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穿越之太乙仙隱 作者:先飛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4 18:53:4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6 42976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21:45
三 淩波不過橫塘路
當衛縈塵醒來的時候,天色已亮。

他們正處在一座峻嶺的山崖處,朝霞在遠處飄蕩,空氣間卻透著清冷。

許遜扶著衛縈塵的手臂,幫她慢慢地坐起。衛縈塵隻覺得整個腦袋昏沉沉的,就像有什麽熱騰騰的東西在裏麵烘著。

“我怎麽了?”她茫然地問。

許遜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當他與彭蘭好不容易闖過七星塔各層的機關到達頂層時,卻隻看到衛縈塵一個人站在那兒,她的劍落在地上,那隻妖物卻已消失。

他看著衛縈塵,卻見衛縈塵的眼睛裏閃過了一點暗紅,待他注意看時,那點暗紅卻又不見。

“那隻妖物呢?是你們把我救出來的麽?”衛縈塵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問道。她隻記得自己被那妖物捉進了塔中,後麵發生了什麽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應當已被除去了,”許遜遲疑了一下,“七星塔已經塌落,我與彭蘭在附近搜尋了一會,也再未查覺到有妖氣存在。”

“那就好!”衛縈塵鬆了口氣。

許遜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聽到彭蘭在稍遠處叫道:“有人來了!”

兩人轉頭看去,隻見西方的空中正飛來一道青影,速度極快。

“是辟非姐姐!”衛縈塵喜道。

宋辟非也看到了他們,在山崖間落下。

衛縈塵想要站起迎去,腳卻一軟,許遜隻好將她扶住。

“縈塵,你怎麽了?”宋辟非關心地問。

“沒什麽,隻是有些累了。”衛縈塵答道,“想不到除妖是件如此麻煩的事。”她仍以為是許遜與彭蘭除去了那隻妖物,才救了她出來。

“你知道就好,”宋辟非笑道,“省得你一直以為我們奉夫人命在外行事,隻和遊山玩水一般,老吵著要一同出來。”

衛縈塵吐了吐舌頭。

“不說閑話了,”宋辟非正色道,“夫人另有一個任務,讓我告知你們。”

許遜怔道:“還有何事?”

宋辟非答道:“上元宮中出了些事,使得人手不足,夫人讓你們將七星塔裏的妖魔除去後,再跑一趟豫章,那裏有一隻女鬼占據他人屍身,逆天行事,夫人讓你二人去將她除了。”

許遜問:“我二人?那彭蘭呢?”

“諶母正做客上元宮,讓她且去一趟上元天,有要事安排。”宋辟非道。

彭蘭立時跳了過來,叫道:“我去我去,我早就想看看上元天是什麽樣子的。”

衛縈塵牽起宋辟非的手,急問道:“辟非姐,上元天出了什麽事,要不要緊?”

宋辟非失笑道:“有夫人坐鎮,能有什麽大事?隻是,元始天尊已降下敕令,由玉皇道君接掌天庭,號曰‘昊天金闕無上至尊玉皇大帝’,承三清之命,察紫微之庭。這是天界大事,上元天自然也無法置身事外,不免忙了些。”

衛縈塵聽了,倒不覺得有什麽,許遜卻不由得怔住。雖然,東皇即將退位,由玉皇繼任為天帝,這是道門之中無人不知的事,但事情真的發生時,卻仍讓人覺得突然。如今的天庭相對穩定,人人皆承元始天尊旨意,既不可能再出現像四千年前帝俊與刑天爭帝位時、那種差點毀天滅地的天界大戰,也不會再有封神之劫時三教鬥法的人間浩劫,但事關權力變動,小小的動蕩卻是免不了的。

而上元夫人與王母娘娘一向不和,隻是王母雖然貴為女仙之首,與四禦大帝平起平坐,卻畢竟不是天帝,也隻能忍著上元夫人。而玉皇之所以能越過四禦,繼天帝位,人人皆知乃是出於王母在背後的功勞,明裏封的是玉皇,真正掌權的,卻必是王母,以王母娘娘的為人,又豈會再讓上元天處在自己的手心之外?

上元夫人在這種時候,讓衛縈塵離開上元天,難道又另有什麽深意不成?

宋辟非仍然向衛縈塵說道:“你我地位卑微,天庭的事,便不用管了。你還是快些辦完事,早些回上元天才是,別隻顧著和許遜在人間親熱過頭,誤了正事。”

衛縈塵俏臉立時一紅,不依道:“辟非姐也不是個好人呢,盡開玩笑。”

宋辟非微笑地搖了搖頭,向許遜道:“縈塵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麽久,你可要看好她,別讓她受傷了。也不許欺負她,就算要欺負她,也隻能欺負一點點,不能欺負太多……”

“辟非姐……”衛縈塵嗔道。

宋辟非又取笑了衛縈塵幾句,便帶著彭蘭一同離去。

待她離去後,衛縈塵微惱地跺了跺腳,道:“辟非姐真是的,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的,現在在夫人身邊待久了,心眼卻也變得和夫人一樣壞了。”

許遜苦笑地撓了撓頭,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衛縈塵斜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傻傻的樣子,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輕輕點了一下他,低聲道:“……不許欺負我!”

許遜心中亦不禁湧起暖意,伸出手勾住她的指頭。衛縈塵輕輕一掙,沒有掙脫,也隻好紅著臉任他勾著。

朝霞已經散去,清晨的陽光照下,將空氣間的濕意蒸出一縷縷飄渺的水氣。兩人並肩站著,不言不語,就仿佛世間所有的柔情,都凝固在了這虛虛渺渺的畫麵之間。

一個瞬間,便是一個永恒……

******

刺骨的寒風,無窮無盡地卷蕩著每一個角落。

瑞和仙子踏著雲氣,在虛無間慢慢地前行。這裏是飛鳥不見的清冷所在,唯有一塊塊冰魄在寒風的卷舞下,撞擊,碎裂,散著粉末,再滲入那一重重的虛無。

即使是仙,也無法抵禦這至陰至寒的冷。

一座不著天地的殿宇,出現在瑞和仙子的麵前,她抬頭看著殿門兩邊的字跡。

“日月無光,塵情頻頻掃;

否泰有對,幽寂時時持!”

門的上方,是古篆寫就的兩個大字:“紫清”!

這裏已接近天界的邊緣,再過去,就是連仙神也無法穿過的魔風界了。

拂了拂雲光繡衣上的冰塵,瑞和進入殿中。

殿中,不見一絲明火,隻有一顆夜明珠在角落裏散著幽光。有個女子正坐在草席上,借著那點幽光,看著擺在地上的舊書。她穿的是隻在人間才能見到的蠶衣,發絲上插著一根毫無光澤的銀釵。

瑞和仙子心中歎息著,慢慢走到那個女子的麵前,用衣袖虛虛地拂了下地麵,然後彎腰坐下。

那女子抬起頭來,看著她。

“瑤姬,我來看你了。”瑞和仙子輕輕地道。

雲華仙子瑤姬想要露出個笑容,然而,她的麵容像是早就被無處不在的寒意給凍僵,連帶著那個笑,都份外的勉強。

刻意避開那個笑容,瑞和仙子看著地上的那本舊書:“你在看什麽呢?”

雲華仙子沉默地伸出手,將書合上,讓瑞和看封麵上的字,那上麵寫的是《法華經》。

瑞和仙子微微皺了下眉:“你我皆是道家真仙,怎可看這些西方佛教的雜說邪論?若是讓母親知道,隻怕你所受的罰,更要加重了。”

雲華仙子麵無表情地道:“母親乃是至尊至貴之人,此刻,更是忙著父親登位之事,又怎會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再說了,我既然已在受罰,罰得重或不重,也就沒什麽區別了。”

“怎會沒有區別?”瑞和仙子冷笑道,“早一日自由,自是早一日免受這冰魄蝕身之苦。難道你還真的相信那些和尚說的什麽四大皆空,所有的一切都是夢幻泡影不成?”

“六姐,這你可錯了!”雲華仙子卻隻是低聲說道,“佛家可從來不曾說過四大皆空,隻是凡人心性太雜,愚昧難教,佛祖因此勸人先將萬物視為空無,然後再將這個空字舍去,才是不執著。世人愚昧,讀經義時隻看到諸法皆空,反被那個空字束縛,卻不知佛祖拈花而笑,隻有順其自然,才能證得彼岸的道理。”

瑞和仙子還想再言,卻見瑤姬已垂下頭去,重新翻開《法華經》,不再言語。

夜明珠的光線已被瑞和擋住,隔在兩人之間的,隻有一片黑暗,連經書上的那些字跡,也已無法看清,倒像是真的成了空無。

瑞和心中一痛,梗在咽喉間的話語,又慢慢地咽了下去。

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雲華仙子才重新抬起頭來,看著瑞和:“六姐到這裏來,自然不會是為了和我談佛論經,可是另有它事呢?”

整理了一下心緒,瑞和仙子道:“你說的沒錯,我到這裏來,本是想問你借一樣東西。”

“我這裏清清冷冷的,也沒有多少東西,”雲華仙子道,“六姐想要借的是什麽?”

瑞和仙子看著她:“無量玉華尺!”

雲華仙子靜了一靜,才慢慢地道:“六姐弄錯了吧?當日夏禹治水,東皇陛下有心助他成事,確曾借我之手,將無量玉華尺交給夏禹,隻是,夏禹雖治完了水,卻被那九尾狐妖害死,無量玉華尺也自此不知所蹤,此事,我早已報知東皇陛下,六姐難道不知?”

“瑤姬,”瑞和冷笑道,“你瞞得過東皇,卻難道還瞞得過我?禹根本不是死於女嶠手中,而是被你殺死的。他寧可娶一隻狐妖,也不肯要你,你就因妒成恨把他殺了,嫁禍給女嶠,再把女嶠投入九幽,我說的可對?”

瑤姬沉默一會,終於露出了笑容:“六姐,你果真是我們這些姐妹裏最聰明的一個,什麽事也瞞不過你。”

瑞和歎了口氣:“我倒真的希望你能將我也瞞住,你一向文靜善良,直到現在,我也無法想像你會做出那樣的事。”

“六姐,你可知道為何我身受這冰魄之苦,也不覺得有多痛苦嗎?”瑤姬笑容不減,“如果說六界之中,有一處地方最是殘忍可怕,那個地方絕不是紫清闕,而是九幽。隻要一想到那隻狐妖還在九幽裏,受那比萬蟻鑽心還要痛苦千萬倍的折磨,連死都死不了,我就覺得很開心,我會一直活著,一直看下去,看那個女人怎麽受苦,這樣我就能一直開心下去。”

瑞和看著她,不言不語。

“六姐,你說我是不是很壞啊?”瑤姬仍然在笑著,淚水卻流了出來,“你說我到底哪點不好,哪點配不上他?為什麽那隻狐妖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卻不能?”

瑞和仙子歎了口氣:“你明知道他並不是不喜歡你,隻是你位列天仙,他若和你在一起,必然會觸怒母親,他費盡心力才使他的國民擺脫水災,又怎能讓百姓再因他一人而受苦?”

“我不管,”瑤姬笑得淚流滿麵,“他愛我也好,不愛我也好,反正他不能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死了也不能!”

看著瑤姬的笑與淚,瑞和感到了一種揪心的痛,她緩緩地伸手,拿起那本《法華經》,一頁一頁地撕著,瑤姬呆呆地看著她,無法作聲。

“佛說諸法空,為破諸有故!”瑞和慢慢地說著,“瑤姬,你連四大皆空都看不破,又憑什麽去說舍棄那個空字?不動念,不執著,但若連自己心中的欲望都不敢麵對,還談什麽佛?”

那一片片碎紙在瑤姬的麵前飛舞,就仿佛是一把把利刀,將她壓抑了數百年的每一份情感切割下來,擺在了自己麵前。終於,她猛地伏倒在地,失聲痛苦起來。

哭得像是一個孩子。

瑞和沒有再說任何的話,隻是緩緩地摘下瑤姬頭上的那根發釵,站了起來,向殿外走去。瑤姬的哭泣就像是這個天地間唯一的旋律,隨著她的一步步離去,顫動著、悲鳴著,無休無止。

瑞和心中的痛,尖銳得讓她難以去忍受。瑤姬終究隻是個可憐的人,不敢去追逐幸福,隻能用毀滅來滿足內心的空虛,她毀去了心愛的人,同時也毀去了自己,不管臉上掛著多少的淚和笑,生命於她,早已經再無意義。

走出殿門,瑞和仙子將手中的銀釵晃了晃,銀釵立時化作了一根玉尺。

她回身,將玉尺虛虛地一揮,殿門上方的“紫清”二字立時碎裂,化作粉塵落下。她抬頭向天空看著,就仿佛那裏有著什麽東西,正一層層地向自己壓來。

“母親,你真的要把我們一個個都給逼瘋嗎?”瑞和仙子臉上的歎息化為冷笑,“不過,我可不是瑤姬……”

******

南瞻部洲。

月光瀉下,在草地上鋪起一片銀光。一條溪流蜿蜒而下,水光粼粼,在曠野間叮叮咚咚地發出清脆的響聲。許遜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這月下的流水。在他的旁邊,衛縈塵蓋著他的外衣,正沉沉地睡著。

自從離開七星塔後,衛縈塵的身體就越來越虛弱,總是容易感到勞累,渾不似修仙之人的體質。不隻如此,有些時候,她的性情也會莫名地變得暴躁,就像是變了另一個人。

在七星塔的頂層,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許遜的心中隱隱地不安著。

他當初棄儒學道,本以為自己的心已是堅如磐石,然而,當他在上元天第一次見到衛縈塵的時候,不知怎的,那顆沉寂已久的心,卻莫名地燃燒了起來。驚為天人,這個詞仿佛就是為了描寫他當時的心境而造出的。

幸運的是,上元夫人從不禁止她座下玉女的婚配,這也給了他希望。而每次衛縈塵見到他時,那驚喜的表情與無措的舉止,也讓他覺得,幸福離自己,其實並不是多麽的遙遠。

有時候,他也忍不住會在心底嘲笑自己,笑自己又變回了以前那懵懂的少年。然而,他並不為此而遺憾,就仿佛自己在塵世間輪回了千百年,本就是為了這一世與衛縈塵的相遇。

這種想法,讓他的內心生出喜悅。

思憶間,卻聽到熟睡中的玉女發出一聲呻吟,他看去,卻見衛縈塵正冒著冷汗,雙手虛虛地抓著,像是正被夢魘糾纏。他連忙搖動她的肩,想將她晃醒。衛縈塵卻猛地睜開眼,眸中現出一點暗紅,手一伸,竟掐住了許遜的咽喉,指甲陷入肉中。

“縈塵……”許遜艱難地喚著。

衛縈塵靜了一靜,呆呆地看著他,似乎在逐漸回憶著他是誰,然後,便撲進了他的懷中,身體不住地發著抖。

“沒事了,”許遜安慰著她,“你隻是做了個惡夢,已經沒事了。”

“好可怕,”衛縈塵的聲音在發著顫,“我夢到自己一直在吃人,吃了好多好多的人……我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隻是個夢而已,並不是真的,”許遜憂心地摟著她,“馬上就到豫章了,一完成夫人的吩咐,我就送你回上元天。”

衛縈塵反摟住他的脖子,安靜了一會。然後,她的手輕輕地抬起,指甲一根根地伸長,銳利如刀,指著許遜的動脈。

“縈塵,你怎麽了?”許遜將她的臉捧起,卻見伊人眼睛裏的那點紅更深了。關懷與擔心寫在他的臉上,他溫柔地問。

衛縈塵怔了怔,忽地尖叫一聲,猛然將他推開,躍起身不顧一切地跑開。許遜慌忙跟著她,卻隻見她跌跌撞撞地跑著,看上去毫無目的,經過幾棵小樹時,她的手隻是揮了揮,樹便已被她的指甲劃斷。

溪流在前方匯成一個小池,衛縈塵瘋狂地躍入其中,將自己埋進那清冷的水中。許遜叫喚著她,心中已亂了方寸,生怕她受到傷害。

衛縈塵從池中站起,溪水打濕了她的衣裳,讓她顯得更加的嬌弱。她靜靜地看著許遜,眼裏的那點紅在慢慢地消去,卻餘下了無助與恐慌。

“縈塵,你怎麽了?”許遜站在池邊,看著她。

“我,我不知道。”衛縈塵的表情,是異樣的害怕,“我剛才、我剛才竟然想殺了你……我竟然差點殺了你……”

許遜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怎麽了?”衛縈塵流著淚,“許遜,到底出了什麽事?在七星塔的時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可我想不起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許遜慢慢地向她伸出手:“不用擔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

“不!”衛縈塵退了兩步。

淡淡地笑了笑,許遜走入池中,一步步地向她走近,直到重新將她摟進懷裏:“傻瓜,你這個樣子,可是會受涼的。”說完,便將她抱起,向池邊走去。

在他的懷中,衛縈塵無助地哭著……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21:46
四 誰複挑燈夜補衣
豫章東效。

衛縈塵倚著一顆古樹,看著許遜與幾個本地人在稍遠處交談。沒過多久,許遜便向她走來。

“此處確實有一位盱夫人,”許遜向她說道,“隻是,這位盱夫人名聲極好,她本是外地人,帶著一個孩子搬到這裏,雖是婦道人家,卻收容了許多孤兒老人,勤苦節儉,甚為鄰裏推崇。她住在前方的大安寺,那裏原來的主持被她的精誠感動,將大安寺讓了給她,自己雲遊而去。”

衛縈塵哼了一聲:“夫人既然說她早已被惡鬼附身,定不會有錯,誰知道她是不是表麵做得好,暗地裏卻在弄什麽別的勾當。”

許遜皺了下眉:“還是弄清楚些好,縱是女鬼,若有心行善,便不應該冒然將她除去。”

“夫人傳下的旨意還會有錯?”衛縈塵原本清麗的麵容微現猙獰,聲音也極為冷淡,“我們隻需直接去大安寺,把她除了就是。哼,明明是個女鬼,還敢跑到鬧市中來,分明就是找死。”

許遜看著她眸中那始終無法消去的淡紅,暗暗歎了口氣,道:“還是先去看看吧!”

兩人前行未遠,便來到了大安寺。大安寺名字聽起來響亮,其實卻也不過是個被圍著的破舊古塔而已,幾個孩子正在院前玩耍,衣服雖然破舊,卻也幹淨,另有兩個老人坐在寺前的古樹下閑聊,看到許遜二人,也未如何在意。

許遜向院內的矮塔看去,隻覺這大安寺雖然名不附實,卻古樸莊嚴,不含絲毫陰鶩之氣。

“你們找誰?”一個五六歲左右的男孩停止玩耍,站在他們麵前問道。

這男孩相貌清奇,不怯不喜,雙手微微負後,雖然有些以小充大,倒也有模有樣。許遜心中暗暗稱奇,便也如同與大人對話般,正容道:“聽說有位盱夫人住在其間,我二人有事前來拜會。”

男孩懷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們,這才回頭向院內一邊跳一邊叫道:“娘,有人找你!”他適才還裝作大人模樣,這下卻又暴露出孩子的天性來,讓許遜不覺失笑。

“是麽?”一個女子從院內應了一聲,接著便走了出來。她看到許遜時,眼中還有些疑惑,一看到衛縈塵,卻像是整個人都呆住了,眸中顯出無法言喻的複雜情感。

許遜也皺起了眉頭。他修仙習道已有多年,自是一眼就看出,這女子雖然看上去樸素無華,與尋常婦人無異,然而,她的肌膚間隱隱透著常人無法聞到的屍氣,分明是早已死去多年,隻是有陰魂厲魄之類的邪物借屍還魂,才得已出現在這裏。

他看得出,衛縈塵自然也看得出,手一翻,右手已按住紫華流光劍,正欲拔出,卻被許遜悄悄阻住。許遜朝她使了個眼色,又向周圍的幾個孩子看了看,顯是勸衛縈塵不要在孩子麵前動手。

衛縈塵盯著盱夫人,微現紅光的眼睛裏透著強烈的殺意,看得許遜暗暗心驚。盱夫人靜靜地與她對視著,顯是知道她想要做什麽,也不驚慌,隻是歎息一聲,看著那男孩,柔聲說道:“烈兒,我和這兩位客人有話要談,你先在外麵玩吧。”

男孩清脆地應了一聲,跳出院門,與其他孩子玩耍去了,渾不知自己的母親差點便要在自己麵前魂飛魄散。

“二位請隨我來!”盱夫人微微一福,帶頭向院內走去。衛縈塵麵現不耐,卻被許遜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一同進去。

三人穿過院子,進入塔內。塔的底層有一尊石佛,供的是藥師如來,手托藥壺,乃是以十二大願之妙藥以度眾生之意。盱夫人默默地在佛前上了一柱香,轉身看向許衛二人。許遜乃是三清弟子,衛縈塵更是天界玉女,自然都無需拜藥師如來,兩人隻是靜立在那,看盱夫人有何話說。

“兩位來此,自是為了誅除妾身,”盱夫人對著二人緩緩下拜,“妾身自知逆行陰陽,妄奪屍身,既然逆了人鬼次序,便難免遭到報應。隻是,還望二位能多給妾身一些時間,讓妾身了卻此間之事,等到夜裏,妾身自當前往伏誅。”

許遜歎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所行,有違天道,卻又為何還迷戀此間?神人鬼畜,各有其位,你既是鬼身,自當早些投入陰間才是,卻反借屍還魂,逆了陰陽之道。上元夫人命我二人前來將你除去,雖然你並無它惡,但上命如此,我們也不得不遵從。”

盱夫人沉默良久,忽地冷冷一笑:“原來是上元夫人……這就難怪了。”

衛縈塵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盱夫人也不解釋,隻是看著許遜,再道:“我又何嚐願意迷戀人間?隻是,陰間並無我的名字,我連奈何橋都過不得,不留在陽間,又能去哪裏?我本也隻想在荒山野嶺,獨自飄蕩,隻是在六年前,有一婦人抱著方出生的嬰兒,恰好在我的麵前經過,我既不知她是誰,也不知她從哪裏來,隻知她因饑寒交迫,已近垂死,臨死前卻還掛念著那個孩子,脫下本就單薄的衣服緊裹著他,將他放在乳前吸著少得可憐的乳水。那嬰兒漸漸的吸不到乳水,不知道母親已經死去,隻知哇哇大哭。我一時不忍,便附在那婦人身上,將那嬰兒帶出荒野,本隻是想待他稍大些,便送給好人家收養,卻沒想到自己這一帶,就帶了六年,縱有心離他而去,也不忍心了。”

許遜默默聽著,不知該說些什麽。衛縈塵卻冷笑道:“你說了這麽多,分明就是怕死,想讓我們手下留情而已。”

盱夫人淡淡一笑,看著她道:“我本就未曾活過,又怎會怕死?隻不過是心中有些牽掛,一時難以放下而已。”

許遜心中一動,忽地問道:“你適才說陰間沒有你的名字,又說自己從不曾活過,這又是怎麽回事?”

“你不該問我的,”盱夫人歎了口氣,伸手向衛縈塵指去:“你應該問她!”

衛縈塵呆了一呆,怒道:“我怎會知道你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麽?”盱夫人慢慢地伸出手,向衛縈塵的臉摸去,“難道你不曾覺得,自己像是失卻了什麽?總是有些事,明明覺得應該是知道的,卻又想不起來。總是有些痛,明明已經忘記,卻更加地揪心。你我的命運早已被人改變了,卻不是出於你我的選擇,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隨著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臉,衛縈塵隻覺得腦中轟的一響,就像有無數的星辰在腦海中劃過。在七星塔頂層發生過的一切,快速地闖進了她的記憶,那個被自己刺穿身體的女孩兒,那個用吃人來填補空虛與怨恨的女孩兒,那個有著一張與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臉的女孩兒……

淚水,在她的臉上流著,怎麽也難以止住。

盱夫人的臉上亦滿是淚水,她看著衛縈塵,一步步地向後退著:“她的存在,並不是你我的選擇,但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卻必將成為你我不可逃避的責任……或許,這就是違背天命的代價吧……”

許遜怔怔地看著她們,隻覺得一頭霧水。一定有些事情,在盱夫人與衛縈塵之間聯係著,隻是他無法明白。就如同在七星塔時,他刺了那妖物一劍,傷口卻出現在衛縈塵身上一樣,他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對勁,卻沒有人能告訴他。

他想要問,盱夫人卻已轉過身去,麵對著藥師如來的佛像,輕輕說道:“許遜,帶她離開吧,今夜子時,我會去找你們。”

許遜靜了一會,牽起衛縈塵的手,慢慢向外走去,走了幾步,卻心中一驚,轉頭看向盱夫人的背影。

自己明明沒有將名字告訴她,為何她卻知道……

******

山野,林中。

衛縈塵蜷著身子,縮在石縫間,不住地發著顫。許遜束手無策地陪著她,不知道能做些什麽。自從離開大安寺,她便一直是這個樣子,就仿佛有著什麽東西在她的體內掙紮,她隻能拚命地去壓抑。

他不住地安慰她,直到她終於累了,沉沉地睡去。

許遜將外衣蓋在她的身上,靜靜地看著她的臉。這幾天裏的衛縈塵,與他在上元天中所認識的那個嬌弱易羞的衛縈塵,頗有些不同,然而,這更讓他堅定了願用一生來照顧她的信念。喜歡一個人,本就沒有什麽道理可言,想要關懷她,珍惜她,想把她揉在懷中輕輕嗬護,哪怕她還有著自己不了解的一麵。

月上枝頭,星光閃現。

一陣陰風吹來,清清冷冷。

許遜慢慢站起,向林外走去,腳步極輕,生怕吵醒衛縈塵。在林外的草地上,悄然地立著一個女子,背對著許遜。月光輕瀉,微微地透過她的身影,就仿佛她的存在,不過是一個夢境。

“盱夫人,現在還未到子時。”許遜輕聲說道。

那女子歎了口氣:“該交待的事,既已交待幹淨了,多留一會,也隻不過多一些傷感而已。”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著許遜。

許遜卻怔住了。

她既是借屍還魂,許遜與衛縈塵白天所見的,自然不是她的原身。此時,她已脫竅而出,以魂魄之體站在許遜麵前,其神情舉止,與在大安寺時並無多大不同,然而相貌體態,還更要美上三分。

但對於許遜來說,真正讓他意外的是……她與衛縈塵,竟是十分相像。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靜靜地與他對視著,一眼看去,宛然就是一個歲數更大了些、風韻更加成熟的衛縈塵。

“許先生感到吃驚麽?”盱夫人淡淡一笑。

“你與縈塵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許遜問。

“前塵如夢,難以說清!便是我這些年來沉思靜慮,也隻能理清一二,”盱夫人歎道,“許先生還是莫要問的好。先生奉上元夫人之命來此,該做什麽,便做什麽才是。若先生心有不安的話,日後,可替我照顧我兒盱烈,令他能得到先生的教誨。”

許遜苦笑。上元夫人命他與衛縈塵來豫章將盱夫人除去,但他卻又怎下得了手?且不說盱夫人雖然身為鬼魂,卻並無惡行,便是她真的是禍害人間的厲鬼,自己又怎忍心對一個如此酷似衛縈塵的女子拔劍?

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盱夫人微微一笑:“先生無需多慮,你隻需將妾身帶到縈塵麵前便是。”

許遜搖了搖頭:“你還是走吧,我既不忍傷你,也不能看著縈塵殺你。”

盱夫人卻道:“許先生,你以為你讓妾身離去,是幫了妾身。然而,你可知,你的決定,卻反會害了妾身與縈塵?縈塵已染心魔,若長久下去,必會導致本性迷失。而能幫助她的,隻有妾身一人而已。”

許遜猶豫了許久,終於歎道:“你隨我來。”

盱夫人有如青煙般,飄在他的身後。進入林中,許遜方欲叫醒衛縈塵,卻忽地一怔。方才衛縈塵所躺之處,此時隻餘下了他的那件外衣,人卻已是不見。

“縈塵!”他慌忙看向四周,叫喚著。

盱夫人飄到他的麵前,微微蹙眉,緊接著臉色一變:“糟了!”

“怎麽?”許遜向她看去,卻見她已匆忙禦風而去,飛往大安寺的方向。

許遜猛然醒悟,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立時縱起身形,緊隨著盱夫人……

******

當許遜趕到大安寺時,夜色已深。皎月被烏雲遮去,四周一片黑暗。

盱夫人直接飛入塔的二層,許遜不是鬼魂,也來不及施展穿牆之術,幹脆從一處未關的窗口躍入,來到盱夫人進入的房間前,伸手一推。門隻是虛掩,一推即開。

他方走進去,便立時一呆。房內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從衣著上看,正是白日所見的盱夫人的屍身,然而,她的肺腑已被挖開,慘不忍睹。有一個瘦小的黑影蹲在床角,用手在她的五髒六腑間不停翻著,像是在找著什麽。

這黑影讓許遜覺得熟悉,從動作身材上看,分明就是七星塔裏的那個妖物。

許遜大怒,拔出斬蜃劍,便欲將這妖物誅除。盱夫人卻悄然地伸手將他止住:“許遜,看清楚些……她是縈塵!”

許遜心中一驚,怔然看去,卻見那黑影也正好抬起頭來,顯露出的,是一張清麗卻帶著些稚氣的孩子的臉。

她是衛縈塵,卻又不是衛縈塵。

如果說,盱夫人的魂體看上去是一個成熟了的衛縈塵,那麽,這個做著如此殘忍的事的女孩兒,就是一個幼年時的衛縈塵。

女孩兒的眼睛紅得不可思議,她看著盱夫人,神情間帶著瘋狂的怨恨。

盱夫人微微一歎,向她慢慢地走去:“別再找了,那隻是一個屍體,縱然將屍體磨成粉,也不可能從中找出一片人的靈魂。我才是你要找的!”

女孩兒看著她,縮了縮身子,像是有些驚恐,緊接著卻將手一揮,竟摯出了紫華流光劍,躍起身來,便向盱夫人劈去。許遜想要阻擋,卻已不及。紫華流光劍穿過盱夫人的魂體,泛起紫色光華,盱夫人卻隻是麵含微笑,張開雙手,向她擁去。

紫華流光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泛出的紫色星火在房間內幻滅不休。盱夫人的魂體就像是融進了女孩兒的體內,消失不見,女孩兒呆立在那,臉上的怨恨與扭曲慢慢消失,隻剩下了迷茫,然後,她便倒了下去。

許遜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她接住。

倒下去的是女孩兒,他接住的卻是衛縈塵……那個他原本熟悉的衛縈塵。

就像是夢境間的轉換,毫無道理,卻是那般自然。許遜看著懷中昏迷的女子,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便已相信,屬於他的衛縈塵終於回來了。

門口處卻在這時發出了聲響,許遜看去,卻見盱烈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床上的屍體。

“娘……”他一聲大叫,猛地撲了過去。叫聲響徹在夜空,周圍的人家陸陸續續地燃起了燈火。

“你殺了我娘,一定是你!”盱烈轉頭看向許遜,眼中冒著火光,幼小的身軀裏點燃了強烈的恨意,他衝過去,撿起地上的紫華流光劍,便刺向許遜。

許遜暗暗歎了口氣,心知不是解釋的時候,袖子一拂,被封閉的窗戶便已洞開,他抱著衛縈塵一躍而去,隻能留下那個痛失親人的孩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21:47
五 彩筆新題斷腸句
霞光初現,攪拌著虛渺的雲氣,幻起流螢七彩。

許遜看著崖外的美景,卻沒有觀賞的念頭。他坐在芳草間,仍然緊抱著衛縈塵。一夜過來,衛縈塵的身體時冷時熱,仿佛在受著煎熬。

直到天色漸漸發亮,她才慢慢地平複過來,呼吸也變得平緩,像是夢魘終於離去。

許遜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心底卻浮現出盱烈那雙因母親的死而失去理智的眼睛,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雖然,他也不敢肯定盱夫人到底是死在了紫華流光劍之下,還是發生了些別的事,但他知道,她是不會再出現了。

盡管昨夜所發生的事,遠出乎他的意料,然而,對於那個孩子,許遜仍然感到一絲愧疚。隻是,現在他也隻能暗暗地下定決心,待眼前的事結束之後,定然再去見那個孩子,應盱夫人之請照顧盱烈。

沉思間,衛縈塵終於醒了過來,美目微張,注視著他。

“好些了麽?”許遜連忙將她扶起。

“頭還有些疼……”衛縈塵輕輕摸著自己的臉頰。

許遜看著她,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昨夜的事,隻怕衛縈塵自己也未必記得清楚,盱夫人的死,也很難說該歸疚於她。

“許遜,”衛縈塵卻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是關於什麽的?”

“前世,”衛縈塵看起來不太確定,“不是一個,是許許多多個前世……但又全都是些片段。”

許遜伸出手,拂了一下她的秀發:“既然是前世的事,就別去想它了。這一世的你,才是現在的你。”

衛縈塵沉默了一會,才歎了口氣:“我想回上元天去,我有些事……想要問問夫人。”

“關於前世的事?”

衛縈塵輕輕點了點頭。許遜微微一笑,伸出手拉著她一同站起:“我陪你去!”

衛縈塵看著他。

“你是我喜歡的人!”許遜與她對視著,“你在意的事,我也會想知道的。”

衛縈塵俏臉一紅,她將頭慢慢靠在許遜的胸膛,低聲說道:“在那些關於前世的回憶裏,我也看到了你。”

“那麽,我在做什麽呢?”

“就像現在一樣,”衛縈塵的聲音有如蚊子一般低不可聞,“你說你喜歡我……”

許遜心中一暖,他捧起佳人的臉,看著那一片羞紅,再也抑製不住心底的那股萌動,輕輕吻了上去。兩人的情懷融在了一起,溫潤,甜蜜,又像有著無數的星辰在轟然間劃落,激蕩起一陣又一陣的熱浪。

佳人的喘息越來越重,讓許遜無法去抗拒那美麗的誘惑,兩人漸漸地倒在地上,衛縈塵的衣裳在慢慢地鬆開……

一聲咳嗽,卻在他們的旁邊響起。

兩人登時嚇了一跳,坐起看去,卻見彭蘭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一邊閉著眼一邊叫道:“我什麽也沒看到,不用管我,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這叫人怎麽再繼續?

許遜大是尷尬,衛縈塵更是連脖子都羞得通紅,想要重新係好衣服,卻發現衣帶正被許遜壓著,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揪住衣帶露出的那一角,扯了一扯。許遜趕緊讓開。

彭蘭還在那叫著:“別起來啊,你們繼續啊,不要理我啊……”

衛縈塵係好衣裳站起,見彭蘭根本沒停下來的意思,忍不住埋怨道:“彭蘭……”

“哎呀,要怪我了,糟了糟了,衛姐姐要怪我了……”

“小師妹……”許遜也忍不住叫了一聲。

“完了,兩個人一起怪我了,完了完了……”彭蘭叫得更大了。

許遜與衛縈塵對視了一眼,隻覺得氣也不是惱也不是,一時間哭笑不得,隻好任她鬧去。彭蘭捉弄許久,見兩人都不吭聲,慢慢也就無趣了。

許遜這才向她問道:“你不是去了上元天麽?怎又跑到這裏來了?”

“別怪我壞了你們的好事喲,”彭蘭跑過來牽著衛縈塵的手,“是夫人讓我來找你們的,她讓衛姐姐盡快把事辦完,早些回上元天去,還讓二師兄也一起去。”

她說的夫人,自然就是上元夫人了。衛縈塵想要問個詳細,卻見彭蘭已墊起腳尖貼著她的耳朵問:“這是你們的第幾次啊?”

衛縈塵好不容易平複過來的臉色,立時又通紅了起來。彭蘭轉了轉眼珠,拉起她就向遠處跑去。許遜想要叫住她,她卻回過頭一臉壞笑地道:“我有事要問衛姐姐,你不許過來!”

許遜咳了一聲,追問道:“什麽事?”

彭蘭拉著衛縈塵繼續跑,頭也不回地應道:“關於女人生孩子的事,男人不許聽。”

許遜登時噎住。

這個小鬼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彭蘭將衛縈塵拉到一棵樹下,見與許遜已有些距離,才停下來,笑嘻嘻地看著衛縈塵。衛縈塵不知她要弄什麽玄虛,隻好在那等著。

彭蘭比衛縈塵要矮上一些,她故作神秘地拉了一下衛縈塵的衣袖:“縈塵姐,你再過來些,我告訴你一件事。這可是關於我二師兄的大秘密,你想不想聽?”

衛縈塵一聽到是關於許遜的事,心底也不由得好奇起來,彎下腰,想要聽彭蘭說些什麽。彭蘭左手勾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耳旁小聲地說著。衛縈塵仔細聽去,卻聽她說的是——

“對不起,縈塵姐……是夫人命我這麽做的!”

劍光一閃。

衛縈塵隻覺得胸口一痛,彭蘭的水火雙劍已貫穿了她的身體。她呆呆地向後退著,鮮血濺出,灑在彭蘭的腳前,紅得讓人心驚。許遜驚怒的吼聲傳到她的耳中,遠得像是在天的盡頭。意識慢慢地模糊,直到突然變成空白,她倒了下去。

許遜飛掠而來,顫抖著手接住她的屍體,隻覺得整個人像是被天雷擊中。他緊緊抱著已失去生命的心上人,因憤怒而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彭蘭,怒吼著:“你做了什麽?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麽?”

“對不起,二師兄……我也不想這樣的……”彭蘭臉色蒼白地說著,她慢慢地倒退,一直退到崖邊,終於跺了跺腳,禦起劍光,直向遠處飛去。

烏雲開始集結,將天空抹成一重重的暗。原本還是風和日麗的早晨,此時卻毫無征兆地變了一個天,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隻是一場無可捉摸的遊戲……

******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暴雨刷下,天地間卻安靜得仿佛隻餘下了一人。許遜用混雜著碎石的濕土,一點一點地將平躺在坑中的女子埋去。被埋去的,還有自己的心。幸福毀去得太過突然,以至於會去怨恨它一開始的存在,捧過泥土的手,隻是一瞬間,便能被雨水衝得幹幹淨淨。

到底因為什麽事,彭蘭竟會殺了縈塵?

石碑豎立在墳上,許遜拔出斬蜃劍,卻無法在上麵刻出字跡。衛縈塵的名字,對他來說是如此的重要,以至於不舍得將其刻在身外的事物上。心中的痛,尖銳得無以複加,就好像有誰用鋒利的刀子在自己心中,一遍遍地刻著她的名字,流出來的,是暗紅的血。

不管是誰,都不能讓自己就這樣失去縈塵!

許遜的胸腔充滿了怒火,那一陣陣的熱炙烤著他的靈魂。

“縈塵,你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許遜瘋狂地笑著,笑聲變得扭曲。他提著斬蜃劍,直向西山飛去。

劍氣如虹,驚得鳥獸齊嗚。許遜落在西山之上,直闖入玉隆宮中。

“彭蘭,出來!”他大聲吼著,聲音在玉隆宮的每一個角落裏傳蕩,再反射出一層層空洞的回響。

沒有人回答,甚至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出現。

不管是彭蘭,還是淨明宗的其他弟子,竟全都消失無蹤。他提著劍,在一個個院子裏穿插著,他不知道淨明宗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想去知道。他隻想找到彭蘭,讓她為衛縈塵的死付出代價。

但他無法找到。

他走出玉隆宮,抬頭看天,痛苦地嘯著。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西邊的天空中,莫名地劃過一道道閃電,烏雲怒積,隱約間傳來蕭瑟的戰鼓聲,一點紅光,在烏雲間閃現,再驀地擴散,直到將整個天際燃起,金烏倒退,眾神惶惶……

天……在……燒……

******

一個時辰前,上元天。

玉隆宮之主諶嬰,正緩緩走進上元宮。上元夫人坐在麟文席上,倚著香案,閉目養神。宋辟非剪了一下燭蕊後,給諶母搬了把矮凳,便悄然退下。

諶母坐下,也不說話。在人間,她雖然已是一派宗主,但在上元天中,她仍然隻是上元夫人身邊的一名玉女。

上元夫人張開鳳眼,看著諶母。

“夫人,我已見到了六公主。”諶母向她小聲稟道。

“瑞和說了些什麽?”上元夫人問。

“她說,玉皇登位之日,眾仙齊賀,卻唯有夫人不至,已令王母娘娘極是震怒。”諶母微笑,“神仙本是凡人做,阿諛之徒,在天庭中亦不少見。王母娘娘生氣了,這可不是小事,討伐上元天的呼聲,自然比比皆是。”

“這也是預料中事,”上元夫人淡淡道,“瑞和還說了些什麽?”

“她說,她已按夫人吩咐,取得了太微分景劍與無量玉華尺。”諶母取出一柄杏黃劍,放在案上,“但她卻隻肯將分景劍交給我,自己留下了玉華尺。”

上元夫人笑道:“瑞和的機心也未免太重了些。無量玉華尺乃是用盤古斧的一角所煉,有分天裂地之能。瑞和留下無量玉華尺,分明是想警告我,若我不守信用,敢棄她而去的話,她就算拚著魚死網破,也定然叫我討不了好去。”

諶母搖頭道:“難道她竟連夫人您也不相信麽?”

“此事的成敗,關係到她與範摶今後的一生,她存些戒心也是應該的。”上元夫人說道,“分天四劍中,上元破虛劍本就在我手中,太素赤霄劍原是女媧娘娘所佩,她在補天離去時,也傳給了我。昔日應龍公子的東海秀霸劍,我亦在歸墟找回,僅剩的太微分景劍,現在也由瑞和替我找到。如今,萬事俱備,隻看這戲怎麽演下去了。”

諶母問道:“這太微分景劍,本是玉清宮所藏,早在千年前便已丟失。既然連夫人您也一直未能找到,為何反會為六公主所得?”

上元夫人答道:“瑞和仙子深悉伏羲之術,她所藏的東西,自然隻有她自己才能找回。”

“莫非這太微分景劍,本就是在六公主手中?”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求她?”上元夫人笑道,“早在封神之劫時,她便趁亂將分景劍偷了去。”

諶母失笑道:“偷分景之劍,傳河洛二書,這位玉清宮六公主,行事還真是膽大妄為得緊。”

這時,侍女宋辟非走了進來,向上元夫人稟道:“夫人,句曲山茅盈茅真君,前來求見。”

上元夫人沉吟片刻,然後歎了口氣:“你告訴他,我不怪他,讓他隻管去吧。”

宋辟非應命而去。諶母疑惑地看著上元夫人。

上元夫人向諶母說道:“玉皇已封茅盈為東嶽上卿,授神璽玉製章,由王母親傳《太霄隱書》,他的兩個弟弟,也被封為定錄真君及保命真君。他這一次,是來向我辭行的。”

諶母冷笑道:“當日若不是夫人傳道,他兄弟三人又豈有今日,現在一見夫人有難,便唯恐避之不及,真個是小人行徑。”

“這也怪不得他們,”上元夫人歎道,“玉皇承三清之命,統領宇內,他三人不過是下界散仙,又怎敢抗拒天庭?茅盈在這種時候,還敢冒著風險親自來向我辭行,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諶母默然不語。

上元夫人閉上眼睛,假寐良久,忽地抬起頭來,再次看向諶母:“彭蘭已按我的吩咐,殺了昌容。”

諶母心知上元夫人適才人雖在此,神思卻遊離在外,對上元夫人的突然之言,也就並不如何奇怪。隻是問道:“昌容既已死去,縈塵便該活了,夫人可要我走一趟地府?”

上元夫人搖頭道:“此事我另有安排,你還是先回一趟玉隆宮吧。”

諶母點頭應是,卻見宋辟非又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封書信。

上元夫人拆信一觀,緊接著便冷冷一笑。

“這是西方太極天皇大帝的戰書呢,”她將信遞給諶母,“他令我在一個時辰之內,親往靈霄殿向玉皇和王母請罪,否則,他便要率他的五極戰神前來血洗我上元天。”

諶母愕道:“玉皇登天帝位,最不甘的應當是西皇才是,卻為何反是西皇出頭,來打我上元天?”

“太極天皇大帝一向殘忍好殺,自命不凡,”上元夫人笑道,“東皇退位,他雖然知道自己當不了天帝,卻隻盼天界重回以前四禦分治的局麵。隻是他沒想到,一向排在四禦之下的玉皇,如今卻扶搖直上,成了新的天帝,他如何會甘心?然而,此事出自元始天尊之命,他也不好公然抗拒。現在,他明著是替玉皇和王母出頭,其實不過是想借此展示一下自己的戰力,好給玉皇一個下馬威罷了。”

“他這是覺得夫人好欺負呢。”

“他要自取其辱,也就怪不得我了。”上元夫人拿起太微分景劍,冷笑地站起身來,“且等我布下分天之陣,再去讓他知道,我上元天中雖然盡是女流,卻也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21:48
六 事去千年猶恨促
許遜呆呆地看著天空,心中的震驚還沒有消去。

天界竟燃起了烽煙,這是何等的大事?自從四千年前的爭神之戰後,九重之上,便再也未興幹弋,便是那場導致三界仙神重新排序的封神之劫,元始天尊與通天教主,亦隻是借著人間的更朝換代之機,安排闡截二教弟子在下界鬥法。

按過往的經曆,天界隻要稍有異動,人間往往便跟著引發浩劫,更何況現在戰火燃起之處,還是九重天中的上三天。

天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許遜轉過身來,然後便見到了諶母。

“師父……”

諶母看著他,輕輕一歎:“徒兒,收起劍吧。”

許遜提著劍的手顫了一顫,恨聲道:“彭蘭呢?彭蘭在哪裏?”

“我已讓她先避一避你,等你氣消了再說。”諶母說道,“許遜,你不要怪她,讓她那樣做的,是我和夫人。”

“為什麽?”許遜怒極反笑,“縈塵到底哪裏礙了你們的事?”

諶母道:“我們不是要殺她,而是要救她。此事說來話長,但你可以放心的是,夫人絕對不會傷害縈塵。如果三界之中,還有一個人比你更關心縈塵,那個人隻會是夫人。夫人籌劃千年,隻為了要將她救出苦海,怎麽忍心害她?”

許遜怔怔地看著諶母。

“事情需從混沌之初說起,”諶母慢慢地道,“你可知道王母與上元夫人的來曆?”

許遜搖頭。王母與上元夫人的來曆,莫說在人間沒人知道,便是在天界之中,知道的隻怕也不多。眾人隻知她二人皆是生於混元之初,然而,從盤古開天,到共工與顓頊引發的仙妖大戰,都算是混元之初,跨度極大,說了也就和沒說一般了。

“世人隻知天地始於盤古開天,卻不知天地本就不隻一處,西方佛教所說的三千世界,也是這個道理。”諶母道,“王母與夫人,都是來自於已經毀去的昊天界,王母本是昊天界光嚴妙樂國的王妃,夫人乃是她的知交好友,兩人一同得道。昊天界毀滅時,王母帶著她的家人,上元夫人也帶著她唯一的女兒,一同來到這個世界。那時,此世界還是混沌初開,女媧娘娘也還未造人,天地間唯有仙與妖二類,凡昊天等界來到這裏的得道者,皆稱為‘仙’,而由此間陰陽二氣自己滋生凝聚的,都稱為‘妖’。”

許遜愕然。仙與妖,在一開始竟是如此劃分的麽?

“仙與妖原本還相安無事,直到女媧娘娘造人,萬物開始滋生,為了掌握人間的信仰,於是引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結果妖界大敗,妖王共工觸不周山而死,竟使得天不兼覆,地不周載。女媧娘娘心灰意冷之下,采石補天後,破虛而去,仙界自此成了三界主宰。”

許遜仍然不明白,這些上古之事,又與縈塵有何相關?

諶母繼續說道:“仙界雖勝了妖類,自己卻也開始了分裂,帝俊與刑天為了爭天帝位,引發了更加慘烈的爭神之戰。帝俊雖勝,卻也元氣大傷,在帝位上坐了一千五百年,終於曆五哀而死,東皇暫代天帝之位。為了避免再出現爭神之戰這種幾可將天地毀去的浩劫,東皇便與王母商議,一同上奏三清,編織天命,將天地六界中的天地人三界覆在天命之下,使萬類有序,仙人鬼妖分出等級,這才有了三清化身鴻均,分子天醜地,創神鬼二道之事。”

“編織天命之事,仙界中,隻有東皇與王母知曉,王母卻存了私心,事先讓她的子女躲在處於天命之外的上三天中,”諶母冷冷道,“上元夫人本是王母至交,她卻連夫人也不告知。王母與玉皇有三十三個女兒,唯十九公主龍吉因未能及時趕回三上天,陷在天命之中,死於封神之劫,其餘女兒盡皆證得天仙。夫人隻有一個女兒,卻因當時正好外出遊玩,被困在輪回之內,曆盡磨難。你讓夫人如何不氣?”

原來,這才是上元夫人與王母不和的起因。許遜開始隱隱明白諶母訴說這段過往的緣由。

“為了找回自己的女兒,夫人開始苦修伏羲之術,解析天命,終於得知,她的女兒在經過無數輪回後,轉世為商朝公主,名為昌容。”諶母道,“然而,當時正值封神之劫,紂王無道,使得各路諸候共討之,而闡截二教也借這人間戰事,鬥法賭勝,重定天界名位。夫人那時已漸漸能透析天命,你猜,這位昌容公主,命當如何?”

許遜搖了搖頭。衛縈塵被上元夫人帶到天界之前,本是朝歌公主,這是他早就知道的,聽到這裏,他的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緊張。

諶母淡淡道:“周室當興,成湯合滅。薑子牙將在朝歌門前暴紂王十罪:遠君子,親小人,罪之一也;聽信妲己,將皇後剜目斷手,致其死於非命,罪之二也;賜死太子,忘祖絕宗,罪之三也;敗倫喪德,奸.淫生女,致冤魂啼於白晝,罪之四也……”

說到這裏,諶母故意頓了一頓。許遜卻早已聽得分明,怒道:“難道這商紂,荒淫到連自己女兒也不放過?”

“或許,不肯放過她的不是她的父王,而是她自己的命!”諶母低聲道,“昌容因母親早死,在權力鬥爭極烈的宮中本就無人關心,甚為孤苦,卻又在一天夜裏,被酒後誤闖她房內的父親汙了身子。她羞慚之下,落井而死,死後冤魄無法進入地府,日日在宮中啼哭,紂王厭煩,命一截教弟子拘住她的魂魄,以罡風煉之,使其魂消魄散……這就是她的命!”

“怎可能會有這樣的命?怎可能會有這樣殘忍的天意?”許遜緊握著手中的劍,心底卻在發著顫。他無法想象,這樣的事,竟差點發生在縈塵身上。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諶母歎道,“天命存在的意義,本就隻是為了方便天庭的管理,仁慈或是殘忍這樣的字眼,都與它無關。如果用人間界的話來說,那就是……各有各的命!”

許遜緊咬著牙,無法去接受這樣的解釋。

諶母又道:“王母的十九公主龍吉,也是死於封神之劫,名字卻被寫入封神榜中,雖然失了仙體,也總算是成了神道。夫人僅有這麽一個女兒,卻要落個魂飛魄散,這又讓她如何能夠忍受?然而,天命所在,縱是她也難以抗拒,更何況當時正處於三教紛爭,牽一發而動全身。幸好她苦想了許久,終於給她想出了一個救出昌容的辦法。”

“什麽辦法?”

“天命雖然不能抗拒,卻可以暫時規避。否則,伏羲帝又何必去演算先天八卦?”諶母道,“天命就像是一個蜘蛛網,無數根絲線緊圍著你,讓你無處可逃。雖然疏而不漏,卻也是不容一分差錯。但若能讓這些絲線無法找出你的位置,自然也就無法影響你。西方佛教所傳的辦法是,將自身苦修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連天命亦無法感知其存在的地步。仙家雖然視其為邪道,卻也不得不承認,佛家中確實有一些人,藉此脫出了天命的束縛。然而,佛法注重的是自身的‘悟’,不是靠教導或強求便可得來的,上元夫人就算有心讓昌容學佛,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讓她修到證得彼岸的地步,何況夫人自己對西方佛學都不甚了解。因此,夫人用的是她自己想出來的辦法……斬三屍!”

“斬三屍?”

“昔日編織天命之時,三清化為一氣,是為鴻均。而夫人卻是倒過來做,將一個昌容,化出三個分身,分別為善、惡、自身。”

許遜已漸漸明白:“善的那個,乃是盱夫人,惡的,是被關在七星塔裏的女孩,縈塵是‘自身’?”

“不隻如此,”諶母道,“她們這三個分身,縈塵被夫人帶到天界,學習仙家術法,盱夫人身為鬼類,再加上鎖在七星塔裏的那個,正好對應了天界、地府、人間三界,這便使得命數之弦不時在她們三人之間交錯往返,無法定位。天命因此無法再影響她,便是以玉清宮瑞和仙子那深不可測的伏羲之術,亦無法將她找出。”

這也就是盱夫人與衛縈塵長得如此相像的原因了。

“然而,這樣做終究隻是暫時規避,並不能真的解決問題,”諶母又道,“逃開天命的時間愈長,所累積的‘惡報’便會愈多。更何況,牽一發而動全身,昌容的突然消失,差點影響了當時的整個劫數,代元始封神的薑子牙,費了許多工夫才得以填補上運數的空缺。別人或者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如東皇王母等幾個天界中的佼佼者,如何會猜不到是夫人弄的手腳?隻是東皇不願為難夫人,才沒有深究此事。如今東皇退位,雖然已事去千年,誰又能保證新的天帝不追究?”

“所以夫人才讓縈塵分別到七星塔與豫章,收回她的兩個分身?”許遜仍有些不解,“但她卻又為何讓彭蘭殺了縈塵?”

“斬三屍,並非簡單的一件事,否則豈非人人可做?”諶母搖頭道,“脫卻胎胞骨肉身,斬卻當年六六塵。夫人為了護住昌容的三個分身,花了無數心思,才等到現在的時機成熟,其中的艱難,絕不是你我可以想像的。而她現在要做的,便是將昌容的三屍‘斬卻’。斬善念,不惹天地一點塵;斬惡念,不沾人間萬事非;斬自身,一體真如不再歸。這其實與佛家視四大為空,再將空字舍去的道理,殊為相似。夫人讓衛縈塵斬去她自己的善與惡,再由彭蘭替她斬去自身。斬卻三屍的昌容,已不再是以前的昌容,凡胎已去,塵緣不再,她雖不是天仙,卻已勝於天仙。”

“那她現在在哪裏?”許遜急問。新的昌容也好,舊的昌容也好,他隻想找到他的衛縈塵。

諶母歎道:“她雖然斬卻三屍,不需再受輪回之苦,卻畢竟是由夫人代她做的,自己並沒有那個意識,隻以為自己死了,迷迷糊糊的,當是自投地府去了。”

“我去找她!”許遜提劍欲走。

“你要如何找她?”

“去豐都,或是去泰山,隻要能找到她,便是地府我也要去闖一闖。”許遜毅然道。鬼城豐都與泰山,都有通往地府的入口。

諶母卻伸手一指,一道金光將他攔住:“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在此時,與你說這麽多?夫人對縈塵小心照顧,卻又為何任由你與縈塵接近?”

許遜看著其師。

諶母歎道:“運數之弦,深不可測,連夫人也隻能盡可能減少其對昌容的影響,無法全然避開。你與縈塵的相遇,便是夫人所未曾料到的。我當初收你為徒,隻是看中你的天份與仙緣,便是派你去上元天問道,也是希望你將來能繼承我的衣缽。等到發現你與縈塵之間生出情愫,夫人推算前因,才知道,這竟是運數使然。”

諶母接著說道:“你與縈塵本就有七世姻緣,情根難斷,夫人將昌容帶走,影響最大的,便是你的前世。在商紂之時,你原本是一新入門的截教弟子,若天命未曾改變的話,你將因為不忍心見昌容的魂魄受罡風之苦,要將她救出,結果卻與她一同被煉化。而昌容的消失,使得運數出現缺口,卻連你也保存了下來。你的這一世,投我門下,登上元天,或許,也隻是因為那連夫人也無法替昌容斷去的一縷情絲吧!”

許遜整個人呆在那裏,臉色變化不定。難道說,自己與縈塵的相遇相知,都隻是因為那所謂的天命?那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那一份心心相印的喜悅,全都是緣於某個誰也無法控製的存在?

真的有天命的存在麽?還是所有的理由都隻是一個借口?

“現在的縈塵,已是斬卻塵緣的縈塵,夫人以無上的智慧,斷去了她身上的每一根絲線。許遜,你與她情緣已了,夫人亦絕不會再讓你將她帶入塵俗。”諶母慢慢地說道,“徒兒,忘了她吧。你命當傳我衣缽,將淨明宗發揚光大,成為道門的一代宗師!”

許遜沉默許久,終於冷冷地道:“不!我要去找她。什麽天命運數,都與我無關,我隻知道,我對她的感覺,絕不是任何人可以改變的,就算這份情感完全是天命導致的結果,我也隻會更加地珍惜它,並為此而感激天命的存在。”

劍光一閃,他破空而去。

看著他那急掠而去的背影,諶母低聲歎道:“徒兒……沒用的……”

******

冥河之上,昏昏暗暗,不知多少的小舟,載著死魂在河上飄去。冥河岸邊,有一個小橋,橋名“奈何”,孟婆便是坐在奈何橋頭,給每一個路過的鬼魂都倒上一碗湯。

同一件事做了數千年,便是再大的熱情,也會給磨滅了,孟婆也不例外,她一邊倒湯,一邊耷拉著眼,看上去比這些渾渾噩噩的初死鬼魂好不了多少。

一個身影站在她的麵前,她又倒了一碗湯。

這人端起湯來,卻沒有喝,隻是好奇地問:“為什麽大家都要喝這個?看上去一點也不好喝。”

安靜久了,突然有人說話,倒把孟婆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卻見說話的是個女子,這女子長得秀麗好看,神情間帶著迷惑,身上散著幽蘭般的體香……

體香?

鬼魂哪來的體香?

孟婆盯著她看了一會後,伸手奪過湯來,忍不住罵著:“咄,明明沒死,還跑來跟我這老婆子瞎鬧騰。去、去!”

“我沒死麽?”女子像是很不解,“這麽說,我就不是鬼了?可我不是鬼,卻又是什麽?”

“不是鬼,自然就是……”孟婆頓住,說不下去了。眼前這女子,有形無影,雖不是鬼,卻也談不上是人。骨秀清妍,卻又不是天仙,無羽無角,也不像是妖靈……

孟婆轉身喊道:“牛頭馬麵,給我出來!”

兩個黑影從冥河中飛出,晃著頭叫道:“什麽事,我們可是很忙的,不像你,隻要在這伸伸手就行。”

“看看你們給我帶了個什麽怪東西?”孟婆伸手指去。

牛頭與馬麵看向那女子,登時也吃了一驚。牛頭說道:“也不見得就是我們帶來的,四州十類,每天都不知要死多少,我們哪有工夫一個個去勾?大多是讓它們自己投來,實在冥頑的,才由我兄弟二人出麵。”

馬麵點頭:“就是就是,我們可是很忙的,判官大人在等著我們交差,可下麵的牌局還沒結束呢!”

“打不死的兩懶蟲!”孟婆罵道,“不管她是你們勾來的也好,不是你們勾來的也好,反正你們給我把她弄走。”

“可我們連她哪來的都不知道,又該把她弄到哪去?”“說不得,隻好先帶去給判官大人看看再說。”“可下麵的牌局……”“反正你我都是輸家,這是突發事件,也算不得你我逃了賴帳。”“兄弟你真是太聰明了!”

兩個家夥商議完畢,伸手一扔,兩根鎖鏈套住那女子,就往冥河的另一頭飛去。

一個時辰後……

森羅殿中,掌案判官冷汗直流,不停地翻著文薄。文案之上,秦廣王眉頭緊皺,看著案下的女子。那女子正不住地打量著四周,像是覺得頗為新奇。

“大人,”判官擦了擦汗,向秦廣王稟道,“屬下翻遍了生死薄,實在是不曾找到一個名叫縈塵,且今日當死的。便是不當死的,也沒有一個對應得上。”

秦廣王朝那女子喝道:“你真的叫這個名字?”

那女子被他一喝,身子縮了縮,怯怯地不敢吭聲。秦廣王咳了一下,聲音放小:“你真的叫這個名字?”

“嗯,我隻記得自己叫縈塵,別的就都記不起來了。”那女子小聲應著,看上去頗為委屈。

這卻該如何是好?秦廣王搓著太陽穴,考慮著是不是該把這個包袱扔給十殿閻王中的另外九個。就在這時,卻見一鬼吏進來稟道:“大人,太微天玉清宮玉女郭密香,手持王母娘娘書信,前來求見大人。”

秦廣王大吃一驚,連忙命人將她請了進來。王母娘娘如今已是實際上的三界之主,又豈是他得罪得起的?

郭密香進入殿中,淡淡地看了縈塵一眼後,便向秦廣王遞上書信。秦廣王拆信一觀,接著便鬆了口氣,向郭密香說道:“原來這位縈塵姑娘,乃是瑤池玉女,難怪已在生死薄上除名。既已弄了清楚,姑娘將她領回便是。”

“多謝王爺!”郭密香微微地施了一下禮,伸手將縈塵手腕扣住,拉著她緩緩退開。

待兩人一起離去後,秦廣王仍然立在那裏,沉默不語。掌案判官在旁邊小聲地道:“大人,就算這位縈塵姑娘真的是玉清宮玉女,既然已進入冥府,又豈可隻憑一封信便讓人領回?而且,看縈塵姑娘的神情,分明就不認得郭姑娘……”

秦廣王苦笑道:“豈止是不認得?郭密香剛才牽住她的手腕時,暗中種下了五蠱追星術,分明便是怕她逃了。隻是,既然有王母的書信為證,我們也就裝作不知便是,玉皇剛剛登位,人心不穩,九重天上的事,我等還是莫要幹涉的好。”

話音剛落,卻見那名鬼吏又跑了進來:“大人,上元天玉女宋辟非前來求見,說是上元夫人身邊有一個叫衛縈塵的玉女,不慎誤入地府,請大人允許她領回去。”

秦廣王與判官相顧愕然。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21:49
七 秦女十五語如弦
縈塵被郭密香帶著,昏昏沉沉的,直上九重,往昆侖境而去。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隻記得自己名叫縈塵。路過的景物每一樣都讓她深感好奇,雖然什麽也想不起來,卻又依稀記得,自己原本所認識的天地,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

郭密香牽著她,馭風駕雲,不用多久,便已來到昆侖仙境。

昆侖境中,有九層元室,玉樓十二,左帶瑤池,右環翠山。郭密香領著她往瑤池行去,一路之上,瓊花瑞草,奇禽異獸,皆是人間不見。兩人進入一個華美的殿中,縈塵張目看去,隻見殿上坐著一位夫人,梳太華髻,戴晨嬰冠,光儀淑穆,天姿掩藹。在她的兩側,侍立著好幾位女仙和玉女。另有數名天將,在殿外等候。

郭密香扯著縈塵一同跪下,向那夫人說道:“娘娘,奴婢幸不辱命,已先一步將她帶出地府。”

王母娘娘看著縈塵,端詳許久,才歎道:“就為了這個丫頭,使得阿環與我姐妹反目,四千多年不曾相見,現在更是惹出這天大的禍患,真是何苦來著?”

旁邊有女仙魏夫人,向王母安慰道:“上元夫人自恃才學,隻顧親情,罔顧天命,娘娘看在當年的情份上,對她已是百般容忍,如今她欲以分天之術將上元天移出三界,在這種時候,行這種大逆之事,豈非竟是故意讓玉帝與娘娘難堪?娘娘豈可再念姐妹之情,任她妄為?”

其他女仙也紛紛議論起來。玉皇才剛剛登位,上元夫人便封閉上元天,以上元破虛劍、太素赤霄劍、東海秀霸劍、以及玉清宮失卻的太微分景劍,布下分天之陣,要將上元天移至素外界去。玉皇初登帝位,上三天便要失去一天,以後還怎能再管束住其它各天?

西皇自告奮勇,帶著其座下四極戰神前去攻打上元天,卻不想落了個灰頭土臉,大敗虧輸。玉皇雖然已是天帝,卻畢竟資曆不足,使得王母不得不親自出麵。王母本就是女仙之首,與東皇平起平坐,如今借玉帝名號行事,號令之下,無人不遵。魏夫人、麻姑、王妙想等眾女仙隨侍一旁,外麵更有九曜五方、四大天將在那待命。

隻是,西皇雖然不知道上元夫人的實力,王母與上元夫人卻是一同得道,深知上元夫人的修為,早已達玄感之境。天分九重,上元夫人能獨得上元天,統十方玉女之籍,難道隻是幸運?何況,下三天的三天真皇,一向奉上元夫人為母,九重之中,與上元夫人交往密切的亦有不少,若真的把上元夫人逼上絕路,誰又知會不會生出更大的事端?

想到這裏,王母也是頗為頭疼。

魏夫人向王母說道:“六公主坐鎮知機殿,適才遣人來報,說經由璿樞星君及天機、直時等眾仙推算,上元夫人的分天之陣,至少還需三個時辰方可啟動。降魔李元帥亦領二十八宿及雲部雷部各將,隻等娘娘下令,便齊攻上元天。”

王母猶豫難決。

這時,一縷幽香飄來,卻是六公主瑞和進入殿中:“母親,且聽女兒一言。”

瑞和仙子向幾位女仙行過禮後,方麵對王母說道:“父親剛剛登上帝位,上三天便起血光之災,未免不吉。想上元夫人不計後果,屢屢逆天命而行,無非是為了幫她的女兒擺脫輪回之苦。此時,她的女兒既已被我們先行接來,她難道還能舍棄她的女兒,自己破虛而去不成?依女兒之見,母親可派人好好看住縈塵妹妹,女兒願代母親前去勸說上元夫人,使上元夫人知道母親不計前嫌,隻要她肯放下麵子,親自來向父皇與母親請罪,母親便會將她的女兒還給她,並仍然讓其主持上元天。想來上元夫人既失了她的女兒,自無拒絕之理。便是她真的不肯妥協,以一個時辰為限,不管女兒回來與否,再令李元帥率天庭眾將齊攻,還剩兩個時辰的時間,也足夠攻入上元天。那時,便是無法擒住上元夫人,隻要奪了分天四劍之一,上元夫人又還能再做什麽?”

“這倒是個辦法。”王母微微點頭,“我素來知道阿環的性情,一般情況下,要她向我低頭,必是不肯的,但若是為了她的女兒,就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了。你告訴她,她也無需親自賠罪,隻需交出分天四劍,寫個請罪表獻上,我便將她的女兒還給她,日後也不再為難她們母女。”

魏夫人也隨著王母讚同起來。她倒並不認為王母真的會就此放過上元夫人,王母若真是個能夠不計前嫌的人,上元夫人又怎會被逼到背水一戰的地步?隻是,這確實是當前唯一的辦法,先解決了眼前的兵戈,日後王母會怎麽做,也不是他人可以左右的。

當下,王母便讓玉女郭密香領著幾名天兵,將縈塵帶下去囚了,又交待了瑞和仙子幾句,便派瑞和仙子前往上元天,遊說上元夫人。

瑞和仙子走後,王母與一眾女仙也無心閑談,隻是聊聊地應付了幾句,一同等著消息。沒過多久,卻聽得西邊傳來一聲巨響,連瑤池都晃動了起來,眾仙齊齊色變,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一名天將慌張地闖入殿中:“稟娘娘,上元天四角騰起四色光柱,分天之陣已經啟動,李元帥急令卑職前來,問娘娘可要立即攻打上元天?”

“怎會如此?”王母娘娘騰身而起,“不是說還有三個時辰麽?”

魏夫人亦暗暗心驚,連忙命一女仙前往知機殿。沒過多久,便見那名女仙扶著璿樞星君回到殿中,璿樞老人一見到王母便伏地哭訴,說到六公主瑞和如何如何騙他,私自改動知機殿推算出的數據,並將他與天機、直時各仙鎖在殿中,無法及時通知王母……

眾人這才知道竟是瑞和仙子暗中弄鬼,眾女仙愕然相顧,王母的臉色更是陰晴不定。魏夫人悄悄扯了一下王母的衣袖,王母娘娘猛然醒悟,急命侍女李方明加派人手,去看住縈塵。沒過多久,李方明便急急趕了回來,卻原來是郭密香在押送縈塵的時候,瑞和仙子突然現身,手持無量玉華尺將她與那幾名天兵一同定住,劫了縈塵,投上元天去了。

如此異變,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王母娘娘,本以為一切盡在囊中,沒想到不但沒能阻止上元夫人走向極端,反連自己的女兒都叛了出去。她本是心胸狹窄卻又極好麵子的人,被這一氣,隻是站在那裏,咬著牙道:“好個阿環,好個瑞和……”

麻姑、王妙想等女仙深怕觸怒於她,不敢吭聲。魏夫人心知大家都被上元夫人擺了一道,形勢既已至此,再拖下去更是無益,隻好硬著頭皮向王母說道:“娘娘,分天之陣既已啟動,再不作為,恐就遲了。”

王母踏前一步,冷冷地道:“傳令下去,立即攻打上元天!”

那森然的語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

瑞和仙子牽著縈塵,直往上元天飛去。星辰在遠處一層層散開,幽明不定,偶有流星劃過,在昏暗中劃出驚虹。

縈塵任她牽著,就像是一個走失了的孩子,迷迷糊糊地跟著不認識的人走在回家的途中。九曜五方正領著二十八宿一眾天將,將上元天團團圍住。他們認出瑞和仙子,又還沒得到她已背叛王母的消息,不敢攔截,隻好看著她與縈塵飛入由分天四劍幻出的青色光環,進入上元天中。

上元天的景物,仍如以往般美麗而神秘,隻是那些玉女們變得忙碌了許多,她們有條不絮地布置著法寶咒符,顯是已做好了抵禦天庭的準備。瑞和仙子帶著縈塵直向上元宮走去,一路上,縈塵見到許多人向她點頭招呼,自己偏又記不起她們是誰。

還未走到上元宮,外麵卻傳來轟的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戰鼓與風雷之聲。無數道電光在她們的身後閃現,激起刻骨的冷風。懸在上空的九宮圖變得耀目,正以奇異的韻律向外一層層擴散著藍色光弧……

縈塵想轉身去看,瑞和仙子卻扯著她,隻管前行。一直走到殿門,瑞和仙子取出無量玉華尺,交到她的手中,將她輕輕一推:“你自己進去吧,我得去見一個人。”

縈塵疑惑地向裏走去,香氣縈繞,輕紗卷舞,一位夫人正站在那兒等著她。縈塵看著她,隻覺得那慈愛的目光與溫柔的神情讓自己份外地熟悉,卻仍是記不起這個人是誰,隻是隱隱覺得,她是自己的親人,是自己在這個天地間唯一的親人。

那位夫人憐惜地摸著她的臉:“傻孩子,還想不起你是誰麽?在外麵玩了幾千年,也該回來了……”

仿佛有一道閃電在縈塵的腦海中劃過,無數的意念開始浮現,那個依偎在母親腳上的女孩兒,那個隨著母親背井離鄉的女孩兒,那個乖巧聽話的女孩兒,那個偶爾也會瞞著母親偷偷外出遊玩的女孩兒……

她就像是不經意間做了一個夢,夢中渾然忘了自己,現在終於醒來了,才發現自己仍然是那個自己,而夢中所經曆過的一切,也早已遺忘……雖然她還沒意識到,這個夢,竟做了四千多年!

縈塵看著上元夫人,睜大眼睛端詳了許久,忍不住問道:“娘,你怎麽老了?”

“傻孩子,”上元夫人笑著將她摟在懷中,眼睛變得濕潤,“我能不老嗎……”

******

分天四劍在上元天的四角產生共鳴,幻出青色透明屏障,將整個上元天罩在其中。無數仙家法寶在屏障中穿插回旋。天庭眾將人多勢眾,但上元夫人座下的十方玉女,顯然準備得更加充分,兩邊一時相持不下。雖然時間一長,上元天早晚會被攻破,但透明屏障的顏色越來越深,用不了多久,分天之陣便將完成。

戰況在上三天與瑤池之間傳遞,王母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娘娘,”璿樞星君看著王母,隻覺得頭皮發麻,卻不得不小心稟道,“隻怕李元帥帶人攻入上元天之前,上元夫人便已經先一步破出三界了。”

天地共分六界,仙界隻完全掌握了天地人三界,妖靈界名義上聽天庭號令,事實上卻是自治,魔風界神鬼難行,可以不用考慮。最後剩下的素外界,雖在天地之中,卻是五行之外,天命也無法觸及。昔日,西牛賀洲甘露王精修菩薩道,以無上佛法,發四十八宏願,硬是從素外界中劃出一角建立西方極樂世界,使得大乘佛法在西牛賀洲開始盛行,並有向東土流傳之勢。天庭雖然很是惱火,卻也毫無辦法。而甘露王正是憑著這一功德,證得阿彌陀佛,亦稱無量壽佛,成為西方極樂世界的教主。

如今,上元夫人籌劃千年,以其至精至湛的道法,借破虛、赤霄、秀霸、分景四劍啟分天之陣,便是要將整個上元天移至素外界去。這對剛助玉皇登上天帝位的王母來說,無異於一記耳朵。

她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

更何況自己一向信任的女兒都背叛自己,暗中相助上元夫人。連自己家人都管不住,以後又如何讓別的仙神心服?

魏夫人等女仙看著王母娘娘的臉色,都不敢作聲。王母素來愛惜顏麵,縱然是心中不滿,也往往不形於臉上,似這般一眼看去,滿是凶光的樣子,眾人更是見所未見。

“阿環,這可是你逼我的!”王母冷冷一笑,拔下頭上玉釵,朝上一劃,殿頂無聲無息地分開,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王母身形一閃,已如電光般遠去。

眾女仙愕然相顧。

“難道娘娘竟是要親自出手不成?”女仙王妙想顫聲問。

魏夫人苦笑道:“跟去看看再說。”

“難道還能不跟去麽?”一個女仙埋怨著,卻被魏夫人瞪了一眼,嚇得趕緊掩口。

“總之,娘娘正在氣頭上,大家好自為之。”魏夫人低聲說完,騰起身形,直向王母娘娘追去。其餘女仙無奈之下,也隻好各施各法,緊隨其後。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21:51
八 玉人和月摘梅花
上三天中,九曜五方及二十八宿排兵列陣,雖然占盡上風,卻仍是無法攻入分天之陣幻出的青色屏障內。

王母娘娘腳踩紫氣,立於虛空。眾天將慌忙來迎。

“全是些廢物!”王母麵無表情地道,“都給我退開。”

眾天將慌忙退卻,散在上元天周圍。上元天的玉女們隻見對方突然撤退,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一片茫然,小聲地議論著。

王母看著遠處的上元宮,喝道:“阿環,你出來。”

沒有人回應,那些玉女多數不認得王母娘娘,亦不知阿環乃是上元夫人的小名,看到王母,不知敬畏,反湊在一起看著熱鬧,甚至取笑起來。

王母怒火更甚,手中玉釵一揮,一道光弧直襲而去。上元天的玉女們初時還不以為意,卻不想那道光弧竟連破她們事先布下的九道禁製,然後轟的一聲炸開。一時間,整個上元天都為之晃動,十幾位玉女竟被擊得血肉橫飛,形神俱滅。

一眾天兵天將合攻也未能突破的防線,卻被王母隨手擊潰,立時震懾了所有人。天庭各將惶惶不安,上元天的玉女們臉色慘白。跟在王母身後的女仙們亦是心生畏懼。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王母得道於混元之初,便是四禦大帝中,也僅有東皇的道法與之相當,卻畢竟沒人真的見過她施展仙家神通。如今親眼見到王母的辣手,無人不心驚膽寒。

“阿環,出來!”

那些玉女的慘死,並沒有讓王母皺上半分眉頭,玉釵再次揮動,又是一道光弧擊出。那些玉女們驚恐萬分,卻又不肯退卻,隻能呆呆地站在那等死。就在這時,一道藍光突然出現,迎上光弧,相互撞擊之下,竟將虛空劃出一道裂口。

一個身影在那些玉女麵前凝聚成形,雍容華貴,正是上元夫人。上元夫人手持無量玉華尺,透過青色屏障看著遠處的王母娘娘,歎道:“不過是些孩子,王妃又何必下此毒手?”

王母冷笑道:“不如此,你哪敢出來見我?”

上元夫人淡淡道:“阿環自認從不曾負過你我姐妹情義,隻不過是要帶著自己的女兒遠走他鄉,在素外界圖個自在而已,姐姐又何必苦苦相逼?”王母稱上元夫人為阿環,而上元夫人對王母娘娘時而稱姐姐,時而稱王妃,皆是兩人以前在昊天界光嚴妙樂國時的稱呼。

“說的好聽,”王母仍是冷笑不止,“當日三清編織天命,我未曾暗中知會於你,害得你女兒縈塵失陷在輪回之中,你怨我也是應該的。然而,縈塵一向足不出戶,我又怎算得到她湊巧便在那時背著你外出遊玩?對於此事,我也始終內疚於心,你四千多年不肯來見我,我也從不怪你。隻是,我雖有心彌補自己的過失,然而天命無常,便是我也無法算清因果,直到封神之劫時,商紂最小的女兒突然從劫數中消失,差點使整個劫數無法收拾,我才醒悟到她竟是縈塵的轉世。這些年來,東皇多次要追究此事,也是我暗中相勸,才把這事按了下去。我本有心與你和好,沒想到你卻在這種時候讓我難堪,甚至連瑞和都拐了去。阿環,你平心而論,到底是我對你不起,還是你對我不義?”

上元夫人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王母以為她心生愧意,臉色也稍霽了些:“阿環,你我畢竟姐妹一場,隻要你立即停下分天之陣,把瑞和交還給我,我便不再計較,上元天仍然歸你掌管,便是縈塵,我也授她天仙之位。”

上元夫人卻抬起頭來,冷漠地看著王母:“多謝王妃的好意,隻可惜,要我現在收手,把我母女與所有上元天玉女的命運寄托在你的好心之下,那是妄想!”

王母娘娘大怒,以手中玉釵對著上元夫人:“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便莫要怪我毀去你的上元天。”

上元夫人冷笑著舉起無量玉華尺:“王妃不妨試一試!”

罡風由九天之上刮來,卷起無限寒氣,那層層襲來的壓抑感,迫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他們看著互不相讓的王母與上元夫人,隻覺得整個天地都被凝滯了。王母的身上罩著一層青氣,看上去是異樣的高大,她將玉釵一卷,凡肉眼可以看見的星辰,莫名地舞動了起來,越舞越快,有如渦流般圍著玉釵急旋。上元夫人表情嚴峻,雖然未動,緊握著玉華尺的指縫間竟溢出了血絲。

魏夫人等心生懼意,卻又不敢逃開。驀地,隻見王母將手一抖,無數星團旋成一體,瘋狂地向上元天砸去。上元夫人冷叱一聲,無量玉華尺幻出光華,爆散出強烈的氣勁,倒卷而上。那一瞬間,天地變色,眾星失位,轟鳴之聲不絕,勁烈的罡風與激射的隕石,竟使得一些躲避不及的天兵甚至是天將死於非命。魏夫人等能證得仙位,修為自然也不算淺,齊心抵禦之下,還能勉強不被波及。等到風消塵止,她們小心看去,卻見王母與上元夫人之間現出了一條深邃的裂縫,這裂縫吸力極大,將那些碎散的星辰卷扯在一起,等到裂縫終於消去,竟多出了一條寬廣的星河。

女仙們暗暗心驚,兩個得道於混元之初的金仙相互鬥法,威力竟是如此地駭人?

上元夫人的臉色有些蒼白,顯是費了全力才能接下王母的這一擊。王母看著她,厲聲說道:“阿環,你還要執迷不悟麽?”

上元夫人毫不退縮地與她對視著:“勢已至此,王妃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這可是你自己找死!”王母冷笑道。她再次舉起玉釵,糾集來更多的星辰,星辰相互應和,散出一道道霹靂,將虛空劃出不知多少的空間裂痕,直如要將整個天地分成碎片。上元夫人緊咬著牙,亦舉起無量玉華尺,隨著玉華尺的召喚,無形的陰陽二氣在上元夫人的上方凝聚,竟結出了一顆蘊含無限能量的藍色恒星……

女仙們的心中已不止是恐慌,上元夫人與王母的這一次較量,隻怕比剛才的那一擊更加可怕,這樣下去,毀去的絕不僅僅是上元天而已。魏夫人手心直冒冷汗,她悄悄拉了一下王妙想的衣袖,在她耳邊交待了幾句,王妙想微微點頭,喚出飛劍,將一點靈氣寄在飛劍上,直往玉清宮掠去……

******

上元宮中,麟文席上。

縈塵文靜地坐著,像是在想著什麽,又像隻是頗為無聊地等待著。整個上元天都在震動,上元宮雖然加持了數道禁製,看上去仍是搖搖欲墜。隻是,上元夫人離去前,曾交待她要一直待在這兒,因此,雖然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有些擔心,她仍然還是安靜地等在這兒。

等的時間長了,她也漸漸有些發困,就在這時,有人在她的身邊歎了口氣,她訝異地看去,然後便見到了一個婦人。那婦人微笑的看著她,神情間並無惡意。

“你是……”

“老身姓諶,是你母親身邊的人。”諶母說道,“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可母親不讓我離開。”

“我知道,”諶母牽起她的手,“你放心好了,有我在這,夫人不會怪你的。”

縈塵疑惑地看著她,卻隻見在諶母的眼神中,藏著一陣惋惜與關切,這深深的歎息,讓她的心中也不覺多了一份憂傷。諶母牽著她,慢慢地向外走去,她竟也自然地跟著諶母的腳步。

諶母帶著她,出了上元宮,進入一個小殿,殿中有一個雲彩做成的階梯,節節地旋轉而下。縈塵跟在諶母身後,一層層向下走著,漸漸地,她們像是行走在夜空中一般,除了腳下的雲梯,便隻能看到一閃一閃的星光。

“這是什麽地方?”縈塵小聲地問,“我怎不記得上元天裏還有這樣的所在?”

“你當然不會記得,因為你已遺忘得太多。”諶母低聲回答,“這裏本是你母親以‘疊雲’之法、建立的通往下界句曲山的天梯,以前,上元宮中的玉女要前往下界,都是走這條路。”

走了一會兒,兩人停下了腳步,再往下數十階的雲梯已經沒了,隻能看到另一端仍然有雲梯向下延伸,卻無法過去。一道透明的屏障正豎在她們與斷去的那一頭中間。

“這裏怎麽斷了?”縈塵問。

“天庭正在攻打上元天,這通往下界的路,自然也被毀了。”諶母說道,“這條路本是夫人以疊雲之術造成,毀去的雖然隻是這麽一段,中間隔開的,卻是陰極而生的魔風,神仙也無法穿越。”

“那我們怎麽過去?”

“你不用過去,你隻要在這裏等著。”諶母轉過身,慢慢地向來時的路走去。

縈塵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要等的是什麽,直覺上,又覺得諶母不會害她,隻好靜靜地等在這裏。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縈塵獨自站在那兒,漸漸地也有些害怕了。這時,一個人影在另一端的雲梯上出現,看到她,更是加快了速度,直到已無路可走,才停了下來,站在天梯的那頭驚喜地看著她。

那是一個男子,然而縈塵卻不認得。斬卻三屍的她,已回到了四千多年前未曾被天命束縛住的縈塵,曾在輪回中經曆過的一切,都已經被她忘記。那男子看著她,目光中帶著深深的痛苦,佳人明明隻在眼前,卻被那無法穿越的魔風阻住了腳步,胸腔中有一種揪心的痛,卻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的軟弱。

男子注視的目光讓縈塵覺得有些無禮,隻是不知為何,她雖然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卻又氣不起來,反而是在心中多出了一份甜蜜與羞意,仿佛隻要一輩子被他這樣看著,就不會再有任何的遺憾。

她問:“你是誰?你認得我麽?”

男子說:“我叫許遜,我認得你!”

隔絕兩人的透明屏障越來越深,連帶著彼此的模樣都開始變得模糊。男子痛苦地看著她,仿佛隻要眨一下眼,她便會突然間飛去,然後再也無法相見。

她問:“你很難過?為什麽?”

男子說:“不,我並不是難過,我隻是生氣。”

“生我的氣?”

“是的,生你的氣。”

“為什麽?”

“因為你竟然忘記了我!”

為什麽我應該記得你?縈塵想問,卻沒有問出來。不知怎的,她的內心竟也生起氣來,雖然她也弄不清自己在氣什麽,是氣這個人在生自己的氣,還是氣自己為什麽竟會忘記了眼前的這個人?總感覺自己像是失落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多得讓她數也數不過來;總感覺自己像是丟棄了太多太多的回憶,而眼前這人就是最重要的部分。

心靈,是空蕩蕩的,仿佛被剪刀剪碎了一樣!

……

******

罡風亂起,驚雷不斷!

王母娘娘的這一擊還未出手,天盤便已有鬆動的跡象。日月倒退而去,無數顆流星墜向人間。上元夫人仍然支撐著由陰陽二氣聚成的藍色恒星,唇邊竟溢出了鮮血,顯是要拚死一博。

二十八宿悄悄退卻,九曜五方心膽皆寒。無法控製的恐懼,壓抑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娘娘,別再鬥了!”一個女仙再也承受不了這份恐懼,不顧一切地飛過去想要阻止王母,還沒等她靠近,緊圍在王母身遭的青氣便已騰出陰火,燃在她的身上。眾女仙慌忙將她救回,卻見她的臉上與身子已全是水泡,奄奄一息,容顏盡毀。

魏夫人本在沉思之中,未看清向王母飛去的是誰,此時更是無法認出,細點身邊人數,才知是新登天界的女仙萼綠華,忙讓人將她送回瑤池治療。再向王母看去,隻見王母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仍是盯著上元夫人,糾集著遠處星辰。

一點寒光飛來,正是女仙王妙想適才放出的飛劍,飛劍落在王妙想手中,泛起一點靈光。魏夫人用詢問的眼神看著王妙想,王妙想悄然向她說道:“玉皇正在趕來,連南極仙翁與紫微大帝也在途中。”

魏夫人微微點頭,心中對他們是否能趕得上卻毫無把握。天界稍一異動,人間便有浩劫,更何況王母與上元夫人剛才那一次交手,竟憑空造出了星河,隻怕要經曆數百年的戰亂才有可能消除對人間的影響。而王母現在的這一擊凝而未發,天盤便已鬆動,一旦擊出,莫說上元天將被毀去,隻怕整個上三天也難瓦全,上三天若是崩潰,另外六天又如何能夠幸免?連鎖反應之下,人間界還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實在是難說得很。

等待間,卻見王母手中的玉釵泛起光華,竟是已要出手,魏夫人大吃一驚,想要冒著形神俱滅的危險前去攔阻,然而還未等她動身,王母的動作卻又頓住。魏夫人靜下心來看去,隻見上元夫人的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來,正是玉清宮六公主瑞和仙子。

瑞和仙子在遠處看著王母娘娘,叫道:“母親,難道你真的想連女兒也殺了麽?”

王母看著自己的女兒,一動不動,竟是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天地間變得極是安靜,靜得讓人無法呼吸。魏夫人小心地接近王母,在她身後低聲說道:“娘娘,為了一個上元天,毀去整個天界,並不值得。”

王母仍是沒有說話。

青色屏障越來越深,分天之陣即將完成。屏障的另一頭,也不知瑞和仙子對上元夫人說了些什麽,使得上元夫人在歎了一聲後,慢慢地收起了無量玉華尺,她所聚集的陰陽二氣也開始散去。上元夫人看著王母娘娘,柔聲說道:“姐姐,你知道我素來是不願求人的,你我姐妹一場,卻落到這個地步,阿環亦有不是之處。如今,阿環也不想再爭什麽,隻望姐姐手下留情,容阿環就這樣去吧。”

“娘娘……”魏夫人亦領著眾女仙跪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王母娘娘的裁決,卻不知王母的心中亦不好受。她一向驕傲,隻覺得自己所做的事無一不對,無一不是從大局考量,然而,自己剛在仙界中登上了新的高點,最好的姐妹和自己的女兒便要叛自己而去,別人隻當她心狠,卻不知她正是因為極重情義,反更容不下這種背叛。然而現在,當所有人的生死都取決於自己的轉念之間,甚至連從不肯認輸的上元夫人,此刻也向自己低下了頭,她本該覺得滿意才是……可她的心中,為何不但沒有半分的喜悅,反而變得更加地心灰意冷?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母親,你可還記得光嚴妙樂國是如何被毀去的?”瑞和仙子看著王母娘娘,眼中含淚,“若不是你與人鬥法賭勝,又怎會使得整個昊天界崩潰?然而,環姨沒有怪過你,父親和姐妹們也都沒有怪過你,我們跟著你一起背井離鄉來到這裏,從仙妖、爭神等劫難中走了過來。如今,環姨隻是想帶著我和縈塵離開這裏,去過另一種更加自由的日子,難道母親竟不肯放過我們麽?”

王母看著瑞和,心裏也不禁有些酸楚,自己這一向堅強聰慧的女兒,此時看起來竟是瘦弱得讓人心憐。一個男子走到瑞和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與她一同看著王母。直到現在,王母才明白了瑞和為什麽要孤注一擲地離開自己,而這讓她更加地感到悲哀。

在這些女兒的心中,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母親?

終於,王母深深地歎了口氣,歎息中充滿了無奈。聚集的星辰開始散開,在虛空中形成各種美麗的圖案。王母的手一鬆,玉釵墜落,直向下界劃去。她轉過身,慢慢地離開。

遠處,玉皇率著眾仙趕到,她卻連看也不看,隻是沉默著向瑤池飛去。女仙們慌忙站起,分列成兩排,整齊地跟在她的身後。

上元天中,上元夫人看著王母的背影,一言不發,而瑞和仙子靠在範摶的肩膀上,靜靜地流著淚……

******

青色屏障已不再透明,分天之陣馬上就要完成。

雲梯間。

“你還在麽?”縈塵問。

“……我還在!”許遜回答。

“可我看不見你了。”

“你很想看到我麽?”

“……應該是很想吧?雖然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但如果就這樣再也看不到你的話,我會難過的。真的,我現在就很難過,心口很痛……真的很痛……”

“你不要難過,隻要你還想再見到我,隻要我知道你仍然想再見到我,我就一定會去找你的,不管你在什麽地方,不管你還記不記得我,我都會去找你的……”

“你不生我的氣了?”

“我從來就沒生過你的氣,從來就沒有。”

“你剛才說你叫什麽?”

“許遜,我叫許遜,你可不要再忘了。”

“我叫縈塵!”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因為我說過我喜歡你,在這一世,在前一世,在無數個前世,我都說過我喜歡你……”

青色屏障驟然一幻,然後便消失無蹤,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整個上元天。

許遜孤獨地站在那兒,看著那突如其來的空曠,一動不動,他不知道縈塵有沒有聽到他最後說的那句話。依稀間,他似乎聽到縈塵在離去前對他說:

“要來找我啊!”

……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21:52
後記
東晉後期,佛學東漸,依附於當時在士大夫中盛行的玄學,亦即“佛玄合流”。佛玄合流使佛教得以在東土立足,並開始擺脫玄學,以“因果報應說”、“彼岸說”等教義吸引信徒,大有取道教而代之之勢,引起了天庭的恐慌。

為了對抗佛學的傳播,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庭亦開始留心下界信仰,讓一些得道的三清弟子在人間廣收門徒,而其中最為世人所知的,乃是句曲山的茅山宗與逍遙山(亦即西山)的淨明宗。兩宗皆屬於上清一脈,奉元始天尊與太上老君為至尊。

茅山宗的祖師神為茅盈、茅固、茅衷兄弟三人,又稱三茅真君。三茅真君本是生於漢初,得上元夫人《三元流珠經》而成地仙,上元夫人破出三界後,王母娘娘授茅盈《上霄隱書》,令其兄弟三人在句曲山周濟民間疾苦,傳播上清道法,時長日久後,吳中百姓感其恩德,改稱句曲山為茅山,稱山中道士為茅山道士。三茅真君由此創立茅山宗。

淨明宗創始人本為諶母,諶母隨上元夫人離去時留下書信,令許遜接掌淨明宗,又讓吳猛、陳勳、周廣等其他弟子改拜許遜為師。不久後,許遜又前往豫章尋到少年盱烈,解說前事,並將盱烈收入門下,稱“靖盱真人”,補十二真君之位。許遜帶著十二弟子,遍行天下,濟世救人,並編寫《淨明忠孝全書》以教世人。又過百年,玉皇大帝降詔,封許遜為妙濟真君,任天庭禦史。許遜飛升後,其門下弟子繼續傳道,至唐朝時,洞真天師胡慧超撰真君傳記,向唐高宗、武則天、唐玄宗宣揚淨明教義,使淨明宗聲名大盛。

南宋以來,因年代久遠,淨明宗漸漸不為人所知,已近失傳。直到元朝至元年間,玉真子劉玉遊玩西山,得遇洞真天師胡慧超,向其詳細解說淨明宗教義,並令其前往烏晶原尋訪仙人。劉玉按其吩咐,在烏晶原建玉真壇,果然等到仙人許遜降臨,向其麵授真言,並授予他《飛仙度人經》。

劉玉得許遜降授道法後,遂“開闡大教,教誨後學”,改淨明宗為淨明道,奉許遜為祖師,使淨明教義再次發揚光大。

而自那以後,三界之中,再無人見到許遜……

(完)

注:文中章節名除第一章外,均出於賀鑄詩詞。

文/先飛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