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8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3:03
第400章 千里尋夫

    謝韻兒此時卻突然道:「婆婆,掌櫃,不如……讓我去吧。我自小便在京城長大,對那裡熟悉,若相公有什麼事,我能多幫襯一些。」

    謝韻兒作為陸氏藥鋪的頂樑柱,離開後會對藥鋪的生意產生很大影響,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可眼下幾家人眼中,沈溪的前途才是最著緊的,至於藥鋪賺多賺少,已經沒人太在意。

    沈、陸兩家人,基本都沒出過遠門,要去京城這麼遠的地方自然不行,但謝家畢竟曾是京城望族,對那裡熟悉得很。

    可謝韻兒要獨自去京城這麼遠的地方,惠娘和周氏都不怎麼放心。謝韻兒道:「相公赴考大於一切,妾身若能幫到他,還想替婆婆和掌櫃的去盡責……」

    惠娘和周氏都聽出來了,謝韻兒進京,也是為了報恩。

    報的是沈、陸兩家的恩情!

    稍微商量之後,惠娘周氏都擰不過她,不過惠娘還是提醒:「韻兒要去,還是先跟家裡人商議。」

    惠娘所說的家裡人,是謝家人,謝韻兒同時也是謝家的頂樑柱,就算她如今居住在沈家這邊,可謝家無論有大小事,都需要她出面。

    等把謝伯蓮夫婦請過來,三家人坐下來把事情一說,連周氏都沒料到,親家公和親家母會這麼好說話,根本就沒怎麼考慮就答應讓謝韻兒進京。

    謝伯蓮道:「小女對京城熟悉,她這番上路,老夫會與她信函,到京城後自會有人幫輔……」

    周氏和惠娘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疑問。

    謝家要把女兒送到幾千里外的京城,為何還這般平靜,甚至還支援呢?女兒家行遠路,本該是大忌啊!

    只有謝韻兒明白父母的意思,其實沈溪遠赴京城趕考後,她的母親便來說過。她應該一同往京城去的。

    謝家那邊知道沈溪這次赴京帶了女眷,女眷中還包括沈家的小童養媳林黛,對於謝伯蓮夫妻來說,最希望的是女兒早日成為真正的沈家婦。如此女兒終生有了倚靠,連謝家也會跟著沾光。

    最開始沈溪是秀才時,他們就很樂意接受沈溪這個女婿,如今沈溪已經是解元公,他們更是沒得挑。若將來沈溪中了進士,而謝韻兒與沈溪沒有進一步的關係,可能他們再強求,沈家這邊也會把事情挑明,把婚給強退了。

    京城是什麼地方,達官顯貴那麼多,有權勢的人家總有幾個女兒,若聽說沈溪年輕有為還未娶妻,誰不想把女兒嫁給他?現在沈溪也就有謝韻兒這段婚姻牽絆,若沒有。沈溪在京城裡那絕對是搶手的金豆豆。

    惠娘道:「既然二老都同意,那就讓韻兒準備一下。妾身會讓侍婢沿途照顧她起居……」

    惠娘是個細心人,她比周氏更能明白謝家人的想法,其實她自己也掛念沈溪得緊,怕沈溪在京城有什麼事,而林黛、朱山和甯兒都不是有主見的人,事到臨頭幫不到沈溪什麼。

    可謝韻兒就不同了,她經歷的事情多,而且人也聰慧,更重要的是謝家在京城多少有些人脈。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

    事情商定好,就開始準備。

    畢竟甯兒和朱山陪沈溪去了京城,謝韻兒要去,同樣需要女眷相隨。惠娘本想讓家裡的丫頭多去幾個,但謝韻兒最後只要了秀兒,主要是秀兒有力氣,能沿途幫忙搬搬抬抬,至於那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她自己完全能夠勝任。

    二月初三。在沈溪開考會試的前幾天,謝韻兒跟著商隊一行北上。

    這次商隊帶隊的是車馬幫的大當家宋小城,朝廷有徵召,惠娘不能親自去,總需要有能帶頭的人出面,而宋小城是最合適的。

    這次宋小城帶了六七十號人同行,一方面是京城那邊有需要,同時也是為了方便沿途保護謝韻兒這位少主母。

    絮蓮本想同行,但她要照顧孩子,無法跟隨,只能留在家中。

    二月出發,最快也要到三月底才能抵達京城。那時候別說會試,連殿試都結束了。謝韻兒去京城到底能幫到沈溪什麼忙,連謝韻兒自己都不清楚,但她還是固執地去了,就好像千里尋夫的小嬌妻,去意決絕。

    ……

    與此同時,沈溪已經到了緊張備考的關鍵時刻。

    到了二月初七,距離會試入場還有一天,沈溪已準備好第二日應考的所有事宜。這天他跟蘇通見了一面,互通有無。

    蘇通將他打聽到的消息告知沈溪,這屆會試的參加人數大約是三千五百人左右,最後擬定錄取人數為三百人。

    在明初,會試錄取人數並無定數,最少一次錄取三十二人,最多則錄取四百七十二人。具體數字,由吏部奏請酌情定奪,到成化十一年,才確定下來每屆會試錄取三百人的定規。但也可在三百的數量上,恩詔增廣五十人或一百人,但並非恆制。

    近百分之十的錄取率,看起來很高,但卻受限於地域劃分。

    在明初南北榜案發生之後,朝廷對於科舉取士,一般是根據地域來進行錄取。

    到了仁宗洪熙元年,在大學士楊士奇的建議下,朝廷正式定下南北卷制度,南卷取士十分之六,北卷取士十分之四。

    等到了宣宗登基後的宣德二年,朝廷又在南北之間增加了「中卷」,主要是將一些不太好劃分南北的地域隔出來,南卷和北卷各讓百分之五與中卷。

    最後三卷劃分為:北卷百分之三十五,中卷百分之十,南卷百分之五十五。

    沈溪在這次會試中,競爭對手就是所有南卷的考生,雖然南卷在總錄取中佔據五成五的份額,可在會試中,南方考生卻佔了總考生人數的七成左右。尤其是江南士子,無論數量還是品質,都是全國最高的。

    北方一直在科舉方面有劣勢,就算錄取比例只有三成五,也是對北方舉人的一種極大的保護性措施。

    因為單從才學文章論,北方能中進士之人寥寥無幾。

    連劃分考生號舍時。南卷的考生也被劃分到相鄰區域去,等考試結束收卷後,南卷、中卷和北卷會單獨分開,從中選拔進士。

    若會試中榜。到了殿試的時候,就沒有地域的區別了。

    「沈老弟,你沒出來,不知道這幾天城裡鬧得沸沸揚揚,說是考題洩露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各種傳說五花八門,私下傳播的題目也是各種各樣,分辨不清真偽,我都整理出來了,你先拿去看看,能否派上用場。」

    蘇通說著就要把他這幾天整理出來的「鬻題」交給沈溪看。

    沈溪卻直接將寫著題目的紙送回去,搖頭道:「這種事情多是無中生有,即便是真的,我等也該靠自己的實力上榜才是。」

    蘇通用驚訝的目光打量沈溪,不可思議地問道:「這話怎麼說的?有考題洩露出來。旁人都知曉,我等卻不知,這是否太不公平?」

    沈溪搖搖頭,這天下就沒完全公平的事!

    這次會試是否真的有鬻題的情況出現,沈溪不得而知,但他很清楚這屆會試鬻題案肯定已經在暗中醞釀了,唐伯虎、徐經、程敏政這些人,很可能將牽扯進這案子中。

    唯一的變數,大概就是他沈溪的橫空出世,就看他帶來的蝴蝶效應。能否間接影響到這案子。

    沈溪不想跟蘇通探討關於鬻題的任何事情,這對他而言是禁忌。

    因為外間有人開始傳說,他沈溪很可能暗中賄賂了程敏政,主要因為。他這幾天風頭太盛。

    十三歲的解元公,本來就很惹眼了,偏偏還把應天府解元、大名鼎鼎的唐伯虎給比了下去,這年頭士子說話根本就不用講證據,子虛烏有的事都能說得跟真的一樣,至於沈溪有沒有去見程敏政。似乎並不重要。

    ……

    二月初七,弘治皇帝正式下旨,以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程敏政主持會試考試。

    二人同為主考官,同時任命同考官二十人……一直要到清朝,才定下十八同考官,十八房的規矩。

    哪個考生出自哪一房,那房主就是考生的恩師。

    二月初八上午,弘治皇帝欽命少傅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劉健,釋奠孔子先師。

    這是禮部會試的必要流程,等釋奠結束,禮部會試等於是正式開始,國子監貢院打開,開始接受考生入場。

    沈溪進過國子監,之前還在裡面住了十天,對裡面的環境大致瞭解。

    而會試的考試方法跟內容又跟鄉試如出一轍,就算他是第一次參加禮部會試,也能做到鎮定自若,因為相比別人而言,他年紀小,有資本,這次考試不必強求一定能考出什麼結果來。

    在等待進場時,外面等候的考生議論紛紛,都在說自己聽到的關於這屆會試的考題。

    其中以第一場論語題為最多人議論。

    會試跟鄉試一樣,同樣是三天一場,初九正式開考,但需要在三月初八入場,不過中間不得離開貢院,要等三場全部考完之後才得離開。

    這麼長的考試時間,仍舊是給蠟燭三根,至於吃食需要自己準備。

    因為要連考九天,若全部帶熟飯進去,很可能會餿掉,所以食物一定要帶容易保存的,或者升炭火自己做。

    至於水則不用帶太多,會試考試中,監場之人每天都會用竹筒送水進去給考生,但不會太多,所以考生在這幾天時間裡要避免吃鹹的東西,免得口渴難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3:04
第四〇一章 禮部會試

    至於一次要被鎖在號舍裡九天,對於大多數考生來說,吃喝拉撒睡全在裡面,比蹲大牢還要辛苦。

    可在這些為求取功名的士子眼中,會試的辛苦是必須要熬過的,就算以前不適應,多考幾次下來也就適應了。

    而沈溪,還在前往適應的道路上。

    相比於童生試和鄉試的搜檢嚴格,會試的入場搜查則寬鬆許多。

    這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意思,他認為舉人既是國家從各省選拔上來的人才,已經算是士族階層,人格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不能再像對待平民那樣侮辱他們。

    從明初到明朝中葉,會試的搜檢時行時罷,就算施行時,檢查也很潦草,絕不會讓考生脫下衣服,或者是檢查夾層。

    所以明初會試夾帶作弊之事屢有發生,一直到嘉靖四十四年,朝廷才「始命添設禦史兩員,專司搜檢,其犯者,先荷枷於禮部前一月,仍送法司定罪」,這才在會試考試中大肆搜查,甚至要寬衣脫帽。

    沈德符在《萬曆野獲篇•科場》中感慨道:「四十年來,會試雖有嚴有寬,而解衣脫帽,一搜再搜,無複國初待主體矣!」

    意思很明顯,我們考童生試、鄉試,就是為了能進入士族階層,現在中了舉人,都能當官了,現在卻仍舊如同防賊一樣對待我們,這真是讓人寒心啊。

    不過那是幾十年以後的事情了,至少在弘治十二年的這次會試中,入場的搜查只是例行公事,沈溪僅僅需要拿著自己的考籃,把裡面的東西隨便翻給搜查的門吏看,就可以進入龍門。

    到了裡面,根據考生號舍的號碼,列成一排。每一名考生都會有一名官兵負責守號舍,若考生在號舍內有什麼事情,必須要通過這名守門的官兵。

    到了自己的號舍,沈溪看了看裡面狹窄的地方,竟然比之鄉試的號舍還要狹窄幾分,連拉屎撒尿的木桶都是舊的。

    進去之後,將門鎖上,沈溪頓時感覺自己進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想到未來九天要被關禁閉,沈溪心裡多少有些小失落,反正入場第一天沒有試考。他就坐下來,閉上眼睛想心事,很快天就黑了下來。

    沈溪帶進考場的東西,基本跟鄉試相同,米飯和鹹菜,還有燻肉,不過加了厚厚一遝炊餅。

    說是九天考試,實際上在號舍裡要待上七天八晚,二月十六上午就可以出考場。一次要帶夠八天的吃食。稍微帶少一點兒肯定是不夠吃的,但帶得多了,又帶不進考場。

    沈溪沒打算在號舍裡做飯,倒不是說他力不能及。而是怕生火做飯帶來一些麻煩,索性帶些現成的。

    畢竟現在只是二月天,只要不是流食,要保存七八天還是可以的。其中有不少出自林黛的心意。

    林黛已經在期待,沈溪從考場出去後,跟她做正正經經的小夫妻。

    黃昏吃飯時。沈溪便在想林黛在家裡做什麼,估摸著是在縫製新婚所用的衣衫,只是一件簡單的紅褂子,從沈溪入太學時她就在縫製,卻因為手藝不怎麼好,到現在都還沒做成成衣。

    會試的第一場考試,仍舊是四書文和五經文,跟鄉試的考察範圍沒任何區別。三篇四書文,四篇五經文,時間相對寬泛一些,要到第二天上午才會交卷。

    也就是說,其實第一場的考試時間是一天半,一口氣寫完七篇文章。

    對沈溪而言,寫四書文和五經文已經跟家常便飯一樣,光是他這些年寫的八股文,少說也有兩三千篇,多的時候一天能作上十幾篇,讀背的程文,加上前世記憶的明清優秀八股文,則有上萬篇。

    對於科舉考試來說,這第一場的四書文和五經文永遠是最重要的。

    由於老師馮話齊的本經是《春秋》,沈溪的本經也就選擇了《春秋》,但這次他卻沒有選《春秋》的題,而選的是《詩經》,這是他特別改變的。

    沈溪想的是出奇制勝。

    對於大多數考生而言,本經是什麼,那研究必然透徹,而對五經的其它內容基本不怎麼在意。

    沈溪很清楚一個道理,那就是有許多人盯著他,那些同考官出自翰林,也很有可能會盯住他,那對於本經是《春秋》考生的答卷,這些人會格外留意,甚至可能吹毛求疵,他就乾脆選別的題目。

    二月初九早晨,第一場考試正式開始。

    三篇四書文分別出自《論語》、《大學》、《孟子》,而沈溪選定的四篇五經文都是出自《詩經》,分別是《國風•鄘風•幹旄》、《小雅•六月》、《大雅•板》、《周頌•有瞽》。

    從太陽從東方升起,號舍裡光線足以讀書寫字,沈溪就開始抓緊時間做文章,但其實對於會試的眾舉子來說,第一場考試完全沒必要太過著急。

    因為會試要等最後一場考試結束,才統一收卷,就算你頭七天什麼都不答,到第八天再用一天時間來完成,那也是可以的。但整場考試下來,要寫的文字超過萬字,想在最後一天寫出來有些不切實際。

    對沈溪而言,規矩是一定的,那就是放下四書文,先作五經文。

    會試考試內容跟鄉試基本一樣,但閱卷會比鄉試嚴格得多,會試絕不會出現跟鄉試一樣只看四書文的情況。

    考生考卷中答題得分的比重,三場下來幾乎是相同的,先不論文章文采,若哪個考生哪一道考題寫偏題了,等於是被直接刷下去。

    參加會試的這三千五百名考生,那可不是泛泛之輩,若在會試中有偏科和錯漏,還想中進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若真有這種情況出現,那不好意思,下屆會試請早。

    第一天下來,波瀾不驚。

    沈溪對於這屆會試的考題,屬於提前知曉。但沈溪之前便很謹慎,就算為這屆考試提前做好文章,也從未直接落筆於紙面過,都是將文章成於胸,再仔細斟酌,對文章內容進行修改。

    別人是用七八天時間答題,他用的可是四五個月,從沈溪得知自己中了鄉試解元,就一直在準備這次會試,絲毫沒怠慢過。

    事實證明。考題與歷史記載的完全相同,並未有絲毫偏差。

    ……

    二月十二,第二場考題下來。

    第二場是公共科目的考試,考的是「論」、「詔誥表」、「判語」,論考的是論述性文章,不再用八股文,出題也不會從《四書》、《五經》上出,範圍相當廣泛,跟高考作文類似。

    這屆會試的論考題為「君子中立而不倚」。出自《禮記》,原文是「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乍一看又是儒家學說中崇尚的中庸之道。但其實主要考察的是官員不能結黨營私。

    這題目具有很強的迷惑性,出自《禮記•中庸》的題目,若直接以八股文的形勢來答,那議論的範圍會很狹窄。在代聖人立言的前提下,你只能用聖人的話來說,聖人可不會告訴你。官員不能結黨營私。

    這也是這道題歹毒的地方,「君子中立而不依」,我出的可不是《禮記》的原文,這是論的考題,你自由發揮就可以了,若真有那書呆子非要用八股文來答,那這道題基本也就屬於走題,可以收拾鋪蓋捲回家。

    沈溪明白了這一點,答題就容易多了。

    至於「詔誥表」、「判語」,都是官場的應用文,是做官時用得上的東西。

    其一是代擬公文,其二是寫批語,第一條是應付上級的,第二條則是交待下級,考察內容非常全面。

    沈溪用了兩天時間來作第二場的題目,他沒有跟一些考生一樣,要等第三場題目下來,擬好草稿之後再往卷子上謄抄。

    因為沈溪覺得這樣做很麻煩,還不如在草稿紙上寫好後直接謄抄到卷子上,如此也能給第三場考試爭取更加寬鬆的時間。

    前兩場考完,對大多數考生而言,這考試基本就跟結束了一樣,因為按照以往的規矩,第三場的「策問」很簡單,一問一答,將你的觀點成文,那便可以了。

    策問一共有五道,以前會試的「策問」,從來都是走過場,屬於「附加題」,考官很難從「策問」中評斷考生才學的優劣,畢竟題目簡單,容易作答。

    可沈溪之所以抓緊時間把前兩場的考題列卷,就是知道這屆會試最大的難題,其實是最後鬻題案的導火索,正就是在最後五道策問題中的第三道題上。

    這道題,歷來是歷史爭論的焦點。

    但爭論的本身已不在題目上,而在於科場之外,唐伯虎和徐經是否真的提前得到了考題?

    這道策問,幾乎將整個參加會試的考生都給難住了,只有二人答題流利,讓程敏政以為這作出卷子的二位是唐伯虎與徐經,「甚異之,將以為魁」,於是被給事中華昹彈劾。

    華昹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僅僅根據程敏政一句話,以及外間對於鬻題案的傳說,就匆忙上奏給弘治皇帝,一場轟轟烈烈的禮部會試鬻題案展開,最後以查無實據和各打五十大板結束。

    這次禮部會試,造就聲名最大的不是最後的狀元倫文敘,也不是僅僅以列二甲第七名、後來卻以心學聞名海內的王陽明。而成就的是一個懷才不遇,狂放不羈卻一生與仕途無緣的大詩人、書畫家唐伯虎。

    這一道題,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程敏政經牢獄之苦,出獄才不過幾天就發急病而死。

    怪只能怪,程敏政把這道題出得太偏太難,而他的那句話又實在太過惹耳。

    二月十五,第三場考試的題目終於下發下來。

    沈溪沒有看另外四道題,而是直接留意第三題,「問:學者於前賢之所造詣,非問之審、辨之明……」

    正是那道改變了唐伯虎命運的策問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3:04
第四〇二章 四子造詣考題

    「策問」的題目,每一道題都是以「問」來開頭,就好像高考中「閱讀下列材料寫出自己理解」題目相類似,你要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更要明白材料的內容。

    恰恰,這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禮部會試卻出了一道讓天下士子都頭疼不已的偏題。

    這道題開篇,「問:學者於前賢之所造詣,非問之審、辨之明,則無所據以得師而歸宿之地矣。」

    意思是,讀書人對於先賢的觀念思想造詣,若不能仔細審讀推敲加以辨明,則不能領略他們的思想核心,自己會無所依從。

    繼而引出下麵的四子學說。

    用四個「先賢」的理論,來說明同一個問題,就是程朱理學的核心思想,這四子的學說各不相同,在題目中只是引用四子所說的各一個觀點,來讓考生判斷這四子是誰,他們的理論中心思想是什麼。

    題目中所引用內容,各自引述了一些人的觀點,都是來自於典籍之中,從典籍上別人的一句評價的話,來判斷是哪四子,這四人有什麼造詣。

    題目的冷僻就不用說了,所引用的四個觀點,乍一看你還真不知道是哪位「賢人」所持。

    但一次會試,出現一道偏題並不為過,要引用古代名人的理論,考生到底也算是博古通今,不知曉只能說你造詣不夠。

    這道題目也被稱之為「四子造詣考題」,四子分別是張載、楊時、陸九淵、許衡,這四子都是研究程朱理學的,他們的核心思想都圍繞著理學,但在題目中,可沒指出這四子的名字,要考生自己去「猜」。

    這個題目,主要是圍繞四子對於程朱理學的來源的探討。有的說是來自伯夷,有的說來自老莊,有的說源於禪宗。

    張載、楊時、陸九淵三人,那也算是一代名人,他們的理論思想為很多人所熟知,雖然題目有些偏,但還不至於偏到太離譜,讀一遍大概也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可最後一人許衡,他的思想就很少為人所知了。

    但最後「有從事於《小學》、《大學》。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於老」,考生一看頭就大了,這話出自哪裡,是誰說的,沒人知曉,也不會因此聯想到許衡。

    這句話其實出自前朝劉因的《退齋記》。

    許衡是元朝人,算是一個精通思想、教育、曆法、哲學、政治、文學、醫學、歷史、經濟、數學、民俗等等的「通儒」,這年頭書本可是很金貴的。

    一些前人的著作,又或者是名人,必須要通過書本來獲得知識,這許衡就算在前朝有名。但哪個舉子會閒的沒事去買本市面上難尋的書,去研究前朝一個通儒有什麼核心思想?

    一次禮部會試考題,看上去沒什麼紕漏,僅僅是在第三場策問考試。第三道題,題目中第四個人物的理論主張上相對冷僻,就讓相對中正的禮部會試出現了偏頗。

    所有考生見到這種想挖了程敏政祖宗十八代祖墳的題目。心裡除了痛駡,就只能往偏激處想。

    你程敏政出這麼難的題目刁難我們,肯定背後有什麼貓膩,你是怕出個簡單的題目大家都能答出來,讓你鬻題不會得到利益吧?

    雖然考前已有不少關於洩題的傳聞,但程敏政還沒見到那兩份對答工整的文章,所以他也沒發出這就是徐經和唐伯虎答卷的感慨,眾舉子一時間都沒往唐、徐二人身上聯想。

    眾考生這會兒都被鎖在號舍裡,即便大部分應試舉子都不會,他們卻不知別人會不會,這題目到底有多難。

    所以,眼下的當務之急,卻是要先把這次的題目給完成,就算不太清楚是誰,可也不能空著卷子。不過按照以前的例子,在會試中哪個小環節出現紕漏,最後肯定與中進士無緣。

    整個貢院內都是一片唉聲嘆氣聲,只是有苦自己吃,之前沒抄寫上試卷的題目,還要加緊時間去抄,畢竟第二天就要交捲了,沒多少時間可耽擱。

    但也有人不死心,他們想儘量從那句不知出自何經何典的話裡找出些端倪,但這基本屬於白費氣力。

    沒讀過就是沒讀過,不知道就只能靠蒙,但就算蒙中了,你也不會聯想到許衡身上。

    題目問的就是四子造詣,你卻只能答出三子來,甚至有的連三子都答不出,這就屬於出現重大紕漏。

    考生越想越急,越急便越容易影響發揮。

    但此時,考場之內卻有人並不會為這道偏題而感覺到驚訝和感慨。

    沈溪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至少有兩個人能把這道題目做好,或者有他這第三份對答如流的試卷在,程敏政就不會發出那般自取其禍的感慨了?

    二月十五這天下了一場小雨,天氣驟然變得寒冷,於日落前,沈溪已經完成了自己會試的所有答卷,只等第二天收卷後離開貢院。

    當晚北風呼嘯,氣溫降到了零下十多度,但沈溪卻不能生火,畢竟卷子都已經作答完畢,若生火而不小心燒著卷子,之前的努力就等於白費了。他只能裹緊衣服,蜷縮在號舍的角落裡睡覺。

    大風颳了一夜,吹過號舍頂棚,發出嗚咽的聲音,偶爾外面還會傳來一些怪響,就好似鬼哭狼嚎一般。

    沈溪不知道別的考生整的什麼麼蛾子,或者是因為會試考題太難,有的人已經神經錯亂了。

    因為極度寒冷,濕氣又重,沈溪一宿都沒怎麼睡著,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天仍舊沒有放晴,不過貢院內多了許多巡查的軍士。

    沈溪猜想,或者是因為考題太難,有考生昨晚鬧事,貢院內加強了安保。

    不過這已經跟沈溪沒多少關係了。

    到中午時,號舍開始收卷,沈溪把自己的卷子整理好,交了上去,然後拿起自己的考籃就要出號舍。剛推開門,卻發覺自己腿腳發軟。或者是在號舍裡窩了幾天沒走路。腳踩在地上都有些站不穩。

    「小舉人公,可需要攙扶您出貢院?」跟沈溪算是朝夕相伴了八天,但卻從未說過一句話的監場兵士笑著跟沈溪打招呼。

    監場的兵士不知道沈溪叫什麼,只知道自己的差事很特殊,居然監考的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郎。

    這樣的年紀便參加會試,將來肯定大有作為!

    沈溪先是相謝,但還是斷然回絕:「我自己能走。」

    沈溪腳步緩慢地走出貢院,因為天上還下著小雨,出了貢院他只想早點兒回家,大魚大肉吃上一頓。然後美美地睡上一覺,至於睡多久已經沒關係了,最好是睡他個兩天兩夜。

    從考場出來後,神經突然鬆弛下來,沈溪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

    回到家中,沈溪第一件事就是一頭栽倒到床上,蒙頭大睡,連飯都不吃了。

    林黛盼了八、九天,心裡正牽掛得緊。見到沈溪回來,還沒等她獻上慇勤,沈溪就已經倒頭大睡,令她稍微有些怨懟。

    但她畢竟想做個賢內助。知道沈溪累,不太想把沈溪吵醒,不過每過一會兒就會去沈溪房裡看看,想讓沈溪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她。

    這次沈溪睡了足足十二個時辰才醒過來。醒來時,肚子都已經快餓扁了。狼吞虎嚥吃過飯,沈溪才想起來問問是什麼時辰。

    「……你都睡了一天!哼!」林黛撅著嘴。好像深閨怨婦一樣望著沈溪。

    「一天?那今天就是十七了。」

    弘治十二年會試鬻題案於二月二十七正式案發,之前城裡已多有傳聞,沈溪知道該出去問問風聲了。

    沈溪放下碗筷,正要起身,卻被林黛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兒?」

    林黛昨夜就等著成就好事,一晚上都沒睡好,現在沈溪醒來,雖然不至於跟沈溪在大白天發生什麼,可她心裡還是有些鬱悶,因為這會兒她身上穿著大紅的衣裳,精心梳洗打扮過,沈溪連句讚美的話都沒有。

    沈溪道:「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現在就做,中午不用等我回來。」

    沈溪沒法跟林黛解釋,他現在必須要將鬻題案搞清楚。

    可在他與唐伯虎鬥畫之後,京城士子就開始對他有所非議,就怕案發後,有人會往他頭上扣屎盆子。

    林黛見沈溪這般不解風情,氣得直跺腳,不過卻沒轍,誰叫男兒郎天生就要做大事,而女子只能守在閨房等相公回來呢?見沈溪執意要走,林黛趕緊問道:「那你……你晚上回來嗎?」

    沈溪重重點了點頭:「嗯。」

    聽到這個回答,林黛的臉色總算好了一些,語氣轉而有些輕柔:「那我等你。」

    一句「等你」,話語中透出濃濃的情意,沈溪就算看得明白,但此時他也只能先不去管,因為還有棘手的事情等著他。

    沈溪離開家門,匆忙到了蘇通下榻的客棧,蘇通顯然也沒休息好,不過他昨天已經跟一些士子交流過會試考題的事情。

    「沈老弟,或許情況有些嚴重啊,第一場論語題,你記得吧?聽說在考試前,就已洩露了,有人拿著這道題去請教別人。」

    蘇通臉色帶著幾分緊張,倒不是因為他提前得到考題,至於什麼論語題提前洩露,也不過是外面傳的風聲,沒誰能直接說出到底是誰拿著題目去問人。

    這一屆會試的論語題,「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出自《論語•衛靈公》,題目算不得刁鑽,沈溪並不覺得考生在這道題目上會有什麼論述上的偏差。

    「唐寅和徐經那邊有什麼消息?」沈溪趕忙問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3:05
第四〇三章 又進囚牢

    後世關於這次鬻題案,眾說紛紜,不過由始至終都沒有確鑿的證據用以證實唐、徐二人真的提前獲悉了考題。

    這從二人出了考場後的反應,基本就能判斷一二。

    歷史上的說法,是唐伯虎、徐經壓根兒就沒在會試的錄取之列,所以那兩份關於「四子造詣」策問對答如流的考卷,並非是他二人,程敏政的感慨最多只是揣測而已。

    但誰又敢保證,這不是負責覆核試卷的李東陽,為了息事寧人而作出的假像?

    沈溪突然問到唐寅和徐經,蘇通有些驚訝。

    在沒有程敏政那番感慨之前,眾舉子還未把怒火完全遷怒到唐、徐二人身上,就算有人說鬻題,也僅僅是針對程敏政。

    從這點上說,關於唐伯虎在考前就拿著題目去詢問別人,也是鬻題案發生之後人云亦云的結果。

    就算唐、徐二人真的在考前拿著題目問人,但那題目絕對不會是這次會試的考題,在會試結束直到程敏政閱卷時發出感慨前,外間也未對二人有太多非議。

    「我們管他唐寅、徐經呢,沈老弟,我且問你,這屆會試的考題,你全數答出來了嗎?其中就沒什麼難題不能作答?」

    蘇通神色有些淒哀,很顯然他感覺自己在這次會試中發揮不佳,距離中進士還有一定差距。

    沈溪道:「還好吧。」

    一句話,讓蘇通感覺不可思議,他瞪大眼睛看著沈溪好一會兒,才由衷地感嘆道:「沈老弟的學問果然非同一般,從昨日到今天,我問過不下二十位同場考生。沒一人敢說自己發揮得還好。看來沈老弟確實是天資出眾,將來出將入相……」

    沈溪苦笑著搖搖頭:「蘇兄這頂大帽子,我可戴不下。」

    沈溪與蘇通見面沒用太長時間。因為接下來將是一段時間的等待,放榜會在三月初。殿試則是在三月中旬。

    考生一般會等到會試放榜後離開京城,對於蘇通這樣本身才學就不出眾的應試舉子來說,考完會試就該準備回鄉了,至於是直接回鄉繼續寒窗苦讀,還是遊山玩水之後折道返家,又或者是等待朝廷放任官員,都由舉人自己選擇。

    很顯然,蘇通覺得自己還年輕。斷然不至於說放棄科舉之路,他還準備至少參加三四屆會試,到四十歲左右不中,才會放棄科場,接受朝廷委任為小吏。

    在蘇通與沈溪會面時,不時有舉子過來詢問考試情況,沈溪一律以「不過爾爾」應付,別人只是覺得他年少氣盛,口出狂言,根本就不會想到他竟然能答出「四子造詣」這麼生僻的題目。

    寒暄完畢。蘇通帶沈溪又去見了一些舉子,從他們的反應看,情況都一樣。嘆惋,可惜,再是對出題人程敏政的憤恨。

    「……這等題目,就是放給翰林來做,也未必能做得出來,卻讓我等舉子來應答,豈不是強人所難?」

    在這些舉人看來,自己只屬於士族階層的底層,尚未有機會接觸到太多高深學問的書籍。若是能躋身翰林院,多讀上幾本書。或者才能知悉那些生僻的學問。

    考試之後,關於四子造詣的考題。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很多人就算知道題目,讓他自己去找,他也找不到題目到底出自哪裡。

    有人說是出自《退齋記》,可這本書,偌大的京城都淘換不出幾本,要想讀到這麼生僻的典籍,最起碼家裡藏書要過萬,這對於普通舉子家庭來說根本不切實際。

    沈溪這一天見過最多的是福建舉子,畢竟大家是同鄉,人在外地需要擰成一股繩。眾舉子義憤填膺之下,已經準備上書朝廷,「討要說法」。

    沈溪感覺到,考試一結束,在京城的應試舉子都快要瘋了,或者彈劾程敏政鬻題並非是朝廷真要追究他洩露了題目,而是要給天下讀書人一個說法,當作是對程敏政出偏題、怪題的一種懲罰。

    可惜此時程敏政渾然不知,隨著會試結束,下一步就是會試謄卷和閱卷,波瀾也因此而起。

    當沈溪察覺輿論並未針對他時,心中稍微寬慰,他畢竟沒去拜訪過程敏政,也未跟程敏政有任何聯繫,不過這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因此而攻訐他。

    只要跟唐伯虎和徐經扯上關係的人,在鬻題案發生之後都很危險。

    ……

    沈溪下午沒有回家,到了東昇客棧,一直等了一個多時辰,玉娘才姍姍來遲。

    按照之前的約定,沈溪出了貢院就應該與玉娘會面,但沈溪一睡就是一整天,全然把與玉娘相約之事給拋到了腦後。

    「……不知沈公子這次會試發揮如何?」見了面,互相見禮之後,玉娘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沈溪道:「我十三歲便中舉,難道玉娘認為,這還不夠礙眼嗎?」

    玉娘輕輕一笑:「若沈公子能早日出仕為官,那是天下百姓的福氣,若沈公子長久苦讀,或者……」

    或者什麼,玉娘沒有說下去,這話似乎不該以她的身份發出感慨。明擺著的事情,就算玉娘有背景,關於沈溪是否出仕做官也與她沒什麼關係,除非玉娘這番話本身就是引用自別人。

    一些有才之人,若是懷才不遇,可能會意志消沉就此不問世事,但有些人卻因此而憤憤不平,繼而成為梟雄,與朝廷為敵。

    歷史上發動叛亂的豪傑,大多是科場不順的讀書人,因為平頭老百姓是沒有那種可以號令群雄的見識以及謀略,朝廷設立科舉制度,其實就是為了安撫讀書人,讓讀書人找到一種可以獲得功名利祿的機會,不至於劍走偏鋒。

    社會上升管道被堵塞得越厲害,中下層讀書人躁動的情緒越激烈,往往對於王朝的統治者不利。

    沈溪大概聽明白了一點,或者是他在誘殺宋喜兒時表現出來的謀略和冷靜。讓什麼人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若能科舉進仕為朝廷所用還好,若來日一直榜上無名。難保不會對朝廷安危構成威脅。

    沈溪揣摩:「說這番話的人,難道是劉大夏?」當即道:「在下只是個本分的讀書人。一心求科舉。玉娘,還是多說說運糧的事情,有這些天準備,船隻人手均已齊備,那朝廷批文方面……是否有著落?」

    玉娘笑道:「奴家今日正是為此事而來,有劉侍郎協調,戶部今年往南直隸和嶺南的春糧,都會交由汀州商會來負責運輸。公文已下發到地方,地方官府會予以協助。」

    沈溪點頭,朝廷發公文給地方,說是讓地方協助為假,其實是想告訴背後盜賣官糧的那些人,告訴他們有汀州商會這樣一條出貨的捷徑。

    玉娘又道,「沈公子身份既已洩露,這幾日內或有人暗中與沈公子接洽,劉大人委命奴家跟隨沈公子左右,以幕僚身份出現。」

    沈溪看了看玉娘的男裝裝扮。不像是僕從,倒好似風度翩翩的君子。沈溪稍微尷尬了一下:「玉娘莫不是準備與我……同進同出?」

    玉娘笑道:「正是如此。」

    沈溪臉上不由帶著幾分苦笑。

    要說一個美女跟著你同進同出,那倒也是一件雅事。可玉娘畢竟已是半老徐娘,就算風韻猶存又如何?

    這薑未免老了些,反倒因為玉娘的存在影響到他平日的生活,連同家裡的幾個女眷,日子也不會太好過……最少,沈溪暫時沒法跟林黛「成其好事」,難道他跟林黛合巹之時,讓玉娘在外守著?

    玉娘似乎察覺出沈溪有些不太方便,又道:「沈公子平日裡與家中女眷同住。或有不便,還是搬到東昇客棧。如此既能方便照應些,若賊人找來。也不至於尋個空,繼而引起他們的懷疑。」

    倒賣庫糧的人想來與沈溪接洽,必然會到東昇客棧,沈溪不希望那些人找到他的小窩。玉娘道,「奴家未先請示沈公子,已派雲柳和熙兒先行往府上去,帶了衣物和行李過來,這幾日沈公子留在這裡……客棧內外已換了人手,確保沈公子的安全。」

    突然間,沈溪有種被人軟禁的感覺。

    若說江櫟唯跟他合作,還帶著些許商量的語氣,如今給劉大夏做事,可就沒任何轉圜的餘地了。

    玉娘也深知這一點,她名義上是保護,但其實是監督沈溪,怕他洩露消息,同時也擔心沈溪擅作主張,跟盜賣庫糧的賊人有什麼不軌的交易。

    沈溪攤攤手:「看來在下沒拒絕的理由……一切就依照玉娘之意便是。」

    從如同囚籠一般的貢院號捨出來,沈溪又進入另一個囚牢。不過對他來說無關緊要,除了不能每日見到林黛之外,別的其實沒什麼差別,在客棧裡一個人住,反倒容易靜下心,或者可以考慮一下鬻題案,也可以考慮一下將來。

    沈溪自己沒太多把握,說是這次會試一定能中進士,之後說不定還得進入太學讀書。或許要等到太學卒業,多次考會試之後,才能金榜題名有所作為。

    玉娘沒有允許沈溪回家收拾東西。

    按照玉娘之意,沈溪平日的生活起居將會由雲柳和熙兒負責,由於熙兒會一些武功,將擔任他的貼身侍衛,晚上也會睡在一起,玉娘就住在隔壁房間,同時玉娘也有個化名,叫做「孫如」,卻是赴京趕考的舉子。

    沈溪詳問之後才知道,原來「孫如」確有其人,真的是進京趕考的舉子,不過人很倒楣,在來京城的路上得病死了。

    此事外間尚不知曉,此人體貌特徵與玉娘男裝後的裝扮相似,就算盜賣庫糧的人去追查,也不會懷疑玉娘的身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3:06
第四〇四章 捉姦

    沈溪考試結束,先蒙頭大睡了十二個時辰,而後出門不歸,還派了兩個娘聲娘氣的男子回家收拾東西,這讓林黛非常鬱悶。

    要不是這兩個男子拿出沈溪的信物,她真不信沈溪這般絕情。

    言而無信的壞人,不想跟我圓房,犯得著搬出去嗎?

    小姑娘情竇還沒開的時候,就對沈溪有種親人般的依賴,長大後心裡更是只有沈溪一人。

    沈溪才十三歲,可小姑娘畢竟已長成十六歲婷婷玉立的花季少女了,如今大婦的名分都被人搶了,只盼與沈溪長相廝守,誰知道沈溪那般鐵石心腸,不解女兒家心意呢!

    林黛一氣之下真的想抓著上門收拾東西的兩個人仔細問問,沈溪到底是什麼想的不過,林黛不敢跟兩個陌生男子靠得太近,畢竟這涉及到女兒家的名節問題。

    林黛回到房裡,一個人生悶氣。

    朱山去幫那兩個男子收拾東西,回來後對林黛道:「小姐,我聽他們說了,要去客棧,還有個子矮的稱呼另一個叫姐姐。」

    朱山不是笨,只是憨厚,林黛吩咐她過去偷聽,她能挑出重點,回來講給林黛聽。

    林黛頓時明白過來,忽地站起,道:「怪不得我看她們的眼神不太對勁,原來都是女人。好哇,憨娃兒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不想要我我們了。」

    為了讓朱山跟她一樣有切身體會,林黛把「我」變成「我們」,可朱山根本聽不懂這些,她只知道一件事,有吃的,有穿的。少爺要不要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她們要去哪兒」林黛急切地問道。

    朱山想了想,老實地搖了搖頭。

    估計是熙兒欺負朱山傻愣愣的,有些話竟然當著她的面就說了出來。但關於沈溪的住處,熙兒沒說。朱山自然也揣摩不出。

    林黛道:「那你去,尾隨她們,看看她們去哪兒了。」

    「可是小姐,我不認得路啊。」

    朱山心裡那叫一個憋屈啊,出門只要走出一條街必定迷路,要是迷失方向,這偌大的京城可就沒她容身之所了。

    甯兒想了想,道:「我去吧。」

    說著把手上的繡活放下。匆忙整理一下衣服,出門去了。

    林黛很想對甯兒千叮嚀萬囑咐,可她心裡到底在乎的是沈溪的去處,追出去晚了,可就追不到人了。

    卻說這邊熙兒和雲柳,得到玉娘的吩咐,到沈溪落腳的小院收拾東西,熙兒心裡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她想見識一下,到底沈溪的小娘子長成什麼樣。

    熙兒這兩年打聽不少沈溪的事情。她也不知為何會對沈溪這般好奇,她只知道沈溪有個小童養媳,還有個鄰家妹妹對他很依賴。而出人意料的是,沈溪十二歲的時候卻娶了大家閨秀謝韻兒為正妻。

    沈溪進京城趕考,並未帶謝韻兒,而是把小童養媳帶在身邊,很顯然沈溪對那個年長他八歲的正妻不怎麼喜歡,心裡只有這個大他三歲的「小姐姐」。

    等熙兒見到姿色比起自己尚要美上三分的林黛後,多少還是有些嫉妒和羨慕的。

    彼此同樣都孤苦無依,她就要跟著玉娘遊歷風塵,而林黛則有那麼好的命留在沈家。錦衣玉食還有個疼她的小相公。

    小相公中舉人當了老爺,未來說不一定會中進士。就算僅僅只是做個妾侍,那也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熙兒本來想以男兒身去逗弄林黛幾句。誰知道林黛對她的警惕性很高,連句客氣話都沒說便回房去了,接待她和雲柳的卻是木訥的朱山。

    熙兒並非第一次進沈溪的房間。

    三年前她曾將沈溪迷暈,把被沈溪「騙走」的首飾盒又給偷了回去,那次她根本就沒想在沈溪的房間多停留一刻,可之後幾次與沈溪交集,甚至寬衣解帶讓沈溪針灸療傷,玉娘將她和雲柳送給沈溪而被拒絕,恩恩怨怨可謂糾纏不清熙兒站在沈溪的房間中,居然有片刻失神。

    「快過來幫公子收拾。」這時候雲柳瞧出熙兒有些不對勁,提醒了一句。

    「哦」

    熙兒應了一聲,趕緊上去幫忙整理包袱。

    沈溪換洗的衣服不多,房間裡最多的是書,熙兒任意拿起一本看了看,就算她識字,書本中的內容也多是晦澀難懂。

    「多幫公子帶一些書過去。」雲柳再次出言提醒。

    「嗯。」

    熙兒點點頭,隨便塞了幾本書到包袱裡。雲柳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後把書拿了出來,先將包袱攤開,書整齊放好,才慢慢包裹起來,嘴裡埋怨:「公子的書都金貴得很,要小心保管。」

    熙兒瞅了旁邊傻愣愣的朱山,略帶不屑:「都不知他看的是些什麼書,也就姐姐才這般重視,別等我們拿過去,他不領情,還讓我們送回來呢。」

    雲柳又瞪了熙兒一下,熙兒這才住口不言。

    在雲柳整理包袱的時候,熙兒隨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打開來一看,面色頓時羞紅一片,失手「啪」地一聲落到地上。

    「做什麼」

    雲柳心疼地把書撿起來,將上面的塵土擦掉,看著上面的書名金瓶梅,雲柳面色也略微有些羞紅。

    沈溪這書架上別的書或者她沒聽聞過,但金瓶梅這本書可是出名得緊,與她們一同北上的小姐妹,幾乎是人手一本,不過全都是抄本,沒一本正版,裡面也沒什麼插畫。

    雲柳輕輕翻開來,直接就是一頁豔插畫,忍不住暗啐一口,隨即老老實實地把書合上,給沈溪放進包袱裡。

    「姐姐,這種書也給他帶過去」熙兒有些嫌棄。

    雲柳抿嘴一笑。道:「公子已非稚子,看看這些書又有何妨你還是快些收拾,當家的和公子還在那邊等著呢。」

    「哼。」

    熙兒有些憤憤然地望了朱山一眼。卻不知為何會對這個憨厚的婢女產生敵意。這會兒她心裡想的是:「玉娘把雲柳姐姐這麼好的姑娘送給你,你都不要。卻看這種污穢不堪的書」關於玉娘將她一併送給沈溪的事,她給選擇性地遺忘了。

    收拾好東西,雲柳和熙兒各自捧著包袱,對朱山告辭道:「這位姑娘,麻煩給貴家主說一聲,我們這就離去了。」

    朱山點了點頭,送雲柳和熙兒到了門口,她就趕緊回報。林黛那邊還急著想知道結果呢。

    雲柳和熙兒走出弄巷口,外面有馬車,車子是她們自己駕過來的,她們雖是女子,可風裡來雨裡去,趕車已是家常便飯。

    雲柳和熙兒把各自捧著的包袱放進車廂,上車後正要打馬前行,突然發覺胡同口有個人在往外偷瞧。

    熙兒回頭瞥了一眼,笑著說道:「看起來,人家對我們還不放心呢。我們加快速度。甩下她如何」

    雲柳搖搖頭道:「她們只是關心公子的安危,我們將東西送到客棧後門,讓她跟著去吧知道公子的下落。她們也能安心一些。」

    女兒家最懂女兒家的心思,雲柳設身處地地想,若自己是林黛,小相公突然不回家,連去了哪裡都不跟家裡說,能不擔心嗎

    玉娘吩咐不許洩露了沈溪的行藏,她也算是靈活變通,我並沒有有意洩露,只是不小心被沈溪的婢女跟來了。

    再者。沈溪之前就住在東昇客棧,這算不得什麼秘密吧。

    甯兒出了門。她一路跟著馬車,前面的馬車速度並不快。她只需要尾隨在後面就可以了。

    因為馬車實在走得太慢,她已經在沿途尋摸有沒有英俊帥氣看起來家境不錯的公子哥,最好能藉故上前撞一下,讓他過來相扶,說兩句客氣話。

    「原來京城之地也是這般」

    甯兒沿途找了半晌,一個中意的都沒發覺。街上要麼是小商小販,要麼是來去匆忙的挑夫、百姓,身上穿著都是粗布麻衣,反倒是她自己穿得挺好,不少人暗中打量她,以為她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甯兒心裡不滿地想:「看什麼看,沒見過漂亮姑娘我要是再帶著小山出來,誰敢說我不是世家千金」

    終於到了東昇客棧後巷,甯兒覺得這裡非常熟悉,猛然記起剛到京城時不就住在這兒嗎

    見熙兒和雲柳捧著包袱進得門去,甯兒就在後院等著,確定熙兒和雲柳不再出來後,她才趕緊回去對林黛彙報。

    「她們真的進了東昇客棧進去之後就沒出來」林黛一聽,心裡那個氣啊,先不論那兩個姑娘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女扮男裝,就說沈溪住在東昇客棧這件事上,就讓林黛小心肝都要氣炸了。

    你不想跟我圓房就明說,幹嘛要搬出去,還要住在東昇客棧

    甯兒可不是什麼善茬,她趁機添油加醋說了一通,好似沈溪會跟兩個穿著男裝的丫頭有什麼關係一樣。

    甯兒道:「少夫人,我看少爺進城後認識了哪個豪門的千金小姐,這小姐一定喜歡少爺的才學、人品,主動勾搭。二人在客棧裡密會,那兩個女人或許是通房丫頭呢。」

    對於普通百姓人家來說,「通房丫頭」這個概念顯得晦澀難懂,可林黛是什麼人,從小聽著沈溪講的紅樓夢長大,對於大觀園裡形形色色的人物熟悉得緊,她自己都怕將來從沈溪的正妻降為妾侍,甚至是降到通房丫頭,一聽甯兒挑撥,一時間她哪裡忍得住

    「不不行,我們要去東昇客棧,我要親自問他,怎能辜負於我」林黛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個等著圓房合巹的待嫁小嬌妻,轉眼間變成沒人要的「棄婦」,她怎能平復心中的悲傷,嚥得下胸中這口惡氣

    甯兒道:「可是少夫人,咱以什麼名義去」

    「捉姦。我要去捉姦,讓我知道是誰勾引了他,我我就死給他看」林黛把心一橫,連話都帶著幾分決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3:06
第四〇五章 居心不良

    林黛要「捉姦」,純粹屬於名不正言不順,她並非沈溪什麼人,說是童養媳,可沈溪已經娶了謝韻兒,跟她之間並無婚約,連她這次跟隨沈溪進京,也只是以婢女的身份而來。

    不過林黛管不了那麼多,她心裡憤憤不平,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被沈溪毀了,她一定要找沈溪討回「公道」,只要心裡覺得理所當然,那就行了。

    為了這次「捉姦」一舉成功,林黛也是有所準備,她先清點了一下人手,她一個,加上甯兒和朱山擔任左右護法,三個女人組成捉姦隊,計畫於當天入夜後展開行動。

    之所以會等天黑行動,主要是因為林黛要「捉姦在床」,一次就讓沈溪沒話說。她也沒想過該怎麼懲罰沈溪,只知道心裡委屈,若沈溪外面真有人了,她說不定不想活了……女孩子對愛情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相守終生,容不得半點摻水。

    沈溪此時身在東昇客棧,心裡雖然覺得有些虧欠林黛,尤其想到林黛臨別時說的那句「那我等你」是多麼的含情脈脈,他是個懂得珍惜的人,也清楚如今他跟林黛之間最大的問題,是大妻子小丈夫,他尚未到能給林黛「幸福」的年歲。

    等熙兒和雲柳將包袱帶過來,沈溪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其實這幾年他經常在外科舉,住客棧已習慣成自然,遠離父母和家庭也不奢求什麼安逸的生活,糙布麻衣粗茶淡飯便可,沈溪對生活品質的要求不高。

    原本按照計畫,熙兒本該睡在沈溪的房間「貼身」保護,其實是近距離監視,防止他跟外人有什麼聯繫。

    但玉娘到底對沈溪有一份敬重和禮讓,通過察言觀色以及出言試探,知道沈溪如今還是個「童子雞」。留姑娘在房會有所不便,於是讓熙兒和雲柳睡在隔壁房間。

    「……姐姐,你說那丫鬟回去,跟那小姑娘說了以後,會怎樣?」熙兒立在窗口看著後院,略帶遐思地問道。

    「還能怎樣?」

    雲柳撫著琴,淡淡一笑。她許久沒碰過琴絃,今日難得與沈溪比鄰而居,像是在無意中撥弄琴絃,其實是想引起沈溪的注意。因為她知道沈溪琴棋書畫都很精通……女兒家總是希望得到別人尤其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的讚美。

    熙兒笑道:「要不,我們把這事情告訴他,看他怎麼想?」

    「別去……莫打攪了公子讀書。」雲柳有些著急。

    「姐姐就是大驚小怪,他現在肯定沒有讀書,就算在讀也是在讀《金瓶梅》,姐姐要不要打個賭?」

    熙兒俏鼻輕輕皺起,似有些不滿。

    雲柳笑而不語,其實沈溪讀什麼書無關緊要,她倒希望沈溪不讀書。能放下一切好好傾聽她彈琴。

    入夜後,雲柳親自到沈溪房間送飯,見沈溪坐在書桌前正抱著本書看,雲柳怕沈溪看的真的是《金瓶梅》。心裡帶著幾分惴惴不安,將飯菜放下,轉身要走,卻聽沈溪道:「你彈得不錯。很是清新悅耳。」

    只是一句簡單的讚美,卻讓雲柳臉上堆滿了燦爛的笑容,目光落在沈溪手上的書捲上。瞧清楚並不是《金瓶梅》後,她心裡不禁想:「沈公子是正人君子,豈會看那等書?」

    卻見沈溪拿出一些書稿來,遞上前,「若是覺得無聊,拿這些回去看就是。」

    沈溪只當雲柳閒著無聊,才會撫琴打發時間,之前他在太學沒事時寫的《閱微草堂筆記》,都是志怪小說,用來慰藉寂寞再好不過,於是好心送給雲柳。

    雲柳接過書稿,面色有些潮紅,怎麼說這也是沈溪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她拿在手裡,行禮後,感覺輕飄飄的,整個人都不知是怎麼出的房門。

    回去後雲柳便捧著書稿看了起來,很快便沉迷進那光怪陸離的故事中,為各個故事主人翁的命運所牽動。

    「姐姐,你不會也在看那種……髒書吧?」熙兒見雲柳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只顧盯著書稿看,臉上帶著幾分怪異之色。

    「什麼髒書,這是公子寫的,你也拿去看吧。」雲柳為了自證清白,把書稿拿出幾張遞了過去,熙兒卻並沒有伸出手接。

    熙兒冷聲道:「他的東西,我才不碰呢。」

    雲柳笑著打趣:「連身子都被公子碰了,還說不碰呢……」

    「姐姐……」

    熙兒不由大囧,被沈溪看過全身,那算是權宜之策,畢竟要治傷嘛,不過她坐在沈溪懷中與沈溪飲酒倒也是事實。

    入夜之後,燭光跳躍,熙兒坐在床邊打了個呵欠,感到無聊之至,雲柳卻完全沉浸在沈溪所編織的世界當中。

    隔壁房間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熙兒頓時警覺,一個閃身到了門口,見到是玉娘開門走了進去,她才松了口氣。

    雲柳問道:「沒什麼事吧?」

    「沒事,是玉娘,唉!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是頭?」熙兒回到床邊坐下,大感無趣地說道。

    雲柳道:「過來陪公子難道不好嗎?公子就在隔壁,若他有什麼事,我們也能照應,你若是琴棋書畫方面碰到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過去請教,以公子的為人,肯定會作出解答。」

    熙兒有些氣急,琴棋書畫那些,不過是在教坊司內為了應付客人,被玉娘強迫著學的,平日裡她連碰一下的興趣都不看,如果因此而去問沈溪,豈不是吃飽了撐得慌?

    到了上更時分,後院突然傳來些微嘈雜聲,雲柳沉浸在書的世界裡不可自拔,熙兒卻是耳聰目明,她不動聲色地湊到窗前看了一眼,眸子裡露出些許狡黠之色,端起木架子上的水盆出門去了。

    此時沈溪剛送走玉娘,正在書桌前看書,突然外面傳來敲門聲,沈溪以為玉娘還有什麼事要交待,結果一打開門,門口竟是目光裡柔情似水、雙頰緋紅欲滴的熙兒。此刻她正端著盛滿熱水的木盆,似乎要侍候自己洗漱。

    「公子,奴家可以進去嗎?」

    熙兒情意綿綿地望著沈溪,那楚楚動人的模樣,就跟在汀州教坊司時跟蘇通獻媚時一個模樣。

    沈溪一個激靈,直接回絕:「不行,在下不習慣被人照顧,我自己來吧。」說完,正要伸手接過熙兒手中的木盆,熙兒卻故意提前鬆手。水盆落地,熱水濺了沈溪和熙兒一身。

    「哎呀,公子,是奴家不小心。」

    熙兒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人已經趁機鑽進屋子,拿起帕子就往沈溪身上擦,也不管沈溪被水浸濕的只是衣服的下襬以及鞋子,整個人直接往沈溪懷裡湊。

    沈溪不知熙兒為何會這般,不過。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沈溪警惕之下抽身避開,但熙兒畢竟是有身手的女人,她要達成某種目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沈溪很難躲開。

    熙兒一反常態,整個人投入沈溪懷裡,讓沈溪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

    「咣!」

    門突然被人砸了一下。還是那個木盆,不過有人從地上拿了起來,又重新砸到了門上。

    沈溪反應過來。等他看向門口時,見到俏臉正蹙成一團的林黛,小丫頭氣呼呼立在門口,小嘴撅得高高的,用一種夾雜著憤恨和絕望的眼神望著他。

    反觀自己,半身**的,跟熙兒抱在一處,就算林黛出現,熙兒也沒有絲毫抽身的覺悟,依然緊緊地與沈溪貼在一起,似乎在向林黛炫耀主權。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林黛實在找不到什麼話可說,人哭泣著轉身便往樓下跑去,什麼愛情、親情的夢想,在這一刻破滅了,她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大哭一場,也不管到何處去。

    林黛一走,朱山趕緊跟隨,甯兒則立在門口,帶著幾分挑釁地與熙兒對視。

    二人絲毫不讓,甚至於熙兒還想往沈溪懷裡湊,卻被沈溪使出渾身的氣力推開,她沒想到沈溪力氣那麼大,差點兒一個踉蹌撞到門板上。

    「最毒不過婦人心!」

    沈溪黑著臉說了一句。

    熙兒聽到這話,怒視沈溪,臉色鐵青,素來爭強好勝的她正要出言反唇相譏,沈溪已經衝出門,想把林黛追回來,卻在樓梯口被玉娘攔住了。

    「沈公子不宜離開此地,奴家已派人暗中保護,絕不會令公子身邊之人出事。」

    沈溪心想,感情玉娘什麼都知道啊。

    這客棧裡外,無論是店夥計還是客人,甚至是隔壁的商舖,幾乎遍佈朝廷的密探,就算如此還能讓林黛摸進來,玉娘分明是想給自己添堵。

    沈溪只能回房去,熙兒本來還不服氣,卻被玉娘一通喝斥後,被雲柳硬拉著回房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沈溪從玉娘遣人召喚來的甯兒那裡得知林黛已經回到小院,他才稍微放下心來。

    值此多事之秋,會試剛剛結束,鬻題案眼看就要爆發,這邊卻有盜賣庫糧的案子需要他協助,一時分身無暇,根本就沒辦法跟林黛解釋。

    「把這封信交給黛兒,告訴她,我這是為朝廷做事。」沈溪把信交給甯兒,讓她帶回去。

    信的內容很簡單:「吾得進士之時,青梅結髮相守。」

    就既是情話,又是沈溪對林黛的書面承諾,基本算得上是一份不太正規的「婚書」,只要林黛拿到這封信,其實就等於是得到了沈溪的保證。

    雖然看上去,這個保證有些遙遠,沈溪要取得進士功名,指不定要等到何時。

    之後幾日,沈溪安心留在客棧。

    可要等之人,一直沒有出現,就算這個時候以周胖子為首的一幫人,已經開始用汀州商會的名義運送朝廷調撥地方的糧食。

    對方似有警覺,就是不來找沈溪,連個細作模樣的人都沒見到,好像把沈溪和汀州商會給遺忘了。

    沈溪在東昇客棧躲清靜的這些天,京城關於禮部會試鬻題案的傳聞愈演愈烈。

    二月二十七,戶部給事中華昹正式上書朝廷,彈劾翰林學士程敏政鬻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7:54
第四〇六章 北鎮撫司

    弘治十二年己未,禮部會試鬻題案,在歷史上算是樁懸案,事件的幾個當事人各執一詞,就算徐經最後承認曾收買程敏政家僕獲取考題,但也基本被認為是屈打成招所致。

    程敏政最終是以督查不嚴的罪名被勒令致仕,唐伯虎被發配小吏,恥不就任,徐經歸家閉門不出,八年後客死京師,家裡經此一事,逐漸衰落,到其第四代後人徐弘祖(即徐霞客)時只能算是小康家庭。

    這是一樁無頭公案,想理清楚脈絡,先要從朝廷內部黨派的紛爭入手。

    歷史學家普遍認為程敏政是為同為禮部侍郎的傅瀚所設計,而,就是有人趁著飲宴時,私下向華昹「舉報」,這個人就是唐寅的好友都穆。

    都穆乃吳縣相城人,七歲時便能詩文,及長,博覽群籍,但卻一直無法考取功名,在時任吏部右侍郎、暫時丁憂在家的吳寬家中擔任塾師。

    都穆三十八歲時,巡撫何公拜訪吳寬,看到都穆懸於吳家學塾的示範文章,大加讚賞,於是向提學,這才過了院試一關。此後都穆與唐伯虎一同參加鄉試,同時考取舉人,以四十一歲之齡進京參加會試。

    都穆雖然與唐寅是知交,但暗地裡卻嫉妒其才學,進京後通過丁憂結束回京擔任詹事府詹事的吳寬,認識了戶部給事中華昹。隨著京城鬻題風聲越演越烈,席間趁著酒意,都穆向嫉惡如仇的華昹告發,說唐伯虎和徐經從程敏政手裡拿到題目,並且以此題目來問詢身邊好友,他自己可以出來作證。

    華昹得知後,馬上上奏朝廷,說得言之鑿鑿「……士子初場未入,而論語題已傳誦於外;二場未入,而表題又傳誦於外;三場未入。而策之第三四問又傳誦於外」

    但無論怎麼說,都是事後諸葛亮,沒誰提前真的獲悉考題。只有都穆站出來說是從唐伯虎和徐經那裡看到了考題。

    至於事情的結果,就算始終查無實據,案子還是判了,唐伯虎、徐經仕途盡毀,程敏政出獄後身死。連上奏的華昹也被降職。

    但事件卻有一個得益人,就是舉報的都穆,他本不在錄取之列,但因他舉報有功,終榜上有名,最後竟官至禮部郎中。

    「是歲凡取前列者,皆褫名,都以名在後,反得雋。」

    本來這次鬻題案並不會牽扯到外人,可因沈溪的存在。本來兩份回答得宜的考卷,變成了三份。

    幸好程敏政壓根兒就不認識沈溪,他發出的感慨,僅僅是這三份考卷中應有唐、徐二人,卻沒有猜到第三人是沈溪,而沈溪也不像唐伯虎那樣身邊有損友,沒人跑去舉報沈溪,說他與鬻題有關。

    儘管外面的人因沈溪與唐伯虎鬥畫,一舉成名,對他嫉妒有加。但這件案子的矛頭,暫時只指向程敏政、唐伯虎、徐經三人。

    人怕出名豬怕壯,當沈溪得知事由,心裡不由長舒了一口氣。幸好這把火沒燒到他的身上。

    華昹於二月二十七上奏弘治皇帝,內閣對此非常重視,當天就將奏摺呈遞到弘治皇帝手上,本來馬上就要放榜了,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轉折,讓弘治皇帝始料不及。

    事關科舉取仕。弘治皇帝當即下令,讓禮部議處以聞,禮部議,要將程敏政所取之卷重新審閱,「……凡經程敏政看中者,重加翻閱,從公去取,以息物議,開榜日期,亦乞改移本月二十九日或三月初二日。」

    弘治皇帝親下詔書,己未科禮部會試放榜改在三月初二,給出幾天時間,讓大學士李東陽會同同考官,重新對卷宗進行審閱。

    而此時,事件的三個主要當事人,唐伯虎和徐經僅僅是被錦衣衛看管,並未下獄,而程敏政畢竟是禮部右侍郎,還是本次禮部會試的主考官之一,弘治皇帝對他也算禮遇,只是讓他暫時不管會試之事,先回家休息。

    事件仍舊在發酵中。

    沈溪知道,到三月初二正式放榜前,鬻題案只是起始階段,在沒有正式走上司法程式之前,所有人對此僅是持懷疑態度,沒人敢說誰誰一定跟這案子有關,但外間眾說紛紜,不自覺地將這樁案子往風口浪尖上推。而輿論壓力越大,朝廷越不敢輕易結案,必然要給天下士子一個交待。

    事件愈演愈烈時,沈溪卻只能窩在東昇客棧,以前還有蘇通幫他打探到一下消息,如今連個能與他商議的人都沒有。

    偶爾玉娘過來,除了告之些市面上的傳聞,便是讓他放寬心……聽玉娘的意思,就算他中不了進士,將來也可以做官。

    不過玉娘的話聽起來以恭維居多,並無太多真誠。

    轉眼到了禮部會試放榜前一日,三月初一晚上,沈溪正在秉燭夜讀,樓下傳來一陣哄鬧聲,很快蔓延到了樓梯。

    玉娘先行出門搭話,沒過一會兒聽到江櫟唯的聲音傳來:「……沈公子可在裡面?」

    玉娘道:「江大人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算不上深夜,只是有事帶沈公子回去問話。」說著門打開,江櫟唯帶著幾名錦衣衛進門來,面對沈溪露出個讓人看不懂的笑容,「沈公子,這次找你,是為禮部會試鬻題案。請多擔待一些!」

    沈溪心裡有些詫異,眼看明天就要放榜了,而且輿論並未把鬻題案往他身上牽扯,江櫟唯這是來哪一出?

    江櫟唯顯然是奉命辦差,在公事公辦的原則下沒有任何情面可講,他一擺手,後面過來幾名兵士,卻沒人上前捆綁,顯然沈溪在這件案子上,並非犯人,他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一般士卒不敢碰他。

    玉娘攔在門口,臉上帶著一抹冷笑:「江大人,您就這麼將沈公子帶走,奴家如何跟劉侍郎交待?」

    江櫟唯笑了笑:「一碼歸一碼,本來是戶部的案子,現在卻有禮部插手,都是皇差,耽擱不得。其實本官也非常為難。我在這裡向玉娘保證,只要上頭沒有確切的命令,絕不會為難沈公子分毫。」

    其實玉娘要的就是他這句承諾。

    一般來說,錦衣衛逮到人後。送往的地方是詔獄。在明朝,司法制度相當黑暗,下了獄,別說上官,就是獄官看你不順眼。先給你來上一頓私刑,根本就沒處叫屈。尤其是這次是與沈溪有些罅隙的江櫟唯過來拿人,玉娘擔心沈溪遭受皮肉之苦。

    「走。」

    江櫟唯再一揮手,沈溪被兵丁和錦衣衛簇擁著帶出客棧,此時入夜尚不久,客棧內有錦衣衛辦案,外面圍觀的人不少。

    江櫟唯說沈溪是「協助調查」,但卻準備了囚車,明朝對於士子並無太多優待,案犯不分嫌疑犯和證人。一律要以囚車押送。

    沈溪進到囚車裡面,感覺非常窩火。

    眼看明天就要放榜了,臨到頭自己卻被下獄,那是否意味著自己不但榜上無名,而且還要與唐伯虎、徐經等人一樣,遭受一番酷刑?

    好在是夜晚,不然坐在囚車裡遭人解送,算得上是非常丟人現眼之事。

    囚車還沒走到街口,就見蘇通帶著兩名小廝匆忙趕來,等看清楚囚車裡站著的是沈溪時。蘇通便想上前搭話,卻被押送的錦衣衛隔開。

    沈溪犯了案子,還不是刑部來處置,而是直接動用了錦衣衛。這說明案子小不了。蘇通愣了一下,沒敢再上前找沈溪說話。

    沈溪對京城的街道不太熟悉,雖然人在囚籠裡,但他可不想認慫,就算再顛簸他也站直了,囚車穿街過巷。接連走了七八條街道之後,才停了下來,沈溪瞟了一眼,卻是北鎮撫司衙門。

    在明朝,錦衣衛有南北鎮撫司,其中北鎮撫司負責的是皇帝欽命的案件,可以不通過司法部門,秘密進行逮捕、審訊、處決,這裡面可是道鬼門關,死於北鎮撫司酷刑之下的人比比皆是,典型的進去容易出來難。

    而歷史上弘治十二年鬻題案,當事人一律下了詔獄,全都關押在北鎮撫司內,程敏政、唐伯虎和徐經慘遭酷刑,程敏政年老身體不支,出獄四天就死了,徐經則是連施酷刑之後,終於扛不住,屈打成招。

    唐伯虎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這次詔獄之行有了心理陰影,一輩子再未涉足官場。

    沈溪心想:「莫不是我也被牽扯其內?」

    沈溪剛下囚車,就有人過來給他蒙上眼睛,這次是北鎮撫司的錦衣衛親自押送,對沈溪沒了客棧時的客氣,一路不斷喝斥推攘。

    沈溪一路前行,雖目不能及,但卻在感受周圍環境,似乎經過的都是院子,並無天牢或地牢那種陰霾污濁之感。

    不過最後,沈溪感覺自己進到一處堂口,還未等他思索這是哪兒,蒙眼布已經被人取了下來。

    沈溪先判斷了一下自己所處位置,是在一個類似於衙門大堂的地方,應該是鎮撫司提審犯人的正堂。

    大堂上已經有不少人,除了錦衣衛外,還有兩名同樣身著士子服的讀書人,並無唐伯虎,其中一人沈溪認識,兩年前,此人回廣東省親時,他與蘇通、江櫟唯親自拜訪過,正是廣東名儒倫文敘。

    見到此人也在,沈溪稍微鬆了口氣,怎麼說倫文敘也是歷史上弘治十二年殿試狀元,而且以倫文敘的聲名和學問,怎麼也不會涉及鬻題案中,旁邊那一人,身材痩削精神萎頓,沈溪卻未曾見過。

    沈溪細細一想,既然明天就要放榜,那會試考卷的糊名肯定已經拆開了,考生與考卷都對上了號。

    莫不是審案之人要將三份回答得宜考卷的主人,都叫來問一問,看看是否有鬻題的情況發生?

    大堂中站著三個讀書人,過了兩年多沈溪身高躥了一大截,倫文敘已經不記得沈溪這個人了,三人顯然也沒心情在這種環境下打招呼。

    一直等了小半個時辰,仍舊不見人出來,倒是外面傳來「咣」的一聲,好似什麼門關上了。

    因為沈溪這一路過來都蒙著眼,不知中間過了幾道門,門楣又如何,但聽這一聲,似乎門小不了。

    而後進入大堂的是江櫟唯,不過此時江櫟唯已經換上一身錦衣衛的官服,卻是五品的錦衣衛千戶。

    江櫟唯原來是南京大理寺左丞,正五品的官員,此後他一直跟在劉大夏身邊辦事,如今品序雖然沒升,但是從南京調到了京城,做了人見人怕的錦衣衛千戶,劉大夏對他的提拔力度也算是相當大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7:55
第四〇七章 大學士

    五品的錦衣衛千戶,就算在京城地面上也可以橫著走了,但今天江櫟唯並不是主角,最多是個去拿人跑腿,到了大堂只能作為一尊門神守在門口。

    能讓五品錦衣衛千戶把門,那今日到來之人,必定身份顯赫之至。

    果不其然,才沒過多久,從內堂走出一前兩後三人,為首者身著大獨科花寬袖盤領右衽緋袍,頭冠烏紗,胸前仙鶴補子,一看就是一品朝官公服,至於身後二人,穿的則是三四品朝服,很顯然是跟著「上官」辦案。

    為首的一品大員到正堂前站了一會兒,看過在場之人,思索良久才緩緩坐下。

    觀此人,五十歲上下模樣,精神矍鑠,道貌岸然,低下頭審視案上幾份公文案卷,緘默不語。

    上官不問話,下面的人自然不敢造次,連禮都不知該如何行。倒是旁邊那精神萎頓的中年舉子先行下拜:「學生見過尚書大人。」

    他顯然認識這位元上官,但僅僅憑藉一句「尚書大人」,沈溪尚不能分辨此人到底是誰。

    六部尚書都是正二品大員,既然此人身著正一品公服,那就是掛著尚書銜的內閣輔政大臣。

    眼下三位內閣大臣,以劉健為首輔,其次為李東陽、謝遷。

    其中,劉健掛的是戶部尚書,李東陽掛的是禮部尚書,謝遷掛的是兵部尚書,那不用說,此人就是這三人中的一位。

    單從相貌,沈溪從未見過三人,自然不知眼前是誰,但從種種狀況分析,是李東陽的可能性最大,畢竟弘治皇帝派李東陽徹查鬻題案,而此人手上拿著的那些案卷,似是本屆會試考生的卷宗。

    這位一品大員並未理會主動下拜之人。而是抬起頭來,看著沈溪與倫文敘:「哪個是寧化縣的沈溪?」

    沈溪趕緊上前行禮:「正是學生。」

    不知對方身份,沈溪小心謹慎,沒有貿然請安。

    既然是為禮部會試的鬻題案而來,辦的是皇帝欽命的差事,這位上官似乎並不想拘禮於禮法,他看了倫文敘一眼,顯然認識倫文敘,目光轉向門口的江櫟唯:「孫緒為何未到?」

    江櫟唯稟報:「回大人的話,派去的人已有些時候。尚不知為何未歸。」

    一品大員有些惱怒:「辦皇差居然還能耽擱,難道讓我在這裡等他不成?」

    語氣威嚴,神色肅穆,在場鴉雀無聲,沒一人敢接茬。

    沈溪卻在想背後的問題,他本以為自己和倫文敘以及那精神萎頓之人,應該是本屆會試中能流利答出「四子造詣」考題之人,所以才被拉來問話,可現在看起來。似乎還有一人。

    卻說這孫緒,沈溪也聽說過,本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會試的首榜第一名,在殿試後取為二甲第一名。算是學術造詣非常高的考生。

    如此算起來,應該是自己和倫文敘、孫緒三人在會試中將「四子造詣」考題答出,根本與唐伯虎、徐經無關。

    江櫟唯神色間有些惶恐,顯然他身在錦衣衛千戶的位置上。更知道迎合上官的重要性,如今引起上官不滿,這位還是內閣大臣。一個不慎便可能會影響他的仕途。

    過了沒多久,孫緒終於被押解而來,人到正堂,猶自嚷嚷,他顯然沒有沈溪和倫文敘那麼平靜,突然被一群錦衣衛抓過來,連理由都不肯說,他本就被稱為「瀛州才子」,這種滿身傲骨的讀書人自然不怎麼服氣。

    「不得喧譁!」

    江櫟唯喝斥一聲,親自過去給孫緒摘下眼罩。

    孫緒環首四顧,大聲抗議:「吾乃會試士子,憑何解吾於此?還有王法嗎?」等看清楚堂上坐著位身著一品公服的大臣,孫緒終歸老實了一點兒,卻憤憤不平地看了沈溪和倫文敘一眼,好似沈溪和倫文敘害了他一般。

    沈溪心想:「孫緒嘴上鬧得厲害,但心裡肯定知道與鬻題案有關,這分明是把我和倫文敘當成唐伯虎和徐經了。」

    等孫緒情緒緩和下來,那位一品大員才道:「本官奉皇命,查己未科禮部會試舞弊鬻題之案,涉及禮部右侍郎、翰林學士,及學子徐經、唐寅眾人。」

    沈溪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這個奉皇差來辦案之人,就是大學士李東陽,也是在劉健退休之後的首輔大臣。

    在明朝眾多名臣中,李東陽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他和程敏政一樣,自小便是人人稱頌的神童,十五歲中舉,十七歲取進士入翰林院,歷任侍講學士、東宮講官、禮部右侍郎、侍讀學士入直文淵閣大學士,是弘治、正德兩朝的肱骨大臣,立朝五十年,柄國十八載,清節不渝。

    關於李東陽奉皇命辦差之事,外間學子都已知曉,孫緒顯得極為傲慢,拱手行了個禮,質問道:「敢問大學士,我等所犯何罪,要被解送於此,令我等名聲蒙汙?」

    沈溪心想這孫緒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不知道這大明朝這個封建****達到巔峰的時代,官大一級壓死人嗎?

    你現在不過是個舉人,而你所詰問之人卻是當朝次輔大臣,現在李東陽還是奉皇命辦差,把你用囚車押送來怎麼了?沒把你拉出去先打一頓再運來就算是好的!

    明朝錦衣衛,可並非好相與的對象。

    一般來說,錦衣衛要拿送之人,不管是誰,不先送到鎮撫司,而是先拉到破廟去痛打一頓,謂之「打樁」,等把賄銀收齊,再將人送至鎮撫司,又是一頓嚴刑拷打。等你招供了,運氣好的話直接宣判,運氣不好的送到刑部,可能還會再受一番罪。

    這孫緒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好在李東陽謙謙君子好說話,他也很珍惜眼前這幾個人才。因為極有可能,這屆己未科的會員,會在三人中產生,甚而有之,以三人的學識,殿試時說不一定會名列一甲狀元、榜眼、探花,未來同朝為臣。

    只要這三人經查不與鬻題案有關。李東陽不會刻意為難。

    但沈溪三人不清楚這點,他們都在為鬻題案是否會牽扯到自己頭上而擔心。

    李東陽沒理會一個狂傲士子的問話,直接看著一直低著頭縮著身子立在最旁邊的那精神萎頓學子:「都穆,你可認得此三人?」

    沈溪有些詫異,原來此人便是都穆!

    都穆回道:「回大人,小人只認得沈溪,旁人並不認識。」

    沈溪嗤之以鼻:「果然是小人。你害一個唐伯虎不夠,莫非還要害我不成?也是剛才李東陽只問了我一人,我應了聲,你就說認識我。而旁邊兩個沒被問話,你就說不認識?」

    李東陽帶著幾分疑色打量沈溪,未作評判,而是擺擺手道:「提案桌,備筆墨紙硯。」

    隨即有錦衣衛將低矮的案桌抬了進來,同時還有文房四寶,且只準備了三份,顯然都穆不用接受這次考核。

    沈溪三人不知李東陽到底要考察什麼,畢竟禮部會試已經結束。若要當場考校學問,作一兩篇文章應該無濟於事。

    「爾三人,且將本次會試所作文章,默寫於案紙之上。」李東陽最後提出他的要求。

    這要求聽起來簡單。要做起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會試前後三場,所作文章二十幾篇,字數上萬,直接背默出來。簡直是要人命啊。就算是高考語文能考滿分,讓他回頭把自己的作文一字不落默寫出來,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倫文敘和孫緒一聽傻眼了。這麼不可理喻的要求,出自李東陽之口,還跟鬻題案有關,到底默不默寫?

    要是背默不出來,那當如何?

    只聽李東陽續道:「也非全數,只需將第一場論語題,第二場表題,第三場三、四問謄默!」

    要求是降了一些,從本來二十多篇文章,縮減為一道論語、三道表題、兩道策問,是要寫六篇文章,不過即便如此,還是要背兩千多字,這要是背不上來,難道就說一定是跟鬻題案有關?

    沈溪心裡也在揣摩,很顯然就算沒提前知道考題,讓他背出自己的成卷文章,也是有些困難的,但也並非不可實現。

    沈溪自己就經常做文章,回頭再默寫下來,讓馮話齊拿回去參考,因為他有這能力,而馮話齊又知道他有這能力,並不稀奇。

    沈溪繼而想,這李東陽是否在「反考察」,能背默上來的,反而是有嫌疑呢?

    明擺著的事情,若提前得知了考題,肯定要找人做題,然後把題目都背好,到考場之時,再將了然於胸的成題默寫下來……

    沈溪心說,這是能背出來,也不能照背啊。

    有案桌,但沒有凳子,連地席都沒有,三人只能蹲在地上自己研墨,自己默寫。

    倫文敘還好一些,他畢竟是名儒,對於自己所作文章,只在一些轉折語氣詞上或者不能記全,但文章論點骨架大抵是沒有偏差的,可那邊孫緒,本來就是個狂放書生,做文章講究的是意到手到,讓他再把做出來的文章重新默寫一邊,還真將他給難住了。

    沈溪提起筆來,卻不知怎麼下筆。明明能背得一字不落,偏偏要藏拙,就怕事後別人再聽說他以前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舊事重提,那他今日背默有誤就是有意誆騙,或者給將來挖下個大坑。

    沈溪心想:「算了,該怎樣就怎樣吧。」

    沈溪不再刻意藏拙,於是將自己之前所作的幾篇文章,全數列於紙上。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三人相繼將自己的六篇文章寫好。之前李東陽已在審視三人作好的文章。

    等全數完成,三人重新站到一邊。

    蹲了一個多時辰,三人腿腳都有些麻木,站不穩當。

    最後李東陽所注意的,自然是「四子造詣」的策問題,將三人卷子上的題目,跟原捲上的比對過,李東陽抬起頭來,略微皺眉看著三人,最後將目光落在沈溪身上……顯然沈溪作答的一字不差,引起他的懷疑。

    「倫文敘、孫緒,你二人可以回去了……沈溪,你且留下,有些話要問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7:55
第四〇八章 惡狗咬人

    倫文敘和孫緒一聽,臉色頓時輕鬆下來,無論他們是否背默清楚,至少沒事,當然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第二天會中進士,若提前知曉,經歷大悲大喜也讓他們有些承受不住。

    沈溪不知自己被李東陽留下來,是因為他背默得太過準確,還是因都穆咬定認識他。

    「這文章,是你作的?」

    李東陽抬頭打量沈溪,他手上所拿的那篇文章,正是沈溪所作的「四子造詣」的策問題。

    沈溪恭敬回道:「確係學生所作。」

    李東陽眉頭微蹙,臉上掛著一抹疑色:「你小小年歲,就能作出如此精煉老辣的文章,二次謄默,居然隻字未差……」

    沈溪回道:「李大學士不同樣少年有為?」

    李東陽微微一怔,隨即搖頭啞然失笑,他自己就是神童,不過也是到十五歲才中舉,兩年後中進士,列殿試二甲第一名,開始仕途之路。

    只不過,眼前的沈溪似乎比他更加年少有為。

    旁邊的都穆卻看出一些苗頭,突然大聲斥責:「狂妄小兒,還敢說是自己所作文章,分明是從唐寅處得到考題,再找人參閱,為你著文章,你背熟之後入場應試。小人可以為證,此子絕非以自己真才實學應科舉,請大人明察。」

    李東陽臉上本還對沈溪帶著略微讚許,可聽到都穆的話之後,他的臉色急轉直下,目光炯炯地直視沈溪,簡直是要把沈溪瞪死的節奏。

    沈溪心裡暗罵,這都穆實在是害人害上癮了,簡直是條瘋狗,見著人就亂咬,我認識你是誰啊你就要出來作證?

    沈溪連理都不理會這種無恥小人,唐寅是狂傲。但對身邊的朋友還是不錯的,這都穆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甘做小人,連絲毫義氣都不講,就算將來做了官,也會被人厭棄,沈溪連跟他爭辯的興趣都不看。

    李東陽見沈溪仍舊恭敬地低著頭,問道:「你為何不為自己辯解?」

    「他是無言以對……因為小人戳中了他的要害,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在京城出盡風頭。還敢自比尚書大人,足見小兒狂妄。以他的才學,絕對做不出此等文章。」都穆怕沈溪跟他對質,所以先把話說死了,還給沈溪安上一個看不起李東陽的罪名。

    都穆想得明白,只要沈溪不能自證清白,回頭下了鎮撫司大獄,打得你皮開肉綻,想不承認都難。

    另外。只要我露出口風,說你看不起李大學士,錦衣衛豈能放過你?說不一定一條小命就嗚呼哀哉了!

    但若是李東陽能被都穆一兩句話左右,他也當不得次輔大臣。成為弘治皇帝的左右手。

    沈溪語氣平淡:「清者自清,學生之所以不辯解,是學生與唐寅只因鬥畫而相識,甚至因駁了唐寅面子而結怨……試想一下。唐寅就算得到鬻題,怎會告知於學生?」

    說不辯解,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而且必須一針見血,把握到問題的脈門,不然解釋了也是白搭。

    沈溪說完這番話後,都穆的臉色稍微變了下。

    都穆苦熬三十多年,若非恰好在前狀元吳寬家裡擔任塾師,為巡撫大人賞識,估計中秀才都難,更不要說次年中舉後以四十一歲之齡進京趕考了。

    都穆妒忌沈溪和唐伯虎的名氣,覺得沈溪不可能十三歲學識就冠絕天下,可以答出絕大多數會試舉子都做不出來的題目,於是便得出唐寅得到鬻題並且將題目洩露給沈溪的結論,栽贓的同時,正好迎合了李東陽,可謂一舉數得。

    但他卻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沈溪跟唐寅之間並無交情,二人甚至還有仇怨,唐伯虎因為跟沈溪鬥畫損了威風,此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若是唐伯虎真得到考題,怎會跟一個曾經與他結怨的人商討?莫非嫌暴露得不夠快?

    都穆臉皮顫抖個不停,渾身抖如篩糠,正竭盡全力想怎麼才能駁倒沈溪時,李東陽卻先開口了:

    「沈溪,你說並未得到唐寅洩題,那且問你,這篇文章中,『有從事於《小學》、《大學》,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於老』,你從何而辨,乃是說及許仲平?」

    李東陽已開始就著具體的問題來問,他雖然心裡有所懷疑,但需要確鑿的證據。

    現在外間傳言,僅僅是程敏政跟徐經、唐寅二人過從甚密,存在洩題的可能,但沈溪、倫文敘和孫緒三人,都沒去拜訪過程敏政,要想提前得到題目,必須經過徐經、唐寅二人之手,現在有了都穆這個「人證」,尚需要物證。

    李東陽自信,若沈溪名不副實,他只需要幾個問題問下來,就能令沈溪原形畢露。

    沈溪道:「學生參讀過《退齋記》。」

    李東陽略微有些驚訝:「《退齋記》,裡面有提及嗎?」

    沈溪道:「《退齋記》中言,『世有挾老子之術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節量天下之休戚,而終必至於誤國而害民。然而特立於萬物之表,而不受其責。』學生又偶讀虞集為安敬仲《默庵集》所作序,言此攜老之說而致學之人,乃是許仲平。」

    沈溪既然提前獲悉本屆會試題目,他的研究早就開始了。會試結束這些天,他一直都待在客棧中沒出去過,身邊有什麼書,李東陽派人去調查一下便知曉,沈溪到底是臨時翻閱的,還是早就讀過,一目瞭然。

    要說這題目難,不單單是因這觀點來自於劉因的《退齋記》。

    原來許衡曾是元朝的國子監祭酒,但因經費不足,他這個國子監祭酒乾脆辭職不幹了,劉因覺得做學問之人不該如此任性妄為,才在《退齋記》中暗諷許衡,但卻不點名所罵的物件就是許衡。

    直到元朝大儒虞集為安敬仲《默庵集》作序,才確定劉因所指之人是許衡無疑。

    若沈溪說自己是蒙的,這人可能是許衡,這才就著許衡的觀點去說,反倒容易理解。可沈溪說得太詳細,就有點兒畫蛇添足的嫌疑了。

    李東陽問道:「那你讀過《默庵集》?」

    「是。」沈溪道,「學生十一歲時,有幸拜讀,且學生有過目不忘之能,通讀書本一兩遍,便可將全書默背,之後再慢慢思索其意,不曾想會因此而派上用場。」

    關於神童「過目不忘」的傳說,自古有之。但基本都是以訛傳訛,連李東陽自己都被譽為神童,但他很清楚,所謂的過目不忘,只是記住之後多加溫習,腦子比別人靈光一些,並不能做到看過一兩遍就熟記於心中。

    一直側耳傾聽的都穆,這個時候終於鬆了口氣,心想:「你小子吹牛吹大發了。我還擔心整不倒你呢,現在你自己往矛尖送,怪得了誰?」

    李東陽道:「你且背來一聽。」

    沈溪點了點頭,開始將他早就背過的《默庵集》誦讀出來。

    卻說這《默庵集》共有五卷。要一時間悉數背誦完頗為不易,連李東陽自己都只是看過,而從未想過去背。因為這次禮部會試鬻題案,他臨時抱佛腳看過幾段。且這本書屬於很不好找的那種,即便會考結束想找地方借都困難。

    但聽沈溪背誦之流利,李東陽瞪大眼睛驚嘆不已。

    若沈溪僅僅是為鬻題案。而提前想好說辭,他不可能提前把《默庵集》這麼生僻的著作背出來,這要花多少時間?

    沈溪只是背誦幾段,李東陽便擺擺手,讓沈溪停下來,隨後他又抽查了《默庵集》後幾篇的內容,並詳細詢問其意,沈溪都能對答如流,令李東陽歎為觀止,再次加深了對沈溪的印象。

    李東陽心道:「卻不知除了陽明小兒,天下尚有這等奇才?此番倒是長見識了!」

    原來李東陽在本屆應試舉子中,最為欣賞的卻是三年前落榜,而被他笑言這屆一定中狀元的王守仁。

    王守仁在本屆會試第一榜錄取名單中,列在第十上,這是李東陽特別予以拔擢的,列入會試前十,意味著在殿試中或可列於一甲,李東陽其實最希望的還是文武全才的王守仁中狀元,而非倫文敘這些文弱書生。

    可惜王守仁自己也沒答對「四子造詣」這道題,所以李東陽能幫他的地方,僅僅是將其列在第十的名次上,至於能否中狀元,就看殿試的結果了。

    但歷史上最後卻是王守仁在殿試中發揮得也相當一般,只列在二甲第七名,正好是殿試的第十名。

    「好。」

    這是最後李東陽給沈溪最直接的評價,「你說自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願意接受考校?」

    沈溪心想,若是給他一本什麼典籍,讓他在一兩個時辰內全數背上來也是挺困難的事情,但之前既然已經把話給說滿了,還要自證清白,就必須要硬著頭皮上了。

    不是驚訝於我為何能將會試的文章全數背默而無偏差嗎?若我過目不忘的話,那你們就沒什麼可懷疑了吧?

    「學生願意接受考校。」沈溪再次恭敬行禮。

    都穆此時已經非常緊張,若沈溪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就是天縱奇才,那他這番攻訐的言論不就不攻自破了麼?

    說不得還會讓李東陽懷疑,他之前說的鬻題的證言,也是因為他嫉妒和不忿而編造出來的謊話,本來之前他已知曉,自己成功取代唐伯虎和徐經,取了進士……

    「尚書大人,切不可。」

    都穆顧不上唐突堂堂的一品大學士了,趕緊道,「此子家中或者藏書甚多,若輕易與他書本,或早就爛熟於胸,說是過目不忘,其實是早已背誦記熟,無從辯證。」

    李東陽打量了都穆一眼,因為之前舉證沈溪一事,他對都穆已產生懷疑。

    李東陽道:「沈溪,這裡有幾篇文章,你且拿去誦讀,之後本官親自考校於你。」

    說著,李東陽將之前倫文敘和孫緒所寫文章,一併交給沈溪。

    就連倫文敘和孫緒自己,也無法將會試考場上的文章一字不差地默寫下來,若沈溪真能看一遍就能如數背誦出來,那就足以證明,沈溪的確沒有打誑語。

    沈溪恭敬地接過卷子時,都穆面如土色,全身抖得更厲害了,似乎感覺到災難正在降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7:56
第四〇九章 冷暖自知

    背幾篇程文,對沈溪來說實在再簡單不過了。

    從開始學習八股文開始,這種事每天都在做,一般的程文,一遍就可以熟記,就算是語義和行文相對晦澀的程文,他最多再溫習一下,用不著讀上第三遍。而這次是在李東陽強行相逼之下背誦,更能激發沈溪的潛力。

    等錦衣衛將倫文敘和孫緒所寫的文章呈遞到沈溪手上,沈溪就開始通讀起來。

    待親眼目睹這二人的文章,沈溪不得不佩服倫文敘和孫緒深厚的文學造詣,所論之論點、論據都很精妙,文采斐然,閱讀如此華美的文章如飲甘泉,只是一遍便可在心中回味良久,不需看第二次就能熟記於胸。

    李東陽和都穆都目不轉睛地望著沈溪,沈溪看文章很快,一頁頁翻過去,沒過多久就翻完了。

    沈溪的著眼點,自然是倫文敘和孫緒關於「四子造詣」的論述,不得不說,雖然二人都判斷出了四子造詣的大概,但在這篇文章上,比之之前那些華文要遜色許多,或者連倫文敘和孫緒兩個能回答出這篇題目之人,也僅僅只能做到流利。

    這也難怪李東陽會單獨留下沈溪,因為不管怎麼看,他的這篇「四子造詣」的策問文章,都更像是提前知道題目後作出來的,但他卻僅僅是十↖,↖︽t三歲的少年郎。

    「李大學士,學生看過了。」

    沈溪把幾張紙重新還給錦衣衛,讓其交到李東陽手上。

    李東陽本以為就算沈溪過目不忘,最少也要花上半個時辰才能將倫文敘和孫緒所寫的四千多字背誦出來,可沈溪前後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時間,平常人想用這點兒時間把文章通讀一遍都難。

    李東陽驚訝地問道:「你是說……都能背誦出來?」

    「是。」沈溪自行回答,「還請李大學士考校。」

    都穆瞠目結舌。李東陽臉上也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不用考校,你將幾篇文章依次背出來即可。」

    沈溪微微拱手行禮,然後開始大聲背誦,先從倫文敘的論語題開始,再背幾篇表文。最後是策問的三、四題,而後是孫緒的。

    李東陽神情看似淡然,但其實目光始終留意紙上的內容。等沈溪一字不落地將文章全都背誦完畢,李東陽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學生背誦完畢。」沈溪問道,「不知李大學士還有何需要考校?」

    李東陽繼續盯著手上的卷子,沉吟良久,突然抬起頭來,掃了一眼面如土色身體抖個不停的都穆,冷聲問道:「你可知罪?」

    都穆趕緊跪在地上。磕頭道:「小人知罪,小人道聼塗説,以為沈解元與唐寅等人有勾連,看來此傳言不過是以訛傳訛……但唐寅拿會試考題與小人參詳,卻是確鑿無誤!尚請大人明察。」

    李東陽眯著眼,想從都穆的神色中察覺一點兒端倪,可都穆低著頭,根本就看不到什麼來。李東陽心裡開始盤算這案子的情由。

    作為弘治皇帝最寵信的大臣之一。其實李東陽從開始接手這案子時,就發覺內有隱情。陰影重重,所以按照他的處理意見,最好兩邊相安無事,皆大歡喜。

    可都穆作為唐寅的至交好友,一口咬定程敏政鬻題在先,還有天下士子那悠悠眾口。連弘治皇帝都不能輕易說不了了之,他作為欽辦案件的大臣,怎麼都要給皇帝和天下士子一個交待才是。

    李東陽心想:「原本唐寅和徐經都取了前三百名,俱為進士,若明日按此放榜。必會引起波瀾,還不如聽從原博(吳寬字)兄的建議,將唐寅和徐經撤下,將都穆以及另一舉子補位,籍唐、徐二人俱不在杏榜中為由,令大事化小。」

    原來,吳寬與李東陽俱都服侍過太子時期的朱佑樘,彼此私交不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歷史上後來曾擔任過禮部尚書的弘治名臣吳寬,也從側面影響了鬻題案的進展。

    李東陽心中有了定計,招招手對身邊協同辦案的官員交待兩句,拿著案牘起身離開,往後堂而去。

    沈溪這邊是最難受的,到最後李東陽也沒說放了他,或者囚禁他,懸而未決,令他的心久久不能放下。

    那協同辦案的官員走過來,對江櫟唯交待兩句,這次沈溪大概聽明白了,李東陽的意思,是讓沈溪暫且回府等候消息,但需要派人監督,至於都穆那邊,則需要移交三法司,靜待李東陽進一步指示。

    隨後協同辦案的官員進了後堂,於是當前正堂說話份量最高的成了江櫟唯。江櫟唯笑著對沈溪行禮,道:「沈公子果真是非同一般。可喜可賀。」

    沈溪輕嘆:「不過是死裡逃生,喜從何來?」

    江櫟唯笑而不語,根本就沒搭理都穆,親自送沈溪出門,這次沈溪就沒有再蒙眼罩了。

    至於都穆,沈溪離開時還跪在堂上。

    沈溪不知道都穆與吳寬的淵源,還以為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遲些時候可能會遭受嚴刑拷問。

    出了門口,江櫟唯並未打算送沈溪回客棧。

    江櫟唯道:「經此一事,只能麻煩沈公子委屈一下,另擇寓所暫住。待明日放榜後,在下必定親自送沈公子回府。」

    沈溪驚訝地問道:「為何要等到明日?」

    江櫟唯笑著回答:「沈公子能到北鎮撫司衙門走一趟,且毫髮無損出來,也算不易。在下終於完成玉娘之托,不過沈公子既然牽扯進另一樁案子,今天的事情一鬧,幕後賊人或許會有所覺察,你還是暫且迴避一下好。」

    「在下會在這周圍找一間相對僻靜的院落,讓沈公子安心住下。放心,明日若沈公子榜上有名,在下會親自為沈公子報喜,不會有誤。」

    沈溪心想:「這江櫟唯口稱在下,似乎是料定我必中進士。不敢再得罪於我,但為何畫蛇添足,把我軟禁起來呢?」

    但沈溪此時別無選擇,只能上了江櫟唯安排的馬車,到了一個他根本不知位於京城何處的四合院。好在院子裡生活設施一應俱全,甚至還備有夜宵。沈溪百無聊賴,手邊又無書可看,乾脆上床睡覺。

    ……

    三月初二是會試放榜的日子,可頭幾天,關於會試鬻題案的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先有華昹上奏彈劾程敏政,而後程敏政被勒令賦閒,唐伯虎、徐經二人遭到軟禁,眼看要放榜了,朝廷仍舊沒給出具體的懲罰措施。也沒給這案子最後定性。

    到此時,程敏政、唐伯虎、徐經三個涉事人,依然尚未定罪,甚至沒有下獄。

    朝廷似乎有意要等禮部會試放榜之後,才正式展開對這次鬻題案的調查。很多人已經猜到,作為事件的兩個當事人,唐伯虎和徐經肯定榜上無名。

    禮部會試,只要中前三百名。無論最後殿試成績如何,都可以說是中了進士。

    只是殿試之後。會將所有進士分為一甲、二甲和三甲,頭銜和待遇上有所區別。

    一甲只有三人,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九十五人,賜進士出身;三甲二百零二人,賜同進士出身。

    而禮部會試中。最重要的名次,正是首榜前十名。

    按照一般的規矩,只有首榜前十,才能列於最後的一甲頭三名,反之。那就最多是個進士出身,而與狀元無緣。

    至於會試首榜第一名,也就是俗稱的會元。

    連中三元,說的就是連中鄉試解元、會試會元和殿試狀元。

    三月初二這天上午,會試尚未放榜,不過昨夜裡倫文敘、孫緒和沈溪三人被拿到北鎮撫司的事情就傳開了,士子們都在緊張地等候會試結果,此時任何一點消息,都會引發軒然大波,更何況被拿的三人,都是極有名氣的應試舉子。

    倫文敘早就是公認的名儒,孫緒是「瀛州才子」,沈溪則是福建鄉試解元,剛與唐寅鬥畫而名聲鵲起。

    本來聲名越大跟鬻題案越沒有牽扯,可這次鬻題案卻不同,越是有名的士子,越是牽扯其中。

    唐寅和徐經就是例子,這二人公認才學過人,卻同時涉案,所以參加會試的舉子們在得知這個消息後,沒有半點兒驚訝,唐寅和徐經尚且牽涉其中,倫文敘、孫緒和沈溪憑什麼不會舞弊?

    但很快又有第二個消息傳出來。

    原來倫文敘和孫緒,當晚押解去了北鎮撫司衙門後,居然好端端出來了,據說審理此案的大學士李東陽,讓二人各自做了幾篇文章考察他們的才學。

    雖然不知李東陽考察幾人的目的,但不管怎麼說,人家從北鎮撫司這種鬼門關出來,殊為不易。

    唯獨福建十三歲的小解元公沈溪,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在被李東陽考核之後,單獨留下,似乎是被下獄嚴刑拷問。

    沈溪下落不明,最著急的不是林黛、朱山和甯兒,因為她們待在小院裡,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傳聞。

    反倒是蘇通,作為沈溪的至交好友,在眾士子中算是有一定人脈,得到消息後分外緊張,他趕緊找了一些福建同鄉舉人商議此事,但一眾同鄉舉子唯恐避之不及。

    這沈溪跟鬻題案有牽扯,我若替他說話,或者讓別人知道我與他相熟,豈不是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

    管他沈溪是否被下獄,只要我平安安穩即可!

    蘇通一上午拜請了不少人,他想幫沈溪到衙門疏通,又或者找人跟朝廷那邊遞話,詢問一下案子的大概情況,可沒一人願意幫忙。

    世態炎涼,蘇通也沒轍,可他仍舊不死心。

    蘇通曾在年初時拜訪過一些祖籍福建的在京官員,這些人知道他是福建來的舉人,念在同鄉面子上雖然予以接見,但卻以敷衍居多。蘇通本想去求這些人,就在他寫好拜帖準備逐一投遞時,有一人過來詢問蘇通的情況。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與蘇通同樣來自於閩西汀州府,而且與他跟沈溪結下深厚淵源的吳省瑜。

    「蘇兄還有心幫沈公子出頭?」

    吳省瑜好似剛得知沈溪的境況,先是感慨一番,顯得對沈溪很是同情,可是當他知道蘇通要做什麼時,馬上換上一副驚訝的口吻,「眼下就要放榜,蘇兄還是早些看過榜單,金榜題名自然最好,不然的話,儘快回鄉,免得被鬻題案牽連。」

    蘇通這才知道,吳省瑜不是來幫忙,而是專程來說風涼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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