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3 22:32
第一千零三十章 黑甲!

  「劉逞!你可要想清楚,這裡已經是幽州境內了,待的時間久了,將幽州軍引過來,你可承擔得起?」

  追逐劉琨一行人的匈奴中軍,此時正爆發出爭吵。

  這次劉聰藉口北伐,起大軍滅殺劉琨的零散兵馬,就是下定決心要梳理國內,建立一個穩固的後方,好大展宏圖,因此派來的兵馬不在少數。

  在擊潰了劉琨之後,更是分出幾支,分別追殺四散逃難的兵卒,而負責追捕劉琨的,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主將是匈奴宗室、車騎大將軍吳王劉逞,他的副官、幕僚、輔佐之人,同樣也不是無名之輩,而是靳准的族弟靳康。

  靳准,當年與石勒一同出使新漢,在洛陽觀大禮,而今已貴為司空,其女被匈奴國主劉聰納為貴妃,倍加寵愛,已是穩穩的國丈位格,外戚之首。

  作為靳准的族弟,靳康亦是外戚,權柄和話語權都不小,而那劉逞乃是宗室、皇親,又掌兵權。

  這皇親國戚一爭執起來,周圍的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口,靜立不言,唯恐殃及池魚。

  「靳校尉,何必這般大驚小怪,此處乃是幽州地界,孤王亦知之,但那又何妨?」劉逞神色淡然,絲毫不被呵斥影響,「追捕賊寇,還要顧慮很多?以我等人手,只待片刻便可將人擒拿,到時候走都走了,難道還會有人追究?你不要將幽州軍,想得太厲害了!」

  靳康卻有些氣急敗壞的道:「這可不好說,幽州軍有多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與幽州通商,有商賈行霸道事,傷了代人,事後直接被追到並州,當街斬殺,當時追殺而來的,不過只有兩百多人,但三千城防卻不能擋之,難道你都忘了?」

  聽到靳康提到此事,劉逞的臉色陰沉下來,用低沉的聲音道:「孤王當然記得,可惜當時孤不在場,不然盡起大軍,將那二百人留下,就不必動用這麼多的人力、物力封鎖消息了!」

  「若真如此,引得幽州軍來攻,就真是災禍了!」靳康搖搖頭,一臉語重心長的說著,「幽州軍幾年未動,南邊的那些個人,都以為幽州的兵馬衰退了,這才不敢動,唯獨咱們這些人才清楚,那幽州的軍隊現在何等恐怖,他幽州本部,根本就是虎穴龍潭一般,誰能碰的了?誰敢碰之?皇上四處攻伐,不顧一切想要攻破關中,甚至藉口對付劉曜,也要盡快平息劉琨這般小患,就是趁著幽州還沒有動靜之前,趕緊擴張土地作為後路啊!如果現在因為一點小事和幽州起了衝突,不僅壞了大事,還要便宜其他勢力!」

  「行了,孤知道了!」劉逞也知道裡面的利害關係,擺擺手,「但這邊界綿長,又是林木之中,哪裡會這麼容易就被發現……」

  話還沒說完,遠方的天空忽然傳來「哧」的一聲,像是哨箭升空一樣,然後就是「砰」的一聲,有火光在天空中炸裂!

  看到那火焰四散的光輝,靳康頓時面色蒼白如紙,而劉逞也是愣在原地,進而面色陰沉的好像要滴出水來。

  另一邊,已經被包圍的劉琨等人,正在糾結於地界問題。

  「你說這裡已經是幽州了?」劉琨看著那嚮導,眉頭緊鎖。

  負責嚮導的親兵面色沉重的點點頭,指了指周圍:「這裡確是幽州境內,屬下之前規劃這條道路,也是看重這裡離幽州相對較近,剛才咱們在那邊歇腳,屬下就是覺得此處乃是邊界,匈奴人就算想要包抄,也要考慮越界的事,沒想到他們這麼大膽,肆無忌憚的入境。」

  「這本就不是大膽不大膽的事!」眼看被人包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劉群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此處乃是密林,哪還分什麼邊界,難道就這麼一點地方爆發衝突,他幽州軍都能發覺?那幽州軍豈不是天兵天將了?」

  嚮導親兵低頭認錯,但劉群卻不依不饒:「你認錯又有何用?都已經陷落於此了,插翅難逃!」

  親兵滿臉苦澀,小聲道:「實是屬下失策,本以為匈奴人畏幽州如虎,可以加以利用,卻是被蒙了心智,沒有提前設想到這般局面,害了府君……」

  劉琨眉頭一皺,顧不得斥責兒子,而是思索著脫身之策,他不會將親兵口中匈奴人對幽州的畏懼當成一回事,只是想著可供利用的地方,一番觀察過後,他很快發現匈奴兵馬似是篤定包圍之故,不再放箭,緩緩靠近,要將自己等人生擒活捉。

  「若是如此,就尚有一絲機會……」

  他還在想著,正好聽到了那「砰」的一聲,循著聲音看去,瞧見了半空中正在散落的火花,卻是一陣疑惑,他過去未曾見過這般景象,就要詢問。

  但不等話說出口,地面忽然震盪起來,正在逼近的匈奴人齊齊停下腳步,朝著一個方向看了過去——

  那裡正有陣陣整齊的聲響傳來。

  「怎麼回事?」劉群也被這般動靜吸引,看了過去,滿臉疑惑。

  倒是嚮導親兵面露喜色,衝著劉琨道:「府君,是幽州軍來了!」

  幽州軍?

  這個名字讓劉琨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其中所代表的含義。

  他這次本是去投奔幽州,對幽州軍有一定瞭解,還想著碰面的會是什麼模樣,卻沒有想到,會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山裡中,遇到幽州軍!

  「這種地方,幽州還有駐軍?」劉群同樣疑惑,隨後就看到林中湧出的一名名黑甲兵士。

  看到兵卒身上的戰甲,劉琨的臉色又變了變,他藉著並州等地的塢堡打游擊,根本沒有精力和人力安排探子、細作,也就無從打探消息,卻也聽說過幽州軍的一些傳聞。

  傳聞中,從一年前開始,幽州軍就換上了一身黑甲,私底下被不少人稱之為玄甲軍、黑甲軍,現在一見這個陣仗,心裡就相信幾分,知道可能真是幽州軍出馬了。

  而後,這劉琨一行人就震驚的看到,那隊黑甲兵士一露面,毫不停留的衝擊過來,沿途的匈奴人頓時人仰馬翻,慘叫連連!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4 21:47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談笑間,敵首已擒

  「是幽州的玄甲兵!快走!晚了就活不了了!」

  「完了!完了!早說不要踏入幽州地界,結果上面的人還心存僥倖,這下全完了!」

  「我等不過小卒,卻是最為倒霉,倒是下令的人,轉身就能逃走!」

  攻殺之中,剛才一個個趾高氣揚的追兵,轉眼之間就淪為弱雞,在對方的衝擊之下,居然完全沒有半點戰意,軍陣、軍勢在與黑甲兵卒接觸的瞬間就宣告崩潰!

  「這……」

  見了這般情景,劉琨父子等人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黑甲兵卒摧枯拉朽的攻勢已然失聲!

  那些匈奴追兵,其實並非烏合之眾。

  劉聰為了根絕後患,動員了諸多兵馬,又怎會吝惜精兵?在擊潰了劉琨的反抗力量後,就分出兵馬追擊潰敗散兵,而其中最精銳的一部分,則被劉逞帶著,追捕劉琨!

  眼下劉琨身邊跟隨的,只有寥寥親兵,不過在剛剛兵敗的時候情況可不是這樣的,還是有近千兵馬護持在周圍的。

  就是劉逞和靳康率領的追兵,緊追廝殺,生生將劉琨身邊的兵馬殺得七零八落,最後徹底崩潰,只剩下這麼幾個親兵。

  親兵因多年以來護持在側的習慣,還能跟在旁邊,其他的盡數失散。

  可就是這麼一支凶悍的追兵,在黑甲兵的攻勢之下,宛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一般,連片刻都抵擋不了,就紛紛崩潰。

  好大的一個圍攻之勢,頃刻間就土崩瓦解!

  「這些幽州軍竟然這般強橫?追捕我等的匈奴精兵,連片刻都抵擋不住?」劉群目瞪口呆,滿心的難以置信,眼前的這一切,可以說刷新了他的認知。

  其父劉琨同樣震驚,不過在驚訝的同時,他沒有放棄思考和觀察,目光掃過那一名名黑甲兵卒,瞳孔擴張,看到了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卻見那一個個黑甲兵,衝入敵陣之後,彼此配合,相互遮擋,身上戰甲也很堅韌,敵軍往往難以穿透,是以傷亡對比懸殊。

  即便有黑甲兵卒偶爾落單,往往一個反手便劈砍回去,那手中的長刀鋒利異常,這一砍下去,就是敵軍重傷退卻,失去戰力。

  幾個來回下來,匈奴人的追兵完全零落,難以再戰。

  這時,黑甲兵眾裡面出來一人,這人戰甲的樣式頗為張揚,多了許多暗金色花紋,一看就知道乃是將領之流。

  這人一來,便揮手傳令:「不要在此糾纏,匈奴人的頭領定然就在林中,分出一支人過去,配合精銳斥候,把敵軍將領抓住,省的再追到並州境內,若是放走了這些人,旁人要覺得咱們幽州乃是尋常之地,想來就來,想走就來,以後就難以安心發展了。」

  「諾!」

  他的聲音響亮、中氣十足,又在上風口,隱隱約約傳入了劉琨等人的耳中,頓時讓眾人面面相覷。

  如果換個時候,有人說要這般對付匈奴精銳,他們定覺得此言乃是狂妄自大,可當下那一個個匈奴士兵正在哭爹喊娘,因而這話裡面的可信程度,便增加了許多。

  只是那黑甲將領,卻說要將帶兵的匈奴領頭人抓住……

  「這可能性不大,」迎著兒子帶有疑問的目光,劉琨搖了搖頭,「這次帶兵追過來的人裡面,有一個乃是那匈奴的吳王劉逞,這人也是有些本事的,最起碼能掌握兵馬,從容撤退……」

  他這邊還在說著,對面那個黑甲將領已經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

  見那人靠近,劉琨停下話語,整理了一下衣衫,主動迎了上去。

  不過,這一路在林中逃難,劉琨的衣衫有些地方被劃拉出了裂口,身上也沾了不少泥土,額頭上還帶點磕著、絆著後的淤血,顯得有些狼狽。

  先前在眾人裡面,他還能維持一點名士風度,但與英武黑甲將領一比,就有些相形見絀了。

  但劉琨卻也不怵,拱手行禮,報上名號之後,又請教對方的名字來歷。

  「居然是劉府君,」那黑甲將領拱手為禮,「在下乃是征北將軍府麾下,越騎校尉陳午!得了消息過來,既然碰上了府君,正好迎接於你!」

  「越騎校尉陳午?」

  劉琨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中,幽州比較有名的將領,也就是楊氏兄弟還有冉瞻,而最有名的還是那位征北將軍陳止本人。

  這些人裡面,可沒聽說過什麼陳午。

  這也是劉琨打了幾年游擊戰,又不注重消息建設,對外界消息獲取有限。

  不過,這疑惑過後,想著陳午的姓氏,又生猜測。

  很自然的,劉琨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沒有問出來,畢竟場合不合適,倒是他那兒子劉群,走過來見禮之後,忍不住問道:「閣下姓陳,莫非是陳將軍的本家?」

  陳午搖搖頭道:「非也,末將的出身來歷,在幽州不是隱秘,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末將本是落草流民,曾在王浚麾下為卒子,後來投奔了將軍,蒙其不棄,一路提拔,才有今日!」

  流民?

  劉琨和劉群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出了驚訝。

  劉琨乃名士出身,在洛陽與眾名人其名,到北地奮鬥多年,卻還有世家習性,所以他著實沒有料到,一個毫無根基的流民,能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裡,就登上校尉這樣的位置。

  要知道,以征北將軍府的建制,府下八校尉,幾乎是武官能達到了最高位置了!

  這樣的職位,就算是世家出身的將領,沒有一定資歷也難以立足,想那楊氏兄弟,乃是陳氏姻親,也要靠幾場戰役作為底氣,方得陞遷,而被陳止看重的冉瞻,前後幾次出生入死,最後親領兵馬大敗鮮卑,搶了幾萬人口回來,這才轉正了校尉。

  這個陳午,幾年時間,不聲不響,就從流民扶搖直上,成為校尉,裡面是否有什麼貓膩?

  莫名的,劉群就想著,是不是這個陳午,是陳氏流落民間的血脈,陳止這才用掩人耳目的方法,提拔於他?

  看著劉氏父子的表情,陳午猜到了一些,道:「兩位不用驚訝,我幽州有文武舉法,唯才是舉,只要有本事,皆可登高位,非某家一人獨享,等兩位到了幽州,自然知之……」

  「文武舉法?」劉琨心中一動,想到一個傳聞,正要詢問,但不等他的話說出口來,就被一陣喧鬧聲打斷,順著聲音看過去,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就見幾名黑甲兵士,押著兩人走來,那兩人衣著考究,卻掙扎不休,面色慌亂,口中叫喊著種種話語,讓人聽目眩神暈。

  一名黑甲兵卒來到陳午跟前,說道:「回稟校尉,兩名賊首已被擒拿!」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4 21:48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別慫,趕緊打!

  「放開我!知道我是誰嗎?抓了我,後果是你一個兵卒能擔當得起的?」

  劉逞的聲音裡充滿了憤怒和驚恐,以及難以言喻的惱火和憋屈。

  他堂堂一個匈奴漢國的親王、領軍大將,帶著千軍萬馬將肆虐許久的劉琨一夥剿滅,然後便肆意追殺,何等快意!

  怎麼就到幽州來,成了階下囚了?

  沒想到只是冒險越個境,轉眼之間,居然會被人生擒!

  要知道,就在一盞茶的時間之前,他還在大軍的重重護衛之中,軍中配置齊全,裡外三層的親兵,諸多部將的從屬,還有外圍的兵卒巡查、警戒,在他看來,便是在自家府邸裡面,都沒有這大軍之中安全。

  偏偏就是在他認為最為安全的地方,因為自己一個撤退的命令,導致局部的兵力稀薄——眼看著在黑甲軍衝擊之下,匈奴兵士難以抵擋,連指揮體系都有崩潰的風險,加上不知道對人數,又地處幽州境內,陡然間遇到突襲,當然要趕緊撤退,先搞清楚情況再說。

  但問題就在這裡。

  密林中行軍,本就和平原不同,幾乎沒有騎兵跟隨,為了包抄劉琨的逃跑路線,匈奴人散的也比較開——因為不知道劉琨會從哪個地方突破,只能盡可能的廣撒網,擴大搜查和埋伏的範圍。

  等發現劉琨一行人,眾匈奴兵卒便朝著劉琨等人靠攏、聚集。

  這樣的佈置,使得劉逞等人身邊的守備被削弱了,等他命令撤退的時候,散出去的兵力無法立刻回防,還有許多乾脆就被黑甲軍衝得零散了,無法回撤。

  突然的撤退命令,改變、打亂了軍陣站位,兵卒未及時回防,又有缺損,便顯露出空擋。

  於是,在劉逞命令下達後,從天而降幾個身穿黑甲的戰士找到空隙,一搏突襲靠近,又靠著反覆錘煉的高效武技將周圍親兵放倒,便擒住了劉逞和靳康,而後幾個黑甲戰士分工明確,三個劫持,兩個威脅,餘下的則朝外面丟出零零散散的物件,頓時煙霧升騰,毒霧蔓延,一片混亂。

  外圍黑甲軍又趁機猛攻,內部的幾個黑甲戰士挾持兩人,配合諸多工具、物件,居然就將兩個匈奴頭領給擒出來了!

  不過,那些黑甲戰士也不好過,幾人接連受傷,但經過一連串的混亂之後,但無論如何,擒拿了劉靳二人,依舊是個巨大收穫!

  而這一連串的變化,怎麼能不讓劉逞憋屈?更是助長了他的怒火。

  但同樣的,也令他心生恐懼。

  畢竟落入了漢家兵馬手中,而前一刻,他還在追殺漢家刺史!

  別來個報仇不隔夜,把自己當場斬殺了!

  於是,他就用強硬的話語恐嚇對方,等被帶到陳午跟前,看出此人當為將領一級的人物,劉逞馬上調轉槍頭,對陳午喊道:「我乃匈奴吳王,若被你傷到,就是兩國交鋒之局,到時萬軍征伐,生靈塗炭,責任皆在你身上!還不……」

  「匈奴偽國,犯疆侵土,哪有什麼吳王的說法?」陳午冷冷一笑,打斷對方,「你若識相,老老實實待著,還能少受點罪!」說著,他不理會劉逞的叫囂,還是與劉琨說話。

  但劉琨心裡的卻好像翻江倒海一樣!

  看著掙扎不休的劉逞,根本難以平靜下來。

  這可是匈奴親王!說抓就抓了!還是在人家的軍陣之中!

  這些黑甲兵將到底有何等本事?可別真像自己兒子說的那樣,都成天兵天將了!

  再看那落難劉逞,心中越發複雜。

  此人佔據優勢,追殺了他們父子一路,一轉臉碰上了幽州的兵馬,前後就是一盞茶的時間,就被擒拿當場,如何不讓他震驚?更讓他難以理解!

  「這位校尉……」邊上,鎮定許多的靳康開口說道,「我等並非有意犯界,實在是密林之中,難以分辨方向,走岔了路,還望將軍能夠通融一番,我匈奴與幽州也有不少互貿,我靳家與將軍府素來交好,北地幾年和平,皆賴於此,若因一點小誤會而生齟齬,著實令人遺憾啊。」

  「靳先生無需擔心,若匈奴國願意打,那就來打吧。」陳午瞇起眼睛,舔了舔嘴唇,一副躍躍欲試的意思,「實不相瞞,將軍府中的幾位文臣以勸課農桑、商賈行貨、冶鐵製物為重,主張韜光養晦,令軍中兵將難以立功,若是貴國願意起戰端,那是最好!我等兵家之人,願持刀劍以戰,得功占土,以成志向!」

  這話,直接將那靳康嚇到了,連帶著還在叫囂著的劉逞都停了下來,驚疑不定的看著陳午。

  劉琨父子也是一臉驚訝之色。

  這一刻,陳午表現出的那種求戰欲,是在太過露骨,和剛才那副沉穩的樣子有著巨大反差。

  「怎麼?」陳午看著說不出話的靳康,笑道:「靳先生覺得陳某在虛張聲勢?也罷,正好要將你們押送到薊縣去,你們便自己體會一下吧,到時若是不忿,還請付諸於戰,要打就快打,大打!」說完,他不等對方回應,一揮手,讓從屬把人帶下去,又吩咐兵將追擊匈奴潰兵。

  那些匈奴兵士在主將被擒後,就已經失了主心骨,被人一追,馬上作鳥獸散,只有零星的抵抗。

  「說是匈奴國的精銳,著實讓人失望!」聽著手下人的回報,陳午不由搖了搖頭,「冉兄說過,他幾年前出塞,與拓跋部交戰,那鮮卑人一旦沒了主將,因為建制不全,立刻崩潰,追之如趕豬,某家還道匈奴立國多年,行漢化之策,當有不同,未料也是這樣,著實無趣,好在抓了兩個人物,這就是戰功,省得再幾年白白蹉跎。」

  追擊持續了將近一天,繳獲了諸多人馬,又有很多俘虜,陳午才鳴金收兵。

  這時又有消息傳來——

  「外圍斥候發現又有匈奴之人靠近,當是匈奴國的援軍來了,是否迎擊?」

  「不用了,」陳午搖搖頭,「這次來的急,將士作戰一天,都困乏了,還有許多戰利品,都要運輸、護持,不宜再戰,帶著俘虜回去,反正有那兩個人在手上,不愁匈奴不打!」

  聽著這話,正在暖身子的劉琨父子對視一眼,腦子裡一陣混亂。

  敢情這位陳校尉,是一門心思要引匈奴動手,砍那第一刀,引發戰爭?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5 21:36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幽州軍的口氣也太狂了

  見著幾人表情,陳午笑了笑,道:「幾位不要誤會,某家其實只是故作姿態,匈奴自來凶蠻,常以武力威逼他人就範,就要用更為蠻橫的方法來對待,讓他覺得你絲毫也不畏懼戰爭和衝突,才能讓匈奴人投鼠忌器,知道收手。」

  這話說完,又有幾個人過來請示他,陳午一一吩咐,分配得當、條理分明,便是劉琨也不由暗暗佩服,覺得這個自流民而起的校尉,果然是有一定本領。

  不過,對陳午所謂的凶蠻說法,劉琨卻不相信。

  剛才陳午說話的時候,可不是與匈奴俘虜對話,而是面對自己的部將、屬下,和親近之人交代事情,哪需要用這般手段?很顯然,是因為戰場刺激,以至於這陳午情緒激盪,於是真情流露,說出了肺腑之言後,意識到影響不好,還有外人在場,於是說兩句話掩飾一番。

  可明白了這點,卻也讓劉琨憂慮起來。

  莫非這幽州軍內部的主戰派,已經開始躍躍欲試,難以自制了?

  這並非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在親眼見過幽州玄甲軍的本事之後,他更覺得此事極有可能,擁有這等戰力,哪怕人數不多,只有三四萬人,也足以橫掃北地,樹立權威,幾乎沒有失敗的可能。

  穩勝的事,必定帶來戰功和晉升,以及其他諸多收穫,如何還能忍得住?

  從這個角度來看,陳午等幽州軍方渴望戰爭的心思,完全合情合理,再正常也不過了。

  這邊,劉琨明白了緣由,那邊,陳午在交代了一番之後,又在回軍的路上過來繼續解釋:「先前那些話,確實是為了迷惑敵人,這也符合我家將軍的主張,講究一個相互威懾、戰略平衡。」

  你就編吧!

  劉琨臉上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心裡卻嗤之以鼻,知道這個軍頭分明是擔心自己亂說,造成影響,對他不利。

  這可不是劉琨自視甚高,他很清楚,以自身的身份和名望,只要抵達幽州,必得陳止親自接待,然後委以重任,而且是那種能時常與陳止見面的位置,其中緣故,不問可知。

  這種局面,就導致了劉琨的話,可以直接傳到陳止和最高層的文臣耳中,可以想像,一旦那些人知曉了陳午的話,會作何感想。

  這些心思放著,劉琨卻沒有打算用作為要挾,用這等事情去威脅一個掌握兵權、看起來還頗有本事,尤其是與陳止可能存在血緣親族關係的校尉,絕不是個理智選擇,他不僅不會為之,還會教育兒子不可為之。

  相反,此事處置好了,實是一個用來拉近關係的絕好時機。

  於是接下來,劉琨並未多言陳午之言,彷彿忘了這點「小事」,轉而詢問起所謂「相互威懾、戰略平衡」之說。

  陳午見劉琨這麼上道,越發客氣起來,就詳細分說了陳止的一番主張,聽得劉琨驚異連連。

  劉琨本來是想要轉移話題,可等真的聽了講解,不由意外起來。

  陳止的主張,說起來倒也簡單,古已有之。

  簡單概括來說,無非就是敵人、勢力之間,相互保持戰力平衡,從而相互制約,不至於雙方陷入大戰,相互之間靠著武力,維持表面和平。

  這樣的例子其實很多,從先秦時候的諸國並立,到幾十年前的三國對峙,都可以算作這般平衡,只是有的時候,是兩個弱的合力起來,與強的一方對峙,從而維持平衡。

  但這樣的平衡,持續的時間不長,很快就會被打破。

  如果說有什麼例外的話,恐怕就是原本歷史上的南北朝對峙了。

  只是南北朝的南北兩方,看起來勢均力敵的維持許久,但內部卻不斷換代,而且南北攻伐不斷。

  北邊,從北魏到東西兩魏,以及後來的北齊北周,內部也在走向對立平衡。相比較而言,南邊經歷宋、齊、梁、陳,看似平穩過度,其實在慢慢消耗元氣,有的時候,南方是靠著與北邊對峙,才能保持內部的完整和統一。

  在眼下這歷史分支上,還未有南北朝對立的事實,可劉琨靠著自身見識,也認為這般平衡,實是雙方比拚內力,看誰先把準備工作做好,積累足夠的實力,然後決出勝負,打破平衡,是一種拖延戰術。

  「如此說來,當下是以武促和,謀劃發展時間與空間。」

  「不愧是劉府君,一句話就說到了重點!」陳午稱讚起來,但重點還是要捧自家老闆,而他背後的陳止,那觀點確實讓劉琨意外,甚至有些驚訝——

  陳止在戰力平衡的基礎上,提出了一個新的觀點,就是要確保自身武力,能將敵人完全摧毀,在未能達到這個水平之前,就先維持表面均勢,造成一種,別人和我差距不大的假象。

  「當下,就是將向幽州這邊伸出爪子的勢力,狠狠打擊!連爪子,帶胳膊,一起砍下來,讓他們知道厲害!這種威懾,才能保持大致的平衡!」

  陳午說著說著,注意到劉琨的表情,話鋒一轉道:「劉府君你此來是何用意,某家知曉,將來也是自己人,這些早晚都能知道、接觸到,說了也不要緊,以你的學識,去了薊縣,肯定要得重用,你也是帶過兵、和匈奴打過幾年的人,未來在將軍府,可得多多為我兵家說話!」

  劉琨擦了擦汗,放心下來,他確實有些擔心,聽了這些會有不測,既然是都能接觸到的,那想來是沒事了。

  可是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

  什麼叫擁有完全摧毀對方的武力?這話的口氣,未免太狂妄了吧!

  想到這裡,他先是不信,進而眉頭一皺,懷疑起來,卻沒有追問,否則就顯得不敬了,哪怕心裡再怎麼懷疑,總不好當面質疑。

  於是他又轉變了話題,順勢道:「這麼看來,幽州是著重發展兵家軍力的,難怪能這麼快就找到我等,在下沒有事先派出求援之人,沒想到在荒郊僻野,幽州亦有大軍駐紮!」

  陳午卻指了指前路,說道:「等會到了一處地方,先生就該明白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5 22:59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屯軍、養兵、砸錢,一氣呵成

  陳午回兵的這條路,地處雁門、山岳以東,其實位於幽州、並州交界之處,距離草原也十分近。

  這般地方,靠著地勢,只需要有一定的兵卒駐守就足夠了,而兵卒放置於此,在放哨、通信上的作用,遠遠超過守備——

  離這裡最近的城鎮,快馬也要有將近一日的日程,就算有人攻打過來,只要及時放出情報,無需抵擋,等敵人快要抵達村鎮的時候,那邊也早就做好防禦準備了。

  更何況,這等荒涼地帶,後勤補給就十分困難,長期維持駐軍,投入和回報並不成正比,配合著陳午所說的震懾理論,就更不該如此了,只需要保留報復的能力就足夠。

  正因如此,匈奴吳王劉逞才敢貿然越境抓捕,結果令他意外的是,幽州方面會有這麼一支兵馬突然出現!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想,幽州軍都不該來這麼快才對。

  便是劉琨,現在安全下來,也在疑惑此事。

  陳午也不解釋,只是趕路,劉琨只能將疑問藏在心裡,耐心等待。

  黑甲軍走的很慢,軍中騎兵不多,加上俘虜和戰利品需要有人照料負責,陳午作為主將,領軍作戰之時,沒有提前一步離開的道理。

  陳午不提前走,劉琨這個被人家救了的,又怎好先一步離開?更不要說,待在軍中,可是比獨自一隊人提前上路,要安全多了。

  好在這路不長,不然劉琨等人怕是都挨不住困乏,先睡過去了。

  隨著軍隊走出樹林,景象豁然開朗,通過平坦的大道,來到一處扼守山口之地,上面立著一座哨所,但比起尋常的哨所,著一座要大得多、也堅固的多。

  等劉琨等人走近了之後,更發現這座哨所不是土夯的,而是通體用磚塊壘起來的!

  「這是燒鍛出來的磚頭,是怎麼黏合起來的?莫非是糯米漿汁之類的東西?此處地勢險要,運輸不易,風大而急,是如何固定的?」劉琨不願表現得沒見過世面一般,儘管心中驚訝,卻都憋在心裡,沒有找人詢問。

  等黑甲軍安營紮寨,陳午又安排了俘虜,就帶著劉琨一行人走進哨所。

  等入了那哨所,見裡面安排的井井有條,一個一個的兵卒和雜役井然有序,做著自己的工作。

  緊跟著,劉琨的目光,被最裡面的高塔吸引了過去,他注意到高塔頂上還未完全熄滅的烽火,心裡明白了幾分。」

  「陳校尉是看到烽火之後,趕過來的?」劉琨說話間,理清了前因後果,「原來如此,將軍怕是早就得知了消息,匈奴人假道伐虢,意在我等,於是提前準備,等烽火燃起,確定了方位、地點,才能及時過來營救!」

  說完,他還半是感慨、半是稱讚的道:「早就聽過密諜司的大名,沒想到連匈奴軍隊的動向,都逃不出掌握,果然厲害……」感慨過後,難免心裡發涼,他若是投奔了陳止,以後也要被這種特務盯著,就算只是想著,都覺得有壓力。

  陳午卻笑道:「先生說對了一半。」

  「一半?」劉琨卻疑惑起來。

  「某家是是得了消息,提前準備,」陳午倒是沒有藏著掖著,「卻不是特地趕到這邊等候,某家的駐地就在此處不遠,這幽州西境,便是某家的防守之地,但凡有匈奴動向,皆有兵馬調動以戒備!劉聰號稱北伐,調動兵馬北上,靠近疆界,某家提前守備,恰好得了前線消息,知道先生之事,思及將軍時常提及先生大名,是以特來相助!」

  「駐守在這附近?」劉琨越發疑惑,「如何保證補給和操練?此處多山林荒野,便是通信也是問題……」

  「補給問題,有屯田自給,但主要還是通過運輸,」陳午似是真將劉琨當成了自己人,連補給輜重的事都透露出來了,「幽州這幾年大動土木,修了諸多道路,這周圍就有幾條,又有諸多新城作為據點,從最近的城池運糧草輜重過來,不會超過一天。」

  劉琨卻愁容滿面的說道:「就算如此,想要維持糧草輜重,以及一支軍隊駐紮,也要耗費不少的錢糧,這可是純粹的虛耗!」他顯是被這些話觸動了一些心事,想到了游擊時的苦日子。

  陳午擺擺手道:「幽州豐沛,自是富庶,錢糧經營的事某家不懂,反正咱們幽州的兵,從來不會缺衣少食,每日三餐,頓頓有肉,白面饅頭管夠,軍餉錢糧從不拖欠,哪裡有什麼問題,將軍讓某家在此地駐守,那就駐守!也曾有人說此舉虛耗軍餉錢糧,勸將軍撤之,但將軍卻言,幽州進項日豐,府庫充盈,便是每日耗錢養兵又能如何?將士守疆衛國,意比金堅,當得此耗,若耗錢財可得勇軍,此大幸也!」

  說著說著,他的臉上浮現出崇拜之色。

  劉琨先是震驚,繼而卻沉默起來。

  這話說白了,就是他幽州有錢,砸錢養兵,毫無問題!

  當下無論是胡人,還是中原,軍中用餐多為一天兩頓,別說饅頭和肉,能吃飽就算不錯了,若是陳午所言為真,那幽州軍的待遇,真的是太高了,必然會帶來重大影響!

  旁人都是剋扣軍餉,處處斂財,幽州卻是不惜錢糧,處處養兵,長此以往,此消彼長之下,說不定那幽州的狂傲口氣可以成真!

  但如此一來,北地、乃至天下的局勢,便要更加複雜,也不知是漢廷的幸還是不幸。

  沉默之後,劉琨便沒有多少興致再問,加上疲乏困頓,很快出言告辭,回去休息了。

  他一路逃遁,還有輕傷,確實困乏,需要好好休息。

  等劉琨一走,就有個大漢從旁邊竄出來。

  這人滿臉油光,卻是那李頭,幾年下來,身子壯了、腰圍也粗了。

  「老大,怎麼和這人說這些個?」看著劉琨離去的背影,李頭有些不解,「此人可不是咱們自己人,現在就說這些,是違反規矩的。」

  陳午卻笑:「這人有些威名,不少人為了打壓咱們幽州,時常拿他和將軍比……」

  「他和配將軍比?」李頭哈哈大笑,「將軍何等人物?戰無不勝,天人一般!此人乃敗軍之將,被匈奴人追得落荒而逃,也配與將軍相提並論?」

  陳午也笑了起來:「你要知道,那些世家士人評價一人,不是看他勢力多強、文韜武略,而是看重名望,這劉琨名望不小,他在並州破敗之後堅守不退,被譽為美談,很受推崇!」

  李頭撇了撇嘴:「打不退匈奴,破不了胡人,死戰不退有何用?還不是要來求咱們?再說了,南邊的士人既然推崇此人,何不帶兵來援?以至讓他淪落至此?對了,你還沒說為何透露消息。」

  「那些消息瞞不住,」陳午輕笑一聲,「劉琨不是簡單人物,他在幽州轉上一圈,就能看出許多,我先透露,這不算什麼,他名聲不小,說不定存著其他心思,先殺殺他的威風,敲打一番,好讓他知道和將軍之間的差距!」

  李頭卻不以為然:「等他在幽州走一圈,自然就老實了,也會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何必多做此事!」

  陳午一想也是,但被李頭指出,卻覺不快,便道:「某家看你現在是有些壯了,口氣也大了,詞是用的越來越溜了,演武學堂果然有用,還要送你去幾次才行,用將軍的話來說,就是多多深造!」

  李頭一聽,卻是面色蒼白,連連告罪,然後找個藉口,便就開溜。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7 00:06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邊塞鎮,老農不與外鄉言

  三日後,經過修整和治療,劉琨父子和一干親兵恢復了體力,便由劉琨找過去,準備告辭離去,前往薊縣。

  這裡雖是軍中駐地,但環境不錯,可終究是在密林之中,居住者還是以兵士為主,哪怕玄甲軍有相應的衛生條例,可因為兵馬太多,加上諸多禽畜,難免有些異味之類的。

  劉琨這些年打游擊,自是習慣了,可他的兒子卻忍受的頗為艱難,與陳午告別之後,劉群馬上就長舒了一口氣。

  過去幾年,劉群雖在劉琨身旁幫襯,但長時間待在軍營裡面時候不多,主要處理文事公務。

  另一方面,也是玄甲軍給他的壓力太大了,彷彿連呼吸都沉重許多,偏偏劉琨還給他安排了幾個任務,讓這位世家公子不得不與渾身散發汗臭味的兵丁待在一起,暗暗打探情報,這可就讓他有些難以忍受了。

  現在告辭離開,情況就不同了,劉群頓時就身心輕鬆,覺得是解脫了。

  「若能再待上幾日,或許可以得知更多玄甲軍的情報,他們與匈奴人交手的時候,不僅訓練有素、膽識過人,身上的戰甲亦頗為堅韌,似乎還不影響行動,手中兵器也鋒利異常,不知是否出自代郡的工坊。」

  相比之下,劉琨就有些可惜了,坐在馬車上,還不由歎息,明顯是還想在哨所再待幾日,只不過他也知道,得盡快見到陳止才行,其他的事都得往後面放放。

  劉群卻道:「待在這也沒有什麼結果的,孩兒與那些兵卒廝混一起,喝酒吃肉,打探情報,這才知道,別看幽州軍被外界稱為黑甲軍,一個個兵卒通體都是黑甲,其實裡面有許多分別,有什麼金脊鐵甲、素甲、渾銅甲、黑漆皮甲之分,各有不同,就比如最後擒拿了劉逞、靳康二人的那些人,就是穿的輕便的皮甲!」

  「還有這許多區別?」劉琨先是點頭,繼而眉頭皺起,「既然你都探得消息了,為何不趕緊告知於為父,要拖到現在再說?」

  劉群縮了一下脖子,強答道:「這不是想將消息打聽清楚,整理一下,免得有虛假之事。」這當然是推托之詞,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劉群知道,若盡快回報,劉琨生出興趣,說不定還要強行停留幾天,那他劉群可就要受罪了。

  這事,換成從前,劉群不會為之,但隨著脫離險境,又見了幽州軍的強橫,他的心態就變了,雖然玄甲軍的強橫帶給他沉重壓力,可也滋生了安全感,讓劉群少了緊迫感,連原本的心思都淡了——見識了幽州軍的戰力,那一點依托於父親的野心熄滅了許多,慢慢醞釀出另外一個模糊的念頭。

  在這個念頭的催促下,他越發想要離開邊境哨所,前往幽州的權力中心。

  看出了兒子的心思,劉琨搖搖頭,也不說破,只是道:「陳午的意思,是想讓我等與押送劉逞的車馬一同走的,也好有個護衛,但為父打算在幽州境內走一走,看一看,瞧瞧這邊如今是個什麼模樣,與我當年見過的有何不同。」

  劉群卻道:「恐怕沒有太大差別了,父親不是六七年前來的麼,便是他陳氏秉政,但能強軍事,別的方面必然要為兵家讓道、遷就,百業不因此凋零就算不錯了,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奮進。」他可不想在路上耽擱太長時間。

  劉琨卻搖搖頭道:「可不見得如此,自見到陳午時起,我這幾日與他交談,能聽出此人話中隱藏不滿,對將軍府的文臣怨氣不小,原因就在於當前幽州乃是文臣主導,行商賈事、重農桑策,更推崇百家匠造,以至忽略了兵家,若這麼看起來,幽州也許還未全力支持兵事……」

  「絕對是故作此言!」劉群搖搖頭,斬釘截鐵的給出了結論,「匈奴兵馬何等凶橫?碰上玄甲軍立刻潰不成軍,可見幽州兵強,若這般戰力還不是全力支持的結果,反而還受到文官打壓,那豈不是說一旦幽州全力備戰,周圍勢力都不堪一擊?這絕不可能,如有這般戰力,哪個還會窩著不動?莫非在幽州軍眼中,還有比出兵平叛更重要的事?」

  劉琨沉默以對,本心中同意兒子的判斷,因為這才符合常識,可這幾日的所見所聞,卻讓他的種種常識、認知開始動搖。

  「這事到底如何,只要在幽州遊歷一番,自然清楚,瞞不了人,」劉琨說著,見兒子又要開口,便搖搖頭道,「為父也急著要見陳將軍,可見面之後呢?總歸要想辦法安頓下來,因此要做些準備,咱們也不多走,就是沿途走走、看看、轉轉,觀察幽州的風土人情,自能從中發現陳將軍的心思,到時見了面,也有話說。」

  父子二人這邊對話,他們乘坐的馬車則一路前行,親兵相隨,周圍有不少陳午派來護衛的兵卒,只是這些人沒有穿上黑甲,只是尋常的兵卒打扮。

  很快就過去一個多時辰。

  等父子二人的對話告一段落,趕車之人的聲音便隨著響起——

  「府君,前面有一處小鎮,咱們是不是停下來,休息休息?」

  這個趕車之人,也是劉琨的親兵之一,知道自家主上的心思,話中含義,就是想問問,是不是停車,探查當地情況。

  劉琨卻有些意外:「這就抵達一處村鎮了?一路未免太過平坦了,莫非幽州修建的道路,每日都有人加以修補?」

  越是邊疆道路,越有兵馬行走,道路的損毀率就越大,可剛才一路行駛,車馬平穩,劉氏父子在車中交談,幾乎沒有顛簸之感,被提醒抵達了一處村鎮,才恍然驚覺,劉琨因此驚異。

  劉群卻沒有想這麼多,催促道:「不用停了,趕在太陽落山前,得找個縣城住下才行,這裡……」

  只是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琨制止。

  「車馬和兵卒就在此處休息,我帶幾個人,去那鎮子中看看。」

  「諾!」

  劉琨的命令一下,儘管老大不情願,劉群還是不得不陪著父親走進去。

  遠處的鎮子確實很小,地處偏僻,距離邊境不遠,只是鎮裡面卻十分熱鬧,一走進去,就能看到不少商賈叫賣。

  「沒想到此處這般熱鬧,不知是何緣故。」

  劉琨疑惑著,看著來往之人越來越多,越發感到奇怪,劉群遊目四望,在街角找了個乘涼的老翁,看著就是老農,便過去詢問。

  未料那老農看了幾人一眼,笑道:「這位先生,你們是想要打探咱幽州的虛實吧,對不住了,請回吧,老頭子人老了,可還不蠢,不會把咱們這的消息告知外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7 00:06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書生宣,粗漢亦可談大勢

  這話,將劉家父子給說得愣住了,再看那老兒,一身布衣打扮,褲子上還有補丁,不過渾身上下乾乾淨淨的,結合其人所言,頓時讓人生出高深莫測之感。

  劉琨走上前來,拱手道:「冒犯了老先生,我等乃是自並州逃難過來的,不是什麼惡人。」

  「甭客氣,」老人哈哈一笑,「咱不是什麼老先生,就是一老農,別說我了,你去街上找個其他人問問,八成都是一般說法,您啊,請回吧!」

  「這是何故?」劉琨這下是真的驚訝了,他雖也是名士,但在北地多年,和中原腹地那些崇尚清談的士人不同,早就意識到了尋常百姓,並不關心什麼國家大事,多數都是文盲,大字都不認識一個,怎麼能看上一眼,就都察覺了自家的目的呢?

  要知道,尋常百姓錯過了幼年蒙學的機會,想在成年後教導他們形成一些認知,可謂千難萬難,一個兩個或許不是問題,但如果這老人說的屬實,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過來,就能看出自己等人的來意,那可著實不容易。

  老人還是笑著,搖搖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也不回答,逕直走了。

  劉群就抱怨道:「這老兒,好生無禮!」

  劉琨卻眉頭緊鎖,前行幾步,繼續觀察沿途情況。

  走著走著,忽見不遠處有一堆人聚在一起,似乎正在閒談,他便湊了上去。

  走進人群,卻見著被眾人圍在最裡面的赫然是一名書生,看那書生年齡不大,只是看那臉上皮膚黝黑、粗糙,明顯不是世家出身,衣著樸素,卻很乾淨。

  這人正口若懸河的說著,說出來的話,卻讓劉琨眼皮子一跳。

  「當下,咱們幽州周圍強敵環伺,除了南邊的石賊,還有東邊侵入平州的群胡,以及那西邊的匈奴偽國!但要是算起來,北邊也有不小的威脅……」

  這人說著,人群裡就有個聲音喊叫起來:「俺知道,那北地草原上,有幾個鮮卑大部!」

  圍觀的眾人、連同劉琨等人,都循著聲音看過去,入目的乃是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剛從田中回來的莊稼漢,手上還拿著農具,卻兀自津津有味的聽著。

  「一個農人,也能知道草原上的部族爭霸之勢?」劉琨、劉群對視一眼,都覺得很是意外,要知道,便是中原地界的世家公子,很多都只是知道自家城鎮一畝三分地的事,出了城、過了郡,可能就不知曉大勢了。

  結果來到此處,一個偏僻村鎮中,一個書生宣講周邊局勢,居然有農人脫口而出,點出關鍵,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驀地,劉琨想到剛才那名老農,隱隱有了猜測。

  那邊,書生則點頭應了那莊稼漢的話,繼續道:「正是幾大部族,不過嚴格來算,當下這北邊草原,可以分為四大勢力,這四家幾乎將整個草原分割、劃分完畢,各佔一部分,彼此之間維持著脆弱的平衡,看起來相安無事,其實暗潮洶湧。」

  剛才插話的莊稼漢,顯然還不過癮,又喊叫起來:「四家?莫非是那四大鮮卑族群?」

  書生微微一笑,搖頭說道:「你的這話啊,只說對了一半。」

  「怎麼就一半了?」莊稼漢嘿嘿一笑,也不著惱,「那你這小書生就說道說道,也讓俺們再長長見識。」

  其他人也紛紛起哄。

  劉琨混在人群之中,卻是越發驚訝起來,目光落在那書生身上,心思泛著思量。

  那個書生倒不推辭,侃侃而談——

  「這四家裡面,名義上地盤最大的,乃是草原北方的『北匈奴』,諸位可曾聽說?」

  「我知道!」這次說話的,是個看上去身子瘦削的小廝,穿著青衣,應該是哪家的僕從,「就是那個匈奴的劉曜建立的部族,這人好像和匈奴國主不對付,說是兩家要打仗呢。」

  劉琨聽著心裡泛酸,這兩家說要打仗,結果把自己給打了。

  那書生則點點頭,繼續道:「正是那匈奴人劉曜所建,他先前領軍北出,統合了一方,自號單于,被北匈奴族人稱之為可汗,不過,『北匈奴』這個名字,是劉曜對外的稱呼,實際上,草原上的部族則將之稱之為『柔然』。「

  旁人終於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這有什麼難理解的,」劉群卻是有些按耐不住,在人群中說道,「因為劉曜統轄的,其實並非匈奴部族,而是北邊一個柔然部!」

  這說法眾人聽著新鮮,有人就問那書生:「是否如此?」

  書生看了劉群一眼,注意到了劉群身邊的劉琨,隨後收回目光,笑道:「正如這位先生所說,所謂的北匈奴,組成部分乃是柔然的幾個大姓,在南邊還有一個匈奴漢國的情況下,那些不願意得罪劉聰的小部族,自是要避諱一些,因而以『柔然』稱呼劉曜所屬。」

  便又有人不解的問道:「不是說這個北匈奴,乃是北邊最大的部族麼,何以其他小族,不敢得罪匈奴,卻敢得罪柔然?」

  「問得好!」書生稱讚那一句,讓那人很是自得,跟著就聽書生解釋起來,「北匈奴、或者說柔然部落聯盟,看起來地盤大,但佔據的乃是北邊的土地,荒涼、貧瘠,不光多荒漠,冬季更是寒冷異常,是以地廣人稀,如拓跋部這般大族,當年也曾在草原之北遊獵,最終承受不住,這才南遷,這樣的土地,支撐不了強橫之軍,更無穩固之地,是以柔然雖眾,比起拓跋、慕容等部族,還是大有不如!遑論那匈奴偽國!」

  「原來如此……」

  眾人點頭之際,莊稼漢卻道:「你剛才說,北邊草原有四大勢力,瓜分土地,既然北匈奴柔然是其中之一,卻不如拓跋、慕容,那這兩家就該是餘下三部之二了吧!」

  「不錯,」書生笑著點頭,「所以我才說你說對了一半,鮮卑四部的兩家,拓跋與慕容兩部,便是剩下三家中的兩家,一個在草原以西,扼守關隘,常擾匈奴,北抗柔然,一個則在草原以東,常寇平州,為一大患!」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7 22:18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滅其族而誅其種,絕其根而斷其脈

  「先說拓跋部吧,想來諸君對這家鮮卑人最是熟悉……」

  書生的話音落下,人群裡就有人點頭,在這群人裡面,說不定就有人是從拓跋部中被帶回來的。

  「拓跋部這幾年發展的不錯,吞併了周遭諸多部族,而那拓跋六修擊敗了拓跋郁律,也坐穩了位置,提倡鮮卑優先,開始的時候,還有幾次入寇幽州,這代郡地界,因為防衛不夠,被其人抓住機會,劫掠了兩次!」

  說到這,圍觀的眾人紛紛點頭,不少人露出了唾棄和憤怒的表情。

  劉琨也知道此事,首是發生在兩三年前,當時幽州已經埋頭發展了一陣子,內部兵馬正在進行整編、調動,來自王浚麾下的投降兵馬被分化和勸退,總體兵力有所波動,比起對外,更注重內部整合,甚至連指揮體系、軍隊構成、軍銜結構,都進行了修改和再造。

  在這種情況下,驟然受到入侵,由於指揮體系還沒有穩定下來,所以在最初的時候,吃了幾次虧。

  「……當時駐守北邊的,也是冉將軍,但當時他手下真正能聽令的兵馬,不過兩千人,這兩千是代郡武丁出身,除此之外的,除了一部分是原本的屯兵,其他都是投靠過來的降兵,皆無戰力,加上將軍令要求軍中改制,劃分東西南北中五大守備,作為北方守備的冉將軍,要處理的事太多,一時疏忽,讓拓跋部的人入寇得逞,鬧出了不小動靜……」

  書生講述的,不少人都知道了,可他們知曉的多數只是一個面,是表面情況,比如知道鮮卑人入寇,守備軍沒有攔住,造成了一定的損失,事後征北將軍斥責了冉瞻,讓他戴罪立功等等。

  現在一聽這個書生宣講,卻是知道了更深層次的邏輯。

  比如那拓跋六修當時處境其實不妙,雖在內戰中慘勝,但損失不小,因此在族中地位其實不算穩定,加上之前被冉瞻搶人,威望受損,種種因素結合在一起,促成了他硬著頭皮出兵代郡的結果。

  與之相對的,則是冉瞻這邊,本身經驗就不足,又覺得剛剛得勝,拓跋也該像是慕容一樣低頭了,於是放鬆了警惕,加上指揮體系有些混亂,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才造成了前兩次的失誤。

  這麼一解釋內因,圍觀群眾馬上就能立體的看待問題,也明白了,為何拓跋部第三次入寇的時候,會敗得那般淒慘。

  「前兩次得了甜頭,拓跋六修也穩固了勢力,讓飽受內戰和分裂困擾的族群恢復了一部分生氣,於是便打算繼續入寇,結果這次冉將軍早就做好了準備,給予迎頭痛擊,不僅殲滅了來犯的拓跋部軍隊,更是追殺出去,配合七品義從的協助,幾場大戰過後,逼得拓跋部北遷兩百多里,重新安營紮寨,隨後拓跋六修親自出面,供奉貢品,將原本劫掠的人口盡數放回,賠償牛羊,又割出兩塊牧場,交給七品義從放牧,這才算平息了事端。」

  眾人聽到這裡,都舒了一口氣。

  卻也有人恨恨說道:「這些胡人,就是記吃不記打,當年將軍他老人家親自領軍出塞,打得慕容部都丟盔卸甲,名動草原,結果拓跋部還敢動武主動招惹咱們,真是嫌命長!」

  「被劫掠出去的人,很多都是被安置在北邊拓荒的流民,聽說不少在被劫到塞外後生了病痛,還有許多身死,那些鮮卑人真是作孽啊!」

  「鮮卑人也吃了很大的虧,有不少人淪為奴隸,被拉到礦場,勞作致死!而那些受傷、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將軍府的撫恤金……」

  「說到底,拓跋部也是被打怕了,他們這幾年不是一直往北邊打,和北匈奴柔然打了幾場,即使往南邊打,也只碰匈奴國,而且還都勝了,勢力擴張不少,那個拓跋六修是個野心很大的傢伙,說不定壯大了之後,又會打咱們幽州的主意了。」

  「怕什麼?來一個就打一個,這幾年日子好了,但要我說啊,咱寧願少吃幾碗湯餅,過些苦日子,也支持將軍府把這些胡人都給滅了!拓跋部要是主動來攻,正好打他!滅他!」

  這番好戰言論,讓劉琨側目,周圍不少人卻為之喝彩,然後紛紛添磚加瓦,說著自己的想法,要怎麼虐殺外胡,滅其族而誅其種,絕其根而斷其脈!

  「這代郡人,好生好戰!和中原腹地的百姓截然不同!」劉群背後隱隱發寒,尤其是看著那一個個莊稼漢、小商賈、手工匠、僕從童,本來憨厚、淳樸的面孔,因為討論如何滅絕胡人,而逐漸興奮的模樣,更讓他有種畏懼之感。

  這是階級之間,天然的畏懼。

  劉群和他的父親劉琨,都是士族特權階級,自是希望下面的百姓皆為順民,逆來順受,民若暴動,他們當然心驚膽戰。

  在父子二人的記憶裡,自家的佃農也好,中原的百姓也罷,多數都忙於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奔波勞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多想多思,渾渾噩噩的創造價值,讓他們這些地主享用,而且逆來順受,用些懲戒、恐嚇之言,就能壓服,讓他們退讓妥協,哪裡見過這般聚集在一起,議論殺人的百姓?

  哪怕眼前這群人議論的是要殺胡人,依舊讓父子二人聽著心中發寒。

  好在議論沒有持續多久,就有個年齡不小、看起來也讀過書的中年男子道:「諸位的心願怕是難以達成了,連那風頭正盛的慕容部,在被將軍他老人家教訓過後,都不敢再觸幽州,何況是拓跋部?拓跋部這兩年勢頭是不錯,但內戰傷了元氣,又有拓跋郁律一系分裂出來,先天不足,根本比不上慕容部!劉生,你說我這話,對不對?」最後一句,卻是向那個宣講的書生問道。

  劉生點點頭,笑道:「兄台之言甚好,對比起慕容部,拓跋部確實稍顯不足,慕容崛起雖有波折,但大體脈絡清晰,今其部草原稱雄,控制東北,平州近半淪陷,高句麗已然臣服,最近得了慕容首肯,高句麗入寇平州,鬧出動靜,也不知是何居心,莫非是看中原紛亂,想要侵佔我土……」

  「此乃試探之舉!」

  忽的,劉琨忍不住出言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7 22:19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七品之中,姓氏變換

  劉生順著聲音看了過去,點頭笑道:「這位先生該是外地來的,一看就是有見識的人,你說高句麗是為了試探,不知有何根據,他們又是試探何人?」

  以劉琨、劉群二人的樣子,還有跟隨而至的幾名親兵護衛,走進人群的時候,就已被人注意了,連那個劉生也早有留意。

  現在被這麼一問,眾人的目光馬上就集中在父子二人身上。

  劉群馬上就有些不自在,他本就因為這些平民剛才透露出的殺氣而心神動搖,現在又被眾人這麼盯著,能鎮定的下來才奇怪。

  但其父劉琨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依舊神色如常,淡笑著說道:「高句麗攻打平州的消息,其實在下並不知曉,但若是小君子所言為真,那很明顯,此事說明慕容部的勢力,已經膨脹到了一定的程度,開始動南下的心思了。」

  「哦?」劉生微微一愣,拱手道:「先生有何見解,今日宣講,本就暢所欲言,還請不吝賜教。」

  劉琨擺擺手,說道:「沒什麼賜教不賜教的,剛才小君子的一番話,可以說是深入淺出,寥寥數語,勾勒出了草原局勢,著實讓在下佩服。」

  這話不是劉琨在客氣,而是真心之言。

  他在人群中聽這書生之言,就不時點頭,滿是欣賞之意。

  因為經過此人分說,一幅清楚的草原畫卷——

  廣袤草原,一分為四。

  號稱北匈奴的柔然在北,佔據了整個北邊的疆域;而那拓跋部則在草原西南,與之對應的,就是東南的慕容部。

  另一方面,劉琨對圍觀群眾的知識水平,也是十分意外的。

  這個時代,很多人是沒什麼地理概念的,不分東南西北也不是奇事,但就在劉琨眼前,這劉生說事,眾人附和,偶爾還有農人賣弄看法,說明這群人不光懂了,還在腦海裡形成了概念,這在劉琨看來就非常不容易,更不理解,所以有意和這個劉生結交,藉機詢問,看能不能招攬,因此才會主動出聲,而非一時激動。

  現在對方既然問起來了,劉琨也不藏著掖著,本就是為了拉近關係,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何況,經過那個老農之事,劉琨也擔心被這些人看做是外來打探消息的,這一開口,就先擺正了立場:「胡人與咱們漢家,天生便是對立!」

  果然,這句話作為開場白,馬上就讓圍觀群眾點頭,這群人本來看著劉琨臉生,知道是外鄉人,還有些牴觸,因為一句話,馬上就拉近了雙方關係。

  跟著,劉琨才道:「按劉君子的說法,慕容氏在被征北將軍痛擊後,就不敢南下,轉而經營草原東邊和東北,如今如日中天,連東北的高句麗都不得不低頭,那也就說明了,這慕容部在草原上,已是到了擴無可擴的程度了,是也不是?」

  劉生沉吟了一下,點點頭。

  劉琨笑道:「若在下所料不差,這草原四勢,除了北邊的柔然,東南的慕容部,西南的拓跋部之外,最後一個,就是草原南部、緊貼著幽州分佈的七品鮮卑,也就是閣下剛才幾次提及的七品義從了!」

  他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轉而說起這第四個勢力,圍觀群眾略顯疑惑,倒是那劉生毫不意外,還是點頭。

  「七品鮮卑如今勢力大增,內有幾大姓,為首的乃是陳氏,接下來就是禿發、乞伏、段氏和宇文氏,以及游離在外的拓跋氏!」

  再怎麼說,劉琨過去也是一方勢力之主,就算這個勢力小了一點、消息閉塞了一些,但他幾次求助拓跋部,對草原上的實力消長,還是有些概念。

  拓跋部在七品部手下吃了幾次虧,當然很在意,劉琨也就順勢知道那七品鮮卑的動靜。正因如此,他才會那般忌諱這個部族。

  七品部中的幾個大姓,隨著部族一同崛起,只是有陳氏制約,無法隨心所欲,是以此部到現在,也還是作為幽州屏障。

  拓跋部入寇代郡,七品鮮卑有所失職,被陳止訓斥了幾句,幾個大姓頭領便被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跑到薊縣,在將軍府上演了一出出負荊請罪的戲碼,前後折騰了半個月,才算是安生下來。

  這之後,七品鮮卑為了不被陳止追究,可以說是不惜血本了,守護幽州北部,但也因此有了豐厚回報——

  有著幽州的糧草和錢貨供應,卻讓七品鮮卑從劫掠的生活中解脫出來,再加上陳京的指揮,很快就肅清周邊,成為草原一霸。

  不過,為了防止七品部逐步僵化,避免被幾個大姓把持,陳止對七品鮮卑的內部結構,始終進行著干預,先是在乞伏和禿發兩姓做大後,支持段氏上位,將段部東逃之後散落在幽州的段氏族人集中起來,輸送過去,讓段氏壯大,和其他兩姓平起平坐,相互打壓、制衡。

  等三姓達成平衡,有聯合趨勢的時候,陳止又引入了宇文乞得龜一系逃亡的宇文族人,讓他們加入了七品義從——

  宇文部也已分裂,一部分在平州,被宇文逸豆歸統領,而原本的主系、宇文乞得龜一脈,在歷經生死磨難,反而失去了族群根基,最終頭領帶著一部分人馬投靠陳止,尋求庇護,被安排到了七品鮮卑之中。

  如此一來,七品鮮卑的成分就複雜起來,雖然強大,但內鬥越發激烈,基本喪失了對外擴張的勢頭,淪為屏障。

  就在這種時候,在內戰中失敗的拓跋郁律帶著所部,也來尋求庇護,而且不等陳止安排,他就主動提出,願意融入七品鮮卑之中。

  論實力,內戰失敗的拓跋郁律,可比宇文乞得龜的人馬要強得多,人口、兵卒亦幾倍於後者,但比不過七品部其他幾個大姓聯合,於是隱隱被排斥在外,成了游離之勢。

  「七品義從有諸多強姓加入,勢力巨大,慕容氏不敢貿然動之,還顧慮幽州的反應,於是就先用高句麗入侵平州,以作試探,才好制定之後方針。」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4-8 23:18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德行以治,則民護其名

  眾人議論紛紛,皆露疑惑。

  畢竟剛才能明白草原四家,是劉生一句話一句話指引的,講清了草原大局。

  可眼下劉琨忽然開口,說出來的話,除了劉生之外,其他人一時之間無法在大腦中勾勒出輪廓,也無概念。

  劉生倒是在沉吟過後,問道:「先生的意思,是那慕容部不安好心,有心要攻打七品義從,佔據土地,才會讓高句麗先攻打平州,以作試探?」

  「正是如此,而且不止如此,平州的局勢在下略有耳聞,最近這一年不知是否有了變化,但在一年之前,卻頗為混亂,雖說有個平州刺史鄧飛在,但這刺史更多只是個名頭,實際的管轄範圍很窄,別說平州,就算是兩個郡都很勉強。」

  劉生就道:「這也是正常的,當初王浚號稱幽、平兩州刺史,但對平州的掌控也不見得就超過兩郡,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雜胡太多,諸族分散在平州土地上,零零散散,不似編戶齊民那般容易統計、管理,只是名義上歸屬朝廷,平州刺史這個名號,很多時候就只是一個名頭,是王浚拿來壓迫和脅從諸多胡部的藉口。」

  「見識不錯。」

  劉琨又有些意外了,對這個書生越來越欣賞了,心裡盤算著,這般有見識的人,居然流落在邊疆小鎮子裡,真是明珠暗投,不知能否收為己用,但這些想法,並沒有表現在他的臉上。

  稱讚一句,劉琨就道:「平州刺史過去是個稱號不假,但王浚的實力是真真切切的,其人以兵馬為長劍,威壓平州各族,傳令之下,莫敢不從,是以平州固多雜胡,但在王浚統領時期,卻依舊遵從幽州號令,可以稱之為朝廷之土。」

  陳生就問:「陳將軍擊敗王浚,逼退拓跋部,壓住慕容部,論威望、戰力還要強過王浚之勢,難道征北將軍府下令,平州就敢不遵從?」說著,目光炯炯的盯著劉琨。

  不只是這個書生,圍觀群眾紛紛朝劉琨投以注目禮,等他回答。

  「征北將軍府,自強過過去的大將軍府,」劉琨先一步肯定了強弱關係,他注意到周圍人對自己虎視眈眈,恐怕稍微說出陳氏半點不是,就要迎接嘴炮的群起而攻,不由暗暗感歎陳氏在民間的聲望,接著話鋒一轉,「只是自陳將軍坐鎮幽州以來,卻十分克制,而且當時兵力不足,於是收攏力量,將幽州之實力,對外收縮了許多。」

  見有人忍不住要反駁,劉琨順勢就道:「在下幾年前就來過幽州,現在再游,卻覺得天翻地覆,便是這邊疆之地都顯富庶,可見陳將軍執政為民,這幾年把心思都花在提升百姓福祉之上,保證了諸位的吃穿用度,暗合三代之治,這治民安土本就是士人追求,倒是殺敵滅胡次之,想來陳將軍就是為了幽州百姓,而收縮了對外兵力……」

  果然,這一番話說出來,眾人馬上就轉怒為喜,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畢竟他們這些人生活水平的提高,是明明白白看得見的,而自古以來,對統治之人的評價,也不是局限於武功,更多的是看德行與文治。

  什麼是德行?就是道德與品行。

  放在一方治理之人的身上,其道德便是教化,品行就是善政。

  牧民教化,所以幽州之民越發見識廣博,執政為善,於是幽州之土越發富庶。

  連劉群也不得不佩服老父的這番言論,幾句話一出,直接就和群眾打成一片了。

  劉琨跟著就開始闡述觀點:「收縮了對外兵力,原本被控制的地方,就難免出現權勢空擋,造成了區域的混亂,北地草原是這樣,而平州也是一樣,在下聽說,宇文部東逃後最終歸順,被陳將軍安置在平州,緊鄰幽州,其實與七品義從相同,是用宇文部將幽州和混亂之地隔離開,在保證了幽州安穩的同時,卻讓平州不再被掌控,於是被慕容氏竊取了大伴。」

  「當下這平州,其實朝廷的刺史勢弱,而慕容勢強?慕容讓高句麗攻伐,除了試探,難道是想要徹底佔據平州?」先前的那個莊稼漢,又提出了問題。

  劉琨看了他一眼,搖頭道:「平州內裡多胡,土地不能說貧瘠,卻也不是豐沛之處,慕容強奪,未必是意在此地,更多的是當做踏板,一旦幽州不做反應,慕容部必然更進一步,在東邊攻伐宇文部,再北邊進逼七品義從,而其目的……」

  莊稼漢與眾人似乎都明白了,他說道:「這事要把七品義從的地盤佔據,再搶奪宇文部的土地和人口?」

  劉琨還是搖頭,看著面色逐漸凝重的劉生,一字一句道:「七品與宇文,背後皆是征北將軍府,若慕容動了這兩家,必然招惹到將軍府,這是多大的事?他豈能只想謀奪一兩個草場以及平州之地,分明是意在幽州了!」

  「他們敢動幽州?」

  「慕容部這幾年,根本不敢靠近幽州地界,能有這般心思?」

  「他們早就被將軍打怕了,這草原上有名有姓的部族,就他們家最老實啊!」

  ……

  眾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他們想來,慕容部被教訓了一次之後,已經老實了,倒是那拓跋部、匈奴國時常有動靜,怎麼現在有人會推斷說,那慕容部有心入寇幽州?

  「這不是慕容部膽子大不大的問題,而是部族發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結果,」劉琨不管眾人的疑惑和驚訝,自顧自的說著,「慕容部要壯大,就要有人口,其部倡導漢化,有遊牧,有漁獵,還有耕種,幾年征戰吞併,已然人口眾多,這也是慕容能力壓其他幾家,在草原上建立大勢的原因,是他們有精力干涉東北區域的根源,但同樣的,人口可以變成力量,卻也是負擔,每個人所需口糧不多,合起來就是個巨大數字,草原與平州貧瘠,產出有限,無法長久支撐。」

  劉生也點頭道:「慕容部快速擴張,吞併其他部族,接收了人口和牛羊,人越來越多,所需糧草越來越多,過去靠著不斷擴張,吸納新的部族,用被征服部族多年累積下來的口糧底蘊,來維持自身穩定,供給族人口糧,但現在草原四家之勢成型,零散小部不多了,要嘛被吞,要嘛依附,慕容部難以獲得新的庫藏,恐怕是要面臨糧食危機了,這時生出南下劫掠的心思,並非沒有可能!」

  劉琨卻是斬釘截鐵的道:「在下本來還不能肯定,但聽了你的一番分析後,卻可以確定,慕容部發展到了瓶頸,不進則衰,肯定會伺機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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