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廠公 作者:一語破春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7 13:34:3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1 234448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9 14:14
第535章 汴梁殺場

     晌午的陽光正毒,汴梁的長街上,馬車駛向西水門。

    車轅碾過地磚,簾子掀開時,有人騎馬過來,低下身子,「督主,鸞紅衣那邊沒能拿下小瓶兒,讓她跑了,還傳話讓你去西水門見她。」

    簾子捲起的陰影裡,只露出半張臉的人影點點頭,像是知曉了,便放下車簾,聲音沉靜如水吩咐:「開始吧…先把城裡偽裝的西夏人清楚掉,無論男女老少,一個活口也不需要了。」

    「是!督主。」

    傳令的人抱拳一畢,策馬奔了出去,不久之後,一發響箭射上天空。陸陸續續穿著青鱗錦服的身影走上街頭,也有一批未著東廠服飾的人,或明或暗相互配合下,開始針對事先已經暗查過的一些據點進行搜捕。

    暗哨在巷口打了一個手勢,數名錦衣衛尾隨在後,在一處宅子側門停下,在雙方確認過後,直接在牆下搭起人梯,縱身翻越過去。

    院中,正在吃飯,陡然見東廠錦衣衛降下來,立馬將手中才吃一半的飯碗扔了過去,被砸開的一瞬,揮刀的身影已經對方砍倒在地上。嚇得哭喊的小孩被婦人摀住嘴,呆立在一旁,看著凶神惡煞的人過來,將自己和孩子分開時,婦人這才發瘋似的掙扎,有人不耐煩,在孩子的視線裡,刀揮了下去。

    婦人的屍體瞪著眼睛嘭的一聲撲倒在桌上,菜碟、飯碗打翻掉落一地,瞪著的眼睛直直望著自己的孩子,隨後,錦衣衛在屋裡搜索了一遍,找到了幾件西夏人的服飾,便帶著已經呆滯的小孩離開。

    然而這次搜捕不僅僅侷限這麼一點的範圍,汴梁城中各處有零星的廝殺聲響起,片刻後又消弭在這片日光之中,驚擾的城裡犬吠聲也跟著連成了一片,這座百萬人口中混入數百會一口流利漢話的不在少數,追捕之中,有不少西夏人用著漢話與東廠的錦衣衛、番子對話、求饒、辯解……

    不過大部分見事情暴露,做出姿態,奮起反抗,隨後被逼出宅子追殺。也有不少老弱安安分分的坐在家裡,見公人過來,也不抵抗,規規矩矩的跟著人走了。

    馬車一路前行,街上已經被提前淨街,白寧掀起車簾一角,視線裡,一夥西夏人揮舞著刀棍倉惶的砸開一家酒樓想要暫時躲起來,或者想挾持裡面的人質進行談判。追來的錦衣衛、番子只是喊了幾聲,見沒動靜後,將整棟酒樓點燃。

    車轅從街上過去時,那棟三層的小酒樓已經被大火侵蝕了一半,空氣中隱約痛苦叫喊的身影著了大火從樓上跳下來摔在地上,不停的翻滾想要撲滅火焰。

    白寧放下車簾,他已經聞到了肉被燒爛的焦臭味,遠遠的,那些撕心裂肺的叫聲讓他變得越來越冷漠。

    手在簾子外招了一下,小晨子小跑靠近馬車。白寧望著天空飄起的黑煙,視線轉到宦官臉上,冷漠的張口:「那些暗洞,灌毒煙進去。」

    宦官點頭站定,車轅便從他腳邊過去。

    *********************************

    當第二道響箭相繼升上天空。

    早已等候不耐煩的金九自民屋中走出,轉身猙獰的對安份待在裡面的武朝百姓『噓』了一聲,對面的房屋裡,高斷年見他,沉聲了一句:「聽到了?」

    「動手吧。」金九點了點頭,扛起金瓜大錘朝前面走去。

    身後。

    一輛輛水車開始被推動,西水門附近,大大小小數十輛車停下,有人搬開了遮掩裝飾的物件,露出一口黑森森的洞口。

    「老高,你說這幫西夏人是怎麼知道開封下面是空的?」金九揭開水車上的粗布,露出一支支竹管。

    高斷年拿起一支在手裡拋了拋,便讓旁人點燃,陰霾的眼神看了看洞口,「不知道…但汴樑下面確實是空的,宮裡的那處密道也找到了,足有四五丈深,裡面暗道縱橫,很容易迷路,曹公公那邊在那些密道深處發現了火藥,這幫西夏人竟願花幾年乃至十餘年的時間來佈置這些火藥,想要炸塌開封下面歷朝歷代累積的地下城牆……」

    說話間,冒著煙的竹管被他扔進了坑洞裡,站立的身形不由後退幾步,黃色的濃煙有幾縷飄了出來散發在空氣中。

    更遠的幾個方向,也有黃色的濃煙在席捲。不久後,有咳嗽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一隻手猛的攀爬出來,半顆腦袋探了一下,無力的掉了回去,洞穴深處傳來嘭的落地聲。

    「嘿嘿…這讓俺想到小時候在田埂上燒鼠洞,現在想想還真跟現在一樣啊。」金九杵著金瓜大錘,「可惜啊,這幫西夏…人…」

    此時,他停住話語,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不遠的高斷年也隨之望向另一邊燃起的黃煙的地方,那邊的人聲安靜了下來,地下陡然間傳來細微的震動,呯的一聲輕響。

    倆人互相望瞭望,腳下再次抖動一下,那邊的十多名錦衣衛、番子忽然騷亂起來,好像是被什麼東西驚動了。

    「…小心——」

    「注意腳下!」

    「好像有東西要衝出來。」

    喊出的聲音猶如拂過平地的一陣風傳來,「不好!」高斷年腳下一蹬,飛奔而出,朝那邊衝了過去,金九也連忙扛起大錘跟在後面。

    幾個呼吸間,高斷年跳到一顆楊柳上,望過去時,冒煙的坑洞突然炸開,一道人影從裡面直接飛躍而出,一閃,撞入人群,紅袖翻飛穿插中,短促的慘叫不斷的傳開。楊柳上,高瘦的身影嘩的一聲抖開鐵鏈,縱身連踏幾個堆積的貨箱,俯身急衝,手臂一甩,離別鉤拖著鐵鏈呼嘯著風聲擲了出去。

    長長的紅袖拂來,呯的一聲。

    鐵鉤倒飛回去,衝來的身影穩穩接住,另一隻手臂又甩,鐵鉤飛出,那邊紅色的身影轉過來,袖口翻飛中,鐵鉤被牢牢抓在了手中。

    手臂用力一扯一抖。

    視野那頭的高斷年如遭電擊,腳下的堆積重疊的木箱嘭的一聲碎裂,整個人都被埋了進去。

    紅色的繡鞋在地上行走,離別鉤被扔在了地上,一道似男似女重重疊疊的嗓音響在空氣裡:「多少年了,白寧還在用你們這幫廢物…」

    「你懂個屁!」一堆殘骸裡,高斷年仰起頭看了看走來的女子,擦去血跡便是罵了一句。

    女子冷笑,五指自袖口伸出,塗抹紅色的指甲尖銳鋒利,向謾罵的男人抓下,妖媚的眸子滑倒眼角,余光中有魁梧的身影奔襲而來。

    「老高——」

    金九暴喝,一隻金瓜大錘飛旋著直衝對方過去。紅袍女子僅僅只是將抓下的手抬起向外一揮。

    嘭的一聲響,五指指印深陷在上面,飛來的大錘直接被抽了回去撞向奔來的身形。金九猛的站定,抬手將另一隻金瓜舉起擋在胸前。

    呯的一下,火花跳了起來。

    整個人被擊的往後平移出去,突然間,身後有人影過來,伸手按在他背心,方才將後退的力道化解掉。

    那人一柄長槍,豹頭長鬚。

    他放開金九,拱了拱手:「林衝向赫連教主討教。」

    「好!」

    重疊的男女之聲響起,紅色的人影點頭的同時,銅棍橫空掃了過來,她單手接住一推,對方在空中翻了翻,嘭的一聲落地,磚石碎裂四濺。

    來人起身,也抱拳:「欒廷玉同樣請賜教——」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9 14:14
第536章 眾生相

     陽光過了午後,雲下有飛鳥掠過。

    黃色的毒煙從坑洞裡徐徐飄出,微微吹過來,慢慢散開。幾道身影站立不動,圍著中間的女子,片刻後有人腳步邁動。

    八凌銅棍撕裂陽光。

    呼——

    颳起風聲。

    跨出的一步瞬間拉近了距離,另一側,林沖舉過鐵槍奔跑的身影拉出一條殘影的直線,尖銳的槍鋒寒芒斑斑點點的閃爍起來。

    中間的大紅色身影漫不經心左右看了一眼,兩袖陡然揮了起,蘭花指一彈,幾枚亮亮閃閃的鋼針,那刺破空氣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叮叮叮….

    欒廷玉奔行中舞轉銅棍,閃爍的火光不斷在棍身上跳起來,一枚枚鋼針被打落的一瞬,他猛的一踏地面,身形奔突飛躍,雙臂奮力向前一砸——

    冷哼在丹唇縫隙響起,白皙的手指再彈。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變慢了。

    從指中彈出的一枚鋼針嗡的輕鳴,映著明媚的陽光在空中飛過,抵在砸下的銅棍上,直接穿透進去,銅屑擠出掉落,飛躍持棍的魁梧身形陡然在半空止住,向後倒飛出去,落地後跌跌撞撞還在不斷後退,一腳一個腳印。

    另一邊,持棍人影被擊退時,林沖發力狂奔,揮槍,槍花也在那瞬間抖開,照著紅裙女人的臉、頸、胸連刺三下,呯呯呯的幾響,女人手指捻著繡花針,針尖對槍尖輕描淡寫的將對方攻勢擋下來。

    「就這麼一點能耐也向本座討教?」

    裙襬陡然灑開,穿著繡鞋的腳抬起踢在槍桿上,鐵槍從林沖手中脫手而出,飛上天空,紅色的身影也此時飛旋橫衝,整個人都在半空滾動旋轉。

    林沖後退半步,向後倒地的剎那,對方幾乎貼著他像一條魚般游過去時,倆人同時出手互換了一招,相錯而過。

    鐵槍落下,欒廷玉朝空中一掃,乓的一聲,槍桿回到林沖手中,他轉身撲向剛剛站定的紅色人影。

    紅袖一轉,五指探出一把將銅棍捏在手中,嘎吱一聲,手臂粗細的銅棍一頭被扭成了麻花,紅色裙袍的女人單臂一抬,將欒廷玉從地上舉了起來朝地面砸下去。

    林沖趁此機會跨步過去,將槍充作棍橫掃,槍身結結實實攔腰打中對方,被舉起的欒廷玉立即鬆手脫離開。

    那邊,女子微微搖晃了一下,摸了摸側腰。

    「終於打中本座了…」

    猩紅的指甲在女子口中含了含,嘴角翹起微笑,和小瓶兒一模一樣的臉,變得更加妖媚惑人,將手中的銅棍隨手一扔,「還給你。」

    棍身旋轉著飛來,欒廷玉接過拿在手中,棍身還在不停的抖動,冷汗細細密密佈滿後背。

    嗡嗡嗡嗡嗡……

    他倆自入東廠以來,也是見識過各種高手,原本以為摩雲教教主無非就是比他二人厲害一些,但此時看來,是厲害的有些離譜,至少對方在掌握內勁的分寸上要比自己倆人高明許多。

    而到的現在,周圍東廠的錦衣衛、番子已經將這裡包圍,遠遠近近,大量的人馬正圍過來,林沖拱手:「赫連教主武功高超,林某不及,但此時此刻,你已經無路可退,或者說教主是想要殺出汴梁。」

    女子看了看周圍,一支支隊伍正朝這邊而來,縱然她武功蓋世也不見得能將所有人殺光,體力畢竟是有限的。

    「白寧什麼時候發現的?」女子並不慌張,而是用靜靜的語氣問道。

    「半年前…就有所懷疑了。」

    遠遠的房頂上,一道人影陡然衝過來:「赫連如雪——我到底是誰?他們都不相信我是小瓶兒,你告訴他們,我到底是誰!!」

    身影從房頂躍下,攔路的人被打翻在地,隨後徑直的過來,林沖和欒廷玉以及金九倆人事先也是知道的,當親眼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臉時,不由皺起了眉頭。

    對方輕輕挑起小瓶兒的下巴,似男似女的聲音重疊著又起,用頗有戲謔的語氣:「…就不告訴你,讓你辦點事都辦不好,為什麼要還要告訴你啊。」

    「你…」

    黃煙漸漸散去,西水門已經重重包圍,曹少卿、曹震淳、海大福、劉瑾、馮寶、楊志等人挎刀一字排開,身後密密麻麻的的身影看不到頭,一輛馬車自人群中過來,車停下的時,清冷的嗓音透過車簾傳來。

    「還是本督來告訴你吧,赫連如心——」

    ……

    「赫連如心….不…不…」驚慌的女子後退幾步,尋求的目光望向身邊的同樣紅衣的女子,「你告訴…你告訴他們…告訴白寧…我是小瓶兒,告訴白寧我是小瓶兒啊。」

    赫連如雪伸手摩挲對方那張急的快哭出來的臉,「他說的沒錯…..你是本座的妹妹…」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我的記憶裡和你說的不一樣…你們都在騙我對不對?」赫連如心搖著頭後退,有眼淚掉下來,擦了擦,她笑著道:「你們合夥起來騙我的…我不想和你們說話了…不說了…我要回去,回日月神教…他們才不會騙我…不會騙我。」

    女子想要離開,林沖等人將退路攔住。赫連如雪看著馬車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在說:「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其中原因嗎?我親愛的妹妹。」

    如雪的臉慢慢的蠕動,見到這一幕,周圍人都屏住了呼吸。

    「好美…」

    「怎麼和我夢裡的姑娘一模一樣……」

    「貞娘…」林沖傻眼了。

    欒廷玉也懵了,「怎麼長的和我常去的青樓頭牌青玉姑娘一樣。」

    周圍議論紛紛的聲音,目光裡那是一張充滿美感的臉,換句話說,在場的所有人見到她的臉都是發自內心自己覺得美麗的一面。

    有境:眾生相。

    「白寧,你覺得意外嗎?」

    簾子後面,白寧的聲音響起:「所以…你給本督練的武功,是動過手腳的?」

    赫連如雪搖搖頭。

    「這倒不是…只不過,極陰無相神功,其實是分兩種練法,本座只不過是在說辭上改了一下,本座練的是無相神功的有境,而無境雖然曾經有人練成過,不過後來都走火入魔死了,所以才讓你試試…畢竟宦官的身體不一樣,你說對嗎?」

    風拂過車簾,波紋起伏,下一秒,站在那邊的赫連如雪陡然衝了過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9 14:14
第537章 錯誤的今生

     身影竄過眾人視野急速衝來。

    「保護督主——」

    馮寶一聲暴喝出口,一字排開的眾宦官錦衣衛,做出各自的反應。曹少卿並不畏懼,拔劍迎上去。海大福、曹震淳二人同樣一左一右夾攻,而楊志也在轉眼間帶人圍過來,想用人數將對方纏住。

    赫連如雪紅袖一揮,猶如金鐵般猛的將揮掌打來的馮寶抽翻在地上。此時馬車上,白寧的聲音過來:「你們退下——」殺出去的眾人聽到命令,下意識的縮回腳步,而且對方武功到了這種層次,怕也只有督主能親手解決掉。

    繡鞋踏過馬頭,上了車攆的一瞬,隔著布簾一掌推了進去,罡風呼嘯,捲起了簾子,裡面同樣也是一掌打出。

    呯的一下,兩掌相抵,恐怖如斯的勁力自二人掌心撞擊向周圍擴散,坐下馬車承受不住這種力量,吱嘎聲響起,車軸從中間斷裂開,輪子向兩邊呯的彈出去,整個車身正落下來,抖動中,車廂碎裂向四周飛舞灑落。

    整個中原有數的高手決戰,甫一開始,便是如此威勢,叫他們目力難以所及,在躲開飛來的馬車殘骸,揮散瀰漫的塵埃,視野那頭二人的身影保持著出掌的姿勢,比拚內力。

    鷹翅寶冠已經飛了出去,銀絲向後飛灑,白寧保持坐著的動作,與掌心對面的女子說道:「赫連教主好大的手筆…但這樣的代價,可是讓摩雲教毀於一旦。」

    說話的聲音平靜的迴蕩,御車的馬匹受到氣勁的波及,四蹄翻飛轟隆隆的在地上被推行出去。

    馬聲淒厲長嘶——

    「代價…」赫連如雪輕吐兩個字眼,掌力上轟的一下用力,身形飄然向後,翻轉落地倆人瞬時拉開距離,舉目望著一堆殘骸中的身影,似男似女的聲音笑了起來:「…本座連親妹妹都搭上了,還擔心什麼代價。」

    輕微的風撫動銀絲滑落肩上,白寧信步走出殘骸,風捲過衣袂揚了一下,「西夏國力日益衰弱,而武朝國力依舊,所以你花費多年的精力,就是想要將汴樑下面歷朝歷代的廢墟炸塌陷…到時皇室、百姓大多都難以倖免,到時各地蜂湧作亂之人群起,你們便可趁此機會重新打開一個新局面。本督說的可對?」

    「猜的倒也差不多了…」赫連如雪看了一眼那邊狀態已經有些癲狂的女子,緩緩開口:「既然事情已經敗露,本座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正好驗證一下,無境的武功到底有多厲害,上次如心從少林回來後與我講過,終究是說的,不如親自驗證一二。」

    白寧背負雙手朝她走了過去,邁步間,伸手一抓,馬車殘骸中,嘭的一聲有黑影衝出飛到他手上。

    「白寧——不要和她糾纏,惜福有危險的!」

    原本想要離開這裡的女子,陡然間大喊,衝開林沖等人的阻撓,朝這邊過來,「我不想你將來後悔的…那日在府裡的人不是我,她給惜福下毒…你快回去啊。」

    「哈哈哈…..哈哈…」

    赫連如雪笑聲震切天空,紅袖一挽負在身後,粗魯沙啞的男人聲道:「晚了——」

    如心已經衝過來,原本朝白寧過去,身形陡然加快一轉,照著大笑的人影就是一掌。那頭,負手的赫連如雪冷哼一聲,側過身子看了一眼擦過胸前的手掌,抬腳就是一記猛踢。

    呯——

    受了一腳的身影,整個身子都弓了起來,向後飛去。赫連如心捲伏在地上蠕動,手在泥裡抓握,聲音喃喃呻.吟:「白寧…快回去,快去啊。」

    那邊,白寧垂著眼簾,半眯的目光裡凶戾閃爍起來,隱隱有難以形容的氣勢在擴散開來。

    黑刀在手中輕吟顫抖。

    赫連如心微睜的視線裡,一雙黑色金紋的步履站在眼前,那人低頭看了她一眼,「先解決她,還來得及……雖然你不是小瓶兒,但還是要說聲謝謝。」

    「白寧……」

    女子低喃一聲,伸手去抓那隻步履的一瞬,對方舉步走開,然而她聽到空氣裡有拔刀的聲響。

    腳下泥土迸裂濺飛,刀光唰的一下出鞘衝天而起,白寧橫過黑刀,堪堪兩步,轉眼間就與對面的紅色身影陡然拉近距離,黑色的刀就像明滅了所有光芒,氣勁如潮汐般湧了過去。

    「啊——」暴喝響徹這片天空。似曹少卿等人還來不及眨眼,刀鋒嗡的一聲,在空氣裡揮出一道波紋。

    陽光下有劇烈的風撲面而來。

    赫連如雪揮動雙臂,大風吹的裙袍獵獵作響,髮髻散亂不斷在空中飛舞,她臉色猙獰扭曲,努力的穩定身形,一雙繡鞋下,泥土寸寸裂開深陷下去。

    「白寧!當真本座會怕你——」

    「赫連如雪,你算什麼東西——」

    瘋狂飛舞的銀絲下,陰柔的臉漸漸沒有了五官,一道道血絲開始密佈上去,整個人似一道黑色的流光,彷彿能把光芒和空氣都斬開的錯覺。

    赫連如雪揚起下巴,雙掌瘋狂的運氣內力照著對方身形推了過去,那是有著睥睨一切、傲世群雄的輕蔑….伸手想要挾制對方。

    ……黑色的流光霎時穿過紅色的身影,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撕裂布帛的聲音,兩道血線交錯飛起在天空。

    點點滴滴鮮血落在地上,轉眼間,血流如泉水湧了出來。

    隨著破碎的紅色碎片一起落下的還有兩隻白皙半截胳膊在地上抽搐,四周,那是密密麻麻的絲線,在陽光照射下,亮晶晶的一片。

    「氣勁化絲…..已經強到這種程度了…」臉色蒼白的女子搖搖晃晃間呢喃了一句。

    背後,刀歸鞘的聲音,隨後人影走過來。

    白寧豎起手指:「三個問題,第一,赫連如心,也就是你妹妹,為什麼一直認為自己是小瓶兒,就算告訴她真相,也無法相信?」

    「你算是求本座?」赫連如雪張了張口,滿嘴都是鮮血,語氣依舊帶著戲謔:「…如心她那日並未真正的死,本座暗藏在宮裡的人在此事過後,悄悄將她轉移了,用了一張人皮面具..和一個身形差不多的…宮女…但是那次過後,她內力絮亂導致精神有些失常…」

    說到這裡,她情緒有了些波動,說起話也是斷斷續續。虛弱的閉了閉眼,開口時又睜開,看著地上顫抖的身影,繼續說下去:「…本座那時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讓她代替那個小瓶兒…接近你…然後本座也加入進來,倆人輪換著演給你看,這樣…就能明目張膽的在汴梁活動…」

    那邊匍匐的身影越來越顫抖,眼淚一滴滴掉在地上,赫連如心咬著牙不停的晃動青絲,「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這樣的…我怎麼會是赫連如心…我是小瓶兒啊…」

    白寧站在哪兒,深呼吸了一次,「…本督算是明白了,你把真的小瓶兒過往和記憶,以你們聖女武功《荻女移魂大法》用類似催眠的方式灌輸進赫連如心的記憶裡,所以她一直到現在都仍為自己是小瓶兒,而不是她自己。」

    「催眠…那是什麼…」

    看到投來疑惑的目光,白寧擺擺手:「不重要了…只不過,你讓自己的親妹妹活在別人的世界裡,去喜歡一個,她本該仇恨的人,會不會有些殘忍?」

    「這世道…..不…就是如此的嗎?」赫連如雪笑了笑,目光深邃,也在漸漸失去顏色。

    晶瑩氣絲裡,失去雙臂的身影開始搖晃起來,她是摩雲教的教主,也是西夏國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但也見到的是西夏殘酷的生存,那片地方,糧食常年都是短缺的,為了糧食能殺人、為了某件稀罕或有用的物件也要殺人,殺來殺去也就覺得理所應當了,所以也就覺得犧牲一個人,哪怕是親人也沒什麼不妥的。

    ……為了生存。

    好像沒什麼不妥的啊…

    她仰起頭,那是明媚光芒照在臉上,隱約她聽到鬧市有喧鬧的人聲、叫賣聲,陽光也不似西夏那般那麼熱。

    「…要是我生在武朝多好…」

    ……

    「第二個問題,那日刑部大牢裡,說那番話的…是你嗎?」

    赫連如雪低下頭,平視的看向白寧,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本座……我…我…不告訴你…就讓你想一輩子…思一輩子…」

    「…還有…惜福身上的毒…解藥我也不告訴你怎麼配…」赫連如雪張開雙臂,陡然大笑出聲,笑聲震上天空,仰身一倒,撞進那片交織密佈的刀氣裡。

    噗——

    ——嬌柔的身形頃刻間化作一堆流血的肉塊。

    望著那一灘血肉,白寧合上眼,心裡並沒有一絲高興的情緒,低頭看到赫連如心的身影時,對方也看了過來。

    白寧知道一切後,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沉默中轉身舉步離開。

    身後,赫連如心從地上爬起來,望著離開的背影,伸出手臂想要喊出聲音,可是張口一瞬,原本想要叫出的名字滾動在喉嚨裡難以喊出。

    隨後,大聲的哭了出來。

    遠遠的,離開的身影停了一下,曹震淳望了一眼哭泣的女子,低聲道:「督主,她怎麼處理?」

    白寧望著萬里無雲的藍天,手指微曲,過得好一陣,捏成了拳頭,「……放她離開吧,一個人,卻活在別人的記憶裡,比死更加痛苦。」

    旋即,揮揮手,離去。

    「備車回府…」

    炎熱的夏日,雲淡,女人的哭聲,遠去的背影…….一段故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9 14:14
第538章 天下緝捕

     白雲一絲絲掛在天上,陽光逐漸偏西,有昏黃投在湖面上倒映出一輪通紅的波光,飛鳥停歇在柳枝上,對著從旁錯過的同伴啼鳴,拍動羽翅追了上去。

    自晌午發生的事情,已過去三個時辰,繁華的京師依舊繁華,商人忙著販賣貨物、百姓忙著生計、朝堂上的大人物們意氣風發,汴梁北方土地依舊荒廢,大量的災民正回歸家園,誰也沒注意到京城裡陡然掀起的風浪,又在眨眼間風平浪靜。

    白府,悅心湖上有扁舟泛過,耶律紅玉在撐著船桿。

    「當年在東海...本公主可是乘巨舟捕海中大魚,你們宮裡那個魏忠賢,也被我一舟給撞到海裡去過。」

    「知道...知道...聽你說過幾回了...沒完沒了...」

    玲瓏撇撇嘴,隨後她看到湖岸邊散步的兩道身影,踮起腳尖朝那邊揮手,兩條束起的小辮子搖啊搖,小手攏在嘴邊呈喇叭狀,大喊了一聲:「娘——」

    .....

    惜福捋過青絲到耳後,聽到呼喊聲,朝湖心望過去,臉上露出笑容,朝那小小身影揮手,風蕩起了柳枝,吹動岸上她的秀髮。

    」...安道全給夫人檢查的怎麼樣了?」走在旁邊的白寧這樣問道,私下裡其實二人像這樣獨處的時間並不多的。

    那邊女子收回手跟上他,挽住對方手臂,臉輕輕靠上去:「我還想問相公為什麼突然讓安神醫急急忙忙從宮裡出來給我檢查傷病...可我也沒覺得哪裡受傷了啊,上次的傷也不重的,服了一些藥就自然痊癒了。」

    「相公只是擔心而已...以後啊,每個月都讓御醫過來檢查,不只是你,還有姐姐他們。」傾聽著鳥兒啼鳴的白寧輕聲開口,手在惜福頭上拍了一下:「以後這便是常例了...所以你習慣。」

    「知道啦——」

    惜福抱著白寧的手臂在走,皺起鼻樑嬌嗔了一聲,纖柔的手指調皮似得逗弄他的下巴,」...對了,才想起一件事,相公啊,明日我去把爹接過來吧,自從回到京城後,他一個人坐在外面,孤零零的,惜福不想這樣。」

    說到這件事,她有些憂慮。

    「好...夫人哪天想去就去。」夕陽的光芒照在白寧陰柔的臉上,化開的是一抹微笑。

    「相公最好了!!!」

    得到答覆,惜福摟著相公的手臂雀躍的跳了起來。

    「也就只有你覺得我是最好的了。」白寧低下頭看著洋溢著笑容的女子,目光之中儘是憐愛。

    不久,他牽住惜福的手,倆人靜靜的走在湖岸。

    夕陽下的景色變得靜謐。

    .....

    湖中央,小舟微微蕩漾,有魚兒『啵』的一聲跳出水面,又落了回去。耶律紅玉坐在船尾撐著下巴呆呆的望著那邊有說有笑走在柳蔭下的兩人,喃喃道:「...男女之情到底是什麼感覺啊?為什麼我就感覺不到呢?」

    視野裡,一張小臉探了過來,笑嘻嘻的望著她:「耶律姐姐,想要這種感覺啊...首先你得重新打扮一下自己的...你看你現在....嘖嘖...」

    小玲瓏懷抱手臂一副可惜了的表情,搖著小腦袋。

    「我怎麼了?」耶律紅玉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挺挺胸:「沒什麼不妥啊。」

    小人兒老氣橫秋的嘆了一口氣:「你底子不差的,平時應該多注意梳妝打扮啊...你看看你現在就像一個男人,誰眼瞎才會看上你,恐怕你得一輩子待字閨中了。」

    「虞—玲—瓏!!」惱羞成怒的耶律紅玉大聲喊了出來,氣得臉上又是紅又是白的,「別跑——」

    一陣風颳起,小玲瓏拖著長長得裙襬踏過水面,躍去了岸邊,身後身影追了過來。遠出,屋簷下,納涼的老狗打了一個哈欠,無聊的扇扇耳朵,又埋下頭吐著舌頭繼續睡覺。

    黃昏快要落下,白寧拉著惜福坐在岸邊的石頭上看了一陣,回去後惜福要去看看姐姐的肚子,便走了一步,剩下的身影回轉到涼亭那邊。

    片刻後,小晨子帶著安道全走了過來。

    「下官見過九千歲。」此時得安道全已經五十有三,算得上是位老人了,只不過精神倒是神采奕奕,據白寧知道的,這老傢伙隔三差五會去青樓的,他不是文人,自然不是去以文會友,剩下的也就不用明說。

    那邊的身影靠在木欄上,側著陰柔的臉望著湖水,聲音平淡:「起來吧,夫人情況怎麼樣?」

    跪下的老人利索的起身,保持著躬身的姿態,說道:「脈象看似一切正常,可隱隱約約中卻是有些不對頭,據下官檢查,夫人體內臟器有微微的衰弱,若真是一種毒,那下官覺得可能就是世間最毒的毒了,等到發現,就什麼都晚了。」

    木欄上,手指抖了一下。

    白寧收回目光看向躬身的老人,眸子的冰冷嚇得對方連忙將抬起的頭埋下,「你只需要告訴本督,怎麼醫治夫人...你需要什麼藥,咱家給你什麼,就算要人心做藥引,你說個具體數出來都可以。」

    話語冷漠,安道全臉色發白,豆大的汗珠滑到下頷也沒察覺:「九千歲...下官需要一點時間...來...來仔細為夫人檢查,初步查看...只要不飲酒應該不會立刻毒發,想要徹底解毒的話,還需要一些時日。」

    「多久?三天還是一個月?」白寧嚯的一下起身,嚇得那邊身影顫了顫。

    「這...這...沒有具體時間...應該不會超過兩...」

    白寧皺起眉頭:「兩個月?」

    「是...是兩年...」安道全吞了一口唾沫,顫抖著豎起兩根手指,艱難的說出來。

    嘭——

    亭中的石桌飛了出去,摔的粉碎。

    神情冷淡的人,已經處在了暴怒的邊緣:「那本督夫人到時...且不是已經...無藥可救了?」

    安道全聽到石桌摔碎的聲音,眼睛閉了閉,長鬚微微抖了抖,最終還是說出話:「千歲啊...不是下官不盡力,而是這毒藥出自摩雲教教主之手,想來也不是凡品...下官又沒有實物可供研究,只能通過脈象來推理...除非...除非督主能找到『入雲龍』公孫勝來協助下官,他雲遊天下,見多識廣,當初在梁山上時,就說過西域有許多有意思的事,說不得這毒他知道一二。」

    如此,白寧望著他幾秒,垂下了眼簾,遠處,殘陽終於盡沒了最後一縷光芒。

    第二天,天未亮,東廠緹騎四出,攜帶公文走往各地,每個衙門收到公函上,只有一個人的名字。

    ——公孫勝。

    以及他的畫像。

    天下海捕,啟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9 14:15
第539章 公孫勝

     蔥綠的山野上有幾隻大雁飛過,蔚藍的天空慢慢降下一片火燒的紅色,此時的夕陽西下,山間薄雲湧了起來,薊州二仙山崇山峻嶺雄立八方,這樣日暮時辰方才能看出北國高山的威嚴肅殺氣勢。

    自高處俯瞰山下九宮縣,大街小巷盡收眼底,蜿蜒陡峭的山麓小路上人的身影如螻蟻般的黑點倉惶在奔跑……前面是一條小溪,片刻後,再過去是一片樹林,再往左一點走上山的路,綿延的盡頭,是一座道觀。

    有些殘破古舊的觀內,玄門詠讀晚功課經的聲音傳出山門,二仙山紫虛觀規模並不是很大,如今外面兵荒馬亂,大多喪家之人上山投觀,導致人滿為患,常常需要遣觀中道人下山去縣城求一些香火錢來維持開銷。

    「長清師弟早上下山,如今已到傍晚還未見回來,可是途中遇到賊人?」

    朗誦經書聲音中,屋簷下兩道身影沿著破舊牆壁走過,其中一人緩緩開口。另一人抬頭看了看天色,過得片刻,長鬚撫動開口道:「雖是薊州雖是金人治下,但也未必路路皆有強人剪徑,怕是下山偷懶去了。」

    「或許也受一清師兄之托,買了一些東西。」

    「嗯?」

    「煉丹之物,一清師兄房裡四處可見瓦罐,裡面盛有奇怪之物,不是煉丹是什麼。」

    「……不修內,專抱想外物,監院也不知留他在觀裡有甚用處。」

    「你怕不知,那一清在江湖上有些名號…早些年他就是觀裡的人物,叫……」

    那邊張開嘴,還未來得及說完,有人急忙跑了進來,此時晚間功課已結束,下殿的道人一一走出,那倉惶奔跑的身影推擠著朝道觀後院跑去。

    「是長清……慌慌張張的……」

    「好像是找監院去了…過去看看。」

    ……..

    門扇嘭的推開,一身青色粗布長衫的年輕道人氣喘吁吁靠在門口,望著裡面正要走出的中年道人。

    「監院,不妙了,之前在山下縣城裡,發現城裡有人在打探一清師兄。」

    中年道人濃眉方口,頗有威嚴,此時聽對方陳訴,不由皺起眉頭:「金人要捉拿他?」

    那青年道人搖搖頭。

    「不像…那些人口音不像是北地的,人也不似金人那般粗魯,可能是南邊過來的……我聽說一清師兄他以前在山.東入過什麼。」

    「不得胡說——」監院瞪了一眼,抬腳走出房門。

    拐角處,迎面撞見一路跟來的倆人,亦清和元清。監院抬頭看了看他倆:「你們又有何事尋我?」

    亦清連忙挺起胸膛,點了點頭:「…那個…」

    「我來說…」旁邊,元清走上前半步,插話進來:「剛剛我們也聽到了監院在門口與長清說的話了,我想說…要是那些人武朝東廠的人怎麼辦?畢竟當年一清得罪過他們。」

    「常年往事了…應該不至於吧。」那監院搖搖頭,「這裡已是金人管轄,那東廠勢力又怎的跑到這裡,算了,待本院過去問問清楚到底是何事,若是公人也好應對,若是歹人就亂棒打出去。」

    說完話的身影要走,元清二人對視一眼,連忙拉住監院的道袍,攔在前面,倒也沒什麼情緒,只是平述道:「…可若真是東廠的人呢?此地隨是薊州,可聽聞東廠探子神出鬼沒,如今真是過來尋仇,打退出去,不日又回來,我等清靜修行之所,豈不是永無寧日啊!」

    「是啊,監院。觀裡上百性命繫於一人身上,確是有些不妥。」一直沉默的長清也思慮片刻後,點頭說道。

    中年道人看了看他們,眼神中多了一絲猶豫。外面,殘陽照射過來,倒映四人影子在地上,頷下的長鬚隨著晚風擺動,監院望了倒影一陣,嘆了嘆氣。

    「如此…你們說該如何辦?」

    那三名道人圍攏過來,竊竊私語起來。

    ***************

    不久之後,四人轉往神宮殿側面的小巷過去,中間多有練習養生之術的道士,打過招呼後,在側院一處房門停下來。

    敲門後,房裡有碰碰撞撞的腳步聲,隨後門拉開,一道疲倦的身影站在那裡,八字眉,寬口絡腮鬍,身上道袍不少地方已掉色,髮髻僅僅只是簡單的挽起插上,整個人看上去邋遢落魄。

    「原是監院,一清有禮。」那人揖了一禮,直起身時,他看到後方的長清身影,眼睛亮了一下:「長清師弟,可將我要的東西買回來。」

    「長清正是為此事而來。」

    「哦?」那人看了一眼四人中年輕的道人,有些疑惑。

    亦清悄悄拉了拉年輕道人的袍角,對方才反應過來,連忙開口:「…是這樣的,你要的東西城裡有到是有,可是還沒到貨,可我也不能在那裡乾等著,所以先回來了,估摸現在已經有了,不如你趕著要的話,不如自己下山再去一躺。」

    裡面沉默了一陣,目光閃爍,來回在四人臉上看了看。

    隨後,就聽屋裡那人嘆了一口氣,轉身就走進了屋子,不多時他取過一個包裹走了出來挎在肩上,提著一柄古劍往外走。

    「一清啊,你拿著包袱和劍幹什麼?」監院跟在身後,卻是警惕的保持距離。

    那人停住腳步,身後四人也停住,只聽他道:「一來一去,估計也晚了,拿著包袱也好在外面過夜的,拿劍嘛自然是以防萬一…..畢竟世道不太平。」

    說完便走出了觀門,身後四人邁著細細碎碎的腳步,非常謹慎的樣子。

    當前面那道孤伶伶的身影走出大門時,旋即,就聽到院門關上的聲響,那人側了側臉,表情淡漠,顯然已經在預料之中。

    門內被人抵住,監院的聲音在說:「一清啊…快走吧,快走吧,山下有一夥人在尋你,看上去不是什麼好人,你就不要連累觀裡上百人了,行行好,求你走吧。」

    一清回過臉,目光望著前方殘陽中的一片綠野,舉步就走。

    山間,殘陽如血。

    他坐在一塊岩石上,持著冷硬的乾糧,遠處的林野有微風拂動,樹枝輕搖,像是有人在林間行走。

    不久後,一個身形高大壯碩的身形走出林隙,虎頭錘扛在肩上。

    「入雲龍,公孫勝?」

    岩石上的身影點頭,便是放下了手中的餅子,拿起了那柄松紋古定劍,有冷光緩緩拔出,長鬚抖動。

    他答道:「正是——」

    風變得猛烈,虎頭鐵錘呼嘯砸了過來,身影飛縱,腳下岩石在頃刻間,變得粉碎。鄭彪收錘,陡然一拳重擊。

    噹的一聲,擊打在劍身上,兵器彎曲,飛縱的身影在他臂膀上踏踏兩下,似是縱身入雲飛了起來。

    回身,劍尖直轉而下,直插那大漢天靈蓋。「我乃東廠提督親衛鄭彪——」大漢虎吼,鐵錘抬起一揮,金鐵交擊,火花迸出的一瞬,粗壯的手臂陡然一抓,把住對方握劍的手腕,就是往地上一砸。

    嘭——

    修長瘦弱的身形,趴在了地上。

    虎頭鐵錘嗡的一聲揮過,砸在公孫勝臉側一個鼻子的距離,魁梧壯碩的身形蹲下來,對他道:「督主讓我請你回武朝有事......這回你發達了...」

    「咳咳...」

    「就算要發達...你也要先扶我起來...」公孫勝咳嗽兩聲吐出嘴裡的泥土,呻.吟道。

    鄭彪擰住他後領將人提了起來,往前一扔,數名便服的錦衣衛將他接住,按住手臂關節要害讓公孫勝動彈不得。

    「到底是何事...我了卻塵緣數年也未見得有人記起貧道來,如今又來抓捕是何人告的密?」

    走過殘陽的身影來到他面前,點頭:「你的老朋友了,安道全——」

    「那老匹夫!!!」

    公孫勝掙紮著,氣的跺腳:「....狗東西——」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19:21
第540章 毒蛇白寧

     盛夏的汴梁,深夜。

    浩瀚的星海鋪砌在夜空,城池之中燭火漸漸熄滅,隨著夜深下來,勞累一天的人們終於可以安穩的休息了。

    白府書房內,燈火明亮透出紙窗,照在外面的走廊上,飛蛾噗噗撞在窗戶上。白寧披髮著了一身常服在翻看一些書籍,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桌上重重疊疊堆積了幾座書山,地上滿滿擺放的書籍凌亂鋪開,另有幾道身影坐在地上翻找,偶爾打起哈欠。

    「…這樣找了幾天,相似的症狀倒是不少,可誰也不敢用藥來試…宮裡書庫也是翻遍了藥典,督主…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都幾天沒闔眼了。」

    曹震淳合上書籍,坐回到凳上,捶了捶發麻的腿,臉上有些苦色:「督主啊,你不讓夫人知道是好事,可你一個人受在心裡,奴婢每每想到都替你難過。」

    屋內,嘩嘩翻動書頁的聲音停下,曹少卿、馮寶等人抬起頭來。書桌後面,白寧也停下動作,向後靠了靠,捏了一下鼻樑。

    「抱一分希望總會好一點的。本督向來不喜將所有期望寄予一個人身上,安道全雖沒有歹意,終究他是一個人,要是翻書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時間不就縮短了嗎?好了,我也知你們這幾日受累,回去休息吧。」

    馮寶拿著書捏在手裡,受傷的那隻白眼眨了一下,重新埋下頭:「督主之事就是奴婢的事,沒有督主,就沒有馮寶今日地位,受不受累的無所謂,只要夫人能好起來,奴婢便是為督主分憂了。」

    凳上,曹震淳出了一鼻子粗氣,把頭偏了開,嘀咕:「一頭牛教出來的,只會是一頭牛。」

    聲音很小,白寧還是聽到了,武功到了他這樣的程度,十幾步之內,就算是樹葉脫離樹枝的聲響也難以逃脫他的察覺,更何況人小聲嘀咕的話語。但他並不想怪罪誰,想了一會兒,壓下書本。

    此時,書房門敲響。

    「督主…督主…」

    白寧剛下說的話嚥回去,重新張口:「進來。」

    燭光裡,小晨子推門而入,步到中間拱手:「那個…金國的大鬍子要見你,奴婢與他說了夜深督主不見客的,他非要過來。」

    曹震淳眉角挑了一下,臉色揶揄道:「想必那傢伙是等不急了…猴急猴急的,還一國元帥。」

    「這件事倒是本督疏忽了。」白寧笑了一下,揮袖讓他們回去:「今日就到這裡吧,既然宗望等不急了,就讓他進來,下一步棋該動一動了。」目光隨即望向曹震淳。

    後者點頭拱手,便與眾人一起退了出去。

    房裡一空,變得靜悄悄,燭火在燃燒,外面的走廊上有番子在巡視的聲響,然後走過去。投在紙窗上燈籠的影子在風裡搖擺時,沉重的腳步停在了門外。

    「元帥進來吧,既然來了就不要客氣。」白寧翻過幾篇書頁,輕啟雙唇淡淡的說了一句。

    屋外,高大的身形推門而入,風擠著縫隙吹進來,火光被吹搖曳起來,照在桌前那陰柔臉孔變得忽明忽暗。

    來人卻也沒客氣,掃了一眼地上凌亂鋪開的書籍,跨過腳大刺刺坐下,望向書桌後面的身影拱手:「提督大人又耽擱了數日。」

    「確實耽擱了…」白寧笑了笑,點頭:「如此,咱們把兩國之事定下來吧,之前你也見到本督在武朝權勢,你想不心動都難。」

    那頭,完顏宗望心情複雜的舔舔嘴唇,目光直盯著白寧,片刻後方才合上,感嘆出聲:「…提督大人權勢,宗望就算是在金國也是難以企及,要說心裡沒有想法,自然是假的,本帥也不會說這樣的虛偽的詞彙。」

    他心有所感說出這話。

    「你是金國元帥,當日南下燒殺搶奪不少武朝子民,然而那是國與國之事,私下裡咱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畢竟這世上啊,耿直之人太少,咱家在宮裡勾心鬥角的,已經看厭了那些人…和你們這樣的,那是敞開心胸的說話。」

    白寧邊說,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遞過去,「國書之事,明日本督就讓曹震淳寫了交給元帥,做一個保證,你要奪權利,我要燕雲,咱們不衝突,你說對嗎?」

    看著眼前茶杯,完顏宗望心裡想到了什麼……臉上凶狠的笑了起來,接過了茶杯,一口飲盡。

    宗干…是你們一個個逼我的…..

    呯的一聲,他將杯底重重放在茶桌上,鬍鬚還帶著水漬,便抱拳道:「…明日拿到督主的承諾,就立即返回金國,等武朝的馳援。」

    「到時候,燕雲就是你們的。」伸出寬厚的手掌,懸在中間。

    「兵器、糧草一樣不缺,金國也是你的了。」白寧也伸出修長的手。

    啪——

    兩掌在半空相擊,完成誓言。

    ……

    倆人又在房裡談了一些細節後,白寧讓小晨子送他離開,站在廊下,院中的石凳上曹少卿並未急著離開,見白寧事情談完方才過來。

    「督主…咱們真要給他弄兵器糧草?」這位新上任的御馬監掌印,對這方面頗有些敏感。

    「一個亂起的女真才是好女真。」白寧驅趕了一隻想要撲進房裡的飛蛾,轉身往回走,「…你自己也清楚,咱們現在能打的軍隊還未成形,把邊關的幾支拖過去,最多半斤八兩,還徒耗錢糧人命,不值得。」

    曹少卿緊跟在後,「奴婢擔心養虎為患,畢竟完顏宗干只是一個體弱之人,而這個完顏宗望應該不會只是表面看上去那般豪爽…..」

    只是這句話尚未說完,走到書桌那邊的白寧回頭朝他望來,目光冷厲:「你跟了本督那麼久,你會認為區區一張國書,就能限制本督?」

    「奴婢造次了,還請督主息怒。」曹少卿連忙躬下身子。

    白寧看著桌上的燭台,那隻不知從哪兒鑽進來的飛蛾,終究還是一頭撞了上去,燃燒的翅膀在桌面噗哧幾下就不動了。

    「…..他永遠也走不出武朝的。」

    話語平淡無常,簡簡單單一句,讓曹少卿整張臉都定格下來,目光望向白寧身上,投在牆壁、紙窗上的人影,就像一條人立而起的巨大毒蛇。

    他似乎已經猜測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19:21
第541章 過渡

     遞交國書原本是正式繁瑣的一個過程,但對於後面要做的事,白寧並未知會其餘文武,私下裡就將事情做下,畢竟璽印就在他與曹震淳手中掌握。

    白寧想要攻下金國,以武朝目前的狀態顯然是不行的,哪怕往後幾年的時間裡,也是做不到。退而求次,只能讓金國亂起來,但首先燕雲必須先拿回來,作為北方的縱深,也可做為將來往北擴疆的跳板還是後勤補給,都是必爭的一塊。

    七月下旬,天氣越發的炎熱難忍。早晨天氣尚有些涼爽,白寧帶上李師師去了皇宮,早先的承諾也確實該兌現了。

    車轅駛過宮門,皇城內,窈窕的身影下了車攆,抿著嘴望著環繞的宮舍樓宇、漆紅的宮牆、青磚石道延伸出去……

    「這一幕看的還眼熟?」白寧彈了彈袖口,將手負到背後,往前走。

    李師師並沒有答話,緊步跟在後面,更像是一個外面的村婦進到了皇宮,將頭垂的很低,不時也會抬起目光悄悄打量周圍,像是怕別人發現她是誰一般。

    前面,白寧大步在走,隨後回頭看了她一眼:「可知本督為什麼今日突然帶你進宮嗎?當年咱家親手將你送進來,也讓你倉惶離開這裡,而現在你又被送了進來,你心裡….」語氣停頓了一下,目光冰冷:「…恨過咱家這個做義兄的嗎?」

    「沒有…」李師師擠出笑容,眼眶微紅:「…師師現在就是想見到奕兒…往日之事,早已忘得一乾二淨,更不敢做他想。」

    黑金的宮袍晃動著繼續往前走,手指點點對方,輕笑:「說話不老實…」

    「師師不敢。」

    「人活著連想都不敢想…算什麼?本督的權利還大不到讓人連別人想法都不敢生的地步。」

    穿過宮牆下的官道,白寧如此說的時候,目光所望的方向裡,紫宸殿側面已經在近前了,走在後面的女子腳步緩了緩,釵子在髮髻輕搖,微微張了張口,「不知奕兒是否還記得有我這個娘親…」

    聽到她略有些傷感的話語,白寧半垂著眼簾,聲音平緩:「疏遠是必然的,但很快你們相處會很愉快……走吧,今日奕兒在紫宸殿見金國元帥…此時差不多該結束了,過去正好見到他。」

    隨著步履踏上,陰沉的視線裡,兩側一排排宦官、侍衛自覺的低下頭,將側殿的門推開,不敢看這邊過去的兩道身影一眼。空曠的側殿裡,靜的只有腳步聲在走,遠遠近近,能聽到曹震淳宣旨的聲音傳來。

    隨後白寧與李師師一起在側殿坐下等上片刻後,通往正殿的門扇打開,一隊宮人侍衛護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走了過來。

    李師師唰的一下站起身,手指緊緊的絞在一起,激動的渾身顫抖不止,身子前傾的一瞬,眼裡有水漬滑過臉側落了下來。

    上前邁出一步,聲音有些嘶啞的開口喚了一聲:「奕兒….」

    搖搖晃晃走路的小身板,尋著聲音抬起小臉,「哦?!」偏了偏頭。

    「我的孩子——」

    陡然間聲音拔高,有些迫不及待的衝了過去,前面侍衛要攔下來,曹震淳揮了揮寬袖,侍衛便左右退開,奔跑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來,一把將小皇帝摟在懷裡。

    淚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趙奕有些驚慌不安的扭動身子,掙紮著想要從突然抱住自己的女人懷裡出來,但摟著自己的手,摟的更緊了。

    周圍,侍衛被遣了下去,李師師俯著身子,吸了吸鼻子,淌著眼淚的臉頰不停的摩挲著孩子懵懂的臉龐。她這一路堅持過來,所受的苦,壓抑的思念,終於在抱著自己孩子的剎那,如同眼淚一樣,打開了。

    「…娘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見不到你了…」

    李師師不停的抹著眼淚,仍舊止不住的流下來,「…以後,我們不分開了好不好…娘想天天看到你……看著你一天天長高…」

    有些害怕的趙奕眨了眨眼睛往後縮,望著面前這個哭泣的女人,搖了搖頭,稚嫩的聲音斷斷續續:「…不認得你,娘長…不是…這樣…的…」

    女子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

    白寧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殿外走去,至於裡面的母子相認的事,已經不需要他去操心了,外面,初陽已經升了起來。

    捧著武朝國書的身影還立在那邊。

    「提督大人真是言而有信,宗望佩服,既然國書已遞交,便來告辭了。他日我們在北方再會,若是有閒,不妨也來金國,宗望定當盡地主之誼,帶提督大人看看北國風光。」

    白寧拱拱手:「元帥急著要走,本督就只能送到這裡了,來日兵馬齊備之時,便北方再會。」

    「告辭——」

    完顏宗望點了點頭抱拳,言語自有一股威勢,說完不久後便離開了皇宮。

    白寧笑著的臉漸漸收斂,恢復冷漠,視線裡,望著遠去的背影。旁邊,有身影躬身過來,垂首立在那裡,似乎在等候什麼。

    望著綿延宮舍下,那遠去不見的背影,白寧目光冷厲,緩緩開口:「……該走下一步了。」

    老宦官諂媚的笑了一下,拱手:「是。」

    也緊跟著離開,把命令悄然的傳了出去。

    ……

    信鴿搧動翅膀穿過溫暖的光芒,落在了城外通往北方的道路林間,有人取過紙條看了一眼,撕碎。

    他身後,林間數十上百道人影在整裝待命。

    「…終於等到督主的旨意了…山獅駝那邊盯著的人可有消息傳回?」

    有人過來稟報:「有傳回,對方有動靜了,似乎也知道完顏宗望要從這裡過,在前面做了埋伏。」

    「聽說此人武藝高強,大家小心一點。」那人將碎紙踩進泥裡,走進了林中,一雙鐵拳冰冷森森,散發殺氣。

    *************************

    晌午,日頭微微有些偏西。

    車轅哐哐哐的抖動,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行駛著,兩側的景色皆是林野高山,看上去頗為險峻,有些山頭上光禿禿,露出黃色的土地。道路上,偶爾有衣衫襤褸的農人扛著鋤頭走過,臉上多有菜色。

    完顏宗望看這一幕,隨後放下車簾,望著裝有武朝國書的紫金盒子,沉默了下來。

    這一幕,他還是記得的,南伐武朝時,攻打汴梁造雲梯、投石車的木材都是出自這裡,去年大肆殺戮,今年卻又故地重遊,只是有些變了….

    ….他摩挲那隻盒子。

    「如此深仇大恨,怎能說放下就放下…真當本帥是一個莽夫嗎?」

    絡腮長髯下,闊口勾勒出笑意。

    「…..想算計本帥…到時兵器糧草到手…別想從狼的嘴裡拿走一塊肥肉。」

    隨後,馬車、隊伍順著道路繼續前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19:21
第542章 伏殺

     西斜的陽光照過山野,樹林間有鳥飛過落在枝頭梳理羽翅。

    下方,樹枝嘎吱斷裂。

    飛鳥驚起飛走,一道人影走在樹下,不遠處名為山獅駝的魁梧大漢扭頭看了來人一眼,繼續盯著半山腰下的道路。

    「打聽清楚了?」

    「回頭領,完顏宗望私通東廠白寧,領了對方的許諾正朝這條山道回金國。」殘陽下,那人指著遠處的山麓間蜿蜒過來的道路,拱手稟報:「…他身邊沒有武朝護送的人馬,想必也是防著對方…」

    山獅駝擺擺手打斷對方,將目光從遠處收回來:「白寧要殺完顏宗望,什麼時候都可以,不可能多此一舉跑到城外來,不過既然完顏宗望只帶了原本的人馬,那今日就是他的忌日,讓大家準備吧。」

    如此說到時,遠遠一匹馬奔行在山道上,騎士衝著樹林這邊吹了一聲口哨,隨後也沒入林間。

    山腰上,魁梧的身形揮了揮手,身後人影如梭的穿過、潛伏——

    ……..

    車轅碾過崎嶇不平的山麓,車簾捲起,完顏宗望看了看天色,讓手下親衛尋一處利於防守的地勢紮營休息,待明日天亮再離開。

    夕陽西下,在環繞的高山周圍,他們選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山崗,不久後,炊煙開始升上天空,完顏宗望罩著披風站在山崗上,視線之中,隱匿在一片林野後面的村落有人在活動、忙碌著。

    「經歷浩劫…武朝承受下悲苦,亦能短時間內恢復到如此…底蘊深厚確實讓人難以置信,此行回去後,若能掌握權勢,必然要加強國力…不能與武朝人耗下去,耗不起的啊。」他有些感慨自言自語喃喃的說道。

    武朝一行,讓他更清楚的認識到繁華的京城背後,乃是一個富庶驚人的國家。他從未有過想這幾日當中那麼迫切的想要掌握大權,讓女真做一些真正意義上的改變。也在此刻,他出神想事情之時,身邊護衛忽然動了一下,朝下方望過去,像是發現了什麼。

    鳥兒驚起來在空中盤旋,一顆拳頭大的石塊從下方飛過來。

    血光乍起。

    一記悶響,那名護衛仰身向後倒下,腦門凹餡下去,屍體落地的剎那,宗望身邊十多名親衛都被驚動,更遠一點,正紮營的護衛也從那邊看過來。

    突然一瞬的血光彪射濺在完顏宗望的臉上,下一秒,他拔刀急步向後退,「刺客——」大吼一聲,所有人立刻動了起來。

    「元帥快走——」有侍衛沖上,橫刀擋在前面。

    幾個呼吸間,遠處的林野之中,一道人影陡然衝出,踩踏山崗下坡的林立怪石,縱身躍起,幾步便竄了上來。

    一桿鎏金钂朝幾名護衛身上一掛。

    噗噗….

    甲片、錦帛撕裂,鮮血彪飛。緊接著,遠遠近近的樹林、巨岩下隱藏的身影一道道衝了出來,拔刀、持弓瞄準……

    「殺光他們——」

    「與武朝人結盟...丟臉!!」

    「女真萬歲——」

    一路風餐露宿,翻山越嶺尾的一撥百人數量的女真人,此刻呈現出瘋狂的狀態,吶喊著逼近而來。

    持鎏金钂的身影手臂左右橫揮,劈死數人後,猛的朝前突進,踩著凌亂的石頭和屍體朝倉惶拉開距離的完顏宗望再度貼近。

    這邊,車隊的護衛舉盾握刀圍過來,突進的身影陡然撞進人堆,交串中,呯呯兵器擊打的聲音,木盾碎開的殘骸四濺。

    完顏宗望從馬車上抽出兵器猛的回望,只聽呯的一聲,倒飛的屍體一頭撞在馬車的車廂上,車身猛烈的搖擺。

    一瞬,鏜尖呼嘯刺來。

    此時的完顏宗望畢竟是戰場殺出的悍將,定下神後,只是偏了偏頭,鋒利的鏜擦過耳邊過去釘在車廂瞬間,他『啊』的怒吼,揮刀橫斬,刀鋒輕鳴的一聲,泛著冷光的弧形劃過。

    嘶!

    山獅駝一身青色長衫上,腰間繫著的藏青金色邊紋的腰帶斷裂開,飄然落在地上。

    「是你…」完顏宗望自然認得眼前的人影,以及耳中那一片片女真語言的吶喊廝殺聲,寶刀豎舉在身側,「…看來本王的兄長已經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我了,在皇叔面前裝的那般溫和恭順,如今獠牙卻是張開,真想皇叔能親眼看看吶。」

    視野的對面,山獅駝順手將鎏金鏜刺進一名想要過來保護的侍衛身體裡。

    拔出的一瞬,他朝前走了兩步,「…宋王,你才是讓我們失望……提議再次南下狩獵武朝的人是你,勾結武朝閹宦的人也是你…你有什麼資格說大皇子——」

    宗望望著從侍衛身體濺出的血光,整個身體都憤怒的發抖。

    隨後,對方身影飛撲,一鏜極快的刺來。

    「那你來啊!!來取本王的命——」他握著鑲嵌寶石的長刀,聲音淒厲的怒吼,揮刀猛的斬下——套著馬匹的韁繩陡然斷開,原本就已經受驚的戰馬嘶鳴一聲,刨起蹄子朝對面持鎏金鏜的人影撞了過去。

    戰馬奔馳的撞上去,噗的一聲,鎏金鏜整個刺進了馬匹的胸膛,山獅駝『呃啊啊——』怪叫一聲,頃刻間,將整個馬身都舉過了頭頂,朝後摔了出去,連同幾名捉對廝殺的身影一起埋在了龐大的屍體下面。

    某一刻,宗望在他挑飛戰馬時,衝殺上前,照對面脖子就是一刀砍下,揮出劇烈的破風聲。山獅駝此時剛剛挑開馬匹,便是一股寒意閃過,下意識的將鎏金鏜豎在胸膛往前一抵。

    噹的一聲巨響。

    刀鋒砍在鏜桿上,整個人都被震的往後退了兩步,虎口發麻的微抖。然而,後退的一瞬,手中的桿身翻轉起來。

    桿尾由下而上挑了出去。

    砸在準備砍下第二道的手腕上,將完顏宗望砸的踉蹌後退,刀也飛了起來,呯的一下插在宗望的腳邊不遠。

    「若是疆場上,你是無敵的將軍、元帥!可論比鬥,十個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山獅駝緊緊盯著對方,便是舉步走了過去,「…我敬佩你疆場本事,所以給你留個全屍回去,宋王…..你不要做垂死掙紮了…那樣會更加痛苦。」

    馬車周圍,數十名宗望的護衛撇下對手,已經凝聚過來,他搖搖頭,隨即笑了一下,吼聲如雷:「——我翰離不,豈是那種束手就擒之人?狼,一定要廝殺中死去!!!」

    山獅駝皺起眉頭,便也點了下頭,他身邊也有同伴聚集起來,然後舉起了那桿長兵,陡然暴喝:「殺——」

    聲音炸開,兩撥的人,都朝對方狂奔起來。

    ……

    那一刻,正要撞在一起的雙方不遠,一道身影衝過來,腳下猛的一踏,飛起在空中,朝最近的一名女真劫殺者撞了過去。

    鐵拳映著夕陽的彤紅,推了那人頭上。

    血線在殘陽中升了起來,帶著頭骨碎裂的聲響,身形橫飛砸進了人堆當中,那突然出現的身影落地,又跳了起來,鐵手蓋過另一名女真人頸脖時,那邊的山獅駝終於注意到了這裡,他眯了眯眼睛。

    嘎巴,脖子扭斷,屍體軟軟倒了下去。

    黃昏中,站在那裡的身影,袍擺輕輕搖晃,完顏宗望在人群中看過去,已經大致猜測出了對方身份。

    六扇門總捕——『鐵手』顧覓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19:21
第543章 悲哀的人

     廝殺聲還在撕裂天空。

    前方的慘叫、吶喊、同族之間的拚殺形成的漩渦在山崗蔓延,近兩百人的混戰如同沸騰的戰場。

    此時,染著粘稠紅色緩緩流淌在泥土上,顧覓那張眉宇間,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沉氣息,「六扇門總捕,顧覓。奉旨捉拿金國探子山獅駝。」

    過去一點的地方,身材魁梧壯碩的大漢握著鏜桿的手攥的緊緊:「…一直被監視…怎麼可能…走的是山麓啊…」

    另一邊,完顏宗望緊鎖眉頭,沉默了下來,一方面新出現的困惑正在生成,尚未明白過來。山獅駝猛的高喝:「撤——」轉身就朝山崗衝入混戰的人群中,想要擺脫視線的追索。

    附近魁梧的身形狂奔而來,粗壯的手臂揮起,迎面,陰影擴大,一柄鋸齒刀橫著切了過來。

    「想跑…沒門!!」

    衝來同樣巨大體魄的屠百歲橫刀就是幾下揮砍,倉惶下山獅駝奮起一桿鎏金鏜架了上去。

    短兵交接!

    呯呯呯——

    ….呯呯呯…猶如鐵匠鋪擊打鍛鐵般的擊打聲,火星迸起,山崗上,山獅駝雙手死死握住鏜桿不斷的往後退,雙臂肌肉在每次的撞擊下顫抖著,繃到了極致的虎口傳來撕裂的劇痛,稍後,便是滲出血絲。

    腳下終究不平坦,踉蹌後退中,鋸齒刀再來,全力的一揮,山獅駝的身體飛了起來,重重的摔地上。

    「哈哈…哈哈…」他握著兵器在地上劇烈的喘息,想要爬起來,一張陰沉的臉卻是走過來遮擋了他的視線。

    包裹鐵皮的拳頭高高的舉起。

    然後…..轟的一聲砸了下來,重重的擊在山獅駝的臉上,腦袋嘭的一聲後仰撞在泥土裡。

    拳頭再舉。

    片刻,又砸了下來。

    臉上的鼻樑塌陷了下去,血漿從裡面湧出來。

    再舉。

    再落下。

    轟轟轟轟——

    拳影不斷的重擊,原本還有些掙扎的身軀,終於在某一刻不再動彈,整張大半已經凹陷進了腦袋裡,有白色的液體從耳中溢了出來。

    顧覓站起身時,視線裡戰鬥還在繼續,六扇門、錦衣衛、番子的身影一撥、一撥的從四面八方趕來,將那方廝殺的身影圍攏起來。

    這樣的黃昏裡,老鴉立在枝頭看著這邊,偶爾『啊』的叫上一聲,隨後,人影走動來到緊緊被幾名女真護衛守護的完顏宗望面前,拱手:「完顏元帥…前途險惡,你怕是回不去了。」

    完顏宗望此時才明白過來,看了看互相殘殺的女真人,又望了一眼地上那張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仰頭深吸了一口氣。

    嘆出來。

    「…是啊…回不去了,卑鄙者如白寧……本帥真是鬼迷心竅…」他握著手中鋼刀一轉,陡然間大吼:「真正狼…縱然不能自由馳騁…..也絕不會被圈養在屋舍下的,做一隻可憐兮兮的狗——」

    刀鋒摸過脖頸。

    「二皇子不要——」

    「元帥!!」

    附近,幾名女真護衛急吼衝過去想要拉開劃動的手臂,終於一名護衛呯的撞了上去,鋼刀脫手飛快,身形踉蹌的晃了晃。

    宗望還想伸手去撿刀,手臂便被人拿住,顧覓陰霾的雙眼看了看他,手中用勁,指力捏碎了腕甲。

    咔嚓——

    骨頭裂開的一瞬,幾名女真侍衛揮刀朝他砍來,皆如破爛的木偶被一一打飛,緊接著一連串的骨頭碎裂的聲響伴隨宗望的慘叫落下帷幕。

    遠遠近近,東廠安排的人手圍攏過來,在這片飲夠鮮血的土地上,將這些廝殺成團的女真人淹沒在刀鋒裡。

    樹上的老鴉終於忍不住撲動翅膀飛了下來,啄食地上一塊血肉,轉眼間,第二隻…..第三隻…黑壓壓一片的烏鴉圍著一具屍體開始了盛宴。

    ……天光彤紅,如染血。

    初平二年,夏。

    金國二皇子、東路軍副元帥完顏宗望眼見國中蕭瑟,放下身段自武朝尋求振邦之道,卻被太子完顏宗干忌憚,同年七月,派心腹侍衛頭領山獅駝在武朝境內暗殺,嫁禍武朝,幸被東廠六扇門識破計畫,並及時解救完顏宗望回汴梁。

    七月二十六,完顏宗望發矯文,痛斥其罪行,決定暫居武朝組建流亡朝堂,不承認完顏宗干。

    不久之後,這條消息傳遍天下。

    …….

    日夜轉換,已進入八月,天氣稍有轉涼。

    汴梁城,白府。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下來,白寧坐在書房裡,慢條斯理的翻看書籍,「…這樣的內容你說會有多少人會信?」

    「不會有人信的…絕對不會…我女真絕不會傻到這種程度。」

    嘶啞虛弱的聲音自角落裡一張躺椅上傳來,手腳裹著繃帶的身形抬了抬頭,映出的臉孔正是完顏宗望,此時他已經是一個殘廢,就算將來傷癒,也是手不拿,腳走不了百步的廢人了。

    「是啊。」白寧放下書本,喝了一口茶,目光看過來時,嘴角勾起冷漠的笑:「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你是金國的元帥,大小數百戰,軍中崇尚你的士兵多不勝數,只要有一部分信就行了,畢竟他們也不是太聰明,有你這樣一面旗幟在武朝,你說將來武金交戰,他們會有多少戰力?還是說,會不會倒戈一擊?」

    「卑鄙——」

    「無恥——」

    聽到白寧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佈局,完顏宗望咬破了嘴唇,破口大罵出聲,然而對方似乎並不在意他粗魯的言語。

    門外傳來敲門聲。

    白寧便是起身,輕輕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靜謐的書房裡只剩下不能動彈的身影在怒吼。

    「白寧!!殺了我啊——」

    「殺了我啊!!」

    原本高大威猛的男人,此刻有哽咽的聲音在抽泣,旋即,嗚咽的大哭起來。

    **************

    走在廊下的白寧正大步離開,小晨子快步跟在後面,「…..公孫勝已經抓回來了,只是一句話也不說,奴婢已經派人去宮裡通知安神醫過來幫忙勸說。」

    「不說話?」

    白寧牙關森然的動了動,望著照在外面明媚的光線,朝客廳走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19:22
第544章 風裡有你的聲音

     嗡嗡嗡嗡......

    ...嗡嗡.....

    昏暗的柴房之中有蚊蟲在叫,柴禾堆上,一名頭上纏著繃帶的身影雙手捆縛在後,塞了布帛的口中呻.吟著,不斷的扭動發出壓碎乾柴的聲響,來避免蚊蟲的叮咬,臉上一塊塊紅腫的包塊顯然效果並不是很好。

    吱嘎一聲,柴房的門推開。

    一束明媚的光線投了進來,一道身影走過,公孫勝唔唔唔的叫嚷幾聲,朝裡面扭動,那身影蹲下來,卻是一張熟悉的臉,他方才松了一口氣。

    「讓你過來幫忙...又少不了你一塊肉,現在知道遭罪了?」安道全伸手將他口中的碎布取了出來,扔在地上。

    公孫勝睜眼瞪了他一瞪,把臉抬起來:「快幫我撓撓,咱再說其他。」

    「自個兒起來撓。」安道全笑眯眯將他翻了一個身,把繩子解開。黑暗中,坐起的人影揉了揉手腕,趕緊在臉上抓撓,低聲罵道:「你娘的安道全,貧道早已清靜無為了,在觀裡清修,何苦又把我拉進這趟渾水裡....」

    前者笑了一下:「什麼無為,當初你讓晁天王劫了生辰綱,一步踏進山大王的圈子,結果倒好,你半路自個兒跳了出去,這不是坑人嘛。」

    「貧道也不是不想和弟兄們一起逍遙快活.....」公孫勝嘆了一口氣,看向門縫的那一束光,」...只是看不慣宋江那張嘴臉,心灰意冷才有了離開的念頭。」

    安道全撫鬚沉默了一陣,擺擺手:「死者已矣,往事就不要提了,還是先隨我出來坐下喝茶說說話吧。」隨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怎的不是他過來?」公孫勝將鞋子穿好,理了理道袍跟在後面走出,外面天光燦爛,照的他眼睛一眯的同時,前面當年老兄弟轉過身望了過來。

    搖搖頭:「督主何等身份,豈會在一處柴房見你......而且,他真要見你,以你這脾氣,估計腦袋都搬家了。」

    公孫勝跟在後面自然有些不屑,想他雲遊天下,自然是灑脫不受約束的性子很難覺得一個宦官到底如何有權勢。安道全看他眼神便知其想法,轉過身繼續走著,「如今天下已經不一樣了,不要用你老一套想事情,老朽從曹公公那裡聽聞,不久的將來啊...這武朝的城鎮都會開設朝廷的武館,無論富人還是窮人的孩子,只要想要習武,都可進去,從而慢慢約束江湖門派武人亂爭的現象...老朽想想...這將來的江湖上怕全都是朝廷的人了。」

    一邊說著,倆人在涼亭下坐著說了起來。

    公孫勝接過茶杯,皺著眉頭想了一下:「非也...若是如此,朝廷怎的養得起如此多的武人。」

    「無需朝廷供養,有意走江湖的,朝廷就不會管了,想養家餬口者,朝廷會給於他們安排差事,替朝廷護送商隊...也或者入軍賺取功名,大概就是這樣吧,再詳細,老朽也是不知了,曹公公也就說這叫,天下至公。」

    「哦......」

    端著茶杯的身影終於收斂了輕視,輕輕將杯底一放,也不在剛才的話語上糾纏,端正了身子,嚴肅下來:「那此時讓貧道過來到底所為何事?」

    ......

    一隻飛鳥停在亭子的尖角上啼鳴。

    「...督主夫人是個好人。」

    安道全看了看外面的景色,葉子在風裡打著旋兒飄到地上,喃喃的張口說了這樣一句開頭。

    「好人?」

    老人用力的點點頭,目光看向對方,「我是醫者,對病人情緒已是瞭解,若是督主夫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朝堂這位位極人臣的九千歲,怕是會變得歇斯底里,到時可就是天下之禍,更可怕的是,這天下沒有誰能阻礙他。」

    呯——

    道袍揮起,一掌拍在桌上,茶水從杯中濺出來。公孫勝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攤攤手:「貧道除了煉丹,也就會些武藝,你都治不了,叫我來做什麼...我的老哥哥啊,你這是拖著貧道一起死啊——」

    安道全嘆口氣起身過來,陡然間朝公孫勝作了一個揖,拜道:「拉賢弟進來,卻是做哥哥的不對,治不治得好就因為老朽心裡沒底...才想到這條拙計,賢弟見多識廣,說一些話來,也可安穩督主的心。」

    「為這天下蒼生...老朽求你——」說完,身子顫顫巍巍的再拜。

    沉默裡,公孫勝看著那白髮老人,狠狠咬著嘴唇,旋即,鬆口,過去一步趕緊將對方扶起:「貧道可不是為撈什子蒼生,是見不得別人拜我...」

    「可答應了?」

    「讓貧道如何做?」

    安道全眼神堅毅,低聲開口:「誆他……」

    ………

    小晨子靠著樹軀與叉著腰的高沐恩吹著牛。

    林中有鳥鳴聲傳來,嘰嘰喳喳在樹枝間穿梭,映著光斑的層層疊疊樹葉,白寧坐在亭子裡,伴隨著單調的啼鳴聲,在一張白紙上沙沙沙書寫著什麼,隨審閱幾本比較重要的奏摺後,做一些未來的武朝規劃,現如今,制約他的人大抵已經不存在了。

    但想要在武朝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施行朝前的觀念是不可能的,沒有潛意識默化很難讓百姓接受,甚至世家大族的利益受損的情況下,對新政的主張絕對是排斥性的,就好比王安石……真要讓他去殺絆腳石,這樣做只會讓武朝元氣大傷,對於將來奪取燕雲,是下策。

    「路要一步步的走,先設對文人來講不重要的武學堂,在民間樹立一批擁戴朝廷的武人、江湖人,洗腦還是從娃娃抓起才是最好的……接著再從廢除大家族的私塾著手,設朝廷的公立學堂,一步步蠶食那些世家大族的根基……只不過那已經是很長的路了,等我看到的時候,大概已經是垂垂老人了。」

    白寧停下筆心裡輕嘆一聲,目光抬起,惜福端著一隻碗自小路盡頭過來。他不由笑了一下,伸手把奏摺、書紙挪開,瓷碗便放在了石桌上,惜福走到背後,很自然的為他揉捏肩膀:「剛剛熬的湯羹,快趁熱喝,看你一天勞累的,在家裡也不休息。」

    「夫人親手熬的?」白寧端起來聞了聞,眉頭輕微皺了一下。

    惜福像是捏累了,趴在他肩膀上,在耳邊說:「嗯,好久沒下廚了,快嘗嘗還有沒有在河.南府時那般好了。」

    聽到她這般說,白寧勾起淺笑,伸手捏了捏貼在肩上的俏臉,引來女子的不滿『惜福不是玲瓏,不要那樣掐…』的聲音之中,端起碗喝了一口。

    銀色的細眉皺的一瞬,又展開。

    白寧放下瓷碗,抿嘴稱讚道:「夫人手藝如往日一般無二,做的挺好喝,還有沒有再來一碗…」

    那邊,『噗』的一聲,女子笑了出來,走到前面握住白寧的手:「相公啊…我自己也嘗不出味道的…」

    「……」白寧沉默的盯著湯羹,低沉著嗓音:「什麼時候嘗不出味道的……」

    惜福蹲下來握住他的手,有眼淚流下來,搖搖頭:「……我原本不想這樣的…其實身上有什麼傷病,自己是最清楚的,但是這些……」說到這裡,她抹了一下眼淚,哽嚥著:「…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但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坐在的身影陡然間大吼了一聲,驚的飛鳥在林子亂竄。

    「相公…相公…聽惜福把話說完好嗎?」

    女子緊緊捏著白寧的手,臉貼在上去,讓手在臉上摩挲著,她輕柔的開口:「…生死有命,這些是上天已經安排好了的,惜福不覺得可惜…有時候我就在想…爺爺當初取的這個名字還挺好的…若不是當初遇到你…」

    眼淚一滴滴掉在白寧腿上。

    「要是當初沒有遇到你…當年那個傻傻的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不在了,現在的生活裡…有相公、有玲瓏、有爹、有姐姐…還有許許多多如曹公公、海公公他們這樣的人,惜福已經很知足了…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甘心的…更不後悔與相公認識、成親。」

    白寧閉上眼睛,手仍有女子帶動著在光滑的臉上摩挲,有微風吹過林間,樹葉在這陽光裡嘩嘩的響動。

    輕柔的聲音隨著風飄來。

    「……惜福的身體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一天爛一點都無所謂…可我擔心的是相公,外面的人看相公是那樣的位極人臣,可在惜福眼裡…你是天底下最累的那個人…我看不下去了…你對這個國家…對這個世道做的那麼多事…也沒有多少人會明白…惜福好心疼你。」

    「不要在這樣辛苦你自己了好不好……惜福想你能開心起來…每一天都能開心,別在為別人活了…也別為惜福活成這樣…好不好?」

    「好……」白寧喉嚨乾澀的答了一句,目光憐愛的撫摸那柔順的青絲,外面天光刺下樹隙,光斑走在地上。

    良久。

    惜福抬起頭來,倆人對看了片刻,前者忽然噗哧一聲笑出來,搖著白寧的手臂,「相公啊…別難過,笑一個嘛。」

    「好…」白寧努力的擠出一絲笑容,握住惜福的手,靜靜的坐著。

    天光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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