,跟麗妃四目相對時發現對方正在向他使眼色,才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

    張苑一直守在內帷門前,主動搭話:「陛下,讓老奴去吧。」

    朱厚照搖搖頭:「你都傷成這樣了,何苦難為自己?傳話這等瑣碎小事讓下面人去便可。」

    張苑拍著胸脯道:「能為陛下做事,是老奴的福氣,這點傷根本就不算事。老奴到現在還悔恨未及時將陛下救出,老奴真沒用。」

    錢寧聽到這話心裡便來氣,暗忖:「你張苑本來就是做無用功……發生坍塌時不躲不藏跟送死有什麼區別?你是去救人還是陪葬?我要是不跑,誰組織人把陛下跟你救出來?」

    但想到朱厚照就信這一套,錢寧也沒辦法,他自問沒法樓倒塌時跟張苑一樣不顧一切往樓上跑,那會兒他還恨自己腿短跑慢了呢。

    錢寧因為已經站起身來,這下跪也不是,繼續立在那裡也不是,這讓他很尷尬,只能悄悄往後退幾步,站在不礙眼的地方。

    此時朱厚照好像已完全不在意他,幾乎把錢寧當成透明人,側頭看著麗妃:「當時除了朕之外,還有沒有受傷的人?」

    麗妃先看了錢寧一眼,大概意思是說,陛下有事不應該問錢寧嗎?隨即回道:「回陛下,當時死傷者甚眾,陛下能化險為夷,說明洪福齊天,有真龍天子之氣庇佑,不過那些太監和宮女就沒這麼好的命了……」

    言語中,麗妃帶著一絲哭腔,似乎在為那些死去的太監和宮女悲切。

    朱厚照皺著眉頭道:「是應該查查,好好的酒樓怎麼說倒就倒了?如果是屋舍建得不好,偷工減料,該是誰的責任就懲罰誰,至於調查之事,就交給張苑去做!」

    錢寧聽到這裡越發不可思議,暗忖:「宮市明明是張苑負責督造的,結果出了問題,不問那閹人的罪,卻讓他去查,派賊去捉賊……這算什麼道理?」

    不多時,張苑帶著司馬真人進房來。

    本身司馬真人就住在豹房內候命,他一早起來聽聞朱厚照醒轉便作好面聖的準備,因而張苑剛派人過去請,司馬真人便飛速趕來。

    「參見陛下。」

    司馬真人作為局外人,根本就不需要為這件事件承擔任何責任,所以顯得灑脫之至。

    朱厚照對司馬真人也無絲毫怨懟,臉上掛滿笑容,一抬手:「真人起身說話吧。」

    司馬真人站起來,目光先看了看麗妃,然後低下頭,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朱厚照道:「真人,聽錢寧說,你曾為朕占卜過?你可知朕年後這兩次遇險,因何而起啊?」

    司馬真人閉上眼睛,似模似樣地掐指推算,許久睜開眼,看向朱厚照,「陛下,以貧道測算,紫薇星動,犯天狼煞,好在有太白星、皇極星庇佑,天狼煞才未對陛下有所損傷……也是因貧道法力不足,沒有提前做出預測,讓陛下以身犯險,罪過罪過!」

    朱厚照搖頭輕嘆:「這怎麼能怪真人呢?誰也料不到會發生這種事……那該如何化解?」

    在場除了朱厚照對司馬真人深信不疑外,麗妃、張苑和錢寧都知道司馬真人是空口說白話,但沒一人敢站出來揭破。

    只要皇帝迷信,再扯淡的事情也屬於天機。

    司馬真人又煞有介事推算一番,最後篤定地道:「天狼煞,乃狄夷所致,概因陛下要舉兵草原,令天狼星感到危機,因而屢犯紫微星,只有草原一戰完全平息,天狼星便會徹底蟄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朱厚照聽得興致大起,分析道,「朕就說過年後中一直感覺狀態不對,就算沒遇險時整個人也無精打采,總覺得有什麼東西犯沖,現在才知原來是因為朕要舉兵討伐草原所致……如此說來,天狼星庇護的是草原上的蠻子吧,不然為何要犯朕的紫微星?」

    司馬真人沒想到朱厚照居然還能分析出門道來,連他自己都是瞎編的,甚至不合周易、梅花易數等數術,只是信口胡謅。不過既然朱厚照如此說了,他便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正如陛下所言……陛下兩次犯險,一次乃朝鮮女子所為,第二次則是因陛下要見西域女子,皆犯天狼煞,才有此天劫!」

    朱厚照點頭:「朕明白了,如此說來,朕在平草原前,不能碰那些蠻夷女子,是吧?」

    「理應如此。」

    司馬真人說話間,偷偷看了錢寧一眼。

    這些話中,大半他是專為迎合錢寧而說,他跟張苑關係不佳,跟錢寧是鐵哥們兒,這次錢寧沒找到西域美女,回來無法交差,只得找人假扮,現在正好讓朱厚照斷了繼續找西域美女尋歡作樂的想法,可謂一舉兩得。

    錢寧聽到後鬆了口氣。

    思忖半響,朱厚照終於打定主意,「那就定下來,把豹房內所有蠻夷,不但女人,連夷狄的伶人也一併逐出!從此後,豹房只允許大明子民存在!」

    「陛下聖明!」

    司馬真人道,「不過如此還無法完全壓制天狼煞,陛下需要以天子之威降於蠻夷身上,令其徹底臣服於陛下……如此方能逼迫天狼星暫時挪移出紫微星的範圍。」

    朱厚照吸了口氣:「真人的意思是說,不但要把蠻夷趕出豹房,連京師甚至大明境內都不能留,是吧?嗯,有道理,朕乃皇帝,澤被天下,就相當於紫微星,而天狼星卻庇護蠻夷,要讓天狼星遠離,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將蠻夷驅除出大明地界。」

    張苑皺眉,心想:「陛下怎麼這麼說?還有這司馬妖道為何突然提起這個,難道他接受朝鮮人的賄賂,故意這麼說,好讓朝鮮人早些拿到朝廷的冊封,回去見他們的國主?」

    朱厚照再道:「真人有什麼好建議,一併說來聽聽……比如說如何才能一勞永逸驅離天狼星?」

    司馬真人微笑道:「陛下,貧道聽說朝鮮使節犯上,囚禁於會同館,陛下不妨應他們所請,為他們國主冊封,也好早些打發走……至於草原上的狄夷,本身距離我們就很遠,只需出兵平息便可。那些西域的胡人,不管男女一併趕走……請陛下示下。」

    朱厚照沉默好一會兒,才不舍地道:「朕這次算是撿回一條命,可真是危險,如果再來這麼幾次,太白星和皇極星是否還肯庇護朕實在難說……不過只要不是列祖列宗降罪就好,朕覺得就算他們對朕不滿,至少還是願意維護大明國祚穩定的,怎麼捨得讓朕出事呢?」

    張苑狠狠瞪了司馬真人一眼,他算是看出來了,司馬真人跟錢寧一夥的,說話的傾向性非常明顯,心道:「不行,回去後我得立即找謝閣老商議,怎麼對付這兩個傢伙……現在我這邊說再多也無濟於事,陛下只信這個神棍,現在神棍居然指責我說的祖宗降罪的事,不是拆我的台嗎?」

    錢寧道:「陛下,看來還是及早把朝鮮人送走為宜,不如早點兒冊封算了,就算是篡位當上的國主,總算也要對我大明稱臣。」

    朱厚照想了下,有些不甘心,輕嘆:「總歸有些捨不得,那些朝鮮美女還是很夠味的……」

    說話間,他看了麗妃一眼,最後一咬牙,「既然這些女人剋朕,那就把她們全部趕走吧,朝鮮國主想要的冊封,朕可以滿足,不過他們得歲歲進貢,否則朕便出兵討伐他們!」

    司馬真人很高興,問道:「陛下,這件事由何人辦理?」

    言語間,司馬真人大有主動請纓的打算,朱厚照皺眉道:「真人到底不是朝中人,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懂行的人去做……張公公,你回頭便安排翰苑草擬冊封詔書,然後令人把詔書送過去……這些天狼煞,早滾朕早安心!」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3 00:45
第二〇七三章 酒肉朋友

    朱厚照雖然渾身是傷,但總算無性命之憂,為了向朝中大臣證明他沒事,特下詔舉行朝會,時間定在三天後,也就是正月十九。

    至於這次朝議說什麼,沒人知曉,但有一點大家卻明白,就算朝會如期舉行也不可能商量大事,而且很可能無果而終。

    正德皇帝登基後舉行的朝會,要麼以大臣間的爭吵而結束,要麼以朱厚照拂袖離開為終結,總之朝會上劍拔弩張,火藥味無比濃烈,這也是朱厚照不喜歡舉行朝會的重要原因。

    朝臣得到通知後,總算鬆了口氣,這下終於不用再考慮傳位傳給誰的問題了。

    而沈溪獲悉消息是在午後,昨夜他睡得很晚,一直到中午才起床,雖然已過上元節,但由於正德皇帝懶政,到六部和各寺司衙門開衙還有半個月。

    沈溪心想:「在大臣休沐期間舉行朝會,你這是要證明自己還活蹦亂跳,還是要讓天下人知道你有多悲催,連在自家後宅也會出事?這種朝會能商議什麼事情?」

    因為沈溪要準備見西域商賈之事,對於三天後的朝會沒有多留意。

    就在他準備收拾一下去兵部時,朱起進房來奏稟,說是收到沈溪早年汀州府同窗的拜帖。

    沈溪把拜帖拿過來一看,果然是他在汀州府考學時的朋友,也是一路跟他從鄉試到會試考下來的蘇通,不過跟他一舉高中狀元不同,蘇通幾次都沒考取,到現在還只是個舉人。

    朱起道:「老爺,這位蘇公子以前曾拜訪過您,也是會試時,不過你都不在。這次他再次前來拜訪,一直在府門外等著,這都已一個多時辰了,見還是不見?」

    對於蘇通這樣的損友,沈溪本來是能不見則不見,但他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暗忖:「雖然蘇通在男女關係上過於輕浮,經常有出格的行為發生,但此人心眼兒不壞,而且當初交情還算不錯,若是合心意,提拔一下也無妨。」

    「讓他到書房來。」

    沈溪沒那麼迫切去兵部衙門辦差,便讓蘇通來見。

    朱起匆忙出去傳報,等蘇通低著頭跟隨朱起到書房時,沈溪看到蘇通,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數年未見,現在彼此的身份已經是天差地別。

    「學生拜見沈尚書。」

    蘇通見到沈溪,甚至不敢抬頭,拱手作揖,向沈溪行大禮,態度異常恭敬。

    沈溪走過去相扶:「蘇兄見外了,咱們既是同窗又是好友,如何使得?」

    蘇通見沈溪態度和善,終於鬆了口氣,微微抬起頭來,看了沈溪一眼,擠出一抹笑容:「在下只是一介書生,今日登門拜訪,沈大人破格賜見,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盡到的。」

    二人見禮後,沈溪請蘇通坐下來聊。

    閒話幾句過往,蘇通終於沒有之前那麼拘謹,笑著道:「去年鄭兄也考取舉人,今年隨他一起赴京趕考,說及這些年來經歷的事情,最感慨的莫過於沈大人您……您三元及第創下一段佳話,然後又屢立功勛,如今已貴為部堂,朝野都仰慕您的官威,我八閩讀書人為之自豪,……」

    沈溪笑著點了點頭。

    蘇通和鄭謙算是他考學路上的朋友,兩人在他眼裡都有些神經質,不過鄭謙的命沒蘇通好,或者說鄭謙的關係沒蘇通那麼硬,蘇通在弘治十一年有賄考事件發生的福建鄉試中一舉而中,鄭謙則是過了九年才考中舉人。

    對於一個秀才來說,能在三十歲上下考取舉人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就。

    從這點上來說,鄭謙其實只是正常發揮,他跟唐伯虎這些人的人生際遇基本相同,這時代能在二十歲前便考中進士的基本都屬於妖孽級別,至於像沈溪這樣十三歲中狀元的更是絕無僅有。

    沈溪道:「之前蘇兄不是在京師生活過一段時間嗎?那時我在外地當官,未能跟蘇兄好好聚聚,之後回京師時,你已經返回汀州府,此後便少了見面的機會。」

    蘇通感慨道:「說起來,人在京城,家業卻在福建,兩地相隔幾千里,管理起生意來不是那麼方便……過去幾年汀州府茶葉買賣興旺,家裡總需要有人看著,再者也是之前在京城得罪人,沒辦法只能暫時回鄉避避……」

    經過蘇通解釋,沈溪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前些年蘇通買了高崇一個小妾,名叫憐兒,結果過了一兩年,有人惦記起高崇這個小妾,便讓高崇贖回去再轉售,結果高崇在蘇通這裡碰了壁。

    蘇通想的是,自己買回來的東西,憑什麼說退就退?而且時間過去這麼久,他跟憐兒已經有了感情,就算高崇開出三倍的價格都未贖回。

    結果自那以後便有人使絆子,除了破壞蘇通在京城的買賣,還在蘇府縱火、打人,那時正好正德登基劉瑾得道,大靠山沈溪又不在,蘇通哪裡敢有僥倖思想?二話不說立即收拾東西逃跑,直到聽說劉瑾倒台,沈溪重掌兵部,他才有膽子到京城趕考。

    沈溪心想:「蘇通這性子,倒是跟朱厚照相仿,如果他二人結識,說不定臭味相投,未來的命運也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蘇通講完自己的故事,唏噓不已:「在下到京城趕考,如果能中進士固然好,如果再次落第,在下準備接受朝廷委派,隨便在哪個衙門撈個一官半職也好……最好是在京城,或者是汀州府府縣衙門當差……」

    蘇通說話時目光熱切,暗示之意非常明顯。

    顯然蘇通是想通過沈溪,從非正常渠道獲得官職,考中進士自然能更早得到官缺,落榜的話沈溪也可以為他向吏部衙門遞條子,讓他有個出路,甚至地方出現官缺而進士不願赴任的話,甚至以舉人之身做知縣都有可能。

    沈溪笑著點點頭:「既然是多年老友,這點忙能幫我自然會幫。」

    蘇通驚喜異常,重新站起來,鄭重向沈溪行禮:「沈大人,在下未料今日能見到您,還能得到您如此眷顧,感激之至。日後若有吩咐,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溪也站起來,笑著點頭:「蘇兄不必見外,既然是同窗兼摯友,互相間幫扶也是應該的,若當初我名落孫山而你高中的話,今日應該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是吧?」

    蘇通點頭不迭:「那是自然,肯定會如此。不過……在下可沒那本事。」

    這下蘇通對沈溪越發恭敬,等再坐下來時,他已經開始說送禮打點的事情:「去年秋茶行情不錯,春茶雖然還不清楚,不過看這些年的年景,應該也不錯,多虧地方商會……說起來這一切都是大人的功勞,大人在哪裡當官,哪裡就百業興旺,百姓吃穿都不發愁,您如今的名望,在江南之地不啻萬家生佛……」

    雖然蘇通說的大多是實話,但因他有求於人,聽起來倒像是刻意拍馬屁,沈溪沒有往心裡去,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正是一個官員基本的操守,當不得萬家生佛之譽。」

    蘇通道:「在下帶了一些福建的土特產來,那邊鄭兄也想給沈大人些孝敬,不知……是否可以讓他過府一敘?」

    沈溪想了下,搖頭道:「換個時間再見吧,今日能見蘇兄,已是意外之喜,畢竟我現在差事繁忙,每天空暇不多;再者現在你們又準備大比,還是不多耽誤了……對了,還有半個月便要開考,蘇兄你準備得如何?」

    蘇通聽沈溪提及會試,臉上湧現一抹羞紅:「這個……說來慚愧,在下這幾年都沒怎麼用心做學問,功課馬馬虎虎,恐怕難有進益……」

    沈溪不由莞爾。

    對於蘇通這樣家業豐厚的公子哥來說,考學的主要目標就是中舉。

    考取舉人人生已算圓滿,至於中進士無異於奢望。當然,中舉後自然有一股盛氣,希望一鼓作氣考中進士,可當一次二次連三四次會試不中後,也就洩氣了,之後會繼續經營家業,對於學習之事就沒那麼用心了,畢竟大富大貴還想讓他們在三十歲左右堅持刻苦讀書,實在是強人所難。

    蘇通問道:「沈大人,您可知這次會試誰為主考官?在下……其實想……咳咳,早些知道,也好知道應以如何方式準備這次會試……」

    沈溪心想,你知道誰當主考官應該不是為了投其所好揣摩文風,而是想去行賄吧?

    因為蘇通的過往實在不堪,沈溪知道當初其過鄉試十有八九是通過賄賂的方式,心裡難免有些芥蒂,這個人為人還算正派,當初沈溪陷入科舉舞弊案,不惜到處奔走營救,但也僅如此而已,如果是做官的話,沈溪相信蘇通有很大的可能會成為貪官。

    在蘇通這種人的思想中,當官就是為了發財,因為他們為了當官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銀子。

    沈溪道:「因為我在兵部任職,對於會試少有問及,之前謝中堂曾召集翰苑官員商議過,我也受邀出席,可惜討論時分歧太大,暫時……沒有結果。」

    沈溪當然不會告訴蘇通,其實主考官已經定下樑儲和靳貴。

    蘇通稍微有些遺憾:「無妨無妨,會試過不了多久便會舉行,無論誰是主考官,在下都會全力以赴,不過若考不中的話,還要多仰仗沈大人。禮物隨後便送來,再者……在下希望能找個機會,跟沈大人把酒言歡,到底是多年同窗摯友,許久不見,有太多話想說,酒桌上正合適。」

    蘇通算是合格的酒肉朋友。

    至於蘇通的學問如何,並不是沈溪關心的,就算蘇通在同齡人中學問比較好,是否達到進士標準還得另說。

    但沈溪對蘇通的器重,不是單純讓蘇通用學問當官。

    沈溪笑道:「既然蘇兄要請酒,那時間和地點就由我來定,至於參與這次酒席的人有誰,也不能由蘇兄你來做主。」

    蘇通一聽沈溪肯赴宴,眼前一亮,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一切都聽從沈大人安排。」

    沈溪再次點頭:「地點的話,就選擇在你京城的宅邸,除了你我外,不能再請旁人,你覺得如何?」

    「單獨飲宴?那鄭兄他……」

    蘇通對朋友果然沒話說,這個時候還惦記著跟他有同樣喜好的鄭謙。

    當初一起考學的人中,只有鄭謙跟他的關係最鐵,二人不但褲子可以同穿一條,甚至妾侍都可以互相贈送,這種「情義」絕非一般人能比擬。

    沈溪道:「至於鄭兄那邊,暫時先不忙打擾他,等會試結束後再見也不遲……此番我可能會介紹一個新朋友跟你認識,到時候你一定要好好款待他。」

    蘇通聽說沈溪要帶朋友去,不由好奇誰這麼面子大,居然能讓沈溪這個兵部尚書帶著赴宴,不過沈溪沒細說,他也不便多問。

    隨後,沈溪又跟蘇通寒暄幾句,便以前往兵部衙門坐班為由送客。蘇通很關心這次酒宴的事情,出門時道:「沈大人不必相送,在下不過是個普通應試舉子,當不起如此厚待。若沈大人決定什麼時候到在下府上,只管派人知會一聲便可,在下定守口如瓶,不會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沈溪對於蘇通的回答很滿意,笑著點頭,目送蘇通離開。

    等蘇通的馬車遠去,朱起過來道:「老爺,這位蘇公子臨上馬車時說要送禮過來,這些禮……是否收下?」

    沈溪道:「他送禮來,太過貴重的不能收,畢竟時值會試年,這次我雖然不是主考官,但也要避諱些,他送多少禮物來,回頭按照他說的地址給他送去相應的回禮。」

    朱起驚訝地問道:「老爺,您還要給蘇公子送禮?」在他看來非常不可思議,沈溪居然要給一個普通舉人回禮!

    沈溪笑道:「朋友間互相餽贈,算不得行賄受賄,該怎麼做便怎麼做。處理禮物的事情就交給朱老爹你來辦,我不摻和了。」

    朱起點頭:「是,老爺,小人一定會把事情辦好……老爺,您這是要往兵部衙門?」

    沈溪搖頭:「我準備去豹房見駕,你讓人把馬車開出來,我進去換過衣服便啟程。」

    朱起趕緊去準備,而沈溪則先回後宅換上一品大員的常服。

    就算豹房並非皇宮那種莊嚴之地,但始終是帝王常駐之所,沈溪每次過去,都要先整理好儀表儀容。

    等沈溪再出來時,馬車已備好,朱起迎上前問道:「老爺,您若是晚歸的話,跟小的說聲,小的守一夜。」

    沈溪笑了笑道:「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門留著吧,安排個下人看著就好,朱老爹不用太過操勞,放心休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4 04:03
第二〇七四章 套路

    沈溪坐著馬車去豹房面聖。

    他考慮得很周全:「昨夜陛下受傷,我不顧一切去探望,這件事必被人告知陛下……昨日我去了,今日卻不去,如此倒顯得我昨夜之舉帶有政治目的,讓陛下生疑,反倒不若再次拜訪,順帶把請他出來飲酒的事情說一說。」

    沈溪見朱厚照,除了查看傷情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準備把蘇通介紹給朱厚照認識。

    在沈溪看來,這是一個不錯的安排。

    至於蘇通會收穫什麼,沈溪沒有詳細考慮,只是在斟酌後,覺得有必要把蘇通的特長利用起來,說不一定會收穫奇效。

    「至於是幫他,還是害他,難以界定,不過這也算是他人生一大機遇了。」

    沈溪到豹房後,讓門口的侍衛進去傳報,稍後出來迎接他的仍舊是小擰子。

    換了旁人都無法進入豹房,只有沈溪的情況不同,小擰子出來後上下打量,不解地問道:「沈大人,您來面聖,不怕陛下那邊說什麼?聽說陛下今日問過張公公等人,張公公在陛下跟前告您的狀,說您昨晚到豹房來別有用心。」

    沈溪道:「陛下安危,涉及大明社稷穩定,本官前來探望,份屬應當……擰公公引路吧。」

    二人進入豹房後,沿途沈溪小聲詢問張苑告狀的事情。

    小擰子回道:「這些話,小人是聽陛下跟前服侍的太監和宮女說的,當時陛下身邊除了伺候的奴婢,便只有張苑和麗妃娘娘,麗妃娘娘為大人仗義執言,說大人您做這一切是為了大明,才把張公公的話給堵回去……」

    沈溪知道高寧氏為自己說項時,心裡湧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原本光明正大的一件事,卻彷彿被歪門邪道的東西污染,變得不那麼名正言順了,但沈溪卻感覺豹房更容易掌控了,心道:

    「高寧氏昨日的話看來不似虛以委蛇,她已當是我的盟友,才站出來幫我說話。她說什麼做什麼,完全可以由小擰子帶出來,同樣小擰子的行動也會被高寧氏監控,如此一來形成巧妙的制衡,豹房內陛下一舉一動可說盡在掌握。」

    小擰子繼續道:「陛下對張公公好像更器重了,主要是因為酒樓倒塌時他不顧一切沖上樓救駕,可惜小人當時不在場,沒辦法立功。這次陛下讓張公公查宮市倒塌案,可能他會把一些子虛烏有的罪名栽贓到小人身上,沈大人您可一定要幫小人說話,小人跟這件事全無關係啊。」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小擰子有事相求。

    涉及宮市屋舍倒塌,沈溪本身沒有話語權,但見到小擰子那哀切的目光,沈溪知道現在豹房局勢大變,原本朱厚照兩次遇刺都是相關責任人的張苑,就因為表現出的忠心一躍成為皇帝跟前最得寵之人,再加上張苑是司禮監掌印,位高權重,隱隱已有接班劉瑾的勢頭,誰都怕他出手報復。

    沈溪點了點頭,當即應允下來。

    ……

    ……

    沈溪見朱厚照的確不難。

    沈溪求見時,朱厚照已睡醒,太陽高掛在半空中,因昨夜昏迷一宿,上午雖然只是補了一覺,下午這小子早早便起來,在麗妃攙扶下練習行走。

    朱厚照讓麗妃回去,自己則在小擰子攙扶下到了書房,在門口見到等候多時的沈溪。

    朱厚照道:「沈先生怎麼來了?嘿,朕身體沒事,都是那些奴才大驚小怪,這不,朕又活蹦亂跳的了?哎喲……」他剛想逞強獨自走上兩步,馬上感覺腿腳不便,身體一個踉蹌,差點兒栽倒,幸好被小擰子及時扶住。

    沈溪關切地道:「陛下多保重身體。」

    朱厚照自我解嘲,伸出右手拍了拍膝蓋:「不過是崴腳而已,朕乃真龍天子,自有上蒼庇佑,豈會隨便出事?沈先生進去說話吧?」

    君臣進入書房,朱厚照沒敢逞強,讓小擰子扶著他到書桌後坐下,沈溪則站在書桌前,就算朱厚照賜座他也只是微笑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站那兒。

    朱厚照道:「沈先生是來求證朕傷情的吧?沒大礙,太醫說休息調養一下就好,朕這兩天會修身養性,等身體完全康復後再操勞國事。」

    沈溪沒想到朱厚照如此厚臉皮,以前身體好的時候,你何曾關心過國事?不過他嘴上卻不說破,頷首道:

    「陛下身體平安無事,自然再好不過,微臣有軍情稟告,除此之外,還有件私事……」

    「私事……?

    朱厚照一聽瞪大了眼睛,感興趣地問道:「什麼私事?沈先生先說來聽聽……軍事上的東西,沈先生只管走通政使司衙門上疏的途徑,朕有時間會看,就算沒有及時批覆下去沈先生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辦理,不必在意朕的看法。嘿嘿,有沈先生坐鎮兵部,朕高枕無憂,沒什麼可擔心的。」

    朱厚照根本無心過問朝政,即便關係到軍隊,他關心沈溪說的私事。之前沈溪從來都公事公辦,好不容易從他嘴裡吐露出新名詞,這引發了朱厚照的極大好奇。

    沈溪道:「陛下年後兩次受傷,看來是豹房內風水出了問題……「

    「對對對。」

    朱厚照打斷沈溪的話,點頭不迭,「正是如此,朕也覺得是風水有問題,朕問過司馬真人,真人說跟什麼天狼煞有關,原來那些蠻夷就是天狼星,朕跟他們犯沖,所以朕讓司禮監擬詔,把朝鮮國王冊封了,讓他們的使節團早點滾蛋!」

    沈溪才知道這個消息,心裡不由暗自發愁……這小子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不過他沒有發表評論,心道:

    「朝鮮人想得到冊封,由得他們去吧,反正對我大明沒什麼妨害……」

    沈溪道:「微臣想請陛下出宮遊玩,到京師各處去走走,順帶體察一下民情。」

    朱厚照皺眉:「出去走走……也可以啊,但朕現在身體實在不便……」

    沈溪看朱厚照的反應,便知道這小子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想跟他一起出去,沒人願意出去遊玩的時候身邊帶著個唐僧一樣囉嗦的老師,不管做什麼都不能盡興。

    沈溪道:「臣本打算介紹一個幼年時結交的朋友給陛下認識。」

    朱厚照眨了眨眼,側著頭道:「朋友!?沈先生的朋友?這……倒是挺有趣……他現在也在朝中做官?」

    沈溪搖頭:「他是舉子,今年到京城參加會試。此人交遊廣泛,陛下見見他,或許會有所收穫。」

    朱厚照本不想跟沈溪一起出遊。

    這已不是當太子被關在東宮做籠中鳥那會兒,現在的朱厚照享有絕對的自由,想什麼時候出去玩完全可以做到隨心所欲。

    之前他出去玩也找到一些玩意兒,不過相比於豹房裡的熱鬧,還有所有人對他的順從和恭維,市井間的樂趣顯得平淡許多。

    但聽說沈溪要帶他去會友,這種感受之前從未經歷過,朱厚照自然而然地提起興趣。

    朱厚照眯眼問道:「沈先生昔日故友現在還只是舉子,看來他的學問不是很好,卻不知他那裡有何能讓朕有收穫呢?」

    沈溪道:「陛下沒見過他,如何知曉?朕不過是想讓陛下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而不是每日都留在豹房,每天起床來都沒有驚喜可言……若陛下覺得此事不足一提,就當微臣沒說過吧。」

    剛才朱厚照還在回絕,現在反而熱心起來,道:「朕的確想出去走走,就讓朕休養兩日,等行動自如,便跟沈先生一起出去遊玩如何?」

    沈溪心道:「就算你現在所言發自內心,可過個幾日,以你懶惰的心理,必然不想出去,必須定個時間,讓你不能反悔。」

    沈溪問道:「不知陛下幾日後出豹房?微臣也好有所準備!」

    朱厚照琢磨一下,伸出手指道:「說兩天就兩天,朕對自己的身體有信心……今日是正月十六,那就正月十八出去玩,時間定在下午,朕白天……很忙,晚上不要太晚回來,朕會安排侍衛負責安保工作,不過會讓他們換上便服……」

    現在的朱厚照,怕死得要命,對一切都採取懷疑的態度。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換了誰不到半個月時間連續兩次遭遇生病危險都會有這種防備,此時朱厚照的反應已經算相當不錯了。

    沈溪點頭:「那微臣就在兩日後,於豹房門前恭迎陛下,到時候一起赴約。」

    朱厚照笑道:「那就一言為定,沈先生還有別的事情嗎?」

    沈溪不由皺眉,你讓我先說私事,現在我把私事說完你就下逐客令,感情你就這麼對待朝政的?

    沈溪道:「陛下之前決定,今年舉兵平定草原,如今已經過了春節,是時候把最後出征日期定下來,好讓兵部和全軍將士做好準備。」

    朱厚照聽到後不由意興闌珊:「出兵的事情嗎?回頭再說吧,不如就等三天後的朝會上商量……哦對了,朝會上商量這種事,必然會被那些大臣否決,是吧?這個……那時間就暫定三月初一如何?」

    朱厚照忽然意識到,朝會上談出兵的事情根本就是自討沒趣,不如自作主張直接跟沈溪把事情商定,然後到朝會時通知大臣便可。

    沈溪掐指一算,搖頭道:「時間稍微早了些,三月間,草原上冰雪尚未消融,出動大軍所需的糧草輜重恐難籌集齊全。」

    朱厚照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那就定在四月初一……先這麼定下來,要是臨時有什麼事情再商議擇期,四月總該沒問題了吧?」

    沈溪恭謹行禮:「微臣遵命!」

    ……

    ……

    在朱厚照心煩意亂時跟朱厚照談事情,這是以前劉瑾的行事風格。

    沈溪發現自己也在遵循劉瑾的套路辦事,雖然就他本心而言不太願意這麼做,但他明白,一旦把事情放到朝堂上,或者讓朱厚照自個兒斟酌考慮,事情不知幾時能定下,出兵之事可能會一再被推遲。

    沈溪心道:「草原上各部落的融闔眼看就要完成,開年之後,鄂爾多斯、永謝布等部族很可能會被達延部兼併,那時再出兵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輕鬆,非常時期只能採用一些非常規手段。」

    到最後,沈溪不由嘆了口氣,對他而言,現在的朝堂實在有些不太趁心如意。

    皇帝不能算是個好皇帝,大臣也多為庸碌之人,經歷劉瑾長達數年的清洗,朝中沒剩幾個能手,就連何鑑這樣當初只能在他手下當侍郎的人,現在都成了吏部尚書,執領整個大明官吏考核任免。

    沈溪明白,現在做什麼不需徵求別人的意見,儘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施為,因為朝中能給他更好建議的人,或者說那些見識出眾的人,基本處在中下層,而京城這些執領朝政的高官,一個個都是因循守舊的中庸派。

    沈溪出豹房後,徑直去了兵部衙門。

    因臨近黃昏,他沒打算在兵部停留太久,只是他有一種責任,看看有什麼緊急軍務需要處置。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陸完和王敞兩位侍郎當天都沒來。

    畢竟朝廷各大衙門都在休沐中,昨夜因朱厚照受傷又把朝中文武官員折騰得不輕,使得今天很多官員需要好好休息,沈溪問了一下,衙門這邊除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只有山東平亂的消息讓他稍微提起精神來。

    山東地方奏報,是由胡璉親自發出。

    作為朝廷臨時指派的山東巡撫,胡璉已平定地方四股響馬,按照胡璉所說,這幾部流竄於濟北、膠東、泰山等地的響馬被平息後,山東地界主要叛亂勢力已被連根拔除,大軍可以隨時班師回朝。

    不過胡璉也說了,直隸臨近太行山一帶依然有亂民流竄,如果需要的話,他可以在返程時繞道前往平定。

    沈溪不由輕嘆:「以前用來應對韃靼人入侵的新式火器,現在對付那些流寇響馬,效果果然是立竿見影,不過這也會讓下面的將士產生一種輕慢的心理,等出塞與韃靼人作戰時,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輕鬆了。」

    沈溪本來準備給胡璉回信,但想到胡璉的主要任務已完成,隨時可以班師,再加上出兵日子已定下,突然想考驗一下胡璉的大局觀和臨陣指揮能力,由其自有發揮。

    想怎麼著,由得你來,反正如今北方主要任務便是平息民亂,讓百姓有個安定的生活環境。

    胡璉領的是巡撫的差事,但行的卻是平亂主帥的職責,總不能什麼事都由我在京城給你們出主意,等到了真正的戰場上,消息傳遞隨時都有可能中斷,各自為戰的時候多了去,還是隨你們自己發揮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5 03:38
第二〇七五章 海老大

    沈溪並未在兵部衙門停留太久。

    當晚他還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去見西域商賈中一名近乎是傳說中的人物。

    此人名叫海老大,西域商賈都這麼稱呼。

    沈溪派人調查過,相關情報很少,只大概知道此人在西海,也就是後世鹹海一帶交遊廣闊,除了有私人城堡和佔地遼闊的領地,甚至擁有軍隊。

    海老大的勢力向南延伸到了印度、波斯和奧斯曼帝國,向西則在莫斯科公國、立陶宛和波蘭擁有商貿渠道。

    沈溪自打來到這個世界,著眼點便在大明,很難把目光放到更遠的地方,畢竟這時代交通太不方便了。

    沈溪見到雲柳、熙兒和彭余等人時,他們已準備完畢。這些人中最有幹勁的是彭余,自從跟了沈溪後少有表現的機會,馬昂還可以隨軍打仗,而他在各衙門基本都是掛職,無需去點卯,平日只能幫沈溪做一些瑣碎的小事,眼前便是他最好的立功機會。

    「……大人,問清楚了,海老大已進了京城,不過聽說帶了不少隨從,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巨寇,務必小心謹慎……」

    沈溪沒有回彭余的話,看著雲柳道:「你調查的情況又如何?」

    雲柳搖頭道:「那些胡人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有些話未必可採信,他們越是表現得凶悍,越是心虛,大明地界上類似勢力多不勝數。」

    雲柳沒有給彭余面子,在她看來那些胡商沒什麼好擔心的。

    跟大明動輒出動數萬兵馬征伐作戰不同,這一時期的中亞和東歐地區就算打再大的仗,也不過是幾十人、上百人的規模,而大明恐怕就連綠林間的火拚都有可能上千人參與。

    無他,人口基數不同。

    沈溪道:「不管來頭如何,至少說明這些人有備而來,跟他們做買賣,雖然不能完全依靠武力,但適當地展示一下拳頭還是有必要的……不管怎麼樣,都要優先保證我們的利益不受侵犯,絕不允許出任何狀況。」

    雲柳顯得很自信:「大人請儘管放心,人手已安排好,保管那些胡人插翅難飛。」

    彭余用羨慕的目光打量雲柳一眼,似乎也希望能用雲柳那麼自大的口氣說話,但可惜他現在沒什麼地位,就算剛才被雲柳反駁,依然要對雲柳這個上司畢恭畢敬。

    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差不多快要天黑了,揮揮手道:「時候不早,整頓好人馬便出發吧,今日見到胡商,先不要洩露身份,如果情況不對,隨時都可以動用武力,就算要和氣生財,但面對挑釁也不能退縮,這裡畢竟是我們的地頭!」

    彭余拳頭緊握,興沖沖應道:「好嘞!」

    ……

    ……

    夜色降臨,沈溪帶著彭余等人往崇文門去了。

    跟上次見面的地點相距不遠,這次會面也是在明時坊,該處既有崇文門和朝陽門出入,也可以乘船走泡子河水關,甚至於靠近泡子河南岸靠近城牆的地方還有一些為方便走私而悄悄掘通的地下密道。

    這些密道在戰爭時因通行能力差作用不大,卻可以讓商人把城外的貨物送進城來。五城兵馬司偶爾會派人堵上地道,但更多時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種走私他們也有份參與,背後利益關係錯綜複雜。

    總之,只要銀子給得足,基本上胡商不用擔心進出城難的問題。

    沈溪率先到了約定地點,這是位於盔甲廠以南、泡子河北岸的一棟民宅,由於附近有裝卸貨物的碼頭,白天非常嘈雜,附近居住的多是商家和船老闆。

    沈溪進入房門,直接來到正屋坐下,稍微交待幾句便讓彭余帶人去迎金鬍子。

    至於海老大是否會履約,一時間難以判斷,不過以沈溪猜想,胡商手裡的貨急著出手,難得遇到一個包購包銷的大買主,任何一個正常的生意人都不願意錯過,哪怕明知道京城一行危機重重。

    當晚京城一片安靜,這跟前一天上元節華燈初上時的熱鬧喧囂形成鮮明對比,沈溪沒有枯坐等候,手上拿著本書,悠哉悠哉地看著,熙兒提著劍站在他身後,外面院子裡既有明處站崗和巡邏的侍衛,也有暗中的哨卡,根本不怕安保出問題。

    雲柳坐鎮門房,負責從那些前來聯絡的情報人員口中蒐集胡商的最新動態,隨時將消息上達,讓沈溪選擇是留還是撤。

    一直等到二更天,終於有消息傳來,說是金鬍子在蘇州胡同現身。

    雲柳恭敬地站在沈溪身前,道:「大人,這個海老大在京城內外安插有釘子,同時還可能通過一些非常規手段,跟京城內一些權貴有染……他是否會將大人您私會胡商的事情洩露出去,讓人借此做文章呢?」

    沈溪打量雲柳,道:「過去幾年時間,京城變化很快,經過劉瑾清洗,還有後來清算閹黨,到現在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官員基本上換了幾茬,他一個西域來的胡商,有多大能耐能跟京城這邊的達官顯貴打好關係?」

    「再者,現如今兵部已牢牢控制五城兵馬司以及城防衙門,就算有人想給我使絆子,他去哪裡調集兵馬?」

    由於朱厚照不臨朝聽政,不管是中樞還是地方,所有操作都沒有放到明處,所以雲柳不太清楚現在朝廷是個什麼情況,兵部有多大的權力,自然也就不明白沈溪的可怕。

    之前沈溪沒跟她交待清楚,其實自打外戚張氏兄弟倒台後,京城周邊主要軍事力量,都已被沈溪直接或者間接控制,雖然御林軍不在沈溪掌控中,但京城內任何跟兵馬調度有關的事情,沈溪都會第一時間知悉。

    顯然,沈溪不可能自己查自己,所以也就不會存在什麼意外。

    雲柳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苦笑一下,道:「金鬍子前來履約,但他並沒有帶海老大前來,而且走到半路就停下了,堅持讓大人到泡子河上一艘客船相見……大人是否過去?」

    沈溪連頭都沒抬一下,繼續看著手裡的書,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告訴金鬍子,我就在這裡等他和海老大出現,如果他不來,今晚過去,生意徹底泡湯……做不做這筆買賣,全看他們如何選擇,我不會干涉,不過要是放棄的話,那以後他們再來京城,我就不像今天這麼好說話了!」

    ……

    ……

    消息傳遞出去,海老大迅速離去,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才重新出現,這次他帶了一些人,全都是中原人的打扮,甚至從言語上無法分辨是否是大明百姓。

    雲柳回來奏稟:「……大人,這些人手裡都持有路引,按照路引,他們乃是嘉峪關以西哈密衛、罕東衛、安定衛的戍邊百姓,看來這些胡人通過一些操作,獲得了大明子民的身份。」

    沈溪聳聳肩道:「有銀子開路,又是在一窮二白的邊關地區,這有何難?把人帶過來吧。」

    雲柳顯得很為難:「他們人很多,大概四十多個,而且都攜帶有兵器,若到來後對大人不利,那就……」

    沈溪搖頭道:「完全可以讓其中大部分留在前面的院子,只有海老大和金鬍子才有資格到正屋跟我談判。如果他們不想來的話,我也不勉強。」

    又是那種愛做買賣就做不做就滾蛋的態度,雲柳發現今天的沈溪不太好說話,不過她本來對胡人就沒好感,自然站在沈溪一邊,領命而去。

    把人帶進門後,四十多個人亂哄哄地堆在院子裡,這些人大多滿臉橫肉,體格壯碩,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凶煞之氣。

    金鬍子站在人群前面,旁邊是個三十多歲的彪形大漢,看架勢,這漢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海老大。

    「我們已經來了,約見我們的主顧呢?」金鬍子大聲質問陪同過來的彭余。

    因為胡人來得不少,現場氣氛稍顯緊張,好在彭余帶的人也不少,雲柳佈置在院子四角維護安全的人更多,兩邊站得涇渭分明,態度都不友善。

    沈溪在熙兒陪同下,從正屋出來,站在門前沒有再往前,雖然院子裡光線暗淡,但金鬍子還是一眼就認出出門來的就是之前跟他們談過買賣的「年輕太監」。

    「閣下,我們海老大已經到了!大家是否坐下來心平氣和談買賣?」

    金鬍子見到沈溪很高興,只要明人不存心毀約,達成交易的可能無形中就變大了。

    沈溪微微搖頭:「爾等居心不良,居然找個假冒的海老大來坑蒙拐騙?這伎倆實在太過小兒科了!四周準備,聽我號令行事!」

    隨著沈溪一聲令下,周圍圍牆和房頂同時湧現不下一百名弓弩手,除此之外,還有大批火槍手現身,院子裡氣氛瞬間跌至冰點。

    一眾胡人感受到危險,紛紛把自己攜帶的兵器拿出來,從裡到外自動圍成幾圈,刀口一律向外,但這麼做的象徵意義大過實際意義,沒有盾牌護身,只要沈溪一聲令下,這些人都會被弓箭射成穿糖葫蘆。

    金鬍子見情況不對,趕緊擺手:「莫要亂動,莫要亂動,有話好好說!既然存心交易,最好還是和氣生財……這位兄弟,我們帶著誠意而來,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彭余嚷嚷道:「什麼意思?你還有臉問我們?我們當家的說得很清楚,你帶來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海老大,這還需要跟你解釋?既然你們用心不誠,自然沒法把生意做下去!」

    「那也用不著殺人啊……」

    金鬍子緊張地說道。

    這些胡商在歐亞大陸到處倒騰,可說是一群土匪,莫說是跟盜匪和部落的小的武裝衝突,就算是國與國的戰爭他們也親身經歷過,不過驟然面對上百名大明弓弩手和數十名火槍手的威脅,就算心中再有底氣,暫時也只能服軟。

    沈溪目光炯炯:「金當家,我給你面子,讓你找海老大前來談買賣,這件事是你自個兒提出來的,現在你卻找個假扮的人糊弄我,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我可不是那種做一兩銀子二兩銀子買賣的街頭小販,你知道這種欺騙,會帶來什麼後果吧?」

    金鬍子不由一凜,心裡發怵:「能調動出這麼多官軍,這人本事不小,如果他跟我們做買賣的事情被朝廷知曉,可能會腦袋不保,所以他才這麼介意被人欺騙。」

    金鬍子理虧在先,本來想強辯,但此時卻知道再解釋已無濟於事,乾脆地道:「有話好好說,買賣我們先不做了,以後也不再踏足京城之地,至於我們帶來的貨物,便送給這位兄弟,當做對此番用心不誠的懲罰……現在是否可以讓我們離開?」

    彭余冷笑不已:「買賣是你們想做就做,想走就走的?我就說怎麼這海老大一點氣勢都沒有,感情是你找人假冒的……也是我們當家的精明才沒被你們得逞!當家的,您一聲令下,把這些不守信用的蠻夷殺了吧!」

    沈溪突然抬起手來,在場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就在這些胡商以為眼前的年輕人要下令射擊時,沈溪卻出人意料地說道:「金鬍子,我知道海老大就在你身後的人群中,你讓他出來,我們可以繼續把買賣談下去……我這邊帶有誠意,如果這次機會你們再不懂得把握的話,就不要離開了,反正蠢貨留在這世上也只會白白浪費糧食!」

    雲柳和彭余都詫異地看向沈溪,不知道沈溪是如何斷定金鬍子身邊的人不是海老大,如果說是根據為人處世經驗所得,那怎麼又判斷海老大就在人群中?至少他們沒得到相關情報,這消息不是由他們傳遞給沈溪,而沈溪作何推斷出來,他們就無從理解了。

    金鬍子神情慌亂,回頭看向他帶來的一群胡人,很快人堆中走出一人。

    這是個年輕男子,粗略一看衣著普通,但長得卻細皮嫩肉,斯文秀氣,好像是個大家公子,仔細端詳卻能發現端倪,這人目光凌厲,微微一笑時,讓人不覺心中生寒。

    「你誰啊?」

    彭余看了一眼,忽然一陣汗毛倒立,下意識地連續退後幾步,一個激靈後反應過來,迅速擋在沈溪身前。

    雲柳提劍上前,沒等她開口,沈溪已問道:「你就是海老大?」

    那人沒回答,金鬍子一臉慚愧地走了過去:「當家的,實在對不住,需要您親自出來……」

    沒等金鬍子把話說完,「海老大」突然自腰間抽出細劍,瞬間刺穿金鬍子的喉嚨,等金鬍子血流如注,不敢置信地捂著脖子倒下,四周才傳來一陣驚呼聲……不但那些胡人震驚,就連大明這邊的人也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年輕人一出來就把金鬍子給幹掉了,手段果決,氣勢遠非常人可比。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是海老大,那就裡面談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6 00:31
第二〇七六章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海老大一出來,便下狠手除掉金鬍子,下手既快又狠,異常果決,讓人一時間難以接受。

    但在沈溪看來,這只不過是海老大表達立場的一種手段罷了,目的非常簡單:

    你們不要把事情做絕,否則我連命都可以捨棄,跟你們死拼到底,最好不要逼我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沈溪一開場就佔盡優勢,甚至連官軍都出動了,對方通過殺人來立威也沒什麼問題。

    隨即海老大在解除佩劍後,被邀請進入正屋。

    胡商方面進入屋舍的除了海老大和一名貼身侍外,就再無旁人,沈溪這邊則包括他和雲柳、熙兒、彭余四人,熙兒充當沈溪的貼身侍衛,擋在海老大身前,一直緊盯著對方,生怕其暗箭傷人。

    海老大在侍從耳邊說了一句,那名侍從大聲道:「我們當家的說了,他不太懂中原人的語言,所以與閣下對話,需要由在下來傳達,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不要拐彎抹角,直接談買賣便可……在此之前,我們當家的想知道,閣下如何判斷出金當家在騙人?」

    這問題不但海老大想知道,就連雲柳、熙兒和彭余也都豎起耳朵,想知道答案。

    沈溪微微一笑,道:「很簡單,以在下所知,盤踞西海地區實力不俗的海老大,其實已在五年前病逝,繼承他名號和基業的人,乃是他的一名小妾,既如此,海老大怎麼可能是剛才所見的那鬍子拉碴的男子?」

    侍從趕緊把沈溪的話原原本本傳達給「海老大」知曉。

    沈溪再道:「而且據我所知,繼承海老大生意的女人,原本是海老大在大明做買賣時在京城教坊司通過賄賂官員贖買的一名犯官的女兒,所以閣下不可能聽不懂我說的話……何必找個中間人煞有介事翻譯呢?」

    「咦?如此隱秘的事情你都知曉?好吧,既然你已知我是婦人之身,那我也沒必要隱瞞!」

    對方果然開口說話,而且是以純正的京城口音做出回覆。

    聲音清晰悅耳,確實是一名女子。

    雲柳和彭余都很驚訝,他們費盡心力也沒查到海老大多少消息,沈溪卻好像連對方的底細都完全摸清楚了,他們迫切想知道沈溪是通過什麼途徑獲悉這一切的。

    沈溪道:「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會殺你,也不會阻攔你在京城周邊做買賣,不過前提條件是……我要你從西方國家為我購回一些東西,價錢不是問題……」

    沈溪不關心對方是男是女,總之能把買賣做好就行。

    這女人殺人不眨眼,跟女魔頭差不多,想想也是,能在一群悍匪中生存下來且成為領導者,顯然不能把她當作普通女人看待。

    海老大道:「我想買的東西,就是你們官軍裝備的火器,還有一些我買不到的大明特產,你能賣給我嗎?」

    沈溪笑了笑:「那要看你能從西方人手中為我買到什麼了。」

    「你想要什麼?」海老大熱切地問道。

    沈溪從其態度,便知道對方是在找退路,畢竟被人脅迫進行商業談判本身就是件憋屈的事情,這個接過前海老大身份和權力的女人,知道現在的局面有多凶險,想迅速化解當前的困境。

    沈溪道:「我要得到西方的先進技術,同時幫我運回一批原材料……」

    「不可能。」

    海老大顯得有些不可思議,搖頭道,「西方人手上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他們沒有中原那麼富庶,絲綢、茶葉和陶瓷在西方各國都是緊俏貨,甚至連金、銀的成色都沒有中原好!他們野蠻而落後,那個什麼宗教裁判所無時無刻不在殺人,其凶殘遠超你們想像……」

    海老大很識貨。

    此時歐洲剛走出以拜占庭帝國滅亡為標誌性事件的中世紀,整個西方都籠罩在教會的陰影下,科學技術處在相對落後的狀態中。

    不過歐洲科學文化已開始逐步復甦,目前亞平寧半島已經產生文藝復興運動,湧現了諸如達芬奇、哥白尼、卡爾達諾這樣的科學家和數學家,並且隨著佛郎機人出現,沈溪意識到殖民戰爭的大幕已開啟,以大明的實力,尚且僅僅只能跟擁有先進海船的佛郎機人打個平手,那些拉美和亞非的小國根本不是對手,被征服是遲早的事情。

    隨著地理大發現,以及殖民戰爭的不斷擴大,科學技術會在短時間內迎來飛躍,而大明則因長久安定而固步自封,永遠都是以天朝上國的姿態應對外界挑戰,沒有西方人那種一往無前的開拓進取精神。

    沈溪道:「我不想知道西方人生活得如何,只要買他們的技術……我會開出一份清單,你根據上面的名錄幫我從西方人手中購得便可,報酬方面不成問題……」

    海老大搖搖頭:「西方人手裡的好東西,不是隨隨便便用金銀就能買到,很可能要進行等值交換,就比如這種東西……」

    說著,海老大從懷裡拿出一樣由紗布包裹著的,顯得非常精緻的東西。

    因為不知道里面是什麼,雲柳、熙兒都緊張起來,彭余更是大喊:「放回去!輕舉妄動的話,讓你身首異處!」

    沈溪卻一擺手:「打開來看一看!」

    海老大把布掀開,露出一面鏡子,且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玻璃鏡。

    海老大顯得很得意:「這種東西,在西方不是用金錢就能買到,非常珍貴,而且只有貴族才配擁有。」

    沈溪不由莞爾,搖搖頭道:「這東西是否平常了些?」

    「你說什麼?我非常清楚,這東西大明根本就沒有,就算是京城這等繁華之地,貴婦們也只有銅鏡。」海老大很不滿意,因為她覺得手上的鏡子非常珍貴,是她用高價錢,且疏通好久關係才弄來的。

    沈溪道:「這種東西,我這裡多的是,並不需要,只是現在沒帶在身上罷了。」

    「我這裡有。」

    熙兒顯得很生氣,似乎要急於證明,迅速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也是一面小鏡子,鏡面比海老大手裡的還要清晰。當她拿出來後,對面的海老大先是瞪大眼睛,隨後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又仔細端詳起來。

    文藝復興時期,水城威尼斯已出現用錫箔和水銀塗在玻璃背面製成的鏡子。

    但此時歐洲人的玻璃製造工藝相對落後,出了無法實現工業化大批量生產外,還無法製造大型玻璃鏡,更因製造成本高昂,還因為維護技術壟斷刻意保密,難以系統地改進技術,使得玻璃鏡的發展進入瓶頸期,其售出的玻璃鏡遠不及沈溪製造的先進。

    「這……這怎麼可能?」

    海老大瞠目結舌,愣了許久才搖頭道,「這可是我從西方白皮膚藍眼睛的人手上買來的,難道你的也是?」

    熙兒手裡的玻璃鏡可不是買的,而是沈溪送的。

    之前沈溪在廣州府和武昌府都進行過玻璃研製,但隨著他北上擔任三邊總制,就把研究工作停了下來,只生產雜色玻璃,以充作瓦片和門窗使用。不過他在武昌府篩選優質玻璃製作的唯一一批玻璃鏡,被他珍藏起來,當做禮物送給身邊的女人。

    沈溪暗忖:「看來該把一些技術市場化,本來之前我還在想靠什麼來牟利,這不是有現成的技術和方案麼?為何要捨近求遠?」

    沈溪道:「我們是如何得來的,不需跟你來解釋,甚至這門技術我還可以傳授給你,讓你拿來跟人做交易……」

    海老大聽到這個消息,非常激動,立即意識到這背後蘊藏的巨大商機。

    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根本不可能把這門技術傳授給我,因……因為這技術可以讓你賺很多錢,我若是拿它送給西方的白人,能換得更多的錢,甚至有可能在神聖羅馬帝國當上貴族,跟他們換無數的好東西……」

    「如此珍貴的技術,一般人小心收藏還來不及,怎會輕易把技術傳給他人?就好像你不會轉讓火槍和火炮製造工藝流程一樣!」

    沈溪心想,你視若珍寶的技術,在我這裡根本不值一提,而我在意的東西,可能在你那裡也不值一提。

    另外這東西要說有多珍貴也算不上,就算我秘而不宣,過不了幾十年歐洲人自己也會研究出來。

    玻璃鏡的製造工藝,在未來可說是公開的秘密,沈溪暗自慶幸:「雖然我不是工科生,但好在學的是歷史,知道未來科學技術的發展方向,我研究不出來的東西,也不可能落後人太多,至少歐洲人發明的東西,只要在短時間內傳到中原,我就可以把這些技術優化,從而讓漢民族始終保持對西方民族的優勢!」

    沈溪道:「你想要玻璃鏡的製造技術,給你並不是不可能,畢竟我也喜歡你提供的來自西方的技術。」

    「你怎麼才肯傳授給我?拿什麼來交換?」

    海老大一臉熱切地問道,「是美女,還是金銀珠寶?你說的西方的技術……具體指什麼?最好說清楚點兒,這樣我才好著手準備!」

    沈溪笑了笑,道:「很多事情要細談,現在這種情況下怎麼說得清楚?我想要的東西,會提供給你一份詳細名錄,希望你全力幫忙蒐集,如果時間久了你依然一無所獲,我會另外換人負責,而你將再也無法踏足中原,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海老大道:「看得出來,你的勢力很龐大,而且野心勃勃,但我……喜歡跟你做買賣,你擁有的不止是金錢,還包括用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海老大發現眼前的年輕人能調動官軍時,想的是先與對方虛與委蛇,擇機逃走。但當她發現對方擁有比西方人藏著掖著的造鏡技術更加先進的玻璃鏡後,立即打消離開的念頭,她有著超強的判斷力,明白這門技術能為她換來多少利益。

    隨即沈溪跟海老大商議了一下接下來交易的方式,尤其是如何建立一套長期有效的聯絡機制。

    沈溪道:「我得先把醜話說到前頭,如果你想帶人離開,我不會干涉,不過這也意味著你們再也不能到京城甚至大明境內做買賣,否則一旦被我的人截獲,你們的下場會很淒慘……」

    「如果你們想做成這筆生意的話,就把你們在大明境內的所有聯絡地點交出來,以後每次到大明,都要把你們在西方的所見所聞如實轉告我,否則就是背信棄義。」

    「要是我們能做到這一切,閣下就把技術傳授給我?」海老大一臉期待地問道。

    沈溪點了點頭。

    海老大非常滿意:「那行,只要你可給我技術,我就跟你做買賣,不過我先聲明,我們手上的貨你必須全部買下,不但我的,還有跟我一起到京城做買賣的那些商賈的貨,你也得吃下,我不希望他們空手而歸。」

    雲柳氣得眼睛都鼓了起來,喝斥道:「你簡直是蹬鼻子上臉,不識好歹……既然你曾是我大明子民,應該聽得懂這話是什麼意思吧?」

    海老大顯得很得意:「我現在是誰,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更不知道是誰的子民……我的生命只對我自己負責,這買賣你們願意做的話現在都可以交易,不願意做也得把我們送走,這話可是你們當家的親口所言。這位……當家的,你不會連你的手下都管教不好吧?」

    或許是雲柳的強勢引發海老大的牴觸心理,言語中挑釁意味明顯。

    通常女人間都會產生一種敵意,尤其是有本事的女人,除非她們的關係好到一定程度,否則休想讓她們互相看對眼。

    沈溪點頭:「海當家應該算是半個西域人,算不得徹頭徹尾的大明子民,但你要記得,你現在正在大明疆土上,你所做的每件事,都必須恪守這裡的法律法規。你的貨物,我會全部買下,還有其他胡商的貨物,就算我不買,也會讓人以合理價格跟你們交易,畢竟我擁有的玻璃製造技術,沒跟你過價……」

    海老大臉上流露出些許擔心,因為這個生意不好談,畢竟主動權掌握在沈溪手裡,她提出要把手頭的貨物出手,正好給了沈溪機會,可以獅子大開口。

    沈溪道:「不過,我大明素來好客,這裡既是我的地頭,我也不想隨便欺負人,保證不讓你們吃虧便可,互利互惠,如何?」

    「好!什麼時候交易?」海老大當機立斷。

    沈溪笑了笑:「大概會在十天後,具體時間和地點我會找人通知,但你必須親自前來,我不希望有人當傳聲筒……等你再來京城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是誰!」

    「你是誰我不關心,只要把玻璃製造技術傳授給我就行……我現在可以帶人離開了吧?」

    海老大說完轉身便往外走,雲柳很不甘心,眼巴巴地望著沈溪,想讓沈溪下令把人強留下。

    沈溪一擺手:「放行!」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7 04:33
第二〇七七章 溝通世界的橋樑

    海老大帶著人離開,順便帶走金鬍子的屍體。

    至於這些人去了何處,已不再是秘密,畢竟海老大已經把西域胡商在大明境內的據點如實交待,就算她想隱瞞行蹤,沈溪也會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盯著。

    等人走後,彭余沒什麼想法,對他而言,他的任務已經算是完成了。

    雲柳卻顯得很不服氣:「大人,這種女人信她作何?明知她不會誠心實意為大人做事,等她拿到玻璃鏡的製造技術離開大明,我們怎麼控制她?」

    沈溪問道:「那你可有辦法跟她一樣,把生意做到西方國家去嗎?」

    雲柳顯得很自信:「讓卑職試試。」

    沈溪不想在彭余面前打擊雲柳的自信,解釋道:「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西方國家的買賣不好做,語言不通不說,還必須要找懂行的人帶路。」

    「從京城到西海萬里之遙,再到西方那些國家,可能要走好幾萬里,中間橫亙無數的荒漠和草原,只有經常走這條路的人,才知道如何把東西運過去,否則隨時都會陷身絕境。」

    「除了陸路外,要跟西方國家通商便只能走海路,但大明現在還禁海……唉!這時代要做全球貿易,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彭余雖然聽不懂沈溪話裡的「全球貿易」是什麼意思,依然跳出來請纓:「大人,小人不怕辛苦,如果您要找人做這買賣,小人願意一試……」

    沈溪搖搖頭:「我不是不信任你們,而是覺得沒必要做這樣高投入低收穫的生意,不如放手交給行家裡手……」

    「實話告訴你們吧,西域本身沒什麼值得我關注的貨物,但西海過去還有無數國家,許多文明在那裡誕生發展,那些白種人手上發明創造很多,有些大明沒有,我想得到這些先進技術,又或者說是要建設一條溝通東西方的橋樑……」

    本來沈溪要對雲柳解釋一下為什麼要用海老大,可當他把話說出來後,發現雲柳的神色越發拘謹了,馬上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把跟西方人的生意說得越重要,雲柳越不甘心,因為她覺得有她在,什麼事都不需要外人來辦,尤其一個不值得信任、投奔番邦的女子。不過她不理解,她存在的最大意義便是做好我的左右手,而不是說什麼事情都要摻一腳。」

    「彭兄弟。」

    沈溪看著彭余,「這幾天就麻煩你了,這次你的任務是跟他們溝通,回去後我會把詳細買賣清單交給你,怎麼收取貨物,商品如何定價,都需要你去核實操作,總之我們不能吃虧。同時你要注意,不能把消息洩露出去。」

    彭余以前就是專門做一些見不得光的買賣,自然明白這次交易要是被朝中人知道會產生怎樣的波瀾。

    堂堂兵部尚書,居然跟胡人做買賣,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沈溪裡通外國。

    彭餘點頭:「大人交待的事情小人自然會辦妥,但那些西域人掌握的胡姬……」

    沈溪道:「另有安排。」

    ……

    ……

    沈溪沒有對彭余詳細解釋購買那些西域美女有什麼用。

    沈溪回去時也在揣摩這個問題:「本來把胡姬留下,是想找個由頭再挑個時間送進豹房,但現在陛下似乎因司馬真人的話,對番邦女子產生疑慮,如此一來,這些胡姬留在中原也就沒了意義。就算要利用蘇通,這些女人也派不上用場。」

    沈溪左思右想不得要領,突然一股疲憊感襲來,暗嘆一聲:「為何當個官這麼累呢?不但要把差事辦好,還要考慮皇帝的喜好,甚至要主動迎合……」

    「之前便覺得,除了給陛下安排吃喝玩樂的事情外,我已經跟劉瑾沒什麼區別,現在難道還要考慮給他送女人,連禮義廉恥都不顧了?」

    「不過,錢寧因兩次救駕不力,已被陛下疏遠,此人在歷史上也是因膽怯和自私自利被皇帝所棄……在江彬沒崛起前,是否該防備陛下把信任轉移到張苑等人身上?如此我討好陛下,似乎無可厚非吧?」

    時間太晚,沈溪沒打算回府驚擾家人,直接去了惠娘處。

    由於沒提前通知,沈溪到來時,惠娘和李衿都已睡下。

    不過惠娘睡得不沉,知道沈溪到來後,趕緊起床迎接。

    「……老爺突然到來,妾身沒有絲毫準備,也不知道要做什麼,故此未喚醒衿兒那丫頭,若老爺覺得不妥,便讓她起來侍候……」

    惠娘望著沈溪,很好奇沈溪為什麼會這麼晚過來。

    沈溪將外衣解下,讓惠娘掛起,道:「去談了個生意,到現在才談完,夜色已深,便到你這裡來歇一宿。」

    惠娘好奇地問道:「老爺去談生意?這麼晚……妾身還以為老爺是忙碌朝事忘了時辰呢……是否給老爺準備宵夜?」

    沈溪笑著搖搖頭:「早前用過晚飯,現在還不餓。坐下來,陪我說說話,一會兒我們一起安歇……難道你不想知道我做的是什麼生意?」

    惠娘搖搖頭:「不管老爺做什麼生意,總歸是大生意,可能涉及家國社稷,妾身不想多問。」

    沈溪把自己跟西域人做買賣的事情詳細說了,惠娘聽到後非常驚訝,幾次想說話都生生嚥了回去,等沈溪說完,她終於忍不住提出質疑:「老爺跟番邦人做買賣,要是被人知曉,怕是不好收場。」

    沈溪道:「你說的對,這也是為何生意要在秘密進行的原因,不過我現在想得到西方人的技術,那些技術很可能會改變這個世界的未來……」

    「世界?」

    惠娘對沈溪提出的新名詞不是很理解。

    沈溪想了下,大概解釋道:「就是所有人類居住的星球……咳咳,就是住著所有人,包括明人、韃靼人、西域人和胡人的大地……很多事情沒法跟你講清楚,時代在不斷進步,你可記得那些佛郎機人?他們手上有先進的火槍、火炮,如果他們再殺來,兵器比我們先進,當如何?」

    惠娘目瞪口呆好一會兒,然後迷茫地搖搖頭表示不知曉。

    惠娘不想幹涉沈溪的決定,在她看來,只要能把自己負責的生意做好便可,沈溪說的事情她聽不懂,乾脆選擇靜默。

    沈溪說什麼,她可以聆聽,但不會隨便發表意見。

    沈溪難得找到一個可以對等傾述的人,便把自己的一些設想說出來,包括如何從西方得到一些成熟的科學技術,再是如何把這些技術用到大明,轉化成為生產力。

    「……老爺以前跟妾身說的什麼蒸汽機,妾身就一直想不明白,現在又說這些,妾身就更不懂了。」

    惠娘很為難,她做生意頭腦不錯,但也僅限於營銷手段,至於科技和工業發展的事情,她基本一竅不通。

    沈溪笑道:「說起來並不複雜,只要把我們需要的技術引進來,回頭我加以完善,就可以大批量生產……現在以水力推動,磨坊和紡紗廠的生產效率便成倍提高,若將來研發出蒸汽機,用機器的力量取代人紡紗織布,不是可以節省更多的人力?」

    惠娘不解地問道:「百姓每年就需要那麼一兩件衣服,再者能用來織布的原材料太少,就算能製造出你說的蒸氣織布機,又有何用呢?」

    沈溪發現惠娘對於新事物全無接受能力,反而潑冷水,但他沒有因此怪責,道:「每件東西出來都有它的意義,節省人力意味著衣服的成本更低,那時人們用原本買一件衣服的錢,就可以買幾件衣服穿,甚至衣服舊了可以自由更替,而不是打上補丁再穿……人們的生活水平會大幅提高……」

    「人活著就離不開衣食住行,所以生意會越做越大。至於你擔心的原材料供應問題……只要生產力提高了,節省的人力便能去拓荒,種植棉花,然後用我們改機技術的紡紗機把線紡出來,然後織布……如此便可以形成良性循環……」

    饒是惠娘頭腦不錯,但這會兒已經完全聽不懂沈溪在說什麼了。

    沈溪看出太過難為人了,畢竟惠娘處在這時代根深蒂固的小農思想,不能強求改變她的一些想法。

    沈溪道:「不管怎樣,該研究的東西,還是要研究,之前在武昌府時我曾製出一批銀鏡,因為之後一直忙於政務,使得這項技術沒有用來造福於民,之前曾有工匠專門負責製造這個,但後來被我調去生產玻璃門窗和瓦片,我準備讓這些人帶些徒弟出來,然後成立專門的工坊,製造玻璃鏡,讓民間百姓也可以用到這東西。」

    惠娘這次總算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眼前一亮:「這倒挺不錯的,這門生意一定能賺錢,之前妾身就一直想把生產鏡子的事情提上議程,但對那些東西不是很明白,總歸需要老爺調撥人手。一面鏡子,怎麼說也能賣個幾十兩銀子……」

    沈溪笑道:「不是為了讓權貴享受這項便利,稍微賣便宜一些吧。」

    惠娘卻堅定地搖頭:「好東西可不能賤賣,婦人家誰不希望能得到這樣一面纖毫畢現的鏡子?再說先製造出來的數量不會很多,頭幾批應該可以賣出高價。」

    說到生意上的事情,惠娘立即來了興趣,說到底她還是個善於投機倒把的商人,知道什麼貨物市面緊俏,根本就不怕價定高了賣不出去。

    「那就由惠娘你來安排玻璃鏡的生產和銷售,我就不管了,回頭看看利潤如何。」

    沈溪對惠娘很放心,索性當了甩手掌櫃。

    惠娘高興得點頭不迭。

    沈溪打個哈欠:「瞌睡來了,這兩天先是陛下出事,頭晚幾乎整宿沒睡,今日又去豹房面聖,晚上接見西域商賈,折騰死人了……朝廷難得放一個月的休沐長假,不想竟然也這麼疲累,如今我只想到高床軟枕上好好休息。」

    惠娘笑道:「老爺是想溫香滿懷吧?早知道的話,應該把衿兒叫醒,這丫頭平時眷戀老爺得緊。」

    沈溪微微一笑,起身來攬著惠娘的腰,準備一起入房。

    惠娘卻很拘謹,不想讓丫鬟婆子看到這一幕,出門時掙脫沈溪的手,讓他先進房,然後叫來丫鬟稍微安排後,才進入房間。

    之後便是小別勝新婚,就算李衿睡得正香,沈溪依然享受到惠娘帶來的無盡溫柔。

    ……

    ……

    朝議的時間為正月十九,這天處於朝臣休沐期內,要商議什麼沒人知曉,不過各種猜測甚囂塵上,總結起來不外乎兩件事,一個是開春後朝廷出兵征伐草原的問題,再有就是朝廷人事變動。

    至於商稅改革等事暫時被擱置,只要朱厚照和沈溪不提,朝中人也寧可當做不知道有這回事。

    到了正月十八,朝臣們依然不清楚這次朝議議題,所以謝遷這個政策風向標就被所有人關注。

    這兩天已有不少人到謝遷府上拜訪。

    雖然謝遷也在休沐,但他可沒有閒著,一是內閣有許多緊急公務需要他來處置,二來六部衙門若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也會找他幫忙,三便是會試即將進行。

    總歸謝遷不得清靜,再加上到府上拜訪的人絡繹不絕,讓他不勝其擾。

    正月十八這天中午,謝遷留何鑑一起在府上吃飯,說是設宴款待,但只有三菜一湯,謝遷的「摳門」在朝中很出名,畢竟他這個首輔不搞貪污受賄那一套,幾乎從不留人在府上吃飯,何鑑覺得自己受邀已是極大榮幸。

    飯桌上沒有旁人,只有謝遷與何鑑兩位。

    何鑑沒有提朝中事務,更不會自討沒趣談沈溪,在他看來謝遷和沈溪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最好是自行化解,不然當和事佬不成,反惹人厭。

    「……以中現在於翰苑中做事能力突出,之前我還跟禮部的人商議,準備將他左遷為侍讀……」

    朝中有人好做官,謝丕進翰林院沒幾年,就因為他老爹是首輔,謝丕也得到翰苑系統的上官賞識,現在何鑑已在跟謝遷說,要好好提拔重用謝丕。

    謝遷卻黑下臉來,「他才幾歲就要當侍講?他有那能耐嗎?」

    謝遷對自己人出名的刻薄,謝丕自打進了翰林院,他這個當爹的還沒去看過兒子,如此也是為了避免旁人說閒話。

    何鑑苦笑:「以中入朝幾年了,能力尚可,為何不讓他好好歷練一番?陛下如今不問朝事,連太子都沒誕下,宮中經筵日講皆都荒馳,這可不是辦法,應早些想對策讓陛下恢復經筵日講才是!」

    謝遷道:「世光有意提拔以中,代價便是讓我去向陛下納諫?」

    「沒有這層意思,於喬你莫要想多了。」何鑑發現自己有些焦頭爛額,以前以為只有沈溪不能說,現在他發現但凡跟謝遷有親戚關係的人也都不能說,謝遷就好像個火藥桶一樣,一點就著。

    隨即飯桌上一片安靜,二人都不刻意不說話。

    一直到吃過飯,把碗筷撤下,二人手中端著熱騰騰的茶杯,何鑑才若有所思道:「明日怕是陛下要舊事重提,再議出兵之事。」

    謝遷嘴裡嚼了嚼,何鑑不知他是有飯粒沒嚥下去,還是說在那兒嚼茶葉。

    因為謝遷沒說話,何鑑覺得自己是自討沒趣。

    半晌後謝遷才回了一句:「出兵就出吧,不是說山東那兒平亂進展還不錯?」

    「呵呵,這倒是。」

    何鑑終於跟謝遷找到共同話題,神態輕鬆了些,道,「重器莫要看他中進士不久,年紀輕輕,但能力突出,這次之厚讓他去山東平亂,算是選對了人,這才幾天啊……」

    話說到一半,何鑑就不敢再往下說了,因為這會兒謝遷的臉色黑得彷彿要滴出墨汁來。

    何鑑只好端起茶杯再喝口茶,其實這會兒杯子裡只剩下一些茶葉渣滓,但為了掩蓋尷尬,他只能如此。

    又過了半晌,謝遷道:「如果讓重器領兵出征,我倒是贊成,但若是讓之厚出馬,說什麼都不行,他去了純粹就是為大明添亂。」

    何鑑皺眉:「於喬,你這就屬於明顯的偏見了,重器就算再有能力,跟之厚還是沒法比,之厚的本事難道你全然無視?」

    謝遷冷聲道:「重器雖然未必能打勝仗,但至少不會讓大明將士都葬送於草原,而沈之厚能打勝仗,卻可能讓陛下都回不來,你說到底該派誰去?」

    「這……」

    何鑑突然發現自己又語塞了。

    總歸謝遷那張嘴正著說反著說都行。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8 01:59
第二〇七八章 帶皇帝交友

    何鑑發現,在謝遷和沈溪之間出兵與否已形成僵局。

    他非常為難:「老少二人互不相讓,我這個局外人該如何應付才好?難道讓我繼續當牆頭草,在他二人面前搖擺不定?」

    何鑑雖然不想當中間派,可又知道勸誰都沒用,只能當這件事不存在,誰都不去勸。

    但何鑑不知道的是,此時沈溪根本不在意是否出兵的問題,因為在沈溪看來這完全不成問題,只要皇帝支持,出兵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當初謝遷全力支持沈溪制定的兩年平草原的國策,就算現在因劉瑾倒台食言而肥,全力抵制,但這件事只要皇帝決定了,完全無需跟大臣商議,在對待朝事上,朱厚照比沈溪更為果斷。

    正月十八,朱厚照跟沈溪一起出宮遊玩。

    因為朱厚照前一夜還玩了個通宵,清晨天快亮時才睡下,一直到下午日頭西斜方睡醒,問過後才知道,沈溪已於中午便在豹房前院的花廳等候。

    「……陛下,您不想去的話,讓老奴去跟沈尚書說一聲便可……養傷要緊,何必出宮找罪受呢?」

    張苑之前沒能阻止沈溪面聖,這次只能事後找機會彌補,想直接從朱厚照這裡著手,斷掉小皇帝跟沈溪私下來往。

    朱厚照正在梳洗,宮女用布給他擦臉,朱厚照閉著眼睛道:「朕身體已經沒事了,不要你瞎操心……再說了,之前朕已答應沈尚書邀請,君無戲言,豈能言而無信?正好朕這些日子也有些無聊,又被什麼天狼煞之類的東西叨擾得全無興致,正好出豹房到市井間走走看看,領略一下京城的風土人情。」

    張苑還不甘心,道:「陛下,想那沈尚書……為人迂腐,處世方正,他帶陛下出去,肯定是想讓陛下知道民間疾苦,然後有所勸諫,這……陛下又何必自討苦吃呢?」

    「大膽!」

    朱厚照喝斥道,「狗奴才,這種話也是你能亂說的?朕跟誰出遊,自有主張,今日你就不必同行了,讓小擰子陪朕去便可。張苑,朕警告你,以後再在朕面前進讒言,就把你司禮監掌印的差事給拿下!不要以為朕離了你不行,你只要把朕交待的事情處理好便可,剩下的事情跟你無關!」

    或許是察覺到張苑太過囉嗦,朱厚照不厭其煩,乾脆放出狠話來。

    「奴婢……遵旨!」

    張苑唯唯諾諾,低著頭退下,心中卻很不甘,暗自惱恨:「我那大侄子做事可真有一套,怎麼都弄不倒他……不行不行,得趕緊想辦法阻止他領兵出征,如果讓他得勝歸來,以後不知道會囂張成什麼模樣!」

    因為朱厚照下了死命令,張苑只能離開豹房回司禮監,當他出後宅時,正好看到沈溪坐在豹房花廳門前的籐椅上,曬著太陽品著茶,等候朱厚照出來。

    張苑老遠便琢磨:「我就跟他說,陛下不去了,看他怎麼應付。」

    心裡一想到這陰招便再也忍不住,琢磨著朱厚照以前老是被劉瑾矇蔽,大步上前,正準備對沈溪說什麼,突然想起劉瑾的悲慘下場,再想到皇帝隨後便會出來,如果讓沈溪告上一狀說他編造聖旨很可能會受罰,而且朱厚照剛放出狠話要拿下他司禮監掌印的差事,此時犯錯無異於送上把柄,當即打了個寒顫,到嘴邊的話趕忙收了回去,只是瞪了沈溪一眼,然後冷冷一哼,便折身過了門廊。

    「……大人,您可別介意,張公公平時就這樣,您大人有大量……」

    旁邊宮廷侍衛趕忙巴結剛剛站起來準備招呼張苑的沈溪,恨不能上來給他捏腰捶腿,但因沈溪平時不好這些,他們只能在旁噓寒問暖。

    沈溪笑著說道:「在陛下跟前做事,這是何等榮幸的事情?張公公或許心氣太高,對我等外臣有些不屑一顧吧。」

    侍衛們都在笑,在他們想來,這可不是什麼心氣高不高的問題,而是火氣太大,誰都知道在皇帝跟前做事容易吃癟,正德可不是講道理的人,隨時都會把人罵得狗血淋頭,甚至打入另冊,目前錢寧似乎就有被朱厚照厭棄的趨勢,脾氣也很不好,所以他們私下裡把張苑、錢寧這類人歸在深閨怨婦一欄中。

    張苑過門廊沒停留,沈溪自然沒必要繼續站著,坐下來品茗等候。

    不多時小擰子出來,一臉熱切地道:「沈大人,陛下已準備好,之後便跟您一起出去遊玩。」

    沈溪笑道:「那感情好,本官恭候陛下多時,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陛下還有何安排?」

    小擰子臉上多少有些不高興:「不知為何,陛下突然叫上錢指揮使,讓他帶人在旁侍候……或許陛下想人多熱鬧一些。」

    沈溪知道朱厚照貪生怕死,本來已經厭棄錢寧,結果聽說要出豹房,又擔心自己安全,所以又再重用錢寧,當下道:

    「勞煩擰公公回去跟陛下說一聲,這次是私下會友,切莫節外生枝……如果帶一些閒雜人等去,勢必引發不必要的誤會,進而洩露陛下的身份,那就有失此番出遊的意義。」

    小擰子臉上帶著欣然之色,連連點頭,「那小人這就去跟陛下傳話……沈大人,您稍等,小人去去就來。」

    本來小擰子沒有資格勸說朱厚照,但有了沈溪這番話,他便有底氣向皇帝勸諫,就算受責也可推說是傳達沈溪的意思。

    等小擰子往內去面聖,侍衛們都很羨慕,心想:「能讓陛下跟前的紅人擰公公自稱小人,且對錢指揮使不屑一顧,朝中或許只有沈大人一人敢如此。」

    ……

    ……

    朱厚照最終還是聽從沈溪的建議,沒有帶錢寧出來。

    除了必要的侍衛,正德也就帶上一身便裝的小擰子,到豹房門口時,朱厚照興沖沖地問道:

    「沈先生,咱們這是要去哪家?此人有何喜好,你先給朕說說,朕也好有個準備。」

    沈溪道:「只不過是尋常民間士子罷了……他此番是專程來京城趕考,陛下可以跟他說說學問上的事情,如果陛下不想探討書本上的東西,風花雪月之事也可交流一二。」

    朱厚照頓時會意:「明白了,看來讀書人都好聲色犬馬這調調……原來朕也是個徹頭徹尾的讀書人啊,哈哈!」

    不自覺的,朱厚照先給自己戴了頂高帽子,把自己荒誕不經當做讀書人的本性。

    沈溪懶得反駁他,這會兒侍衛都準備好,朱厚照吩咐道:「你們記得,今日是跟隨保護沈尚書安全,而不是朕的隨從,路上一切都聽從沈尚書吩咐,明白了嗎?」

    「遵旨!」

    這些人基本都是剛才在花廳門口向沈溪獻慇勤那批,得到朱厚照口諭,一個個精神飽滿,回話非常有幹勁。

    朱厚照又對沈溪道:「先生到了友人宅邸,就稱呼朕為朱公子便可,朕喜歡當個普通人。」

    沈溪笑了笑,道:「一切都聽從朱公子安排……不過這裡微臣要跟陛下說一聲,今日酒宴可能會比豹房宴席簡單許多,希望您不要嫌棄。」

    「好說,好說,本公子出來是為了遊玩,哪裡是貪那口腹之慾?」朱厚照說著話,跟沈溪一起上了馬車。

    沈溪和朱厚照同乘一輛車,前後各有三輛馬車隨行保護,同時有大批侍衛跑步尾隨。

    雖然不是官員出巡,但這架勢已不小,朱厚照有些睏倦,上車不久便靠著車廂壁睡著了,沈溪看著猶自帶著稚氣孩童面孔的正德皇帝,心中不由感慨:

    「這哪裡是個能治理好國家的聖君明主,根本就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敗家子,或許劉禪就是他這德性。」

    不多時,馬車停在蘇通於京城府宅的門口。

    因為蘇通在京城生活過一段時間,在京城有了私宅,而且院子不小,前後三進,裡面經過蘇通幾年改造可以說應有盡有,生活非常舒適,只是因蘇通沒考取進士,蘇府門楣不大,在沈溪到來前,蘇通已在門口恭候。

    「沈大人,您終於來了。」蘇通提前得知通知,早就準備好,所以他不但自個兒出來相迎,還帶上府上僕役。

    只是他沒料到這一等就等了一個多時辰,這還是朱厚照提前醒來的緣故,要不然等到日落西山都有可能。

    沈溪先下馬車,隨即朱厚照從車上跳了下來,從這點上說,朱厚照倒沒多少架子。

    沈溪笑著打招呼:「蘇兄,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遲公子。」

    「嗯?」

    朱厚照本來想上去寒暄,但聽到沈溪對自己的稱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不由詫異地看了沈溪一眼,似乎好奇為何沈溪要稱呼自己為「遲公子」而不是「朱公子」。

    不過這會兒蘇通已開始向朱厚照行禮,禮數上沒有對沈溪那麼恭謹,也就是普通朋友相見時的拱手禮,笑眯眯地道:「遲公子?久仰久仰!」

    沈溪沒向朱厚照解釋,直接道:「遲公子平時喜好交友,又跟在下是世交,所以今日特地帶他到你府上做客,希望你能盛情款待。」

    蘇通笑道:「這還用說?這位遲公子一看就儀表堂堂,人中龍鳳,將來一定非池中之物……」

    顯然蘇通沒意識到朱厚照是什麼重要人物,因為在他看來,沈溪為人方正,不會帶權貴來府上做客,最多是介紹朋友給他認識,而且蘇通不認為自己有資格結識京城權貴,所以也就沒往這方面想。

    朱厚照聽到蘇通的稱讚,心裡不由樂開了花,暗忖:「看來朕不是因為父皇只有我這個兒子才登上皇位,本身也有王者之氣,否則這位蘇公子為何一看便說朕是人中龍鳳?」

    朱厚照嘿嘿一笑:「蘇公子客氣了,沈先生……咳咳,乃是在下恩師,平時受先生教導頗多,今日能見到他的朋友,榮幸之至。」

    蘇通一聽,更覺得了不起,驚訝地道:「遲公子居然是沈大人的學生?失敬失敬……沈大人乃狀元之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想必遲公子的學問也是極好的,卻不知可有考取功名?」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心想:「朕可不能在沈先生的朋友面前折面子。」當下得意地道:「在下已考中舉人,跟蘇公子一樣,今年也要參加會試。」

    朱厚照作為皇帝,吹牛不需要上稅,想給自己敕封個什麼功名都行,甚至於沈溪覺得這小子太過「謙遜」,沒說自己是進士,當下暗自琢磨:「或許是他想到但凡進士都會留名,還要涉及具體的朝廷差事,怕瞎話圓不過來,乾脆說自己是舉人,這樣也好跟蘇通攀關係。」

    果不其然,朱厚照說自己是舉人後,蘇通對他的態度馬上親近許多。

    蘇通跟沈溪的地位差距太大,彼此間的共同語言少了許多,現在難得遇上一個年輕公子哥,跟他一樣考進士,自然想知道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到底有什麼背景,順帶探討下學問和會考的事情,話題就拉近了。

    沈溪轉過身,交待侍衛留在外面等候,然後跟朱厚照一起,隨蘇通進入院門。

    進入略顯荒涼的前院,蘇通回頭介紹,「宅子荒廢兩年,這次到京城後讓人重新修繕過……沈大人,遲公子,裡邊請。」

    說話間,蘇通已把沈溪和朱厚照請進客廳,裡面裝修奢華,屋頂和窗戶用上了玻璃瓦,顯得非常明亮。沈溪笑道:「說起來蘇兄在京城購置產業,在下還未曾登門拜訪過,不知不覺已過去多年。」

    蘇通笑道:「那可不是?沈大人高中狀元,為朝廷效命,平日公務繁忙,後來還到地方任督撫,走南闖北,自然跟我等士子不一樣,哪裡有時間來寒舍?沈大人,遲公子,請坐吧!」

    朱厚照本來還擔心沈溪把他高高捧起來,但見此時自己這位先生的態度謙和,不卑不亢,似乎只是把他當作普通朋友,甚至當作學生看待。在沈溪和蘇通面前,他沒有感覺任何拘謹,當下非常享受這種感覺。

    這種不一般的體驗,便是當一個普通人。

    朱厚照自小到大,很難有這種感受,上次體會到還是他身為太子離家出走,到南方找沈溪的時候。

    等僕人奉上茶水,蘇通以關切的目光望向朱厚照:「遲公子是京城人氏?」

    朱厚照想了下,回道:「對,我在京城出生和長大……蘇公子跟沈先生一樣,是福建汀州府人氏吧?」

    蘇通笑道:「那是,能跟沈大人同鄉是在下的榮幸,不知遲公子是新進中舉,還是已經……」

    朱厚照回道:「剛中舉,今年准備考會試,有沈先生輔導,學問方面不成問題,希望這次能考中進士,光耀門楣。」

    蘇通一聽,心想這小子口氣好大,當即把朱厚照好好端詳一番,心裡琢磨開了:「看他年歲,應該不到二十歲,或許是剛考鄉試便中舉,因而心高氣傲,否則怎會有如此狂躁的心態,居然想一榜便中進士?不過想他能拜沈大人為師,家底必然豐厚,很可能是京城權貴子弟,卻不知他是哪位大人的公子……京城有姓遲的名門望族嗎?」

    蘇通對朱厚照充滿好奇,問題自然多了些,繼續問道:「不知遲公子在會試前,可有拜訪過哪些名儒?」

    「呃!?」

    朱厚照不太懂應試士子的規矩,也不明白為何考會試前要去見什麼名儒,忍不住看了沈溪一眼,見先生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似乎等他自由發揮,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編瞎話,「最近見過的名儒很多,諸如謝閣老,梁大學士,楊大學士等等。」

    「啊?!」

    蘇通這一驚不老小。

    一個由沈溪介紹來的年輕小子,上來就說自己是舉人,說話時閃爍其詞,讓蘇通心中生疑。

    等這小子說自己拜訪過謝遷和梁儲、楊廷和等朝中一等一的儒臣後,他驚愕得站了起來,本來他要提出質疑,腦子裡首先湧現的念頭便是:「這怎麼可能?謝閣老和梁、楊兩位大學士根本就不見普通士子,他有什麼資格請見?」

    不過等蘇通看沈溪一眼後,突然無比懊惱,因為他意識到一個問題:「能讓沈大人親自引薦到我府上來的人,這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如果這遲公子在這兒空口說白話,沈大人早就揭穿他了……能跟沈大人共同進退的人,背景和人脈豈是我等普通士子能比的?」

    朱厚照有些奇怪,問道:「蘇公子這是怎麼了?」對他來說,見謝遷和梁儲、楊廷和並不覺得有多稀罕,因為他平日接觸的基本是翰林體系的官員,而且基本都是侍讀、侍講以上級別,他沒說普通學士的名字,是因為他把經筵日講停了後對後進的翰林官基本不認識,臨時能拿出來吹牛的就這麼幾個。

    蘇通搖頭輕嘆:「居然能見到謝閣老和梁、楊兩位大學士,遲公子……真是門路寬廣,我等想去見一面卻難上加難。」

    朱厚照這才明白原來一般考生要見謝遷和梁儲、楊廷和沒那麼容易,當下笑道:「有沈先生幫忙,要去見一下並不是那麼困難……是吧,沈先生?」

    沈溪本來在旁以看戲的心態聽朱厚照跟蘇通對話,突然間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他不由搖頭苦笑,心想:「你小子吹牛為何非要帶上我?這不是給我找麻煩麼?下一步豈不是蘇通也要讓我安排去見謝遷、梁儲和楊廷和?」

    蘇通似乎沒這方面的奢求,道:「不多說了,雖說這時候不早不晚,但酒席隨時可以上……來人,把酒菜準備好……沈大人,遲公子,我們這就入席?」

    沈溪看了看窗外,頷首道:「確實如此,現在正快到日落,遲公子稍後還要回去備考,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那就麻煩蘇兄安排酒席,我等到酒桌上說話便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29 04:48
第二〇七九章 同好之人

    幾人往飯廳而去,路上蘇通情緒稍微有些低落,顯然人比人之後他覺得自己門路還是太窄了,跟這個京城的「遲公子」相比遠有不及,便在琢磨如何好好巴結沈溪,以便獲得更多的政治資源。

    到了飯廳,酒桌已擺好,旁邊侍立六名丫鬟,馬上把朱厚照的目光吸引過去。

    朱厚照出來就是為了吃喝玩樂,在路上他沒心思去看那些忙於生計的大姑娘、小媳婦,到了蘇通府上,自然想知道蘇府是否有美女,等他見到六個相貌溫婉可人的丫鬟俏生生站在那兒,不由多看兩眼。

    若換作普通人家的丫鬟,遇到生客必然會因面淺而迴避,但蘇通府上的丫鬟卻不同,遇到朱厚照這樣年輕英俊的公子哥,甚至還暗送秋波。

    沈溪見狀心想:「這小子真得感謝他老爹老娘基因好,就算現在縱慾過度但從外表看還是小帥哥一枚,走到哪兒都吃香。」

    蘇通本以為沈溪教出的學生必然是拘謹守禮,未曾想這位名師教出的高徒居然會暗中觀察自己家裡的丫鬟,神色間略帶猥瑣,若是換作旁人必定心生嫌隙,恥與為伍,不過蘇通跟普通人卻不一樣,對待女人的態度從來就沒變過,笑眯眯地問道:「遲公子覺得在下府上的丫鬟如何?」

    朱厚照毫不客氣地道:「不錯,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蘇通嘿嘿笑道:「那是,在下乃是從蘇杭、兩淮一帶把這些水靈的丫鬟買來,這揚州瘦馬可是天下一絕,在下僥倖購得幾個。說起來在下這些年無其他所好,唯獨對女子……咳咳,扯遠了,扯遠了。」

    蘇通本想對朱厚照傳授一些女人經,但發現旁邊還有個為人方正的沈溪,忽然想到在沈溪這樣的大人物面前說這些葷話有些不太合適,尤其他還是向沈溪的學生講述這些,會顯得誤人子弟。

    朱厚照聽了半截,心裡有些不爽,皺眉問道:「蘇公子對女子也有研究麼?不妨說來聽聽?」

    這讓蘇通很尷尬,沈溪笑著擺擺手:「遲公子,有話還是放到飯桌上說,何必急於一時呢?」

    蘇通和朱厚照都詫異地看了沈溪一眼,忽然意識到沈溪對此好像並無太大的反感,也就給了他們繼續討論的餘地。

    蘇通興沖沖請沈溪和朱厚照坐下,隨即讓丫鬟過來沏茶,等茶水上好後,丫鬟又退到後面,蘇通先問沈溪:「沈大人對在下府上的丫鬟可還滿意?」

    沈溪笑道:「姿色都不錯,氣質也蠻好,不愧揚州瘦馬之名……不過,蘇兄提出這個問題用意何在?」

    蘇通諂媚地道:「在下自南方買了好些個丫鬟,包括幾名瘦馬在內,總共帶了十多名丫鬟到京城,有幾個留在後宅侍候內眷,這幾位無論樣貌還是舉止,都算得上極品,若大人府上缺人暖被窩的話,可挑選一下帶回去。」

    朱厚照聽到這話立刻瞪起眼來,用羨慕的目光望向沈溪。

    蘇通看出朱厚照目光中的熱切,笑著解釋:「這揚州瘦馬可不簡單,小時候就被精挑細選,非得美人胚子才行,然後因材施教,一等資質的小姑娘,被教授『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細的化妝技巧和形體訓練;二等資質的,也能讀書識字,研習數術,偶爾也會學習一些唱歌跳舞的技巧,但主要還是培養成財會人才,懂得記賬管事,以便輔助主家做事;三等資質的則不讓識字,只是習女紅、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各有手藝』,當做合格的妾侍培養。」

    「我這幾個基本都是頭等資質的,每個都要價五百兩,就這樣還是托關係才購得,否則人家根本就不理會。」

    朱厚照一聽忍不住嚥了口唾沫,猴急地問道:「你有門路買瘦馬?介紹介紹唄,說不一定哪天本公子也想去買幾個玩玩。」

    「嗯!?」

    蘇通本意是想向沈溪推銷自己好不容易購買來的美女,誰知沈溪帶來的這位遲公子,明顯比起他老師更熱心。

    沈溪笑道:「在下承蒙陛下眷顧,府上丫鬟雖姿色遠有不及,數量也不多,但足夠用了……家裡丫鬟都長時間調教過,用順手了,不想更換。再說家裡有河東獅,不敢再招蜂引蝶,否則就要擔心葡萄架倒了,哈哈……若蘇兄有興致的話,可以跟遲公子說說,他府上應該缺丫鬟吧?」

    朱厚照面帶羞慚之色,「沈先生可真會打趣人,我不過是問問罷了,不是說要博聞強識嗎?聽到新奇有趣的事情打聽一下……沒什麼問題吧?」

    蘇通哪裡看不出來,眼前這小子根本不是要打聽,而是興趣極大,簡直就是同道中人,當即道:「這有什麼困難的,如果遲公子真心喜歡,那在下便挑選幾個贈與遲公子便是!」

    聽蘇通說要贈非常難得到的揚州瘦馬給自己,朱厚照對蘇通的印象頓時好了許多,笑逐顏開道:「這怎麼好意思?無功不受祿嘛。」

    蘇通看了沈溪一眼,心中也有算計:「遲公子乃是沈大人帶來,我送貴重的禮物給他,他肯定不會收,那不如送禮物給他的學生,這情義沈大人怎麼都得領下來……此舉可說是一舉兩得。」

    蘇通笑眯眯地道:「沈大人肯將遲公子介紹給在下相識,不勝榮幸……在下一直好交朋友,朋友間餽贈幾個婢女有何不可?酒席中,我們細細商談各地美女的妙處,豈不美哉?」

    「好,好。」

    朱厚照眉開眼笑,他可不分什麼時間場合,就算先生沈溪在旁,也絲毫不迴避那猥瑣樣,主要是因為眼前這個跟他臭味相投的蘇通正是沈溪親自出面介紹給他的,他難免會覺得,你朋友要主動送我婢女,可怪不得我。

    很快酒菜上桌,蘇通有意拉攏朱厚照,一抬手,招了招侍立一旁的丫鬟:「老爺我已經跟沈大人和遲公子說好,從你們中間挑選幾個送給遲公子作為禮物,如果你們想得到遲公子垂青,那就好好表現。」

    「是,老爺。」

    六名丫鬟用整齊劃一的口吻說道。

    朱厚照見幾個丫鬟嬌滴滴的說話聲比起宮女齊整多了,而且一個個眉目含情,面帶紅光,好像故意勾引他一樣,頓時心癢難耐。

    他暗忖:「這些女人姿色不見得比豹房裡的女人高多少,為何看上去就是那麼吸引人呢?這宮外的女人,就是不一樣,早知道的話這六個我全要下來。」

    丫鬟過來,為酒桌上的三人斟酒,雖然蘇通說了要把她們送給「遲公子」,但顯然她們對來頭更大的「沈大人」更感興趣,過來給沈溪斟酒的時候,一個個暗送秋波,席間氣氛越發曖昧旖旎。

    連蘇通也發現了這點,笑著調侃:「沈大人氣宇不凡,看來更受這些丫鬟喜歡,不如在下把後宅所有丫鬟都叫出來,沈大人從中挑選幾個回去?」

    朱厚照絲毫不覺得嫉妒,笑呵呵道:「是啊,先生,蘇公子盛情款待,您何必拘謹呢?」

    沈溪瞥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發現沈溪目光不善,吐了吐舌頭,頭側到一邊去了,蘇通笑道:「愣著做什麼,過來給遲公子敬酒。」

    一群丫鬟圍著酒桌,把酒水斟滿後,朱厚照便開始不老實了,雖然不能當著沈溪和蘇通的面對這些女人做什麼,不過他故意往這些丫鬟的身邊靠,重重地吸氣,或者露出猥瑣的笑容,就差動手動腳了。

    沈溪道:「蘇兄,到你這裡來吃酒,怎麼感覺好像進了花街柳巷?」

    蘇通站起身來為沈溪斟酒,笑道:「沈大人可記得當初在汀州府時的情形?呵呵……那時少年輕狂,汀州府教坊司咱們去了不少次,為了贏得那些紅牌姑娘的芳心,甚至打得頭破血流……可惜已是時過境遷……」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怎麼?沈先生未考中狀元之前,還去過教坊司這種煙花之地?」

    沈溪皺起眉頭,狠狠地瞪了蘇通一眼,似乎是怪責他亂說話。蘇通一拍腦門兒:「你看在下,酒喝多了就亂說話,那時只是為舉行文會,遲公子可不要以為沈大人有多不堪,其時沈大人年方十歲……」

    「哈哈!明白明白。」

    朱厚照一聽當時沈溪才十歲,立即就體會到自己這個先生當時看著美貌女人心癢癢卻不能染指,那種悲催無助的感受。

    就算蘇通也不敢當眾嘲笑沈溪,朱厚照卻沒那麼多顧忌,想到好笑的地方,當即捧腹大笑起來。

    這讓蘇通很尷尬,不由用慚愧的目光望向沈溪,似乎懇請沈溪原諒。可惜這會兒沈溪都懶得搭理他了,自顧自地舉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朱厚照笑完,悠然神往:「聽起來非常有趣,可惜我一直沒機會去教坊司。」

    蘇通不解地問道:「遲公子沒去過教坊司?」

    朱厚照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不過他腦袋瓜靈活,眼睛骨碌碌一轉,隨口就來:「以前勤於學業,不能荒馳,連家門都少有出,所以才沒有機會去教坊司,哪裡跟蘇公子你一樣,無拘無束,可以天南海北到處走。」

    「原來如此,看來遲公子家教甚嚴。」蘇通微微頷首,自以為得悉真相,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居然有一絲同情。

    「難怪這個遲公子放浪形骸,感情是以前壓抑太久了,不過想想也是,以他的年歲能考中舉人,就算有沈大人這樣的名師指導,也必須要自身努力才行,怪不得沈大人要帶他出來見我,看來是想讓他明白這世俗間的絕妙滋味兒,給他開開眼界。」

    蘇通道:「既然遲公子沒去過教坊司,那不妨由在下,藉著幾杯水酒,跟你說說這教坊司的諸般妙處……沈大人,在下能說嗎?」

    蘇通雖然心癢癢想跟朱厚照表現一下自己「見識廣博」,但又顧忌沈溪在旁,所以只能先請示沈溪,看他是個什麼意見。

    沈溪沒好氣地看了蘇通一眼,然後再次拿起丫鬟剛斟滿的酒杯,湊到唇邊抿了一下,這才道:「你想說便說,今日大家隨意,你若覺得尷尬,就當我不在旁邊便可。」

    蘇通笑呵呵道:「地方教坊司,自然沒有京城的熱鬧,這京城教坊司那才叫一個鼎盛,可惜這兩年有些事……咳咳,這……呃……」

    朱厚照皺眉道:「蘇公子為何欲言又止?」

    蘇通為難道:「其實是這樣的,京城內教坊司不斷有女子徵調至皇宮,還有……那個地方……」

    「蘇兄說的是豹房吧?」

    朱厚照釋然地道,「豹房徵調教坊司的女子,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沈先生,我說的對吧?」

    沈溪懶得說什麼,輕輕點了點頭,便又自斟自酌。

    蘇通見沈溪沒說什麼,又聽朱厚照把話挑明,也就沒了避忌,道:「可不是麼,當今陛下對於美色有需求,本是理所應當,血氣方剛嘛,這也使得教坊司不少妙齡女子被抽走,不過聽說陛下對少女並無多大喜好,所以抽調的多為二十到三十歲的女子……」

    沈溪提醒道:「蘇兄,有些話應適可而止,陛下喜好可不是為人臣子者可以隨便議論的。」

    朱厚照卻聽得很過癮,非常想知道民間對他的評價,一臉熱切地道:「沈先生,這就是您的不是了,既然說了大家隨意,就讓蘇公子把話說下去嘛,其實我也想知道,皇上的喜好到底跟普通人有何不同,看來蘇公子精於此道……」

    蘇通見沈溪對他說的話有些反感,一擺手:「有些話說出來確實顯得不敬,不說了,不說了。」

    如此一來朱厚照很失望,但看了下沈溪那冷峻的臉色,自己也覺得在沈溪面前談論這個不太好,乾脆拿起酒杯喝酒,以便掩飾尷尬。

    又喝了幾杯,閒話幾句,蘇通道:「遲公子,這幾個丫鬟你也看過了,如果有看得過眼的,直接把人帶走便是。」

    朱厚照樂不可支地道:「這怎麼好意思?」

    「沒什麼,朋友之義在於互通有無,丫鬟終究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就算送人了,還能從別處再買一批,家中嬌妻是過日子的,至於這些女子可就是圖個新鮮。咳咳,在下又失言了。」

    蘇通在朱厚照面前,總是不自覺便得意忘形。

    沈溪老早便看出來了,蘇通的酒量其實不怎麼樣,這個人平時做學問認真,對朋友也講義氣,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酒色二字上。

    以蘇通的出身,一輩子基本不愁吃喝,又早早考中舉人,基本完成人生目標,如今年不過三十,剩下幾十年人生就等著享受,讓這種人遵循刻板守舊的生活,簡直是強人所難,蘇通有這樣的性格,沈溪能夠理解。

    而蘇通的生活態度和邏輯,跟朱厚照基本相似。

    二人都屬於混吃等死的那種,一個是繼承家業,一個是執掌國政,都不想在自己的事業上花費太多心思,滿心都惦記怎麼吃喝玩樂。

    朱厚照和蘇通相見後,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言語間有很多共通之處,不自覺便放浪形骸,沈溪在旁久了發現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

    朱厚照趁著酒勁兒,看著走過來的六名嬌俏丫鬟,左瞧瞧右看看,好像哪個都滿意,但又好像誰都不滿意,半天都沒做出選擇,讓蘇通大笑不已。

    蘇通道:「遲公子,你莫要選了,六名丫鬟都送給你了,若是不滿意回頭退回來便是,總之管她們一口飯吃,她們就跟定你了,若實在覺得無用,賣了也可,或者餽贈親友,朋友間正需用這樣的方式聯絡感情……可惜沈大人不好此道,否則定要送幾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給沈大人。」

    說者無心,沈溪也無心,但朱厚照這個聽者卻非常激動。

    朱厚照滿腦子都在盤旋「幾位傾國傾城美人」字樣,在他看來,沈溪有個很講義氣且有門路的朋友,而這種能託付真心的朋友,恰恰是他缺乏的。

    沈溪道:「時候差不多了,遲公子,我們該回了……蘇兄,有時間我們再聚吧。」

    「這麼早便要走?」

    蘇通不甘心早早便送沈溪離開,他還想跟沈溪說一些關於這次會試和考完後的放官之事,但見沈溪去意堅決,感覺可能是因為自己多喝幾杯說話不當,讓沈溪生出反感來,不由有些惆悵。

    朱厚照卻著急了,嚷嚷道:「沈先生,這才剛出來一會兒,酒至半酣,尚未盡興,作何著急離開?咱們再喝幾杯,就當是你給我幾分面子,多陪陪我如何?」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9-30 02:37
第二〇八〇章 千杯少

    朱厚照已上癮,怎麼叫他都不走,非要賴在蘇通這裡多喝幾杯。

    不過想想也是,朱厚照回豹房也是飲酒作樂,在這裡更輕鬆自在,沒人把他當皇帝看待,還平白得到六名贈婢,當然要盡興後再走。

    蘇通趕緊道:「沈大人何必急著離開呢?聽說朝廷還處於休沐期,不妨留下來多喝幾杯。」

    蘇通毫不客氣上來拉沈溪坐下,朱厚照也在旁幫忙,兩個剛認識的人就好像多年老友,一致強留沈溪喝酒。

    二人志趣相投,連朱厚照都不把自己當外人。

    沈溪硬生生又坐下,不但蘇通過來敬酒,朱厚照也不住敬酒,沈溪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朱厚照笑道:「難得跟先生一起開懷暢飲,這些年來承蒙先生栽培,終於有今日,就讓學生好好敬先生一杯……請!」說到這裡,朱厚照仰脖一飲而盡。

    看這好爽勁兒,就像是千杯不醉的酒仙,但沈溪卻知道朱厚照酒量並不大,這麼喝下去要不了多久便會醉倒。

    沈溪心道:「你有今日可不是我栽培的結果,那是你自己命好……有你這樣不務正業的學生,那才是做師長的悲哀……說得我好像要為你自豪一樣,也不知羞恥!」

    蘇通也道:「在下也感謝沈大人對在下的提拔,不瞞遲公子,此番會試乃是在下參加的最後一屆會試,等考試結束,在下準備向朝廷謀個一官半職,將來為陛下效命。」

    朱厚照有些醉意朦朧,紅著眼看著蘇通,問道:「你才是舉人,能當什麼官?不是說要學到老、考到老的嗎?」

    蘇通聽朱厚照話裡的意思,對舉人不是很瞭解,當下有些詫異,不過以他想來可能是因為「遲公子」一直忙於學業,對於世道不太精通。

    蘇通解釋:「考了幾次都不中,何必勉強呢?或許是在下悟性不夠高,才屢屢名落孫山。想開了其實也沒什麼,有沈大人相助,謀個差事也不錯,哈哈,這正好應了那句話,朝中有人好做官。」

    當著皇帝的面,蘇通把私相授受那一套說得明明白白,這話如果換作弘治帝聽到,非發雷霆之怒治沈溪的罪不可……朕的江山,是你等臣子結黨營私之所嗎?朱厚照聽了卻眼前一亮,拍案叫絕:「對啊,有沈先生,怎麼說也能幫你謀個差事,你放心,到時候本公子也會出一把力。」

    蘇通笑著搖頭:「遲公子喝多了,這次你不是也要一起考試?希望我們都能一榜高中。」

    「對對對,一榜高中,也就不用沈先生提攜,咱們靠自己的本事當官,多好?」朱厚照笑著舉起酒杯。

    蘇通再次搖頭:「若是能高中的話,那就更需要沈大人相助了……要想安穩做官,如果朝中無人相助,多少年下來都只是觀政進士,或者蹉跎多年外放到個偏僻之所當個知縣,陞遷機會全無……這世道,要當官可不那麼容易。」

    朱厚照稍微有些遲疑:「當官有什麼難嗎?當初沈先生不也沒人提拔,就平步青雲,到現在已當上兵部尚書?」

    「我等凡夫俗子豈能跟沈大人相比?」

    蘇通似乎不太滿意,怪責朱厚照說話不合適,「沈大人乃是文曲星武曲星下凡,誰若擁有沈大人這樣超凡脫俗的能力照樣能在朝中飛黃騰達,這不是我達不到嗎?哈哈,來來來,繼續喝酒。」

    本來蘇通和朱厚照要給沈溪敬酒,結果敬了一杯後,二人開始對酌,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樂乎。

    蘇通迫切想知道朝廷的一些情況,問道:「遲公子,你在京城人脈廣泛,可聽說這次會試是誰任主考官?我打聽許久,都未得知具體情況。」

    朱厚照滿面紅光,咧嘴一笑道:「你……你可算是問對人了,我……我聽說啊,這次會試主考官,乃是梁大學士和靳學士,哈哈,這二人都算是我的恩師!」

    這會兒朱厚照已喝得差不多了,說話舌頭打結,根本沒多少可信度,不過蘇通還是很意外,嘀咕道:「梁大學士和靳學士也是你恩師?咳咳,看來果真是名師出高徒……來來來,再喝酒。」

    到後面朱厚照已醉態畢露,最初還拿著杯子小酌,到後面直接舉起酒壺,對著壺嘴喝,說話也沒之前那麼低調:「……你等我回去,給你安排個好差事,咱不用沈先生幫忙……我給你安排得妥妥噹噹……」

    蘇通道:「……不用不用,在下能回福建當個微末小吏就好,這輩子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希望子嗣能進一步,給他爹考個狀元出來……」

    沈溪看二人都沒了正形,不由皺眉,起身提醒:「遲公子,你喝多了,外面太陽已經落山,眼看就要上燈,咱們該走了吧?」

    「先生何必著急,再喝幾杯,你也喝……」

    說著朱厚照就要過來給沈溪敬酒。

    沈溪卻沒有接,直接奪下酒杯,放到桌子上,對蘇通道:「蘇兄,今日叨擾了,以後有機會再一起飲酒。」

    蘇通突然打了個激靈,意識到自己喝多了有些忘形,趕緊道:「是在下疏忽了,來人啊,趕緊把六名丫鬟叫過來……馬車準備好沒有?給遲公子和沈大人送過去。」

    朱厚照醉醺醺道:「不是給我的嗎?怎麼給沈先生?」

    「都一樣,都一樣。」蘇通笑呵呵道。

    朱厚照這下不滿意了,似乎要掙脫開沈溪去跟蘇通說理,沈溪厲聲道:「遲公子,你喜歡可以直接把人帶走,沒人跟你搶……走了!」

    沈溪這一喝,外面侍衛進來,同時進來的還有一直守在外面緊張不已的小擰子。

    小擰子看了嚴肅的沈溪一眼,感覺氣氛有些不太對勁,趕緊接替沈溪過來攙扶朱厚照,這下讓蘇通看不懂了,心裡返迷糊了:「這不是沈大人帶來的小書僮?怎麼過去扶這位遲公子了?」

    「繼續喝……」

    朱厚照果然是喝醉了,真應了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這小子身份尊貴,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朋友,難得這次旁人把他當成普通人交往,而且跟他臭味相投,難免放開心懷暢飲……剛才他根本不是在喝酒,而是在灌酒。

    小擰子為難不已,朱厚照指著小擰子道:「小擰子,你在這兒幹嘛?還不快去倒酒?我要跟這位蘇公子再喝幾杯……」

    「公子醉了,讓小人扶您回去。」小擰子說話聲音嬌怯,就好像個小姑娘,再加上人長得細皮嫩肉,蘇通眼前一亮,笑道:「原來遲公子出門還帶個男裝的俏丫頭……哈哈,這可真是有趣。」

    小擰子被人當成是女子,心裡憋屈,不過這會兒他可顧不上這些,趕緊把朱厚照扶走,在沈溪力主下,一行人到了院子,等侍衛過來幫忙相扶後,朱厚照再掙扎已經沒什麼用,索性閉上眼睛任人施為。

    沈溪拱手道:「蘇兄請回吧,希望你能在這次會試中一榜高中,不過就算你不中的話,相信也一定能尋個好差事。」

    ……

    ……

    朱厚照上了馬車。

    這次沈溪沒有跟朱厚照同行,因為他知道朱厚照喝多了,需要人照顧,而這個適合照顧的人非小擰子莫屬。

    沈溪可不想跟一個醉鬼打交道。

    馬車往豹房而去,之前蘇通為那六名丫鬟準備了馬車,不過因沈溪和朱厚照出行跟隨的馬車不少,好像提前便知道要來接人一樣,六名丫鬟直接被塞進一輛馬車裡,一起送進豹房。

    等到豹房門口,朱厚照在小擰子攙扶下下車,因走路不穩,險些一頭栽倒在地,緊跟在後面的沈溪搶前一步,和小擰子一左一右把朱厚照扶好。

    「沈先生……我喝得很過癮……下次再跟蘇公子一起喝酒……嘿……他可真是個妙人兒……哈哈……朕很久都沒這麼開心了……嘔……」

    沈溪停下腳步,道:「擰公公,勞煩你扶陛下進去休息,天色已晚,我就不進去了。」

    小擰子點頭道:「是大人,您趕緊回吧,這裡交給小人便可。」

    朱厚照在小擰子相扶下,一步一蹣跚進入豹房大門,走遠了依然還聽到他的嚎叫聲,顯然不夠盡興,沈溪看到這模樣不由搖頭。

    後面的侍衛過來請示:「沈大人,幾個丫頭該怎麼處置?」

    六個丫鬟本來以為要進豪門享福,結果拿著自己的包袱下車,才發現情況不太對,入目所及大半是鎧甲在身的士兵,再加上錦袍長刀的衛士,就好像置身於一個校場,就連門臉都跟別人家不同。

    沈溪道:「這是旁人餽贈給陛下的禮物,自然要送進去,讓擰公公安排吧……陛下非常看重。」

    「是,是!」

    侍衛一聽,趕緊安排六名丫鬟進豹房。

    等人全部進了豹房,沈溪終於鬆了口氣,等他稍微整理一下思緒,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玩大了。

    「讓這小子跟蘇通見面,等於是給他找了個能陪他吃喝玩樂的主,以後蘇通有活幹了,不是給朱厚照找女人,就是幫他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伴君如伴虎,當初蘇通只是想當一個普通的官,安安穩穩過日子,現在看來等於是給他找了個隨時會掉腦袋的差事,甚至讓他斷掉世俗根當太監……唉!」

    ……

    ……

    正德皇帝朱厚照在蘇通府上喝得很是盡興,等他醒來已經是子時,只有小擰子陪在他身邊,這會兒正睏倦地靠在椅背上打瞌睡。

    「嗯嗯。」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馬上把小擰子給驚醒了,他站起身來看著正轉頭四處觀望的朱厚照,小心地問道:「陛下醒來了?是否給您準備茶水?」

    朱厚照在小擰子攙扶下坐了起來,摸著昏昏沉沉的腦袋,不解地問道:「怎麼回事?朕記得是跟沈先生出去喝酒來著,怎麼喝著喝著就沒印象了?朕是怎麼回的豹房?」

    小擰子為難地道:「陛下喝醉了,是沈大人親自送您回的豹房,不過看到夜色降臨,沈大人便回府了,您一直睡到現在……這會兒子時快過去,要到四更天了。」

    朱厚照道:「啊?朕睡了這麼久?哎呀,本來跟麗妃說好要去欣賞歌舞表演……這一覺睡得可真香啊!」

    說話間,朱厚照撫著肚子,似乎感到心滿意足……這可比他在豹房喝酒盡興得多,而且喝醉後睡得異常踏實,一閉上眼就睡著了,中間連夢都沒做,非常舒服。

    朱厚照從床上下來,隨便套了件衣服到身上,問道:「朕依稀記得,蘇公子說送給朕幾個丫鬟,現在人呢?不會是讓沈先生送走了吧?」

    他有些擔心,畢竟這次當著沈溪的面跟「朋友」討要女人,怕沈溪怪責他,不過小擰子的回答讓他迅速安心:「人已送進豹房,暫時安置在廂房,陛下隨時可以去看看……」

    「哈哈,這感情好。」

    朱厚照興奮地搓著手,「出去喝一次酒,沒想到竟有意外收穫……這幾個丫頭姿色不俗,眼睛就跟會跟說話一樣,朕有些怦然心動啊。」

    小擰子問道:「陛下這就過去?」

    朱厚照稍微遲疑一下,道:「不行,麗妃那邊……算了,早晚都是朕的,不用那麼急切,這個蘇公子倒是有些意思,跟他喝酒很開心。」

    小擰子笑道:「若陛下喜歡跟蘇公子喝酒,不妨請他到豹房來跟陛下暢飲。」

    「這怎麼行?」

    朱厚照一甩手,「朕乃九五之尊,平時根本就沒朋友,說起來跟朕關係最好的還是沈先生……或許是沈先生看出朕太過寂寞,便給朕介紹蘇公子這樣的公子哥認識……只有蘇公子不知朕的身份,喝起酒來才有趣。」

    小擰子心想:「沈大人平日行事謹小慎微,能不提前跟蘇公子說明陛下的身份?別是演戲欺騙陛下吧……」

    朱厚照道:「小擰子,你記得去蘇公子府上的路嗎?」

    小擰子眨眨眼,問道:「陛下是要……」

    「朕讓你去打聽一下這位蘇公子的來頭,看以後能不能再去他府上討杯酒喝……」

    朱厚照想了想,又道,「還有,你去挑幾個美人兒,稚氣一些的朕看不上眼,索性給蘇公子送去……來而不往非禮也,不過美人最好不要在豹房選,就從京城的教坊司或者秦樓楚館選,她們不知道朕的身份,如此給蘇公子送過去,以後再登門拜訪也有面子。」

    小擰子臉上流露出為難之色,道:「陛下,大可不必給蘇公子回禮……您可是皇上啊。」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朕是那種吃白食的人嗎?讓你送你就送,哪裡有那麼多廢話?朕想好好結交蘇公子這樣的朋友,所以才會給他送美人,趕緊去辦!」

    小擰子面帶委屈之色,不過還是領命後退下。

    等小擰子退出臥房,朱厚照兀自有些興奮:「早知道的話,多跟沈先生出去走走看看,不但能領略京城風土人情,還能跟蘇公子這樣見多識廣的公子哥交往,一起談古論今,還有女人……哈哈,這可比蜷縮在豹房和宮裡有趣多了……對,明天我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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