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廠公 作者:一語破春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7 13:34:3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1 234443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0:40
第五百四十章 公孫勝大膽的設想

    白雲延綿,夕陽漸漸在水波中映的橘紅,兩道身影在花園林間走著,老者走在前面帶路,後者一身道袍,遠遠近近,那邊亭子裡有說話聲,高沐恩與小晨子站在樹下,離涼亭不遠。

    「安道全那老傢伙再不早點把解藥弄出來,本衙內非把他下面也割了不可.....」

    「人家都老了,你還...」

    「誰叫那老傢伙沒事就吹噓自己常去青樓?有幾個相好的.....」

    「......」

    小晨子語塞,然後他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去,臉色著急,快步恭迎上去:「安神醫你可算來了,夫人她...她...嘗不出味道了,是不是病症開始出現了?」

    「嘗不出味道?」安道全喃喃重複一遍,與身旁的公孫勝對視一眼,不由皺起眉頭:「看來比老朽想的要快上許多...先過去看看吧。」

    說完這句話,旁邊的公孫勝點點頭:「理當如此。」便頗為瀟灑和老人一起走過去,擦肩而過時,他看了看高沐恩,後者仰起頭與對方對視。

    隨後皺下眉緊鎖。

    「怎麼了?」小晨子將二人送過去,回來時見他表情嚴肅,低聲問了一句。

    高沐恩掏了掏鼻孔,指尖彈了一下:「唉,做宦官久了...看個老道士都覺得眉清目秀....」

    ......

    映著夕陽餘暉的涼亭立在樹林間,樹葉在風裡嘩嘩響起,安道全和公孫勝自這邊過去,亭中只有白寧一人還坐在那裡。

    隨後,腳步踏上石階。

    「下官安道全見過督主。」

    「貧道公孫勝見過提督大人。」

    二人先後開口見了禮,那邊石凳上一頭白髮的身影揮揮手,示意他們坐下來說話。安道全和公孫勝對視一眼,前者點頭,方才收回手小心翼翼的坐下。

    「安道全說你見多識廣...知道許多的奇聞異事?」白寧繼續書寫著內容,頭也未抬。

    公孫勝抬手抱拳:「那時安家哥哥高抬了。」

    過得片刻,白寧目光從紙上抬起落在對面道人的臉上,毛筆擱下:「當年梁山滅後,本督未下海捕公文捉拿你,也是見你並不似宋江那般人物,此時卻將你請過來,大概安道全已經說過了吧。」

    「貧道明白。」

    公孫勝看著那張陰柔冰冷的臉,皺著眉再次拱手:「其實督主夫人的毒,要說醫治是真的千難萬難,貧道更不敢胡口亂說一氣,將夫人用來試藥。」

    「旁人也不可?」

    對方搖搖頭:「不可,關鍵在於夫人身中之毒根本無法確切,毒性緩慢卻又凶惡無比,恕貧道無能為力。」

    說完這句,急得安道全暗地踢了他一腳。

    白寧的手指敲在石桌上,身影站在了起來,走到石階那邊的亭口望著遠處的晚霞,並未束起來的銀絲隨著風飄舞。

    「......本督從一介雜役的小宦官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經歷過兩次宮變、兩次剿匪患、攔截女真等等事情...殺了不知道多少人,位極人臣啊.....」他開口緩慢,神色淡漠,卻是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難以喘過氣來。

    安道全顫了一下,彷彿下一秒他就要赴死。那邊,身影慢慢轉回來,手臂抬起,「現在回首一望,咱家除了這位極人臣,便一無所有了。」

    抬起的雙臂拱在胸前朝二人躬了下去。

    「督主——」

    「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安道全和公孫勝急忙起身站到側旁。

    公孫勝低頭沉默片刻,撫鬚嘆了一聲,「提督大人一番話讓貧道有些動容,貧道雲遊四海,也聽聞過一些續命的法子,不過那些都是障眼戲法。」

    「那些自然是假的,本督想要的是真正能醫治夫人的方法。」白寧坐下,倒了茶水推過去。

    「提督大人先不要著急,聽貧道把話講完...」公孫勝接過茶杯看了一眼安道全,手指沾了水漬在桌上一點,「據貧道所知,這時間倒不是沒有良藥,只不過很難找見罷了。」

    白寧拿杯的手停了一下,就對方繼續說道:「泰山有一種花,數十年含苞,只綻放一晚,名曰龍銜花,傳聞乃是龍涎滴於泥土而孕育出的一種奇花,此物一旦綻放花色,取一花瓣入口,便能百毒不侵,若是讓夫人含入口中,那毒不攻自破了。」

    「當真有此物?」舉起的茶杯放下,白寧追問一句,隨後勉強笑了笑,冷靜下來:「說的太過虛幻,世間怎的有這種荒謬的事。」

    「傳聞雖說荒謬,自然可以不聽,但此物萬一是真的呢?大道自然奧妙,天地靈氣彙集於泰山,有一兩種靈物也不是不可能。」公孫勝語氣自然,又說了一些古人怪事的見聞。

    有些在前世,白寧也是聽過的,也有被證實了的,或許那所謂的龍銜花說不定就是某種未被發掘的新藥種,只是到了後世,漸漸消失在了。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的點點頭。

    「此物怕是不好找,對吧?」白寧咬著牙說道。

    公孫勝點頭,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翻了幾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不容易分辨清楚,然後遞給了白寧,「提督大人,上面有貧道幾十年來所記載的奇聞怪事,與書中異志頗有不同,大多都是貧道一人走過、見過、聽過一一記寫下來的,上面有一點記錄,不妨參考一二。」

    白寧看了一眼,合上。

    「泰山...雖然大...但還大不到無法搜山,這奇花就算如螻蟻般細小,咱家也會把它挖出來,守著它開花,只是...」

    目光抬起,說出了疑惑:「只是...這龍銜花要是等幾十年才開,本督等得起,可本督的夫人卻是等不起的。」

    說完,小冊被扔在了一旁,袍袖抖動,臉上目露殺機。

    「提督大人!」

    公孫勝連忙站起,躬身道:「還請提督大人暫息雷霆之怒,貧道自然有辦法。」

    「一口氣說完。」

    「是。」道人答了一聲,繼續說:「黃河有兩條一在明,一在陰,在陰者河水刺骨驚人。貧道雲遊時與一摸金之人攀交過,據他說陰河至上流有源頭,河中陰寒之氣來自源頭一枚千年陰寒玉種所發,可惜那摸金校尉,只是淌水一半不到就凍的退了回來,所以貧道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白寧偏了偏頭,目光斜望殘陽在西邊最後一點光芒。

    「冰凍.....」他腦子裡冒出了這個想法。

    落日終於燃盡了餘暉,飛鳥歸林,夜晚降了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0:41
第五百四十一章 時光荏苒

    噠噠噠…..朦朧的夜色下,月光裡,馬蹄踏響地面的聲音沿著路徑來到城關下,城樓上有火把探出來向下張望。

    「開門,百里加急。」城下的騎士朝城上的人大聲開口。

    舉著火把的士卒搖了搖手臂:「夜幕一律不得開城門。」

    那騎士兜轉馬頭走了兩步,勒著韁繩的片刻,從懷裡掏出令牌:「我乃東廠錦衣衛,有加急情報需要傳達東廠衙門海公公手裡,爾等可驗明真偽!」

    不久,一頂籃子自城牆放下來。

    聲音又在城頭喊道:「把令牌放上去!」

    騎士哼了一聲,隨手一拋,那枚漆黑令牌翻滾落進籃子裡,隨後被拖拽了上去,有人取過東西在城頭上飛跑。城牆下,那騎士望著禁閉的大門,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懷裡藏著的信件,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開城門!」

    或許驗過真偽後,城門發出吱嘎沉重的響動緩緩打開一條縫隙,城頭上那名士卒將令牌從上面拋下來。

    「駕——」

    騎士輕喝一聲,馬蹄刨動地面縱躍而起,他伸手朝空中一抓,將落下的令牌揣入了懷裡,眨眼便衝進了裂開的城門縫,沒入黑色的長街。

    大門緩緩又合上。

    從北方回來的騎士一路馬不停蹄找到了東廠衙門的所在,驗過身份後他去了校場後方的小樓裡,見到了正準備歇息的海大福。

    房裡的光芒並不是非常明亮,兩人安靜的站在燭光下,海大福視力有些不好,籍著燭光虛著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下去,一切都顯得安靜。

    年老的胖太監嘆了一口氣,將那份信函重新疊好裝進紙封裡,打量眼前這位送信的騎士,捏著信走了過去:「如此遠的一趟,倒是辛苦你了,咱家記得你叫猞猁吧…還有一個叫山狗。」

    除去斗篷的男子正是離京兩月的錦衣衛猞猁,此時他頷下留起了濃密短鬚,看上去比從前穩重了不少。

    「是的,千戶,我兄弟當中還有一個夜鷹。」他拱了拱手。

    「夜鷹…」海大福彈了彈信函,背負雙手在房中走動,「…他倒是可惜了,卻是一條頂好的漢子,對了,山狗好像退了吧,如今他在哪裡安家?若是家中有什麼事,儘管來東廠找雜家。」

    那邊,猞猁聽到說起夜鷹和山狗,心裡頗有些酸楚,原本不想提這些事情,但最終還是道:「回千戶,山狗鄉營安家,有督主賞賜的財物,家中還算寬裕,而且也成親娶了一房婆姨,日子自然比我強上不少。」

    海大福爬滿皺紋的臉上堆起笑容,笑眯眯的看著對方:「看來你也想退了啊。」

    「這…千戶聽卑職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心裡想法是正常的…」海大福擺擺手,「雜家雖然主持東廠事務,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屬楊志手下,真有了想法就去告訴他吧。」

    說著,將信函又放到猞猁手裡,拍拍他肩膀:「去吧,將這封信交給督主,這就是你最後的差事了。」

    猞猁臉上頓時浮起欣喜,激動的拱手拜了一拜,急急忙忙轉身離開。望著空空的門扇,海大福笑著的臉慢慢冷了下來,又有複雜的情緒爬了上來。

    轉身,揮手,門吱嘎一聲自動合上。

    信上的內容讓他心裡頗有些難受,或許自己年歲越來越大,就越來越念舊了,他還記得九年前,自己被一個小宮女叫出御膳房的畫面。

    那個…調皮、勢利的小姑娘往後怕是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吧。海大福坐在燭火下,樓下傳來番子巡邏的腳步聲,更遠一點,打更的聲音隱約的也傳了過來。

    ***************************

    白府書裡,三更天。

    披著外衣的白寧有些詫異的接過信件,看了猞猁一眼,回到書桌後面展開,紙面上那是女子獨有的娟秀小字,字體頗有些眼熟。

    「小瓶兒…她的信是怎麼過來的?」白寧皺了一下眉。

    門口,猞猁拱手道:「回稟督主,是通往草原的商隊帶回來,通過她提供的聯絡方式找到了我們。」

    白寧眼中有些疑惑,靜謐的燭光下,信紙上的字跳入他視線裡,就像看到了當年那場宮變裡,她揮手幫自己擋下的那一針的畫面。

    「……督主見信如面,宮中一別已過去數年,往日恩怨還請督主不要放在心上,是瓶兒一時鬼迷心竅……如今往事如過眼雲煙……聽到督主大破方臘、女真的事蹟,牢中數年也讓當年的那個小宮女看透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心有所感悟,明白督主為這個國家嘔心瀝血所做的事。

    瓶兒不敢和督主比肩,只能為武朝盡一些綿薄之力。瓶兒所居部族為乞顏部,首領鐵木真雄才大略,野心不小,現在正在與另一個叫札木合的部族首領發生戰爭,不管誰輸誰贏對武朝而言都不是一個好消息……

    ……瓶兒知道往前的路並不容易,可總要試一試,不管哪一方勝利,都會是慘勝,瓶兒只能將勝利者引向西邊,減少武朝的威脅,以方便將來督主北奪燕雲。」

    引導鐵木真西征?看到這裡,白寧揉著眉心回想起前世似乎鐵木真的一生中還真沒有南下過宋朝一寸土地,難道……

    白寧搖搖頭,原本以為自己到的這個時空會有所改變,目前看來,歷史的車輪和修復是誰也擋不了的…那麼自己的將來呢?史書上會怎麼寫?

    不過也不重要了。

    他目光再次看向信尾,還有幾句話在講。

    「……剛剛說了那麼多沉重的話,現在好像知道督主變成什麼樣子了,海公公還是不是原來那麼胖,聽說夫人已經變成了正常人,瓶兒心裡很是高興的,如果可以的話,還請督主代瓶兒說句對不起。

    說到這裡,瓶兒還是忍不住想要向督主炫耀一下,現在的瓶兒借督主當年教的那些課程,已經成為他們的祭司,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大祭司,相隔這麼遠是不是也感覺到瓶兒很厲害……」

    信到結尾並未寫完,顯然還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可惜到了這裡就斷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或許也是她的一種暗示。

    …有說不完的話……但永遠也寫不出來了。

    「這個小瓶兒…」白寧輕聲說道。

    ……

    紙張自他手中放下來,目光這才看向等候許久的猞猁,嘆了一口氣:「走吧,以後不要來東廠了,這樣的消息讓你送來,海大福是想要殺你的…」

    猞猁瞪大了眼睛。

    「這信裡的消息非常重要……」白寧過去將門打開走了出去,「本督會給你準備一些錢財離開京城,和山狗一起好好的去生活吧。」

    身後,高大的男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謝督主不殺之恩。」頭抬起時,背影已經遠去在長廊盡頭。

    ……

    白寧走在屋外的簷下,臥房的燭光還亮著,他推開門進去,燭光下惜福端坐在那裡。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身影走過去在旁邊坐下來。

    惜福輕輕靠在他肩上,燭火在她眼裡閃爍,「在等你回來,現在看你心事的樣子,也不急著催你睡下,和我說說吧。」

    白寧摟著她胸膛起伏深吸了一口氣。

    「是有一件事……」他想到小瓶兒寫在紙上的內容背後,字間雖說的輕鬆,可不能看出裡面的艱辛。嘴唇磨動了幾下,終究還是艱難的說了出來。

    「……往後怕是一輩子都見不到她了。」

    惜福抬起頭,看著那雙眼眶裡的血絲,伸手將疲憊的臉摟在了懷裡,輕輕拍著他背脊,「…相公不要難過,人總有相聚和離散…」

    懷裡的人影動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惜福,握住那雙白皙的小手,緊緊的捏著:「相公今日與公孫勝、安道全找到了能醫好你身中劇毒的方法,只是……時間很會長…很長….」

    .…..

    窗櫺上女子身影在聽完所有的話後,很淡的笑了一下,伸手在白寧臉上抹去水漬,輕輕摩挲著。

    「…沒關係,只要你在身邊就好。」

    修長的手伸過來緊緊抓住女子的手,「…在尋找那朵花的時間裡,就陪在夫人身邊,相公哪兒也不去,直到你好為止。」

    ……

    秋天,葉子漸漸發黃,從樹枝落下,冬天大雪覆蓋上去,厚厚一層,打著雪仗的小孩子一個個在上面瘋跑……

    時光荏苒,一年隨著一年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0:41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人世間的道

    大雁南去,飛過漸有涼意的天空。

    山麓小徑前面一道騎馬的身影自遠處過來,她視線偏轉,遍山發黃的林野間,是一處坐落在嵩山下的偏僻集市。

    紅袖裡小手掏出,拿著一張地圖看了看上面的標註,一路朝那山村過去,房屋院落雖然不多,但看起來是新建不久的,此時並不是趕集的時候,人跡較少一些,往前一點是武學堂的孩子喊著號子集中在平地上練著武藝。

    也有部分孩子坐在敞亮的室內聽著先生講解武經……遠遠近近的黃土矮牆周圍,趴著幾個沒到年齡尚不能去上學的孩童,髒兮兮的小臉上,抿著嘴渴望的看著裡面。其中一名孩子看到牽著馬過來的紅裙少女,驚呼一聲,拉著同伴光著腳丫子飛快的跑開。

    倉促間的慌亂,一名趴在牆上的小女孩栽了下來,那邊,裙襬揚了一下,一隻腳伸出來墊在女孩的背上,腳尖輕輕翹了一下,就將那瘦弱的小身板頂了回去。

    小姑娘捏著襤褸的衣角怯生生的站在那裡,然而,少女牽著馬頭過去,冰霜的臉上並未看那女孩一眼。

    馬脖子上,銅鈴叮叮噹噹的在搖晃。

    「乾爹的第一條新政,一路過來,讓不少孩子有了出路……」

    秋風捲過枯黃的葉子,穿著紅裙的少女立在牆壁看了簡陋的校場,捋了捋垂在肩上的青絲,聲音柔婉卻又清冷,轉身纖腰微步走開,去了另一個方向。

    這處山間的集市上的茶肆,少女將馬交給一名快步迎上來的夥計,坐下喝了一口早已準備好的熱茶。

    「郡主,卑職都給您打聽好了,就在前面那個巷子裡,進去第二個門就是了。」乾瘦如老木的店家語氣頗為謙恭。

    少女放下茶碗,紅唇微張,輕吐兩個字:「很好。」便抬頭望瞭望秋日裡,有些髒亂的巷口,起身走了過去,「好好照看本郡主的小胭脂。」

    「是。」

    那掌櫃連忙放下手中的白帕,將夥計招過來一陣叮囑,交代完時,那邊的身影已經遠去自巷口那裡。

    縫著一朵紅色絨花的繡鞋走在不平的黃泥上,單鳳金香囊在腰間懸垂。少女摸過低矮破舊院牆,有黃泥從上面脫落,對面是已經掉了漆色的院門裡,隱隱約約有女子的聲音傳出來。

    門是半掩著的,她走了過去,有些惶惶的手指輕觸銅環,未推開。

    「……寶寶乖啊…爹爹就要回來了的…」

    院落裡,有聲音緩慢沙啞像是在哄著孩子,少女並不確定是自己要找的人,手指輕推了一下,門扇露出一條縫隙,視線從裡面展開,那是一名穿著臃腫的女人抱著襁褓坐在院中的樹下。

    女人長相不差的,只是看上去神色有些痴傻,把一團棉絮裹在一起當作自己的孩子,少女確定是瘋了的。

    「不是姐姐…難道她並不坐在這裡?」

    少女細眉緊鎖間,院中一道身影走進視線,端著簸箕在秋日的陽光裡篩篩選選著什麼,灰塵飄出去,那痴傻的女人便是咳嗽幾聲,那邊連忙停下,跑過來幫忙捶著背。

    院中那女子一身破舊的窄袖衫,身材並不高,相貌只能算是平常,眉宇間與那少女頗有些相似,只是多了許多煙火氣,頭髮蓬鬆雜亂。

    「姐姐…」少女摀住嘴呢喃一聲。

    手指捏著握住銅環,她來時曾就想過如何去面對失散多年的姐姐,憑著往日的思念,長大了、能獨自走出京城了,拿到姐姐的消息後,便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這邊,想等到了地方該如何與姐姐相處,或許她已經成家了,有了孩子,或許過的並不好…..等等之類的念頭。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手指鬆開,終究沒有將門推開走進去。

    身後傳來腳步聲。

    一名身著青色長衫男人抱著一卷布匹走過來,站在門口停了一下,左右看了看,不久院子裡傳來驚呼聲。

    「不要搶我孩子….還給我啊——」

    男人立刻推門而入。院門的房頂上,一團紅色輕輕落下來,紅袖拂了拂,少女看著院中,那名瘋傻的女人在撒潑,去搶那團棉絮,緊張的抱在懷裡,躲在樹下。

    年輕的女子則委屈的靠在男人懷裡抽泣,「我不是故意的…就想著給蘇姐姐換一個新的。」

    「沒事…沒事…以後趁她睡著的時候再換吧。」男人安慰著對方,取過之前抱著的一卷布匹,「…回來的時候買的,你很久沒換過新衣裳了,等明天趕集的時候,相公就拿去集市讓老李給你做一套新的。」

    呯的一聲,在外面響起。

    男人和女子都愣了一下,轉頭望過去,敞開的院門那邊,一錠金元寶在地上滾動著跑了進來。

    …….

    少女捂著嘴壓抑著情緒回到了茶肆,掌櫃的連忙上來:「郡主…」

    對方擺擺手,隨後牽過馬翻身上去,勒著韁繩盯著茶肆的掌櫃,揚了揚馬鞭:「以後對那家人好一點,若是困難,伸手幫襯,本郡主會記在心裡,定會在海公公面前給你美言幾句。」

    「是是是。」那掌櫃高興的合不攏嘴,弓著腰將少女送走。

    夕陽西下,映著彤紅的山麓上,少女縱馬馳騁一段,山崗上她駐馬回望那邊遠去的集市。

    未見面時,有些畫面她憧憬過。

    「姐姐還是這樣平凡的生活下去吧…快快樂樂的這樣活下去…」少女眼眶微紅,不久有淚珠滑下來。

    她翻身下馬對著那片晚霞中的集市大喊。

    「虞幼晴——」

    「我是玲瓏——」

    我是玲瓏…..我是玲瓏…..山麓間迴蕩著這名十六歲少女聲音,不久之後,她翻身上馬離開了,或許偶爾她會回來看看這裡。

    *************************

    巍峨泰山綿延高聳。

    夜深下來,營寨的帳篷裡一名臉上有著胎記的男人在來回走,揮了揮手,脾氣像是無法發洩出來,身上的甲葉震的哐哐輕響。

    「郡主也真是的…悄悄走也不打聲招呼…幾天了,一點消息也沒傳回來。」楊志停下來瞥了一眼副官,對方趕緊低下頭。

    「要是出了什麼意外,督主非拔了你們皮不可——」

    發著脾氣的高大身影提著刀鞘看著矮幾上的燭火,擺擺手:「算了,我還是去找找為好。」

    他正要掀開帳簾,一名錦衣衛進來,拱手:「稟指揮使,郡主回來。」

    帳篷裡,傳來兩道鬆氣的輕響。

    「滾回去吧。」楊志踢了副官一腳,轉身將手中寶刀扔到刀架上,「老子也休息了,快走快走——」

    回到案几後面,看著上面山脈的地圖,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手掌在上面撫過。

    「終於要完了…不用在這裡苦熬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0:41
第五百四十三章 好消息及意外

    葉子在風裡凋零,飄落腳下。

    秦檜踩著落葉走在自家的花園裡,看著滿園飄落的葉子,似有些心事,五年的時間裡他已經入了中樞,作為第一個結交東廠提督的文官,可謂下了一步妙棋。

    自五年的休養生息以來,武朝國力日漸上升,各方面關於收復燕雲的聲音又開始死灰復燃,過了中年的秦檜如今已是五十的老人了,對於這樣的呼籲,他極大程度上的彈壓,很大程度上他是支持北伐的,至少覺得現在不是時候。

    金國上京,自完顏宗望『投南』以來,一直在積極的積蓄力量,縱然下面軍心浮動,卻有完顏宗翰這樣的軍事統帥起到了極其重要的壓制,秦檜想等…在等等,因為那位老帥年齡大了…

    而武朝最高的兩位…皇帝還是七歲的哭鬧稚童,另一位才堪堪三十,武朝等得起,想起那位…今日他得到消息,已經出了京城,帶著夫人去了黃河上游段。

    「兒女情長…」

    秦檜背負雙手立在樹下,閉著眼睛,一片葉子恰好掉在他肩上,院子裡靜悄悄的,站了片刻,有人從遠處過來,乃是他妻子王氏。『

    「吩咐廚房熬的老湯,快些喝了吧。」

    閉目養神的老人睜開眼睛,端過了羹湯,握住老妻的手,一起走在落葉紛紛裡,此時的寧靜,他不想那些俗事了。

    ***********************

    一路向西而去,日頭逐漸暗下來。

    渾濁的水浪翻滾在咆哮,臨黃河岸的山麓下,篝火在夜裡燃燒,點點的星火從火浪上升起來飄在夜色裡。

    數輛馬車驅趕著將營地圍攏起來,中間一頂頂的帳篷裡有人影進出,值哨的身影藏在附近的樹上,一個臨時簡陋的營地形成了。

    圍著篝火的番子三三兩兩說著話,部分行走了一天便早早睡下了。相對於外面的熱鬧,中間一座較大的帳篷內,點燃的熏香在香爐裡,一張熊皮毛毯上,一道消瘦倩影坐在上面安靜的看著手中的書冊,不遠,案桌前白寧望著燭火出神。

    簾子掀開,一道人影走進。

    小晨子端著熱湯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白寧端起一碗熱湯走到惜福旁邊坐下,遞了過去,「一路過來,身體可吃得消?」

    惜福放下書本,捧著碗小小的喝了一口,「我並不擔心自己的,只是想玲瓏那邊,她長大了,但也慣了一些毛病,就是不知會不會給楊指揮使惹一些麻煩。」

    說完,咳嗽了兩聲,白寧起身取過掛著的披風給她披上,將她摟在懷裡,這樣動作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了。

    「還不是你慣的。」

    「可相公儘教她打打殺殺…海公公他們也是跟著你學,教給玲瓏的,全是算計人的,好好一個女孩子都變成什麼樣了。」惜福在他懷裡縮了縮,將熱湯遞到白寧嘴邊,「你也喝一口。」

    白寧笑了一下,接過並沒有喝,摟著的手輕輕拍著女子:「…她現在是大姑娘了,不要操心那麼多,該是她的路,總歸要自己的走的,多學一點東西,不會是壞事,楊志那邊不用擔心,他知道輕重,就在白天的時候,過來的消息說龍銜花的範圍已經縮小到了極限,應該很快就找到了。」

    頭俯下去。

    他親在惜福的雙唇上,分開,嘴角浮起笑,倆人四目相對,白寧摟的更緊了,「希望…找到的時候,正好是話快要開的時候。」

    光芒搖曳,惜福依偎在他懷裡安靜的聽著。

    「…一家人就這樣過下去,待相公把北方的女真料理了,咱們就去沒人知道的地方過著屬於我們的日子…還有,相公下面也會恢復過來…」

    聽到這裡,惜福原本有些青白的臉上,透出一絲紅暈,拿手捶了一下白寧的胸口,只聽對方繼續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人扛不住睡意,終於睡了過去。

    帳簾再次掀開,小晨子拿著一張毯子進來。

    「督主,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奴婢擔心夫人過去會堅持不住。」如今二十出頭的宦官,生的面目俊秀,做事更加貼己,他將毯子蓋在惜福身上,臉上帶著關切的退到一旁。

    「本督知道。」

    白寧橫抱起女子放到了軟塌上,伸出一隻手進去,在光潔的背脊上推宮拿穴,又像是在灌輸內力在壓製毒性蔓延。

    「可是不帶在身邊,誰人能替夫人壓制劇毒?」白寧的視線裡,案桌上燭光搖曳著照在他臉上,明明滅滅的儘是寒冰。

    良久,他拿出手,走到帳篷口望著天上的夜色,銀絲在風裡撫動。

    「但願玲瓏那邊有好消息傳來。」

    **************************

    一夜過去,車隊啟程繼續前進。

    在南邊,東廠的泰山營地裡,浩浩蕩蕩的人影走出營門,大量的雇來的勞力開始去往今日制定的範圍開始一寸一寸的搜索,這樣的過程已是堅持了數年。

    日上晌午時分。

    正在營地中出身發愣的少女,遠遠聽到有馬蹄疾馳的聲音,她出了帳篷時,戰馬的身影闖了進來,那錦衣衛翻身下馬衝進了那頂帥帳裡。

    不久,楊志從裡面快步走出,與少女對視了一眼,然後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楊叔叔…真的找到了?」

    「找到了。」楊志戴上鐵製面具,披風一展便翻身上馬,語氣卻顯凝重:「只不過有一個意外,耶律紅玉已經在那裡,對付那畜生,她有經驗。」

    少女偏偏頭,「畜生?」

    楊志兜轉馬頭,看著少女,「一隻大蟲,不過好像有點大的出奇…玲瓏!你就留在營裡,我帶人過去看看。」

    話音落下的一瞬。

    紅色的身影已經縱了出去,一聲口哨響起,馬廝中一匹胭脂馬衝了出來,虞玲瓏穩穩坐在了上面。楊志想要勸住的時候,人已經衝出了轅門。

    他看了看周圍集結列陣的錦衣衛,一扯韁繩轉過馬頭朝轅門而去,聲音響起來:「錦衣衛」

    馬蹄飛揚,聲如雷霆:「隨我來!!」

    身後,馬蹄如雷攪動大地,數百匹戰馬隆隆隆濺起塵埃,衝出了大營,旌旗在這片枯黃的顏色裡,格外矚目。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0:41
第五百四十四章 異獸

    一片草葉上,是粘稠的鮮血。

    下一秒,被踐踏在一雙腳下,緊接著更多的腳步過去,在林野間飛快的狂奔,後方的遠處隱隱有野獸發出的咆哮。

    吼——

    震動山野,吹的樹葉嘩嘩直響。

    穿著短卦的勞力臉上寫滿了驚慌,與一道道從對面衝來的錦衣衛交錯而過,驚的失了理智的人拉住一名正要過去的錦衣衛,指著前面胡言亂語起來。

    「大蟲…好大一隻,要吃人的啊…你們別過去。」

    那錦衣衛伸手將他推開,朝前方衝了過去,野獸凶狠吼叫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逃過來的勞力也漸少起來,數十名趕來的錦衣衛切換著手勢交談著,隨後撥開一處草叢,視野在前面山壁空曠處展開。

    日光撲在山間,嘩嘩的水瀑從山上落下,血腥的氣味隨著水汽撲面而來,水潭邊上撕碎的屍體橫陳。

    他們的視線再往前挪移,一隻爪子刨在地上,只有半截的屍體懸在半空瘋狂的甩動,咬合的巨大陰影停了一下,像是發現了什麼,如燈籠般的眼睛滑動,看向了草叢。

    啪唧一聲。

    屍體掉了在地上,長鬚抖開,獠牙從嘴中刺出,碩大的腳爪跨過遍地殘屍,從崖壁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露出黑黃相間的花紋,似鋼鞭的尾巴微曲搖擺,緩慢而無聲的前行。

    「…怕有四丈長….」一名錦衣衛哆嗦起來。

    「別說話…糟了…」

    吼——

    陡然間發出吼叫,陰影越過陽光撲了過來,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一名錦衣衛作勢揮刀,鋒利的虎爪切下,整條手臂被撕了下來,整個人被刮在了地上,虎爪順勢一掃,另一名較近的錦衣衛旋轉著飛了出去,呯的一下,撞在了樹上,血從撕爛的半邊身子中噴灑出來,抽搐兩下便不再動彈。

    「散開!用弓弩——」

    撲進人群的巨虎瞬間撕碎了兩人,反應過來的其餘錦衣衛撒開腳四散跑開,隨後,有拉開距離的人抬起手弩瞄準了過去。

    林間之中,黑黃相間的巨影如風般追逐一人跑過去,噗噗噗,數十支弩矢大部分釘在樹軀上,當被追逐的那名錦衣衛被掃來的黑影擊中,身子與頭不協調的飛出去時,終於有十餘支弩矢插在了巨虎的毛皮上,滲出斑斑點點的血跡。

    琥珀色的巨大虎眼眨了一下,射出奪人心魄的凶光,猩紅的舌頭舔過獠牙,便邁開了大步,大搖大擺的朝那邊射箭的人群走了幾步,下一刻,猛的奔跑起來,撲了過去。

    ……

    踏踏踏…..

    步履踩在樹枝上,著了一身細鱗軟甲的人影在樹上縱橫飛躍,踩過枝頭的一瞬,附身撲下來,覆了手甲的臂膀抬起,一拳蓋了下去,與撲出的巨影撞在一起。

    那是轟的一聲巨響。

    巨大的聲響、驚人的內力在這一瞬間炸開,撲出的虎身被截了下來,被砸的搖晃著腦袋,爪子不由後退。

    叮叮…

    有甲片碎在半空。橫飛出去的身影翻滾好幾下,呯的一腳蹬在樹桿,震的落葉簌簌往下掉,翻飛的人影轟的落下,將鬆軟的泥土踩出兩個坑來,抬起頭來,散亂的發髻下,是一名女子的臉孔,正是耶律紅玉。

    她甩了甩手腕,臉色潮紅,,嘴角揚起笑容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像是興奮起來了。

    「第一次殺一頭巨虎的時候,還是很久的事了,想不到今天這裡又碰上了…嗯…這只好像比較大一些。」

    那頭龐然大物站在幾丈遠的地方,獸瞳看了看襲擊自己的女子,裂開了血盆大口,「——吼!!」陡然間虎吼,巨大的身形直接推向耶律紅玉,虎爪剪過去,女子腳下一彈,閃到一顆樹後,抓起地上一塊爬滿青苔的青石衝出樹軀揮臂砸向眼前的龐然大物。

    撲出雙爪的巨影,身後有東西抽了過去,那青石與抽來的黑影碰撞,碎石屑飛濺四射開,閃在耶律紅玉視線裡的是一條似鋼鞭般的虎尾,在空氣中搖擺。

    下一個呼吸間。

    「呀啊——」

    耶律紅玉陡然揮拳,結結實實打在巨虎的側肋,鋼針般的毛皮如同波浪般向四周旋開,手臂上的細鱗甲葉也反震的咵咵抖動。

    五年中,耶律紅玉在白寧的指導下學習了極陰無相神功的有鏡,自身武功有了更大的進步,此刻她就像是不斷的爆發,趁巨虎尚未反應過來還擊時,一拳下去接著又是一拳,直拳、勾拳、橫拳……

    散落的碎石屑落下之中,四周散開的錦衣衛都睜大了眼睛愣愣的看著,耳中只聽到噼噼啪啪的拳頭擊打聲音響起在這片樹林裡。耶律紅玉的腳步也在揮拳中在地上推進,狂風暴雨的拳點轟轟轟的將巨大的虎身橫推出兩步,拳風在皮毛上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凹陷的皮肉中,血光從裡面濺了出來。

    「吼——」

    吃痛的巨虎,憤怒的吼叫,轉身前肢橫掃一刨,狂風暴雨般的擊打聲戛然而止,耶律紅玉的身影直接被掃了出去,渾身的鱗甲散落在空中,而後…..嘭的一聲,撞在一顆歪脖樹上,攔腰砸的斷裂。

    樹倒下來的一瞬,巨大的老虎轟然衝了過來。

    「射死它——」有人舉弩大喊。

    嗖嗖嗖嗖……

    如飛蝗的弩矢釘在過去,一簇簇插在虎身的側面、後背上,巨虎的衝勢並未減弱,倒在地上的耶律紅玉連連蹬腿向後蹭出去,瞬間就地一滾,虎爪轟的一聲蓋在之前待過的位置。

    虎頭抬起,露出尖刀般的獠牙,張口就咬了過去,耶律紅玉足尖在獠牙上一點,在地上平移起來,猛的躍起,甲裙翻飛間,落在巨虎的頸脖上,揪住一簇毛髮,猛的揮拳。

    周圍錦衣衛已經不敢射箭了,一個個屏住了呼吸站在原地。

    巨虎身後鞭尾一抽,上面的女子斜了斜身子躲開,又是一拳下去,砸在天靈蓋上,疼的虎吼連連,就在一人一虎在原地互相掙扎時。

    轟隆隆的馬蹄聲自遠處的林間傳來。

    一排排錦衣衛騎士的披風揚在半空,楊志吼聲響起在隊伍中:「取槍——」

    聽到命令的前排騎士嘩的一下從馬側取出很少用到的騎槍,夾在了腋下。

    「撞過去——」怒吼再起。

    轟隆隆隆——

    馬蹄間捲起落葉,繞開樹軀的數十名錦衣衛頂著長槍在戰馬的加速下推了上去,耶律紅玉回頭看了一眼,奪過一記鞭尾後,縱身跳了起來,剎那間,便是驚人的血光沖上天空。

    長槍插入皮毛,馬頭悍然撞了上去,嘭嘭嘭嘭……一連串的撞擊,人影和戰馬的身影猶如撞在牆壁上,翻飛起來,有的直接飛過了虎軀,朝另一邊摔了出去,在落葉中掙紮起身。

    「哇嗷…」

    悲鳴的嗚咽吼叫,自然巨虎口中發出,龐大的身軀終於在十多桿長槍插進肋腔刺破心臟、臟器時,搖搖晃晃起來。

    虎掌顫顫兢兢在地上支撐著走了幾步,血如雨簾般往地上滴落,不久之後,轟然倒地。

    ……

    耶律紅玉坐在地上,靠著樹桿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嘴角還掛著鮮血,看了看走來的鐵面人,擺擺手:「趕緊去山壁下面那洞裡…裡面的那顆應該就是龍銜花…趕緊移栽回去。」

    楊志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瓶傷藥丟過去,便立即帶人朝那邊的洞穴過去。耶律紅玉服下傷藥,那邊一抹紅色的身影趕了過來,看著地上死去的巨大野獸,俏臉上閃出不可置信,「姨…..你殺的啊?」

    「我哪有那能耐。」耶律紅玉虛弱的笑了一下:「不說這個,你趕緊過去看看吧,那些男人笨手笨腳的,當心把師娘救命藥給毀了。」

    玲瓏猶豫了一下,「姨的傷…」

    「沒事,剛剛吃過楊指揮使給的藥了,你快過去吧。」耶律紅玉勉強支撐起來,不讓少女攙扶她,「…也算了卻你義父心裡一樁事情了。」

    「嗯!」

    玲瓏如此答了一聲,轉過身去,林外的天色依舊燦爛,只是沒有多少溫度,她望瞭望天空,去往南方大雁整齊排列的飛過視線。

    「不知道乾爹那邊如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0:41
第五百四十五章 白寧屠蛟


    山麓、窄道,有車輪碾過的痕跡,夕陽下的山巔,信鴿搧動翅膀沿著道路延綿飛去,數個日夜後,終於在咆哮的黃河岸邊一處隱蔽營地的木架上收攏的羽翅。

    附近有人靠近。

    一名番子從木架上的信鴿取下紙條,恭敬的交給正走來的青年宦官。

    拂塵甩開,小晨子接過紙條在指間展開看了一眼,嘴角勾起歡喜的角度,快步朝中間的大帳過去,候著帳簾聲音尖細:「夫人,大喜事啊。」

    「咳咳…」

    輕聲咳嗽的身影被丫鬟攙扶著走到帳外,陡然聽到消息惜福臉上微微呆了呆,聲音有些虛弱:「玲瓏他們有沒有受傷?」

    小晨子很早就跟著白寧,吃住基本也在白府,更是將眼前這位女子看成了自己的親姐姐,此時臉上遮不住的喜色,手激動的顫抖著揮了揮,「都沒事…都沒事…就是死了幾個下面的人,只要夫人的藥找到了,一切都值得。」

    「死人了?」

    惜福輕聲說了一句,從他手中取過記載消息的紙條,看著,隨後合上眼簾,眉頭緊鎖,「為救我一個人,卻讓那麼多條人命……」

    「一切都值得。」

    金九聽到消息也走了過來,他一個大老粗說不來什麼話,將金瓜大錘往腳邊一丟,拱手道:「要是夫人有什麼三長兩短,死的人更多…夫人啊,你活著就是好事。」

    那邊,小晨子瞪著他沉下嗓音:「你說什麼渾話!」

    金九也回瞪過去:「俺說不來啥好聽的,就是直話,夫人心好,幹嘛遮遮掩掩的。」

    咳咳…咳…咳咳…

    自咳嗽聲傳來,二人方才停下話語,惜福捂著嘴搖搖頭,伸手讓丫鬟冬菊停下捶背的動作,柔聲道:「…金大哥的話…我沒往心裡去的,只是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大家都活的不容易…心裡像是堵了一下,感到內疚。」

    「哎喲…夫人吶你還是不要說話了…」小晨子掌了掌嘴,叫道:「冬菊,快些把夫人扶進去,山裡天氣涼,別惹出風寒了。」

    惜福嘆了一口氣。

    像是透支了體力,腳下有些不穩的往帳內走去,掀開簾子時,惜福回頭:「過去多少時辰了?若是相公回來了,一定通知我。」

    「曉得曉得。」小晨子虛張著手臂將惜福請了進去後,笑臉收起來,狠狠的瞪著後面的粗漢,啐他一口:「夫人急不得的,要是心裡窩出個病來,你家老小不知道死幾回!」

    金九扣扣頭頂的鐵盔,聳聳肩:「俺就是心直口快,再說原本我想跟著督主一起下去的,結果老高被點了名,俺窩在營裡滿身都不自在…..」

    小晨子像是沒聽到他的話,望著夕陽自顧自的說道:「…督主他們都進去兩個多時辰了,怎麼還不出來…」

    「瞎擔心,督主一身武功,這天下間誰能敵得過?」金九拾起金錘轉身走開,朝著那邊嚴密守衛的地方過去,手揚在空中:「安心啦,洞口有俺老金守著,保管不會出意外的。」

    他回到崗位上,木柱支起來的架子上,一條手臂粗的繩子一直延伸到了下面的洞窟裡,探頭望了一下,裡面漆黑見不到底,似有似無的冷風吹下面吹上來。

    冷的刺骨。

    順著繩索,我們的視線投下去,穿過犬牙交錯的圓筒洞窟一直往下到底,湍急的水流嘩嘩嘩在黑暗中持續著,冰冷的水滴從上方洞頂的鐘乳石上一點一滴的落在岩石上。

    滴滴嗒嗒……

    自遠處的黑色,有十多道光亮在搖搖晃晃,透過黑暗,那是一支舉著火把的隊伍在怪石嶙峋的地下河岸緩慢的移動。

    這樣的環境裡,隊伍中間有人移動火把照著周圍,小聲討論。

    「這水真是奇了怪,又不結冰,卻冷的死人。」

    「說不得這裡有什麼異寶,不然督主也不會過來…..」

    「…會不會和夫人的病有關?」

    「噓…小聲點。」

    倆人說話的前面一個枯瘦猥瑣的臉轉了過來,嘴角揚揚得意翹起:「你們說的沒錯,這裡面確實有一件寶貝,還是我發現的,可惜與我無緣,今日督主既然要,我老李自然…..」

    「什麼聲音…」

    有番子轉過頭看向水面,隊伍中刀唰的拔了出來,前方行走的身影停了一停,公孫勝緊張的握住了劍柄,旁邊的身影,冷漠的臉只是側的一瞬間。

    水面嘭的一聲炸開。

    浪花濺起一丈多高,昏黃的火光下,一道黑影自水中一閃而來,停下的隊伍裡有人驚呼了一聲,被捲起飛在半空。

    「啊啊….救我….」

    淒厲的長呼響起的剎那,整個人在眨眼的功夫沒入水中消失,流淌的水面再次平靜下來,就像剛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誰掉下去了…」有人慌張的問,隊伍中的檔頭連忙清點人數,又將消息傳去前方,「好像是剛剛的李先生….」

    「那個盜墓賊?」

    白寧清冷開口:「繼續走。」說完,轉身朝前邁動了腳步,身後的隊伍只得克制驚慌,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起來。

    「督主…那老李好歹帶我們過來…」公孫勝見熟人就這麼消失,心有些不甘。

    雲紋步履走在濕漉漉的地上,小石子滾動的聲音。白寧瞥了他一眼,「一個已經沒用的傢伙死就死了吧,再說他們這種盜別人墓的,早晚也不得善終。」

    說話間,白寧頓了頓,手中的黑刀輕搖,那條陰河裡有水逆流的聲響傳入他耳中,隨後,袍擺下,腳步偏轉了方向,猛的拔刀。

    嘩嘩嘩嘩——

    水浪翻滾,逆流的水面拱起了巨大的水幕,霎時,一對通紅的光芒在水簾後面閃爍,在隊伍所有人反應過來時。

    嘭的一聲,水幕破開,一條黑色的長影直撲向隊伍中間而來。前方地面上,腳步嘩的一下躍起,身影拔刀,昏黃的火把明明滅滅起來,只見一道黑色的半月在所有人視線中劃開。

    呯——

    一道刺眼的火光在黑暗裡跳了一下,破開撲來的水浪嘩的倒飛回去,黑色的刀刃像是與水中的東西硬磕了一記,一聲從未有人聽過的吼叫聲響起,又飛速退回了水裡。

    白寧落地收刀歸鞘,岸邊嘭的一聲有東西落地。

    附近的番子舉過火把照過來,下一秒,他摀住嘴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地上的東西是一根如同手臂般粗細的爪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鱗片在火光裡反射寒光。

    白寧冷冷看了一眼,轉過頭去:「把那東西的手爪帶上…..」他目光朝前望過去,河道的盡頭上方,有一塊發出瑩瑩冷光的物體。

    「那大概就是寒玉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0:41
第五百四十六章 金國的騷亂

    日落的最後時分,下到陰河的隊伍回來。

    「把那東西吊起來,讓大夥來認認這是什麼」金九咋咋呼呼的聲音在營地響起時,一根如墨般黑的指爪被懸在木架上,從未見過這麼大野獸指爪的人幾乎都圍了過來。

    另一邊,一輛馬車擠出人群,車廂內是用布帛包裹的寒玉。白寧看著馬車駛過去後,又叮囑高斷年加強了守備,方才回到大帳內。

    …….

    昏睡中醒過來,女子抖動著睫毛,能聽到起風的聲音刮的帳篷嘭嘭的輕抖,微微睜開眼睛透過帳篷已經看不見天色的光芒了,大概已是夜晚。

    惜福動了一下手想要起來,發現身旁有人在死死拽著自己。

    「…相公。」惜福伸手摩挲睡在旁邊的那張臉龐,心裡就感到很寧靜,「…叫你不要這麼累的啊,就是不聽。」

    素淨的臉貼上去,像只小貓一樣偎在他懷裡,拱了一下,白寧側了一下身子讓出一個空當,伸手將她攬進懷裡,聲音輕輕的在耳邊道:「不要亂動……」

    女子甜甜的笑了一下,縮到他懷裡,隨後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風已經停了,簾子撩起一角,有人影進來,一束陽光自外面照進來,恰好映在她臉上,背著光的人影過來,是一襲白色長袍的白寧,趕緊又閉上眼睛,床榻一沉,身影坐到了軟塌邊,吹了吹湯藥,「別裝睡了,該吃藥了。」

    睫毛抖動,惜福抿了抿嘴,想將自己藏起來。

    「好苦的…今天不想喝。」

    白寧笑了一下,伸手將她轉過來,俯身舀了一勺遞過去,輕聲安慰:「…再苦也要喝的,身體最重要。」

    「哦…」

    惜福張開嘴將湯勺含在唇邊,褐色的湯藥流了進去,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五年如一日這樣喂她喝藥的男子。

    藥碗快見底了,惜福握住正要縮回去的手,「相公…你有心事的。」

    「嗯,被你看出來,夫人現在越來越會察言觀色了。」

    勺子放下,將藥碗放到一旁,從袖口中掏出手絹擦了擦女子的嘴,將握住自己的手貼在了臉上,抵在嘴邊。

    「…龍銜花雖然找到了,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花,可能明天,也有可能好幾年,而且只有一晚的時間,夫人…這次你要先回去守著花開,玲瓏和耶律紅玉會照顧你。」

    纖弱的手從他嘴邊拿開,溫柔的貼在臉側摩挲,惜福望著他:「那你呢…不和我一道回去嗎?」

    「暫時不回去,既然來到河西,乾脆北上草原去看看。」

    「去看小瓶兒?」

    白寧點點頭,「也不全是,還有草原上那隻即將要展翅的雄鷹,總歸要去親眼看看的,但最主要的,還是小瓶兒,看能不能說服她,或者…帶她回中原。」

    一想到歷史的修復性,白寧有種無法適從的感覺,若是歷史重演,那他辛苦拼來的局面,又是為了什麼,女真不來,蒙古卻來…他捏了捏拳頭

    搖了搖頭:「一個國家…怎能犧牲一個女子來換取和平,我千千萬萬的漢兒豈不是變成了別人口中的懦夫…反而更讓人瞧不起的。」

    惜福撐起來,端坐在床榻邊,「嗯,這件事上,我支持你的,可又不想你冒險去草原,那裡雖然沒去過,可聽過那邊的傳聞,不是那麼好,又容易迷失方向,相公多帶一點人手吧,這樣也有把握從容而退的。」

    聽到她說的話,白寧坐在凳上安靜的看著她,隨後起身嚮往走,撈起帳簾,陽光照在他側臉上,輕聲說了一句:「先過去看看再說吧…」

    ****************

    八月初,秋風吹過了北方,黃了葉子。

    臨潢府,上京。

    完顏宗干站在宮簷下望著秋日的天空,白雲如絮,飛鳥南歸。自五年前完顏宗望歸南,自己受到的壓力前所未有的重,軍中對自己派人刺殺之事雖然並未明說,但暗地的議論讓人絕非滿意的。

    鎮守西北的銀術可、東面的完顏阇母向來與宗望交厚,若非當初完顏宗翰以雷霆手段彈壓,此二人估計已經帶兵進京問罪。縱然這件事壓下來,但從此這二人自己是很難染指過去,最終不得不重新讓皇叔完顏宗翰坐鎮京師。

    五年以來,宗干讓族中有天賦的子弟向漢人請學,慢慢撤換了遼國舊臣,放到下面去,方才讓金國緩過了平凡戰亂和瘟疫的陰影。

    只是,剛緩過勁來的女真,今年開始又有了新的麻煩……

    他站的片刻,身後的大殿中,完顏宗翰如熊般的身影龍庭虎步的走了過來,這位可以說是金國萬人之上的大元帥,並未有過多的越制的舉動,拱手見禮後,站到旁邊順著宗干的目光望向天空。

    「在看什麼?」

    「白雲…飛鳥…以及黑龍。」

    一頭斑白的銀絲抬起來,濃眉皺起:「黑龍?」隨即,笑了一下,「是濃煙吧……最近一年,這件事確實讓人操心了。」

    完顏宗干緊了緊毛氈華服,像是覺得有些冷了,「勵精圖治五年,今年秋收也如從前那般,並不是那麼好……如此拮据的糧食,還是被人惦記著,一把火…」

    「不止一把火…」

    說到這件事上,就連完顏宗翰的臉隨即沉了下來……臨潢府的西南官倉第一次起火時,以為是看守的官員失職,看了一堆腦袋後,第二座官倉再次失火,這次燒的更加嚴重,幾乎整座官倉沒有一粒糧食留下。

    當追查這次是對上京的一次惡意時,北.京、南京、雲定州也都有類似的事情傳達過來,方才知道事情不僅是針對一州一城,而是整個金國施行的。

    「本帥不怕天災…就怕有人要刨我女真的根…」

    宗干望向魁梧雄壯的老人,在他側面的天空遠處,一道黑色的煙柱如一條黑龍般直插雲間,他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隱隱約約。

    聽到了城池中,水龍隊推著水車在嘶吼,驚慌的百姓四處亂跑,大火吞噬著生命的糧食。

    宗翰披著大氅一甩,轉身。

    老人豪邁魁梧,大步走出去,嘶啞聲音響著:」一定要沉住氣但沉不住了就是要呲出獠牙。「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2 14:21
第五百四十七章 漫漫人心難測

    濃菸捲上天空遮蔽了陽光,沸騰的吶喊在大火蓋過一切。

    燃燒的烈火和焦臭的氣息,奔來的腳步聲、沉重的車轅碾過的聲音彙集到一起,火光中重重疊疊的身影撲出手中的水,試圖將火勢漸小,有發了瘋的小吏渾身澆濕衝進大火裡,捧著些許燒熟了的米粒衝出來,然而被身上的火焰所吞噬……

    自今年入春開始,不少州縣的官倉出現縱火,就算他們如何嚴加防範,這些人都能找到漏洞點燃糧倉,守倉的官吏如今一撥又一撥的換,曬場上已經掛滿了頭顱。

    大火的範圍外,一群趕過來的男女老少正掩面哭泣,從他們身上打滿補丁的漢服可以看出這些都是漢人,看到大火吞噬了糧庫,一個個小聲的哭泣著,金人的官府在捉拿幾次縱火人後發現,俱都是漢人所為,便開始對城中漢人開始清查,自然也有稀里糊塗被緝拿推上了刑場砍頭。

    直到入秋後,金國幾個州大小一百多個糧倉被燒燬,城中被砍下腦袋的漢人也同樣堆積如山,甚至有不少漢人官吏的頭顱夾在其中。

    這一切就像是某種競賽在進行。

    ……

    「縱火的人在這裡——」

    「看到他了!!」

    「別讓他跑了!否則就是我們死!!!」

    遠處,奔跑的人影嘶喊著,招呼附近的同伴圍過來,手指的火光裡一個面容消瘦,雙眼無神的男子,雙手持著兵器望過來,片刻後,轉身就跑。

    此時是白晝,幾乎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狂奔出去的身影,前方幾名趕來的衙役聽到了呼喊,也注意到了詭異男人的行為,手中朴刀抽出迎了上去。

    隨後,便是一聲「啊!」的慘叫。

    下一刻,人頭飛旋,血光從肩上噴出——

    那蒼白無神的男人錯過對方倆人,刀鋒有血滑落,身後一具屍體撲倒,另一個衙役在倒飛摔在地上。

    追來的人群來不及弄清狀況,匆匆跨過屍體,那邊,已經有女真士卒衝出,將行兇者攔下,呯呯呯…..廝殺的吶喊,金屬撞擊的聲音陡然響起來,被圍著的男人雙手握刀極快的速度與數把兵器劈砍,剎那間,刀鋒橫過拍打,有人影從戰團中劃出一道虛影,飛過了人群。

    嘭的一下,撞在屋簷上後又重重的摔在地上,瓦片碎裂嘩嘩掉下來將人給埋住。這時,城中街道上傳來噠噠噠馬蹄聲,反應過來的百姓分開跑到兩邊,一隊騎兵轟隆隆從他們前面風馳過去。

    十多丈外的混戰,那漢人劈開襲來的兵器,正要回過頭,視線裡一桿長槍、奔馳的馬頭在瞳孔中放大,下意識的身體躲避,手臂舉刀護住身子,短短的瞬間,馬蹄踩了過去,有人嘶啞的慘叫,刺過去的鐵槍挑出血線以及一條握著刀刃的手臂。

    那漢人抱著斷臂在地上不斷的翻滾,一柄柄槍頭叮叮叮的刺在地上的一瞬,他便是翻身起來瘋狂的奔跑,想要闖入人堆裡,藉機離開。

    「別讓他走…不然金人又要在城中抽人來殺——」人堆中有聲音在喊。

    身影衝過去的剎那,被外面的百姓猶如一堵牆壁般的將他倒推了回來,男人踉蹌後退幾步,在原地嘶啞的『啊啊啊!』幾聲,轉身另尋他路。

    馬蹄聲再起,他還是忍不住的回過頭,大火前面,一騎金甲,貂尾在空中甩動,衝過來時揮起了手臂。

    男人本能的一倒,一隻擂鼓甕金錘擦著他衣袍過去,颳起的風將整個倒下的身子又在地上滾動了幾圈才停下。

    戰馬緩緩停下,大錘被扔在了地上,高大威猛的身影下馬走過來。靠一隻手撐起半坐的男人忽然哭了起來,搖著頭,隨後,對面粗壯的手臂帶著甲葉伸過來,不顧他的掙扎,將嘴撬開,空腔裡只有半截舌頭在顫抖。

    「又一個啞人……」

    求饒的人影哭泣著,從地上爬起又跪下,不斷的磕頭…..完顏金彈子直起身子眯起了眼睛:「整整一年了,你們這些人到底吃了武朝朝廷什麼藥,一個個都不怕死的來,又怕死的求饒……也有武功在身,江湖人?」

    啞巴男人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看對方的表情,他似乎也知道會是什麼下場,帶著淚水笑了一下,頭顱猛的下撞。

    咔嚓——

    骨頭碎裂的聲響,跪著的身影已經不動彈了,殷紅的鮮血順著地磚縫隙緩緩淌了出來。完顏金彈子抬起頭,不再看屍體一眼,望瞭望大火,轉身拾起大錘翻身上馬,帶著騎兵朝宮門的方向而去。

    燃燒的大火完全撲滅已經是黃昏的時候了。

    ****************

    夕陽傾斜,一束光在琉璃瓦上。

    「本王欲差遣使者去武朝,嚴厲警告他們,這樣下去只是會讓整個金國將怒火傾瀉到武朝,到時戰火再起,大不了我女真從頭再來就是,用漢人的一句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皇叔那邊將士可是百戰之軍,真要開戰,大可邊打邊劫掠……」

    「這點上有些像你們的父親了。」

    原本離開皇宮的宗翰又回來,與宗干走在這片花園的黃昏裡。。老人負著手與他並肩而行,臉上難得浮出笑容:「能屈能伸的完顏阿骨打方才創建了這金國,開始以為你性子軟弱,守成尚可,開疆不足,剛剛聽你這番話,倒是骨子裡還是有女真人的脾性…..」

    他望著遠處的天空飄著淡淡的黑色:「光腳不怕穿鞋的,當年我女真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現在大不了再打一場就是,女真當年受過的的苦難還少嗎?所以絕不再讓別人騎在頭上…這樣很不舒服…」

    「皇叔認為該讓何人領軍南下?」

    「宗望去了南邊,你們誤解太深……還是讓四皇子兀朮去吧,他與宗望向來關係很好,說不定陣前還能說上話,讓他回來。」

    提到完顏宗望,老人不由長嘆了一聲,「…本帥老了,完顏阇母他們也老了,金國下一代能打的,已經很少了,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畫面啊……我女真在白山黑水中尚能團結一致,為了這花花世界的皇位,搞的兄弟鬩牆…..真不知道你們父皇會不會從棺材裡跳出來罵死你們這些崽子。」

    完顏宗干難堪笑了一下。

    「本王不在意來一場戰爭的,不過還是等使者回來再說吧。」

    宗翰愣了一下,轉過身看他:「你已經派人去了?」

    「去了!」宗干保持著笑容,點了一下頭。

    愣住的身影沉默下來,隨後抬起頭瞪著對方,一字一頓:「你還著想殺宗望?」

    「順手辦了吧…..宗望死了才是對金國最好的選擇。」那邊,金國的這位大皇子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不過,主要還是警告和試探武朝……」

    「畢竟誰都不想當軟柿子讓人捏……」

    他笑容收斂,變得冷冰冰。

    ……

    而這時候,武朝最有權勢的那個人,已經獨自踏上了茫茫草海,那邊萬里無雲,牧羊人的歌聲響亮的傳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2 14:21
第五百四十八章 讓鐵木真飛一會兒

    萬里無雲的藍天下是浩瀚的草原,在這樣的夕陽下,白寧牽著馬緩緩走過枯黃的草地,回首看向西邊,彤紅的光裡,這片草原溫柔而又壯麗。

    通過東廠在草原的商貿渠道的消息,在這個秋天,乞顏部開始大量調動騎兵的跡象,結合上次的鐵木真與札木合交鋒失敗,那麼這一次應該是草原上的最後一次爭奪——闊亦田之戰。

    無論如何他都有理由過來見一見這位草原上將來的王。

    「希望沒有錯過這樣的戰爭……」

    白寧從夕陽收回目光,腳下的泥土傳來細微的震抖,天空有飛禽過去,他眯了眯眼,目光所及,兩騎一前一後的追逐,馬蹄翻飛,兩騎挨近,箭矢陡然間射了出去,被前面的部落騎士埋頭躲開,朝白寧這邊飛來。

    袍袖輕輕一揚。

    修長的手指穩穩的將飛來的箭矢夾住,尾羽尚在微微的顫動。凶戾而尖銳的暴喝聲中,兩騎並行飛馳,刀光磕碰在了一起,見到那邊站立的人影,一名騎士勒過馬頭分開,另一名騎士做了同樣的動作,

    轟隆隆…..

    兩匹戰馬狂奔著從白寧身邊兩側疾馳過去,風吹起了銀絲,宮袍鼓動的烈烈作響。過去的一瞬,站在那裡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手一掌推在右側的戰馬臀部上,奔跑中的馬匹翻倒在地上,上面那名草原騎士直接一頭紮進草地,脖子啪嚓一聲縮進了胸腔。

    「籲——」

    相鬥的另一名騎士勒住韁繩將速度降了下來,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撲倒的戰馬在掙扎,以及一頭撞死在地上的敵人。

    顯然他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那人收刀下馬,單手按在胸口朝白寧鞠躬,隨後,豪爽的大笑起來將身邊的酒袋解下來遞了過去,黝黑臉上洋溢出一種熱情,然而轉身,那名草原人揮刀砍下敵人的腦袋系在馬脖子上,又用套索捆住屍體的腳,翻身上馬,衝他招手。

    「思想觀念…真是淳樸…對敵人就是生死相搏,對朋友毫不吝嗇……凶殘和淳樸竟能同時存在…」白寧對這一時期的蒙古人下了簡單的判斷,至少在這個人身上很容易判斷出來。

    語言上是無法交流的,白寧正好可以跟著他去看看,這樣的身手應該是某個部族軍中的斥候。

    隨後,白寧點頭,翻身上馬,抖了一下馬韁隨那名草原斥候離開了這裡。

    …….

    闊亦田。

    夕陽西下,黑菸捲過在空曠的草原殘破的旗幟,烈火在燃燒,失去主人的戰馬甩著尾巴,低頭拱了拱腳邊一具永遠無法醒來的身體,以它為中心,視線升高向周圍擴散開,倒下死亡的馬屍身上無數的箭矢插滿,被一根鐵槍釘死在地上半躺的士兵,抱成一團至死都還握刀柄的身影,一具具這樣的死狀在這片草原上層層疊疊向四面擴散鋪開。

    低沉的牛角號在草原山丘的一端吹向,那是清理戰場的意思。

    還活著的人影在這個時候拖著帶傷的身子爬了起來,被同伴攙扶著離開,有新加入戰場的士兵揮舞著長槍、彎刀開始清查屍體,然後補刀,順手拿走死者的戰利品,在嘴角輕吻高舉天空像是在感謝蒼天賜予他勝利和財富。

    山丘上,白旄大纛(dao四聲)屹立。

    戰爭結束了,血腥在瀰漫。白旄下滄桑黝黑充滿威嚴的一張臉上,目光鷹視掃過戰場,「…草原上的戰爭結束了,新的王到來了。」酒水從酒袋中慢慢倒出在馬頭前灑了一圈。

    「長生天在注視一切。」

    掛著鈴鐺和銅鏡的長裙下,紋有蛇形圖案的鞋子在走在男人身後,聲音沙啞:「……長生天已經決定了誰是這片草原的王,無論今日你帶來多少無畏的勇士,勝利都將會是你的,鐵木真!這個名字必定響徹在蒼穹上,如雄鷹一般翱翔。」

    最後一滴酒水落進土壤裡。

    鐵木真抬起頭,看向身後的戴著鹿角頭飾,遮著面紗的女人,冷靜的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目光重新放到正在打掃戰場的士兵身上:「我並不信這一套…但是他們信,盲目的崇拜,便是你的職責,大祭司。」

    「從古自今,從武朝到草原不都是這樣嗎?」鹿飾上的神帶飄著,女子語氣有些不屑。

    鐵木真笑了一下,對方說的漢話,他已經能夠聽懂了,策過馬頭,馬蹄緩緩離開山丘向下面而去,白旄大纛隨之移動起來,附近,數十名身著黑色皮甲,背負兩把弓的騎士戴著面罩一直沉默的保持距離的跟著。

    「武朝的女人都是你這樣的嗎?那男人呢…男人又幹些什麼?在家裡看書還是帶孩子?」鐵木真見到女子跟上來,笑容古怪。

    一身薩滿神衣的女子搖了搖頭,鈴鐺輕響,她抬起頭看向那片彤紅的餘暉:「也不全是…至少有些男人無能,有些卻強如天神,也有些就像陰影裡蟄伏的毒蛇…若是有一天你遇到了,可要小心他們的毒液,會致命的。」

    「雄鷹只要不落地,毒蛇永遠不會有機會的…」鐵木真揚了揚鞭子,「除非…那隻鷹已經老了,飛不動了。」

    噠噠噠……

    馬蹄聲自遠方過來,視線的盡頭,兩個黑點在天際線那邊移動,大纛下的男人伸開雙臂大笑:「看…木華黎回來了,又有一個敵人死在了他的彎刀下。」

    列陣的隊伍一撥撥的分開,讓出一條道來,兩騎已經到了大纛六七丈左右,站在鐵木真身側的女子看到後面那一騎時,整個人微微顫抖起來,戴著手套的雙手緊緊絞住了韁繩。

    「可汗——」

    木華黎從馬脖下取過一顆頭顱舉在手上,在過去的瞬間,馬蹄緩下來時,身後一起而來的馬匹直接越過了他,疑惑泛起的剎那,那馬背上的人影沖了起來。

    大纛下,鐵木真笑容僵硬,人影撞了過來,旌旗呼的一下吹了起。

    下一刻。

    威嚴的草原之主從戰馬上飛到了天空,張牙舞爪——

    白寧負著手,看著顫抖的女子。

    「先讓他飛一會兒,本督過來就問你想不想回家。」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2 14:22
第五百四十九章 起誓

    「督主千里迢迢到了這裡,想也不是全是為小瓶兒而來,如此先謝過督主好意,無家之人又何談回家,只是無家之人何談歸家?」

    面紗裡面,顫抖的女人已經鎮定下來,絞著韁繩的手放開,從馬上下來,鼓起勇氣與那道冷漠人影平視。

    「難道是那座冰涼的皇宮?那與躺在棺材裡又有什麼區別。」

    白寧皺起了細眉。

    天空上,聲音『啊啊啊——』往回落下來。周圍反應過來的怯薛親軍匆忙逼近過來,張開弓箭,拔出彎刀。木華黎用著部族的語言衝他們大叫,瘋狂的擺手示意,他明白如此高度,若是沒人接住,掉下來非死不可。

    「督主啊…知不知道,你是多麼自私,你的包容只給了一個人,別人分不到一點的,瓶兒非常明白,從小在宮里長大,見過許多這樣的事情,有些人就是捲伏的毒蛇,挨近了就會被咬死......」

    袍袖嘩的揮起,手掌探出。

    四肢騰踢得身影從高空落下的一瞬,指尖輕觸化去下墜的力道,拽住甲領將對方提在手中,木華黎連忙上前時,白寧手臂一拋,手中的人影再次高高的飛起來。

    「啊啊啊——」

    ......

    「所以你就離本督遠遠的,對嗎?」

    良久,小瓶兒沒有回答,面紗後面看不出情緒來,只是微微垂下了頭,風拂過低矮的草,面紗撫動貼在了臉上,好像在醞釀著情緒.....

    天空,人影再次掉了下來,叫喊的聲音已經傳了出去,戰場上,緊急的牛角吹了起來,附近的草原勇士正朝這裡靠攏。白寧目光一凝看向那些士兵時,手臂往上一舉。

    鐵木真被他拿捏在手中。

    木華黎著急的打著手勢,騎著馬在周圍吼叫,讓他們別過來。此時,另一邊,女子咬緊牙關的聲音,手臂顫抖著:「瓶兒在這裡是大祭師,雖然臉已經花了,可地位受人尊崇,在這裡孛兒帖姐姐對我很好,就像家人一般關心。鐵木真可汗對我亦如兄長一般,不像你,武朝的所有人在你眼裡,只有『有用』和『沒用』的區別,你家人也是這樣的,對不對?那個白日鼠現在怕是已經死了吧?」

    她說著話,陡然間逼近,一爪揮了過去,被白寧單手拍開,踉蹌的一瞬,小瓶兒嘶叫,從腰帶離翻出一把匕首刺過去,呯的一下,那把祭祀的匕首翻轉飛了出去,插進泥土。

    白寧一把揪住女子的袍領拖到了面前,「你武功弱到這種程度......知不知道,你眼中幾乎無敵的赫連如雪已經死了......」

    「所以,瓶兒剛剛說的,都是對的。」

    面紗在掙扎中捲起來,小瓶兒的臉上早已滿是淚水,「她一定裝成我的樣子了...一定對你好了...但是她還是死了對吧,如果當初並沒有一切發生,那死的就是真正的瓶兒,因為你根本不會為一個不關心的人留一絲眼淚,你心裡只有那個破破爛爛的武朝......你的夫人,其他人在眼裡就像是匆匆過客,瓶兒說的對嗎?」

    手不自覺的鬆開了,女子跌跌撞撞的向後退開,擦著淚水又將面紗放了下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白寧沉默在她的視線中,片刻後,諷刺的笑了一下:「......原來看得最清楚的人是你。」

    說話時,上方一直手臂探下來輕輕拍了一下白寧的手,雄渾的嗓音在天空笑著:「武朝人...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天空雖然能俯瞰大地,但我更喜歡雙腳踏踏實實的感覺。」

    白寧手一翻,將舉著的身影放了下來,不過還是捏在手中。那邊,鐵木真鬆了一口氣,對周圍的士兵揮了揮手,用蒙語說了幾句後,重重圍困的士兵漸漸退開。

    「武朝人,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勇士,沒有之一,說吧,來到草原有什麼要求?女人?還是部落?」

    聞言,原本哭泣的小瓶兒噗的一下笑了出來,想到氣氛不對,又立即止住,悄悄退開了一些,將空間留了出來。此時,天光已經開始暗了下來,橘紅的光裡,白寧鬆開鐵木真,伸手摟過他肩膀,容不得對方拒絕,走向來時的山坡。

    「現在草原是你的了,尊敬的可汗有什麼打算?」走過草坡,白寧望著山下那片延綿鋪開的戰場,他最終還是錯過了。

    風吹過草坡,銀絲飄散在微風裡。粗豪的漢子望向對方陰柔的側臉,鷹一般的眼睛眯了起來:「.....你為武朝而來?」

    迎著風,白寧嘴角勾起笑容:「是啊!」話音落下,笑容又收斂起來:「畢竟是自己的民族...幾年前,又經歷了女真南下,風燭殘年啊,總要搏一搏的。」

    「原來你們要打仗了啊...」鐵木真低下聲音,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所以過來,讓我草原不要插手,還是不要在武朝咬上一口?」

    「該說的,咱家已經說了。」

    白寧的嗓音低沉下來,回頭看了一眼,「.....但你別忘了,你與我距離一步之遙,要殺你易如反掌,或者將你挾持到武朝再殺了,讓蒙古再亂起來。」

    「那你為何不這樣做?」

    「毫無意義...今日你死了,明日又有新的可汗誕生,或許叫了其他名字,但終究更改不了事實......那還不如就讓你活著。」白寧背過手去,這位鐵木真是聽不出話的意思,歷史時空有著自己的修復性,就算殺了他,也會有其他的人出來代替,成為另一個成吉思汗,或許是十年後、或許是二十年後,武朝需要面對的,終究還會重演。

    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將這個重演推遲,推遲到多久,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哈哈哈——」

    「好!這麼說來,我是你的獵物,今日你不殺我,反而是欠下一筆賬了,剛剛你說的,我答應了,絕不攻打南朝,也不會允許蒙古一兵一卒踏進武朝境內。」

    「我草原男兒的胸襟就該像天空一樣廣闊。」

    鐵木真的聲音響在這片即將要落下的黃昏裡,說出了肯定的話語。

    「咱家要讓你當著你部下,折箭為誓——」白寧說到這裡微微合了一下眼簾。

    「好!」

    ...........

    白旄立在丘上,丘下是上萬騎兵靜靜的立在風裡,鐵木真走在白旄下,舉著手中一支令箭望著那一雙雙看過來的視線,披風順著風的方向獵獵作響的飄著。

    「......孛兒只斤‧鐵木真,當著長生天名義起誓,在有生之年,絕不揮軍南下武朝,與南人交通互助,猶如兄弟交往,今天,你們將我的話,傳播進風裡,讓風帶著傳達給各個部落首領——」

    令箭在最後一縷光芒裡,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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