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80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7 20:41
第100章 丁家藏憂

  雁九默然片刻,說道:「不錯,這個有心做皇帝的大英雄,就是我們的爹爹。」

  他長嘆一聲道:「那幾十年,天下各處豪傑並起,立國稱帝如同兒戲,如果爹爹當初真能一統七宗五姓,哪裡還有今日的漢國、唐國和宋國,這天下,都要姓盧了。可惜……可惜他終究是功虧一簣,事機敗露,遭至其餘六宗合力反擊,一夜之間,我盧氏的勢力被消滅的消滅、吞併的吞併,更有許多見利忘義之徒,棄了爹爹依附其餘六宗。

  他們六宗,滅我盧姓宗族,佔我盧姓財富,血海深仇,我恨不得把他們全都銼骨揚灰方消此恨。可是……談何容易啊,他們或以經商、或以從政、或為一方土豪,已經與各方勢力連成一片,塞北、江南、南詔、東海、西羌,處處都有他們開枝散葉,而且行藏隱秘,就是做皇帝的,除非把自己的子民全殺光了,否則也不敢保證就能把他們的根都挖出來,窮你我一生之力,又如何辦得到?」

  盧一生少不更事時就離開家園,對父親自無雁九那麼深的感情,江湖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他做了這麼多年的賊,耳濡目染,自也受其影響。這件事中,分明是他父親要把其餘六宗一網打盡,這才遭到反噬,在他看來實在怨不得人。不過……幫親不幫理,雖說氣勢上不免弱了幾分,他對其餘六宗的憤恨卻是不曾稍減。

  盧一生道:「哥哥,我如今才知道來龍去脈,依你方纔所言,唐、秦兩家也只是繼嗣堂一個表相,而光是唐、秦兩家任何一家,窮你我一生之力也未必剷平得了,這報仇大計,是得緩上一緩了。可是,你留在丁家,難道就能光復我盧氏?」

  雁九道:「當初遁入地主豪紳人家充作奴婢,我們是不得已而為之,只為逃得性命,哪裡還能挑肥揀瘦計較許多?及至後來,你我年歲漸長,我想,長此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可是,咱們兩手空空,如何東山再起?必得再有一個助力,我便想到了眼皮底下的丁家,此其一。

  其二,我窮二十年之力,等著二少……」他說順了嘴,在兄弟面前喚起兒子名字時,順口仍要稱他二少爺,語音一頓,神色不免有些苦澀:「我耐心等著業兒長大,要不動聲色地把丁家拿過來,圖謀的就是方便你我在幕後行事。我知道繼嗣堂的一些經營方法和從業方向,糧食,正是他們十分在意的一樁。不瞞你說,早就有人來找過老……找過丁庭訓,想要與丁家合作,可是那老東西不肯讓人沾惹他家族一手指頭,哪怕對方的許諾花團錦簇,還是被他拒絕了,否則,丁家的局面何止是今日模樣,恐怕早如唐、秦兩家一樣,成為西北數一數二的大豪了。我懷疑,那來與丁庭訓接洽的人,就是繼嗣堂的人。可惜,這事端地機密,縱然對我這心腹之人,丁老兒也是語焉不詳。

  我雖恨繼嗣堂,但是我盧氏要從新崛起,又離不開他們的幫助啊。你我是見不得光的人,繼嗣堂做事,向來謹慎小心,一旦決意拉攏某人入夥,必然深究其三代來歷。你我幼年經歷,一旦查起來就是一片空白,無從彌補,一著不慎,還要暴露我們的身份。如果有丁家做掩護,那自然再妥當不過。

  所以,我耐心等著業兒長大,再把丁家家業搶過來,交給業兒打理,我自會從旁輔佐,並用些法兒引起那繼嗣堂主意。那時,丁庭訓老兒已死在我手,新主甫立,他們必然再來招攬,我們就可以……」

  他冷冷一笑道:「借肋繼嗣堂之力,我盧氏自能東山再起,如今天下已有定勢,人人皆知北漢、南漢還有那唐國李煜難成氣候,得天下者必是趙大。只要天下安定,亂勢不再,天下便有了王法。那時我盧氏又已雄踞一方,便是公然恢復了身份,繼嗣堂也不敢冒天下之大諱,再對我們窮追猛打。」

  盧一生聽到這裡方知就裡,他微微蹙眉道:「可是……業兒根本不知自己來歷,他會相信你的說麼?會聽任你的擺佈麼?再說,我雖不常來,也有耳聞,業兒似乎……有些不堪琢磨。」

  雁九苦苦一笑:「何止不堪琢磨,簡直是……,唉,哪怕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也會教出不堪造就的太子,何況是我。這是唯一不在我掌握之中的事情。我是個家僕,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得的,丁老兒最重上下尊卑,我怎麼能管教他的二公子?丁老兒寵溺他,我本想這是件好事,誰料這學好不易學壞不難,到後來,我為了繼續留在業兒身邊,也為了不讓那丁老兒對業兒心生厭棄,還得幫他遮掩那些風流渾賬事,做爹的做到這份兒上,實在是我的悲哀。」

  他默然片刻,又振作道:「不過,人總會長大的,少年風流荒唐,未必不成大器。至於業兒的真正身份,他現在當然不知,大事未成,我怎敢告訴他,幼年時不能說,成年後事機尚未成熟,以他沒有成府的樣子,若是被他知道,難免露出破綻,等到一切在我掌握之中的吧。那時我能對他予取予奪,他還會不信我?若是真個不信,咱們便用滴血認親的老法兒,他總該信了吧?是我的兒子,總假不了的。」

  盧一生重重地點點頭:「如今說來,我倒覺得還是大哥的法子妥當一些。既如此,就依大哥,你要殺的那人在哪裡,我去尋個機會除掉他,便回山寨。」

  雁九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我原本擔心丁老兒會讓那小畜牲認祖歸宗,我總不能把丁家的人全都用計殺了,那樣太過招人耳目。如今麼……丁老兒已把他打發了,聽丁老兒口氣,並無意將他認回,此人已不足為懼。再加上丁家正遇一樁大難事,他也顧不上那個孽障了。再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就能把丁家順利轉到業兒手上,那人已無足輕重。倒是你能攀上北國皇帝,這是難得的機遇,乃是頭等大事,你且立即趕去為他效命,將來,我盧家若有北國這條連繼嗣堂可能未也涉足的關係,勢必更受他們青睞,要重新崛起也容易的多。」

  盧一生頷首道:「一切依大哥就是,我且再歇息半日,傍晚就走。對了,丁家出了甚麼大事?」

  雁九似笑非笑地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而已。丁家在霸州的靠山倒了,還牽連到了丁家,丁庭訓正為此事煩惱。不過這樁難處,不會把丁家毀了,倒是不必太過擔心。」

  「丁家在霸州的靠山?你是說……霸州知府?」

  「不錯,」雁九道:「大宋趁著北國內部不穩,正欲出兵討伐北漢,一勞永逸除此腹背之患。西北各地官府自要做些佈署,那大宋宰相趙普與霸州知府素有積怨,趙普隱忍至今,總算尋個機會能找他的岔子了,他罷了這倒黴知府的官職,想要服眾自然需要更多證據,訴霸州知府貪汙受賄便是一條,丁家當然然難逃乾係,攀附多年的靠山倒了,=又被官府追查,最得力的長子又廢了,丁老兒如今是焦頭爛額。」

  雁九幸災樂禍地說著,又道:「不過,他很快就不必為這些事情為難了,我會先送他歸天,然後再替他把丁家打點得妥妥當當。」

  兩國間醞釀的雷雲風暴、朝廷上的勾心鬥角,對丁浩這個小人物來說,如九天九地一般遠,他不但不曾聽說,也根本不必去關心。霸州府的官吏任免、人事變遷,同樣與他毫無乾係,他只知霸州府換人了,甚至不知道幕後那許多故事。他還在河堤上認真地挖著他的河、泡著他越來越喜愛的小娘子,掐著指頭盼著半年之期的到來。

  還有半個月,他就可以離開丁府了。而他與羅冬兒的感情,也是與日俱進,無論從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羅冬兒對他的抗拒力越來越小了。她原來是個任人欺負的小可憐,現在還是如此,只不過欺負她的人由一個女人變成了一個男人,方式由家庭暴力變成了性騷擾而已。

  然而丁浩的「欺負」,卻總是當時讓她又羞又惱,事後回味又喜又甜,可憐的小丫頭漸漸要變成「受虐狂了」。

  她還是不敢想如何去向婆婆張口說出改嫁的話來,多年積威之下,一見那董李氏,她便打心眼裡害怕,但是丁浩的影子在她心裡已變得越來越實在、越來越鮮明,已經快要遮住董李氏在她心裡如墨的陰影了。

  丁浩盼望著,盼望著老娘的病早點好起來,盼望著河渠早一天修好,盼望著羅冬兒能為了他鼓起勇氣直面董李氏。他要的還沒盼開,臊豬兒卻趕著馬車來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7 20:49
第101章 問心

  傍晚,金色的夕陽灑照在大地上,為綠柳垂楊、河堤溪水都披上了一層金色。收工回來吃罷晚飯的河工們,粗獷地脫去衣衫,在一個大水泡子裡嬉戲打鬧著。

  他們並不虞會被女人看見,那些大嬸們看見了也沒關系,鄉村的女人,哪怕婚前連一段頸項也不敢讓男人瞧見的年輕婦人,婚後坐在村頭老槐樹下奶孩子的也比比皆是,何況她們都是看著他們光 長大的嬸娘。

  至於羅冬兒,就更不必擔心,她一向見了男人多的地方就躲得遠遠的,何況如今隨著河道不斷向前開拓,馬上就要與另一個村鎮挖掘的河道貫通,營帳也不斷前移,如今他們的灶埋在旁邊一個山坳裡,幾個廚娘都住在那兒,董小娘子輕易不會離開山坳的。

  丁浩一收工就向山坳走去,到了帳蓬處,剛剛搭眼往裡一瞧,一個大嬸兒就笑道︰「找冬兒吧?她還在灶上。」

  「噯,謝謝大嬸兒。」丁浩笑笑,往灶上走去。

  後邊大嬸兒納著鞋底笑道︰「看看,我說的準不,阿呆這孩子,是一門心思地追,老話兒說,烈女怕纏郎,我看阿呆可不是白費心思,董小娘子那眉梢眼角兒的風氣兒,可透著股子喜意。」

  「嗯,就是董李氏那一關難過啊,董小娘子若也是個潑辣的,那也罷了,偏她性情柔順,只怕董李氏那一關不好過。」

  「嘁,董李氏巴望著使人一輩子?你就看著吧,董小娘子雖是個沒甚主意的,阿呆這孩子可有的是主意。」

  丁浩到了灶上,便放慢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繞過兩個柴垛和土堆,便見羅冬兒蹲在一個灶坑旁,爐火未熄,映得她的臉一紅一紅的。她用樹棍兒在灶坑邊緣已經燃盡的灰燼裡勾找著什麼,忽然,她滿臉歡喜地從灶灰裡撥拉出兩個黑乎乎的東西,在手裡顛換著拍了拍灰,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粗布帕子,把它們小心地包進去。

  「在烤什麼好東西?」丁浩在她旁邊笑嘻嘻地蹲了下來。

  「啊,」羅冬兒嚇了一跳,待見是他,這才鬆了口氣,輕輕嬌嗔道︰「你倒是長了雙長腿子,人家才剛烤好,你就來了。」

  丁浩笑道︰「呵呵,給我留的?啥東西?」

  「懷山藥啊,人家說,這東西是小人參,補虛壯體呢,我在山上挖的,看你整日在河道上勞作,所以……給你烤兩塊吃。」

  羅冬兒有些害羞地說著,催促道︰「你嘗嘗,有些甜,正好趁熱吃。」

  「不急,還有點燙,你怎麼還在燒火?」

  「熬姜湯啊,一人喝一碗,能防病,這是甄保正交待的。」

  「嗯,我幫你。」丁浩塞了幾把柴禾進去,火烈起來,紅紅的火光映著羅冬兒俏美的臉,盡管私下裡兩人已時常有些親熱的動作,可是被丁浩這樣看著,她還是羞澀的很,胸脯兒一起一伏,速度有些快。

  丁浩回頭望望,湊過去在她頰上輕輕一吻,羅冬兒吃驚地道︰「你瘋了,叫人看見。」

  「咱們在一塊兒又不是頭一回了,誰還不知趣躲開,讓咱說點貼心話兒?」

  羅冬兒細白的牙齒咬了咬下唇,紅著臉輕啐道︰「你啥時跟人家說過貼心話兒了。一見沒人,你就動手動腳。」

  丁浩輕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別人男女私下往來,也是這般模樣的,這也是說話,而且是最知己最貼心的話兒,叫做肢體語言,懂麼?來,浩子哥哥跟你說點更貼心的話兒。」

  越是見她羞怯,丁浩越想逗她,他涎著臉貼近,伸手往冬兒衣懷裡一摸,只隔薄薄一層褻衣,那一團軟玉軟軟的,滑滑的,被爐火烤得很熱,丁浩心裡不由一蕩。羅冬兒大羞,皮球一般從地上彈起來,便要從他身邊逃開。跑出去沒幾步,就見甄保正迎面走來,羅冬兒忙暈著臉站住,局促地道︰「保正爺」。

  「嗯!」甄保正咳嗽一聲,問道︰「這個……丁管事可在這裡?」

  羅冬兒難為情地道︰「丁管事……他在那邊。」

  丁浩從灶坑後邊鑽了出來,背著手,一臉正經地道︰「甄保正,有什麼事嗎?」

  甄保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丁管事,丁府來人了,是臊豬兒,那小子趕著丁大少爺那輛轎車,說是要接你回去。這裡眼看就要完工,不勞丁管事再費心,他說丁大少爺有要緊事交托丁管事。」

  「什麼?」丁浩一呆,一旁羅冬兒聽了也是一呆,臉色頓時便有些白。這些日子自欺欺人的享受著愛情的甜蜜,她卻從未認真想過一旦回了村,重新置於董李氏的看管之下,又該如何與他相見。這一遭兒可如何是好?

  羅冬兒一陣氣苦,一陣自憐,只恨不得方才便讓他逞了心願,把那「貼心話兒」說完,以後也能多些甜蜜的回憶……

  就在這時,甄保正又轉向羅冬兒,帶著些古怪神氣說︰「董小娘子,你也收拾收拾,臊豬兒還說,要把你一道兒接回去,說你的手藝好,丁大少爺特意許了董李氏的好處,讓你入丁府做個針娘。你也知道,丁大少爺如今的衣裳不太好做……」

  兩人聽了俱是一呆……

  丁府,丁庭訓和丁承宗父子倆坐在椅上,望著堂前一樹梔子花。花香撲鼻,父子倆望著一樹芬芳若有所思,那神情舉止出奇的相似。

  丁庭訓緩緩地道︰「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可是如今看來,趙相公是打定了主意不容劉子涵劉知府這條小船兒再逍遙下去了。他要弄翻一條小船兒,他派來的人就敢連帶著弄翻一排舢板。丁家流年不利、災禍連連啊。宗兒,你有什麼主意?」

  丁承宗沉思有頃,才道︰「爹爹,我們丁家走的是商途,借力於官,卻無法左右官場上的事,何況這一次是一個宰相想難為一個知府,他……是垮定了,我們現在只能想想怎麼讓我丁家不要跟著他一齊翻船。」

  丁庭訓喟嘆道︰「難啊,他們想拿我丁家行賄的證據,真的被他們得到了,我們又豈能落得了好?」

  丁承宗慢慢地道︰「我們唯有隨機應變,見招拆招而已。這一次,朝廷的欽差大員為了查辦劉子涵一案,從附近州縣調來許多官吏使用,其中一個就是臨清縣尉趙傑。我們可以從他著手,看看有無機會脫罪。」

  丁庭訓蹙起眉頭道︰「臨清縣尉趙傑?是你結識的朋友?」

  「不是我,是丁浩。爹爹難道忘了,那位丟官印的縣尉……」

  「喔……」,丁庭訓擰緊眉頭,沉吟半晌卻頹然一嘆︰「宗兒,你倒底打的甚麼主意?難道,你寧可把家業交給外人,也不願意輔佐你的弟弟?」

  丁承宗臉上突然一片潮紅,半晌慍色才漸漸消去,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才道︰「爹爹,你一心為的是丁家,兒子也是。誰當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家的基業會不會垮掉。說起來,丁浩雖非嫡出,卻也不是外人!」

  丁庭訓忽地怒道︰「你就認準了自己兄弟是個不成器的了?不錯,那丁浩並不完全是外人,可正因如此,我才一直不想用他。我有兩個嫡子,難道要把家業交給一個庶子打理?再說,他長這麼大,與我雖有父子之實,何曾有過父子之情?真的把家業交給他,他會待你們像親兄弟一樣看待?我活著還無妨,待我死後,他身為一家之主,如果有心報復,你、你的弟弟妹妹、大娘二娘她們,恐怕都要被掃地出門了。」

  丁承宗淡淡地道︰「也許,人心難測,誰知道呢。不過,至少那樣的話,丁家還在,姓不了張王趙李。可是……如果把丁家交給承業,我怕這大廈傾覆,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

  「你……」,丁庭訓氣得臉孔漲紅,咳嗽了幾聲,才道︰「你二弟,便這般不堪大用?」

  丁承宗面無表情,繼續說道︰「如果咱丁家只是殷實本份的小戶人家,那麼,承業若不是招惹了甚麼難纏的人物,這家業盡著他敗,或許也夠他敗到兒子、孫子那一輩上了。可是咱丁家不同,樹大招風,多少人在盯著丁家,盼著它垮?丁家的攤子鋪得這麼大,有一處出了大紕漏,反而比小門小戶的更易垮掉。爹,也許承業在你面前善於偽裝,也許在你眼裡,他只是有些風流浪蕩,那當然只是小節。可是,你沒有注意到,他的問題不只於此,說句不客氣的話,二弟若非你的骨肉,他做一個管事的資格都不夠!」

  丁庭訓臉色鐵青︰「難道在你眼裡,那丁浩便比承業強上百倍?哼!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外面,就和一個小寡婦勾勾搭搭的不成樣子!」

  丁承宗莞爾一笑︰「人不風流枉少年,兒子剛剛說過,那只是小節,相信爹也是這麼看的。恐怕是爹對他一貫的憎惡,使你完全忽略了他的長處。不管如何,目前霸州府的官吏換了個徹底,我們想擺脫目前的處境,就離不開你眼中這個一無是處的丁浩。」

  丁庭訓咬著牙根坐下,一言不發。

  丁承宗淡然道︰「兒子已經派車去接他了。皇帝還不差餓兵呢,上下一理。兒子把董家承租的十二畝地劃到董李氏名下,以此為條件,換來她答應讓董小娘子到府上做針娘,其實……不過是想找機會為丁浩和她做個順水人情罷了。這不是恩德,恩德只能由爹爹來做,能否讓他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是丁氏後人,全系於爹爹一念之間。如果想留下他,爹爹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丁庭訓怒聲道︰「為父要想甚麼?」

  丁承宗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爹爹要想,你厭惡那丁浩,戒備那丁浩,倒底是真的嫌棄楊氏身份低賤,看那丁浩不入眼,還是因為……你恨你自己?」

  丁庭訓勃然大怒︰「荒唐,為父恨自己什麼?」

  「爹爹是不是覺得……是你害死了娘親,每次見到那丁浩,勾起的都是你心中的負疚,所以才如此的憎惡他?」

  「轟」地一下,丁庭訓心頭恍若一口巨鐘轟然敲響,震得他失魂落魄,呆呆坐在那兒,竟是半晌作聲不得。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7 20:59
第102章 意難從

  丁承宗見到丁浩時,仍是一臉恬淡卻不失熱情的微笑。房間仍是一派唐式的雍容華貴,只是那位俏媚的女主人卻不在他的身側。

  丁浩聽他說明整樁事的來龍去脈,頓時露出為難之色。丁承宗為他斟了杯茶,微笑道:「有什麼難處,你儘管說。有什麼要求,你也儘管說。不管你要什麼,只要我拿得出。你不必保證一定辦得到,這本就是沒有法子的法子。只是希冀萬一而已。」

  丁浩苦笑道:「對大少爺,丁浩實在很難說出一個不字,何況該說的,大少爺也已替我說完了。可是,不瞞大少爺,丁浩當初任這管事時,已與老爺定下君子之盟,這管事,丁浩只做半年,半年之後,丁浩取回娘親的賣身契,從此離開丁府,兩不相乾。如今……只剩下半個月了。丁浩不敢保證,半個月內,一定做到大少爺相託的事情。」

  丁承宗毫無詫色,似是早知丁浩心意似的,他沉默半晌,才道:「何處不可立業?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這個年紀,做到管事,在丁家你已經是一個異數,還不滿足麼?」

  丁浩淡淡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的處境如何尷尬,大少爺難道不知道?」

  丁承宗目光忽地銳利起來:「如果……你的處境會有改變呢?」

  丁浩神色攸地一動,丁承宗性情沉穩,人情練達,絕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丁庭訓改了主意,想要認回我?可我……我還是那個丁浩麼?

  丁浩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慢慢搖了搖頭:「大少爺,你對我的賞識和情誼,丁浩只能放在心裡了。丁浩雖是一個家僕下人,卻也自有我的誌向。況且,我曾答應人家,一旦脫身,便去攘助,我……是一定要走的。」

  「丁浩,丁家大院的一些糾葛和困難,放到外面去,或許根本不算什麼。外面的困難或許會更多百倍,如果你覺得在這裡放不開手腳,那麼你就算出去,一樣一事無成。」

  丁浩微笑道:「大少爺,丁浩不是放不開手腳,而是厭煩了這個活了二十年的小天地,外面的風雨或許更大,可我想去闖一闖。這樣,等我遲暮之年,才不會心存遺憾。」

  「年輕人大多有雄心壯誌,可是得以展翅高飛的能有幾人?大多不過是折戟沉沙,斷翼潦倒。」

  「至少,試過了才不會後悔。」

  丁承宗輕輕一嘆,道:「這樣吧,你的話,我再考慮考慮,我的話,你也不妨再想想。我說的這樁事,你還是先辦著,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有些事,我現在不方便向你透露太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朝廷盯的是豬頭巷、盯的是徐慕塵。徐慕塵這個人,當年對我丁家助力甚大,也一向甚得父親倚重。可是這些年來,他在外面結交私黨、中飽私囊,幾乎已把那豬頭巷當成了他自己的產業,更利用他是我丁家結交官府的牽頭人身份,冒我丁家之名幹了許多事情,其中大多不合律法。

  你上次的懷疑沒有錯,父親之所以不允許你再查下去,並非沒有懷疑,只是這徐穆塵拿捏了丁家許多把柄,他雖如丁家身上的一顆毒瘤,要想除去,卻是忌憚太多,竟爾奈何他不得。居上位者,切勿有太多把柄操於下人之手,否則早晚必受其製,畢竟……再忠心的人,如果有機會,他也不想久居人下,你今後做事,這一點不得不牢記心頭。此去,有些事你自己不方便走動的,可以告訴那裡負責灑掃的柳婆婆。 」

  丁浩一奇:「柳婆婆?她是大少爺安插在豬頭巷的眼線?」

  丁承宗正要說話,障子門兒輕輕拉開,陸少夫人手中捧著一隻淡玉色的瓷碗姍姍走了進來,環璀叮噹,步姿優美。

  丁浩忙欠身道:「少夫人。」

  「你坐你的。」陸少夫人向他嫣然一笑,將藥碗捧到丁承宗面前,柔聲道:「官人,該吃藥了。」

  丁浩道:「大少爺現在還在服藥,可還是薛良取藥?」

  丁承宗抿了口藥,說道:「嗯,都是一早由他入城取藥,偶爾才差遣別人去。薛良憨厚,辦事卻也穩妥。」

  「官人,先服了藥吧,蘭兒剛熱過的,若是涼了,更難入口。」

  「嗯。」丁承宗不再說話,舉起藥碗喝藥,陸少夫人舉起纖纖玉指,輕掠鬢邊秀發,一雙明媚的眼睛與丁浩眼神一碰,向他啟齒一笑。

  丁承宗皺著眉喝了藥,又取水漱了口,這才拿起一方雪白的絲帕輕輕拭著唇邊,輕輕地道:「該說的,我已說給你聽,你盡快著手去辦吧。其實在我心中,你的去留才是頭等大事。不過……這件事,我們回頭再好好聊過。」

  「是,那丁浩告辭了。」

  待丁浩退出去,陸少夫人柔聲問道:「官人,還是勸不動他?」

  丁承宗搖頭苦笑:「背負青天,放眼天下,小鷹展翅,豈戀一巢?我還是不死心吶,丁浩心意已決,很難說服。如今,只有看父親怎麼想了,如果他能解開心結,那麼……就容易的多了。不管怎麼樣,他身上都流著我丁家的血脈,只要父親點頭,很容易就能說服楊氏,丁浩誠孝,如果他的老娘堅決要他留下,未嘗不能把他挽留。就只怕……父親心障難除啊。」

  陸少夫人嘆了口氣,膝行到他身後,半跪著為他按摩肩膀,幽幽地道:「官人操心勞力,全是為了丁家,相信公公總會明白你的一番苦心的。」

  丁承宗道:「但願如此,爹爹顧慮重重,短時間內,怕是很難徹底放開胸懷,我讓那董小娘子到我丁府做針娘,只是第一步。如果父親還是難以放心接納丁浩,我想……如果讓父親認那董小娘子做義女,再嫁與丁浩,那丁浩就是丁府的女婿。女婿入贅,幫助丈人打理家業,自也天經地義,又可打消父親恐他大權在握,冷落丁家舊人的擔憂。至於他,縱有雄心,如果這份『嫁妝』重到足以令他一生無憂,又去了下人身份,再有楊氏和董小娘子的羈縻,他這雙腿怕也邁不動了吧?只是如果這樣,他難免仍受二弟掣肘,還是讓他認祖歸宗,才是根本辦法。回頭我再去找爹爹談談。」

  陸少夫人聽了,美眸中不由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7 21:49
第103章 情挑

  羅冬兒走出董府,左右看看,見街上沒有行人,忽然快步走到街對面高大的丁府院牆下,在那角門兒上輕輕一推,門沒鎖,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才閃身鑽了進去。

  門關上了,丁浩微笑的臉出現在面前,羅冬兒拍著胸口,喘息道:「可要嚇死人家了,你……人家明個兒就要到丁府做針娘,還怕沒有機會與你相見?幹嘛非要讓人家冒險出來啊。」

  嗔是嬌嗔,語氣柔膩,丁浩這般喜歡與她親近,她心中還是很受用的。

  「明天,呵呵,明天我就要進城去了。」

  「啊?要做什麼事?」

  「走,找個地方再說,這裡雖然人少,難免也會被人看到。」丁浩落下門閘,牽起她的小手,便飛快地跑開了。

  穀倉裡由於都是剛剛收購來的穀物,這兩日剛剛通風換氣,倒也不覺氣悶。光線昏暗,正好遮羞,於是被他拉坐在腿上,羅冬兒忸怩一番便也從了。

  丁浩抱著她的纖腰,手指若有若無地在她大結實的腿和圓潤的臀緣上輕輕滑動,弄得她嬌喘細細。一邊恣意溫存著,一邊把丁承宗交待的事情向她小聲敘說了一遍,丁浩道:「丁承宗割了十二畝地,把你要到丁府裡來,免得你在家常受婆婆虐待,是要弄我一份拒絕不得的人情。其實他本不必如此,就憑這些時日他以知己待我,他放下架子開口懇求,我又如何忍心拒絕?呵呵,畢竟是多年的生意人,他的想法總是脫不了一個生意人該有的桎梏。

  不過這樣也好,你常在丁府走動,我就少了些後顧之憂。平素你多和李大娘她們在一起,丁承業便是有心也欺負不得你,我也交待了豬兒,讓他幫我照看你。你放心,此番入城,不管成與不成,半個月之後我都是要走的。平素也會時常回來。 」

  羅冬兒輕輕應了一聲,幽幽地道:「浩哥哥,冬兒是個沒主意的小女子,只是見了你,這膽子才大了些。你一說走,人家心裡總是有些忐忑,可是男人是要做大事的,冬兒不敢拖你的後腿。只盼你盡快回來,若說要走,婆婆那裡,奴家還是不敢去說,如今一見了她,心中有愧,反而更不敢言了。」

  「這種事,你怎好自己提?我會解決的。」丁浩憐意頓生,攬緊她的纖腰,柔聲道:「哥哥就要進城去了,今日還不放開膽量,與我好生溫存一番。」

  羅冬兒大羞,終拗不過他意,羞答答遞過臉兒來,羞窘而生澀地吻了他一下,然後伸出小舌頭在他唇上輕輕一舔。

  浩哥哥說過了,這叫法式濕吻,就是最最合乎法理的接吻方式,只是沾一沾唇那是不行的,羅冬兒是個好學生,雖然從善如流,終究不敢把舌頭伸出他嘴裡去,偷工減料之下,就變成了舔他嘴唇。

  丁浩心中一熱,按住她的後腦,便主動迎湊上去,羅冬兒的小舌頭害羞地想縮回去,想不到丁浩的舌頭也跟著鑽了進去,在她的口腔內一陣攪動,兩人的舌頭便忘我地纏繞在一起。

  不知吻了多久,羅冬兒捶了幾下他的胸膛,這才氣喘籲籲地避開了他的最合乎法理的口水濕吻,嬌嫩的臉頰撲到他的胸口,軟綿綿地貼在那兒,心滿意足地聽著他的心跳。

  羅冬兒雖是鄉間女子,但是因為自幼女紅手工出色,替人做些手工,倒比下地乾活掙的更多,因此除了農忙時節,平素田間勞作的機會並不多。適量的運動,使她的嬌軀柔軟而富有彈性,雖然還缺少成年女子那種豐腴感,但是皮膚緊繃光滑,肌肉結實而有彈性,溫香暖玉抱滿懷,實在是難得的享受。

  丁浩撫摸著她纖柔的腰肢嫩乳,愛不釋手地沿著她優美的臀部曲線撫弄,忍不住又去尋她櫻唇,羅冬兒躲避著他的親吻,但是被她抱在懷裡,又能躲到哪兒?終於被他再度捉到了她的櫻唇。她起先閉著唇抗拒了一下,然後無可奈何地張開,任他的舌頭伸進去追逐著她的香舌,攪弄著她的唇齒,身子漸漸酥軟在他懷裡,任他為所欲為了。只是偶爾慵懶而舒適的挪移一下身子,像只可愛的小貓兒。

  她那圓潤結實的翹臀在丁浩雙腿間一動,忽地碰到一處堅硬突起之物,有些礙事,羅冬兒伸手一摸,丁浩身子不由一顫。

  羅冬兒毫異地道:「咦,到底你藏了什麼東西在那兒?」

  丁浩想起前事,不覺失笑,他湊近羅冬兒耳邊,嗅著她秀發清香,低低耳語了一番,羅冬兒聽了這才恍然大悟,頓時臉上著火,頭都抬不起來了。

  丁浩趁機發問:「好冬兒,你都不曾見過這東西麼?」

  羅冬兒羞人答答地道:「見是見過的,可是孩童之物與你……與你不相同,人家怎麼想得到……哎呀,原來奴家碰的這樣東西,真是……人家不說了。 」

  丁浩被她逗得心癢癢的,同時也好奇她成親那些日子到底是怎麼過的,不禁問道:「你……與那董家兒子不曾圓房?」

  「既成夫妻,怎會不圓房?」羅冬兒說到這裡有些黯然神傷,看來仍對自己不能以完璧之身侍奉丁浩而耿耿於懷。

  丁浩臉上神氣更加古怪:「你……你洞房之夜如何過的?怎麼個圓房法?」

  這般詢問,原本孟浪,可是羅冬兒自覺不是完璧,在丁浩面前有點自卑,雖不自在,卻不敢不答,便低低道:「奴家……嫁到董家,才見官人模樣,他瘦瘦小小像個童子,與奴家的想像完全不同,可是既已嫁進董家,卻也沒法兒說。賀客們走了之後,奴家鋪好被褥,替他蓋上,然後… …然後便也鑽進自己被窩,躺在那裡只是害怕。可他……他似乎比我還怕,而且一直咳、一直咳……,也不知咳了多久,冬兒倦極,也就睡了。待我醒來時,他還在咳、一直咳……」

  丁浩咳嗽兩聲,問道:「沒有啦?」

  「沒有啦啊。」

  「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

  「以後……一直都是這麼睡的?」

  「睡覺……不這麼睡還要怎麼睡,人家又不是馬兒,難道還要站著睡麼?」

  「呃……有道理,冬兒說的話真是……太~~有道理啦!」

  丁浩心花怒放,胯下蛙兒便歡喜地跳了幾跳,頂在柔柔的臀上,羅冬兒便微微一顫,難為情地挪挪身子,疑聲道:「怎麼……怎麼你們成年男子之物都是這般模樣嗎?走路竟不礙事麼?」

  丁浩幾乎笑出聲來,說道:「倒也不是,它只見到了喜歡的女子,才會抬頭打聲招呼,平常也是如孩童般睡下的。」

  羅冬兒聽著不像好話,卻也說不出個緣由,只是微窘道:「那……那招呼已經打過了,你便讓它歇著吧,老是這樣頂著人家的臀兒,惹得人家心慌慌的。」

  丁浩「噗哧」一笑,在她耳邊道:「這樣不行的,禮尚往來嘛,你要向它還了禮,它才肯低頭,要不然它就要生悶氣,浩哥哥會很難過的。」

  羅冬兒大奇:「怎麼可能,你身上的物事兒,倒像它是個自有主意的活物兒似的。」

  丁浩歎道:「你說對了,男人身上啊,就是這件東西是自己有主意的,有時候,那當主人的控製不了它的主意,便只好順著它的主意走,於是一些很聰明的人,也會做出一些蠢事來。」

  「竟有這樣的事?」羅冬兒覺得天下之事真是神奇玄奧,難怪男子為天、女子為地,這男女的身體竟是如此不同,以前真是想都不曾想過。她猶豫一下,才吃吃地道:「那……那人家要怎麼跟它還禮?」

  丁浩被她如此稚純的模樣逗弄得幾乎不克自持,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一天成了誘拐小女孩看金魚的怪蜀黎,這個小女孩雖然已是婦人,但是在某些方面,簡直比後代不通人事的小女娃兒還要純得多啊。

  若非這番約她出來,只是告知明日進城一事,她是不能久耽的,丁浩真想就此要了她的身子,讓她知道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圓房。

  他強捺心中衝動,一本正經地道:「今日時間緊迫,就不多說了。等你到丁府做了針娘,咱們相見的時機從容了,浩哥哥再細細說與你聽。話說… …這法式親熱共有三十六式,我們剛剛做的,那才只是第一式。你我以後朝夕相處了,哥哥再一式一式的教你,總要你全學個明白。」

  羅冬兒想,最最合乎法理的濕吻已是這般讓人難為情,不知其餘三十五式又是什麼模樣,自己竟是聞所未聞,不禁羞澀地讚歎道:「嗯,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真是半點不假。冬兒也是讀過幾卷書的,卻不如浩哥哥知道這麼多的學問。」

  「那是」,丁浩大言不慚:「不過,有些書裡的話還是大有道理的,比如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哈哈哈哈……」

  「冬兒何止為才……」,羅冬兒輕輕偎在他懷裡,絲毫不以為忤。只是幽幽地道:「冬兒還是一個沒主意的可憐小女子,既幫不得你甚麼,還總是害你受我牽累。不過那柳十一這般設計,目的應該還是在你。如今想來,或許是婆婆授意,或許是因為他得了風聲,知道丁老爺又要重用你。你千萬要小心提防他才是,想起他上次所使的計,人家至今還在後怕,好毒的手段啊,他不但要你我百死莫辯,還要我們誤會王羽兩兄弟一直守在外面,真若被人抓個正著,把這話兒說出來,奴家就是以死明誌,都沒人肯信的了。他借咱們的口,既栽了子虛烏有的罪名兒給咱們,還把他自己的醜事摘個乾乾淨淨,這個人陰險得很,你萬萬不可大意。」

  「啊」 地一聲,丁浩一下挺直了身子。羅冬兒這番話聽下去,他腦海中靈光一閃,突地想到了一個主意。捕捉住那道靈光,再仔細一思量,丁浩茅塞頓開,不禁笑逐顏開: 「本來,若是幫不成這忙兒,我對丁大少總是有幾分愧意的。哈哈,這下成了,聽你一席話,我如今倒有八分把握,能幫他解了此厄。」

  羅冬兒瞪大眼睛,既覺歡喜,又有些茫然:「人家……人家說過甚麼話兒對你有所助益?你還沒去查,就想到解決的法子了」

  丁浩笑道:「正是。說到底,京裡的趙相公要的只是讓劉知府垮台,大少爺要的只是保住丁家,辦差的人要的只是盡快結案,遂了上頭的意思,既然這案子的根本並不是案子本身,我何必費盡心思去查案子。嘿嘿,我只要略施手段,給各路神仙一個全都滿意的結果,那不就成了?」

  「嗯?」 羅冬兒俏眼睜著,仍是不解其意。丁浩在她翹臀上捏了一把,沉甸甸的質感,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覺,受用的很。羅冬兒一聲嬌呼,丁浩已笑道:「冬兒,你真是我命裡的福星,若不是因為你得罪了丁二少,我也不會受到大小姐關注,得以隨行廣原。如今得你這女菩薩一言點化,我心中這個大難題便迎刃而解了。你且回去,明日早早來丁府上工,免得那董李氏又找你麻煩,浩哥哥此番進城,必定馬到功成,早早趕回……攜你同往廣原,窮這一生,教會你剩下的那三十五式法兒,哈哈哈哈……」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8 16:57
第104章 自有玄機

  第二天,丁浩又與丁承宗密議了整整一上午,下午又臨時抱佛腳,跑去跟丁府幾個資深的老帳房學了一個下午的古代作帳方法,直至陽光西斜,這才帶著臊豬兒匆匆進了城。

  進了霸州城,丁浩並不馬上去豬頭巷,而是趨車直接去了州府衙門,打聽趙縣尉的行蹤。趙縣尉的官職在這州府衙門裡自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更何況霸州府這次權力大洗牌,借調來大批查辦案子的官吏,其中相當一部分事後就會留在當地為官,誰知道這趙縣尉會不會留下,是以當地官府那些油滑的小吏對調來辦案的這些官員無論官職大小一律殷勤恭敬,對誰都不敢得罪半分。一聽這人是找趙縣尉的,又受了他一串錢,那守門小吏便眉開眼笑地跑進去給他通報了。

  片刻功夫,趙傑一身公服快步迎了出來,瞧那模樣雖是暮色已深,他卻仍在公房辦公。老遠一見丁浩,趙縣尉便哈哈笑道︰「丁老弟,為兄對你想念的緊吶。此番來霸州,公務太過繁忙,一時抽不出空來邀你相見,難得你來看我,快快快,請進請進,到我房中坐坐。」

  丁浩進過知府的大門兒,便連將軍府出出入入的也是常客,對這霸州府卻也沒有新奇之感,便笑著寒喧一番,與他把臂進了大門。

  二人到了趙縣尉房中坐下,只見書案上堆著高高的一堆書柬案卷,四下裡也到處丟的亂七八糟,看來雜七雜辦的事務著實太多,方才的說辭倒非虛言。

  小廝送上茶來,趙傑請他就坐,一邊喝茶,一邊敘說別後情形,然後問道︰「今日丁老弟來此見我,可只為了一敘舊情?」

  丁浩微笑著指指丟得到處都是的案卷,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趙大哥事務繁忙,若非有事,兄弟就算要來,也不會挑這個時間。趙大哥這是明知故問了。」

  趙傑哈哈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精明︰「兄弟,我老趙是個爽快人,那就實說了吧。本來有機會來霸州,我是一定要見見你的,不光是因為我承了你的情,而且因為……你是個人物,值得我敬重。可這次來,辦的這公差偏就粘上了丁家,所以我沒有邀你相見,免得彼此為難。

  剛剛守門小吏說你來了,我就曉得你所為何來,你要是跟我打馬虎眼,那就是不拿我當自己兄弟,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只管敷衍你一通,叫你我都過得去便是。如今你既直言,那為兄也便直言相告……」

  趙縣尉雙眉微微鎖起,說道︰「你知不知道這趟水有多深、有多渾?那後面站的大人物,輾死一個知府就像輾死一只螞蟻。不是為兄不想幫你,而是我實實在在沒有那個能力幫你,丁家攀上了劉知府,那是自尋死路啊。」

  丁浩不慌不忙地笑道︰「趙大哥,我知道這樁案子背後站的都是什麼人,因為知道,所以我並不奢望趙大哥能幫得上我這個忙。」

  趙傑翹起大拇指道︰「兄弟直來直往,言語坦率,哥哥沒有看錯人。那你說吧,既與此事相關,又不是要哥哥我在那些大人物口裡給你奪食,你有什麼打算?」

  丁浩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趙大哥,我相信,現在所有的人都認為丁家就是向劉知府行賄的主謀,包括你在內,都是一樣的想法。可是我可以告訴你,丁家是循規蹈距的正經人家,根本不屑做那種違犯律法之事。」

  趙縣尉一愣,隨即便微笑道︰「這番話,也只好拿來說說,呵呵,濟得了甚麼事?就算我信你,汴梁來的上差可不信你,憑你這幾句話,能為丁家脫罪?」

  看他神情,大大的不以為然,這還是看在丁浩面上,明知他在胡謅八扯,也不好意思點破,否則就要擺起官威,當面直斥其非了。

  丁浩明知人家看出自己在扯淡,居然面不改色,照樣一本正經地道︰「丁老爺詩禮傳家,書香門第,為人最重令譽,得知受到官府猜疑,丁老爺心中難受的很,為了一己清白,丁老爺特意派我進城,協助官府清理丁家帳簿,以備官府調查,希望能讓真相早日大白於天下,還丁家一個清白。」

  趙縣尉臉上陰晴不定,盯了丁浩半晌,才失笑道︰「丁老弟,為兄知道你智計百出,心思縝密,可是此案非同小可,如果誰想賣弄些小聰明,把那帳蓬證據毀掉,恐怕會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為兄勸你,還是謹慎為好。」

  丁浩很誠懇地道︰「趙兄錯了,丁浩根本不會乾出毀滅證據的事來。朝堂上的大人物想整一個人時,是不擇手段的,也是並不計較他是否真的清白的,他們不在乎方式、過程,要的只是他們想要的結果。不要說丁家根本脫不了關係,就算丁家清清白白,在此案中完全是個無辜,那又如何?需要犧牲他們時,那些大人物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在霸州,他們有如這一方的天,在朝廷那些大人物眼裡,他們卻只不過是一塊土坷垃,礙事了,一腳踩碎,誰會多看一眼?」

  他加重了語氣,一字字地道︰「證據,想有……它就有,怎麼可能毀得掉?」

  趙傑目中閃過一抹異色,似笑非笑地道︰「老弟沒有混過官場,可是對這官場看的可是透澈啊。呵呵……你既知道,為何還要行險?」

  丁浩道︰「小弟豈敢在刀尖上招搖。朝堂上那位相公的意思,是擺明了要整垮劉子涵了,除非是與趙相公實力相當的人,否則敢予阻攔,唯有粉身碎骨,這是我等阻逆不得的大勢,丁浩如何不心知肚明。不瞞趙兄,那豬頭巷的徐穆塵,雖是為丁家做事的,可是這麼多年來,他結黨營私,貪汙庫款,結交官府,漸漸坐大,丁家欲除此獠,卻也因顧忌頗多不敢下手。如今朝廷要查辦此案,對丁家來說,如果竭誠相助,把此案辦個明明白白,除此仗勢欺主之徒,又可令朝廷滿意,豈非一舉兩得?」

  趙縣尉臉上的笑容越的深沉起來,他輕撚胡須,沉吟半晌,眼皮也不撩地問道︰「那麼,丁老弟是什麼看法?」

  他五官周正,濃眉如墨,看來有如一個胸無城府的糾糾武夫,可是此刻的神采,卻透著一個官場胥吏該有的狡黠和深沉,讓人很難揣度他的真實心意。

  丁浩微笑道︰「丁家是霸州地主,不過也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嘛,講的是和氣生財,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尤擅借勢而為。「借雞生蛋」、「借地生財」、「借船出海」、「借機行事」、「借題揮」……

  其實放眼天下,都離不了一個借字。王以借取天下,智以借謀高官,商人以借賺大錢,善於「借」的人,借他人之花獻自身之佛,借他人之助登上事業之巔,借天時地利人和圓成功之夢。不借外力之助,而能憑空成就大事,自古也無。」

  趙縣尉呵呵笑道︰「然,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彰。假輿馬,非利足也,而致千裡;假舟楫,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老弟此言大善,不過具體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丁浩打馬虎眼,這趙縣尉便也陪著他打馬虎,總要聽他親口說出自己想聽的話才肯罷休。眼看著才這麼論下去,兩人就要談詩論畫了,如今主動操於人手,由不得他,丁浩不得不苦笑一聲,稍稍點明道︰「汴梁城裡的趙相公要的是甚麼?劉知府的罪證而已;京裡來的那些上差們要的是甚麼?盡快破案,功德圓滿,討得主官的賞識而已;你趙大哥要的是什麼?」

  趙傑打個哈哈,截斷他的話道︰「為兄食朝廷俸祿,為朝廷辦差,鞠躬盡瘁,如此而已,哪有什麼所圖?」

  丁浩微笑道︰「既然為朝廷鞠躬盡瘁、披肝瀝膽,這差自然是要辦個清楚明白,才對得起自己的一顆良心。趙兄生性淡泊,做事兢兢業業,自然不求討好上司,但是心中想必也願把這差使辦得漂亮,才對得起這身官衣,是麼?」

  趙縣尉呵呵笑道︰「你丁老弟想要的……自然是保全丁家了,可是……這世上難道有甚麼萬全之計,能打點得方方面面全都滿意麼?」

  丁浩正色道︰「兄弟已經說過,丁家實實是冤枉的,這些非法之事,或許是有,不過都是那徐穆塵一手所為,借丁家之財結交官府,借官府之威懾壓丁家。只要把這個人查個清楚明白,還怕不能讓上上下下各方各面的人馬盡皆滿意而歸?」

  趙縣尉眉毛動了動,心道︰「來了,他打的主意竟是要讓那徐穆塵把所有罪責一肩背起。我與那徐穆塵已接觸過幾回,此人言談行事滴水不漏,想尋他的破綻談何容易,這丁浩雖有些聰明機智,畢竟閱歷尚淺,他就不怕那徐穆塵被逼得急了,把丁家一股腦兒都招出來?若是那徐穆塵在公堂上招了供,拿出帳薄證據來,趙相公、京裡的上差、還有我老趙,那是都滿意了,可是丁家卻被裝在裡面,一個也別想逃掉了。這個丁浩,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8 18:11
第105章 誌向

  趙縣尉暗想,若這案子在自己手中有了結果,必受趙相公賞識,這是難逢的機會,一旦入了趙相公的法眼,還怕不能青雲直上?只是丁浩這棄卒保帥之計頗多漏洞,一個不慎,被那徐穆塵反咬一口,丁家就要滿盤皆輸,那時丁浩何去何從?

  心中好一番思量,不禁又想起上次官印失竊的事來,上一次借丁浩之助,取回了自己的官印,這一遭說不定能借丁浩之助,換一枚更大的官印。從貧瘠之地往富庶之地平級調動,都是千難萬難,每升一級都難如登天,如此大好機緣是萬萬不該坐視溜走的,於是把心一橫,抬頭說道︰「那麼,老弟想要為兄做些甚麼?」

  丁浩將那散落各處的帳薄一指,說道︰「丁浩奉了丁老爺之命,要幫官府清理帳冊,可是這帳簿,盡被官府抄來,還請趙兄答允,由我清理帳簿,其他的事麼……,小弟自會料理。」

  趙縣尉頷答應,又道︰「丁老弟,為兄對你一直有招攬之意。上一次錯以為你是丁家少爺,想你未必肯棄了家業去臨清為吏,所以不曾向你提起。自我到了霸州,派人去打探一番,才知你是丁府一個管事。做我身邊一個吏目,比那丁府管事也要風光的多。此間事了,如你有意,便可投到我的門下。」

  丁浩心頭有些感動,官場浸淫多年的人,大多只重利害,趙縣尉算計著自家前程,還能想著我的出路,也算是極重情義了。

  趙縣尉見他並不應和,又苦口婆心勸道︰「鯤鵬善禦風而翔,智當借力而行。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借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老弟對一個借字理解得如此透澈,何嘗不是一個智,借那丁老爺的勢,何如借為兄之勢?本官雖不敢說給你多大的前程,可是總比你在丁家莊更有前途。丁老弟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丁浩心道︰「這趙縣尉倒真是有心了,可是……我有廣原將軍的勢可借,你這臨清縣尉的勢,我就只好敬謝不敏了。」

  丁浩正想如何婉言謝絕,就聽門外有人朗聲笑道︰「趙縣尉,從豬頭解庫搜來的那些帳薄可找出了甚麼問題?」

  隨著說話,一個青色吏服的人笑吟吟地跨進門來,這人三十上下,白面微須,五官清朗,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親切笑容,讓人一見便生好感。

  趙縣尉一見此人,神情頓時一肅,連忙趨前拱手道︰「程押司,您有事叫小廝過來招呼一聲便是,怎麼好勞動您稱駕過來。」

  丁浩納罕不已︰「押司?押司只是一個吏,哪比得他趙縣尉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官,怎麼他反而要向那程押司施禮。」

  程押司快步走上前扶起趙縣尉,滿面春風地笑道︰「趙大人如此多禮,程德玄可擔當不起呀。」

  丁浩心中砰地一動︰「好耳熟的名字,莫非這個小小押司,竟是個史上有名的?」

  那程德玄雙眼向丁浩一掃,問道︰「這位是?」

  趙縣尉哈哈一笑,從容說道︰「這人名叫丁浩,乃是霸州丁家的一個管事。程押司快快請坐,來人,上茶。」

  丁浩忙也欠身還禮︰「小民丁浩,見過程大人。」

  程德玄一笑說道︰「程某不過一介吏目,稱不得大人。趙縣尉,你喚來丁家管事,想是當面問詢案情麼?如今你這裡可有了什麼進展?」

  趙縣尉不慌不忙地道︰「豬頭解庫的帳簿甚多,千頭萬緒的實難盤查,這丁浩是丁家解庫的巡察,所以本官喚他來,想讓他在本衙公人監管之下,將帳簿一一理清,重新謄寫,由那解庫掌櫃徐穆塵畫押確認,然後再遣擅長盤帳的胥吏重新查閱……」

  程德玄看看滿屋子亂七八糟的帳簿,苦笑道︰「只好如此。只是這帳簿可要遣幾個得力的差人好生看管,切勿有所遺失才好。」

  趙縣尉笑容滿面,連連答應。

  丁浩出了知府衙門,往門下一站,轉頭去尋臊豬兒的馬車,就這一頓腳的功夫,他心頭一亮,忽地想起那程德玄的來歷了。是他!程德玄,原來這人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皇帝殺手!

  「十四萬人齊解甲」的蜀王孟昶,降宋後不久便在一次飲宴後暴病而卒,死得蹊蹺,死因不明。「故國不堪回月明中」的南唐李煜降宋後死於「牽機」巨毒,渾身收縮成一團,慘不堪言。這兩樁帝王離奇死亡的背後,隱隱綽綽都有程德玄的詭秘身影。

  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斧影搖紅』離奇暴斃,繼位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趙光義,史官們對皇帝總要有所忌憚的,筆下便有些含糊,可是大概是因為心有不甘吧,便突兀地記載了筆,太祖暴斃之夜,程德玄冒大雪於深夜立於開封府衙之下,似有所待。

  皇宮裡面趙匡胤暴斃之夜,開封府的程押司大半夜的不睡覺,冒著大雪跑到衙門口兒站著,這算什麼意思?這筆看似多餘的記載,很是令人玩味。丁浩往霸州府衙大門下一站時,觸動心頭記憶,忽地想起了這段歷史。

  三個皇帝離奇死亡,其中兩個亡國之君,一個開國之君,如果他們的死都與程德玄有關,這位程押司還當不起一個皇帝殺手的稱號麼?

  丁浩越想越覺遺憾︰「可惜,若早想起他的身份,方才應該多留一會兒,能親眼看到這位人物,後世人中也只有我有這個眼福了。這可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史書有載的名人啊,今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第二個了。不過……還真是奇怪,劉知府一案,趙普派了人來,趙光義也派了人來,這滿天神佛的,難怪趙縣尉說水深且渾,趟不得也,我也要小心一些才是。」

  馬車停在城門下,丁浩和臊豬兒登上了霸州城頭。夕照殘陽,天地一片金黃。站在高高的城頭上,遠近的村落和那條奔騰的大河,在更遠處的隱隱青山映襯下,靜中有動,動中有靜,構成一副十分和諧的優美畫面。

  臊豬兒問道︰「阿呆,天色已晚了,如今是去豬頭解庫還是去哪裡?」

  丁浩道︰「一會兒我自去客棧投宿,明日去豬頭解庫知應一聲便去衙門理帳。這裡的忙你幫不上,你還是趕回去,每天幫大少爺取藥,同時幫我們通通聲息,再說,冬兒那裡,你也得幫我看顧著些。」

  臊豬兒答應一聲,問道︰「董小娘子答應跟你走了麼?」

  丁浩臉上露出了笑意︰「她呀,柔柔怯怯的一個小女子,縱是有心,也不敢講的。只要解決了董李氏那個麻煩,還怕她不跟我走?柳十一沒能陷害得了我,把柄就還在我手裡握著。如今我幫丁府解決了這樁難事,丁大少爺勢必也得還我這個情,要帶她走,難處不大。倒是我娘那裡,怕是不太情願的,不過這麼些日子下來,她已經知道我的決心,如今她已不再勸我留下,也不提成家立業的事了。你那裡怎麼樣,蘭兒肯跟你走麼?我聽說,你們兩人現在相處的極好。」

  「那是,」臊豬兒眉開眼笑︰「也虧得你把送藥這差使給了俺,要不然,她在內宅做事,俺還真不方便與她相見。」

  「你跟她提過你要和我離開丁府的事了?」

  「沒有,你現在還是丁府的管事嘛,提前張揚開了誰還敬你畏你,聽你使喚。再說,你和董小娘子還沒個準信兒,俺就更不能亂說了。不過……俺相信蘭兒是喜歡俺的。她是雇僕,隨時可以走,你是程將軍的大恩人,到了廣原必受重用。俺想過了,俺也不圖能做大官,只要能做個小校,管十幾個人,也比在這做奴僕風光,蘭兒現在都願跟俺,俺能有更大的出息,她還有啥不樂意的。」

  臊豬兒美滋滋地說著,又道︰「你呢,你可是受過狐仙點化的人,跟著程將軍,將來至少也能做一個將軍吧。」

  丁浩啞然失笑︰「將軍?我還真沒想過披甲持槍,征戰沙場。我又沒有一身武藝,恐怕一仗下來就死掉了。你不要以為將軍就只是帶兵的,西北地區如今還是藩鎮的地盤,藩鎮,那可是軍政一把抓,就像大皇帝手下的小皇帝,為程將軍做事,不一定就要帶兵的。」

  臊豬兒道︰「那你想做文官,像趙縣尉那樣?嗯……也不錯,雖然看起來不如將軍威風。」

  丁浩笑罵道︰「文官得是什麼學問才做得?我考得來麼?你不要總是想著做官成不成?」

  臊豬兒奇道︰「不做官,那做甚麼?」

  丁浩扶著牆垛,極目遠眺,悠然說道︰「你看那連綿高山,高山令人仰止,可是高處不勝寒;你看那一川奔水,巨浪滔天讓人目眩神馳,可它也是身不由己;我這人,胸無大誌,只想做那波光瀲灩的一湖碧水,靜靜幽幽,隨心所欲,有人欣賞固然好,沒人欣賞自開心,待到春風一片,千朵蓮開,何嘗不是一種驚艷?」

  臊豬兒揉揉鼻子,心道︰「俺的娘唷,這個酸啊。說他胖馬上就喘上了,不想當文官你掉什麼書袋,害得俺聽也聽不懂,什麼山呀水呀湖的,什麼都可著你了。咱們大宋的官家那是何等人物,還不是被人用黃布一裹就逼著做了皇帝,官家那樣的大英雄做事都由不得自己,你還想隨心所欲?你也就在我跟前兒臭美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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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醞釀

  霸州府衙裡單獨給丁浩闢出一個房間,在西跨院盡頭兒,一側貼著高牆,房間裡堆滿了從豬頭巷解庫搬來的帳簿,門口又使兩個衙差看著。天氣已經開始熱了,四窗緊閉,房中不透風,實在有些難熬。丁浩只穿一個坎肩,脖子上搭一條濕毛巾,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個帳房。

  好在趙縣尉對他頗為照顧,令小廝定時送來茶水侍候,那兩個差人受了趙縣尉囑咐,也不對他呼來喝去。二個公人嫌房中氣悶,提了壺茶,拿兩個杌子一張小幾坐在廊下過道兒上,談天說地倒也輕閒。

  丁浩並不急著理帳,他先把所有混亂了的帳簿重新序時排出順序,然後抓起一隻大毛筆,就在那帳簿上塗塗抹抹做些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記號。趙縣尉牽掛著事情進展,特意跑來看他,丁浩便解釋道︰「若說行賄,這銀錢數目就不會少了。所以那些瑣繁帳目我都略去,隻挑一段時間內單筆金額過千兩的大宗買賣,又或一段時間內同一主顧累計金額過千兩的大宗買賣,把這些單獨謄寫成冊。從中尋錯漏洞,那便容易的多了。這是為了查案方便,不需要像解庫裡記帳那樣把每件貨物的成色、份量都記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大量錢額較小的瑣碎事情無需記上,因此這重新謄寫的案卷看起來必然更加清晰。」

  趙縣尉明知他技不止於此,卻也並不多問,有時候,裝糊塗才是明哲保身的真智慧。趙縣尉頻頻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他囑咐兩個公人好生看顧,莫出岔子,便就此離開,若非丁浩有事找他,再不主動出現了。

  丁浩在州府衙門清理帳簿,豬頭巷解庫那邊有衙差過去傳訊兒,告訴徐穆塵以後不用每天到衙門報備聽候垂詢了,丁管事每清理出一本帳冊,自會喚他過去核對,一切無誤會署名畫押便可。這個消息令豬頭解庫的夥計們紛紛猜測,徐穆塵卻沉得住氣,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

  一大早兒,他還是準時出現在櫃台裡,衣裳還是漿洗的筆挺,頭髮還是梳得一絲不苟,同平常完全沒有任何不同,心中惶惶的夥計們心安下來,既然大掌櫃的還沉得住氣,那這天就塌不下來。

  小徒弟照例去泡了杯香茗來,徐掌櫃手捧香茗卻不像平時一樣慢慢品茶,他嗅著茶葉的香氣閉目養神,有如老僧入定,茶不喝一口,眼也不曾睜開,夥計們見了又有些忐忑起來,乾活輕手輕腳,說話細聲細氣,就怕惹得大掌櫃的不快。這時才有人發現,一向與大掌櫃形影不離的二掌櫃竟然沒有出現。

  夥計們正覺有異的時候,王二掌櫃匆匆地進來了,王掌櫃的神色有些疲憊,兩眼發紅,好像一宿沒睡,看那模樣像是出了大事,夥計們的心又提了起來,卻沒人敢上前詢問。

  一直閉目不語的徐穆塵聽說王二掌櫃回來了,才霍地張開眼睛,他看看微微喘息的王之洲,將杯中漸漸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便拂袖進了內室,王之洲立即匆匆跟了進去。

  「又有什麼信兒啦?」兩個掌櫃的剛走,幾個夥計便湊到一塊竊竊私語。

  「不知道,不過看二掌櫃的臉色,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真叫人擔心吶,你們聽說了嗎,丁老爺把丁浩丁巡察又派來了,說是要幫著官府理清帳目,你說丁老爺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要把大掌櫃的丟出去頂罪?」

  「別亂說話,大掌櫃的可是丁老爺的親信,那丁浩才做了幾天管事?興許這麼做就是為了讓整個霸州城看看,丁家是沒做虧心事的,所以才這麼理直氣壯。」

  「咱們東家……真的沒通過豬頭解庫打點過州府上下官員?」

  「嘿!好好乾你的活去,不該咱們管的,別管;不該咱們打聽的,別打聽;不該咱們說,別亂說。禍從口出,知道嗎?」

  「明白,明白。」受那資歷較老的店夥頭兒一番訓斥,幾個夥計連忙散開了。

  內室裡,王之洲擦了把額頭的細汗,才小聲道︰「大掌櫃的,我使了足足一百吊錢,才買得劉公人吐露消息,看來情形是不太妙啊,這些小吏平時兩吊錢就能從他們那兒問出想要的消息的。」

  徐穆塵淡淡一笑︰「此一時,彼一時也。說說,都有什麼消息?」

  王之洲道︰「那丁浩確如來報信的差人所說,每日在州府衙門幫著清理帳簿。他將所有帳簿序時歸類,只將大宗交易謄抄下來,歸類匯總,言明來龍去脈,以備官府逐筆檢索。昨兒一整天,他都在忙這些事,沒有什麼異樣。」

  「哼哼,有些事不必要做在明處的,尤其是大事,酒桌上比公案上辦成的公事多的多,除了在府衙清理帳簿,他還做了什麼?」

  「昨天早上,他在興盛包子鋪吃的早餐,就是徐大醫士宅邸前的那家包子鋪。臊豬兒來城裡為丁大少爺取藥,和他一起在那兒吃的早餐,二人說些甚麼,卻沒法打聽。中午,丁浩離開府衙,去的『四海鮮』吃飯。」

  徐穆塵插嘴問道︰「請的哪些官員?」

  「就他一個人,他就在大堂裡用的餐,自始至終也沒見有什麼人與他同席。」

  徐穆塵嘴角牽動了一下,冷笑道︰「四海鮮酒樓賣的不是活魚活蝦也是新鮮水貨,都是用海水箱子或者儲滿冰塊的大甕從山東蓬萊島長途運過來的,價格昂貴之極,他一個人吃飯居然去那種地方擺譜,看來這趟差使,丁老爺真沒少賞他銀子。」

  王之洲又道︰「晚上,他就在『平川客棧』住宿。用餐也在那兒,叫幾道小菜,喝一壺小酒,便回房睡覺,我仔細盯了他一天一夜,沒有其他異狀。」

  徐穆塵微微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就是這樣?這倒叫老夫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東家玩這一手倒底是什麼用意?」

  王之洲緊張地問道︰「大掌櫃的,東家……不是想把咱們給丟出去頂災吧?」

  徐穆塵嘿然冷笑道︰「他敢!他就不怕我破罐子破摔,把他也給抖摟出去?再者說……帳,在這兒。」

  他拍拍自己的心口,傲然冷笑道︰「那些帳簿,只是一個表象,沒有我點破其中的玄奧之處,能看出我徐穆塵帳中秘密的人,整個西北,也休想找出第二個來。你放心吧,東家一輩子好面子,現如今他被指為奸商,滿霸州城不知多少人等著看他的笑話,他這麼高調的派出個什麼狗屁巡察來,不過是想表明他的清白。丁浩那小子會盤賬麼?哼!」

  王之洲這才稍稍放心,二人又說了會話,外邊有人來典當東西,王之洲忙出去接待,徐穆塵瞟了眼他的背影,鄙夷地一笑。

  徐穆塵從未想到有一天朝廷會來查他的帳,但是他為丁家做事,交通霸州官府上下官員,同樣是見不得人的行為,是以做帳自始至終就非常嚴謹。待後來,他野心漸漸滋生,又與雁九等人中飽私囊,雖說手中握著丁庭訓交結官員的把柄,終究是不要撕破臉的好,所以帳目更是做得滴水不露。如今朝廷突然要查他的帳,這也算是無心插柳,他自信憑自己幾十年從事典當行的經驗,帳目做的天衣無縫,誰也休想找出破綻。

  問題是,帳上找不出來,從人身上,卻是可以突破的。這麼多事,不是他一個人就做得了的,這許多年來,他也有了許多心腹,這些心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他的事情,現在官府只是以涉嫌查他,沒有動刑,一旦他們始終抓不到把柄,狠下心來用刑逼供,難保不會有人招出些對他不利的事來。盡管他們知道的那些事還不足以陷他於死地,可是終究不妥啊。

  這幾天,他坐在那兒天天撚著鬍子盤算,盤算自己手下那幫人,都有誰知道哪些事,哪個人可靠一些,哪個人骨頭比較軟,如果招出了哪些事來,自己該如何早做防範。這些事想得他頭髮都白了,頷下的鬍鬚一根根的也快揪光了。

  這時候丁浩又來添亂,說實話,不是他瞧不起丁浩,實在是一人藏物,千人難尋,就算是個典當行裡的精明裡手,也未必就能尋出什麼破綻來,丁浩一共也沒接觸幾天典當鋪子,這可不是天縱英才無師自通的學問,憑他?能查出甚麼來。

  如此分析下來,徐穆塵更加認定,東家派丁浩來,不是為了對付他,只是要在霸州百姓面前表表姿態,穩定丁家上下人心。於是把丁浩丟開一邊,又對自己手下那些親信逐個甄選起來︰「哪個不太可靠呢?他知道我多少事?一旦招認了甚麼,我有沒有把柄讓人抓呢?」

  徐穆塵撚著鬍鬚苦苦思索著,他身上的袍子仍是一點褶皺也沒有,但是臉上的皺紋卻像溝壑一樣,越來越深了……

  丁家大院,後宅,陸少夫人熱好了湯藥從側門進來,正看到臊豬兒從前門出去。陸少夫人在矮幾旁跪坐下來,柔聲道︰「官人,該喝藥了。」

  她捧著藥盞,輕輕吹了幾口氣,遞到丁承宗面前,丁承宗接藥在手,抿了一口,陸少夫人輕輕嘆道︰「官人若是覺得沉悶,奴家陪你出去散散心可好。咱們尋一處有山有水的所在,讓你排遣一下胸中煩惱。」

  丁承宗輕笑道︰「丁家如今這個情形,我走得開嗎?怎麼突然想要陪我出去了?」

  陸少夫人幽幽地道︰「官人不良與行,每日悶在後宅,難免覺得寂寞。前些時候官人同那丁浩言談甚歡倒也罷了,薛良這種笨口拙舌的呆子,你也能拉住他說上半天,奴家看了,心裡……有些難受。」

  「呵呵,你想岔了。」丁承宗失笑道︰「薛良是為丁浩送信來的。為夫沒有看錯人,這丁浩果然了得,他讓臊豬兒捎信給我,說他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既能打發朝廷的人滿意而歸,又能保我丁家平安無事,叫我勿需焦急。」

  「哦?」陸少夫人訝然道︰「我丁家這樣的難處,人人束手無策,老爺為此都愁病了,他只去了一天,便想到辦法了?」

  丁承宗哈哈笑道︰「你錯了,他是還沒去時,就已有了七分把握,只是還有一些東西需要確認而已,所以當時不敢把話說的太滿。阿呆?哈哈,他若是呆子,這世上還有幾個人是不呆的,此人實是大智若愚呀。」

  陸少夫人美眸頻閃,嫣然笑道︰「官人這麼開心,奴家也開心的很。可是奴家很好奇,不知……是個什麼巧妙的法兒,竟能顛倒乾坤呢?」

  丁承宗笑道︰「他只說有了辦法,卻未告訴我其中究竟,我怎好問他,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這種事情,本就不必透露於人的。」

  丁承宗撫膝嘆道︰「我沒有看錯人,丁家要想屹立不倒,我是不成了,如今只有靠他。如果丁家放走了他,那將是我丁家這麼多年來最大的一單損失!」

  陸少夫人抿了抿嘴唇︰「官人決意要留下他了?你不是說,他早萌去意?」

  丁承宗點了點頭,眉尖微微一挑道︰「他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在這兒地位尷尬,如何不走?換了我是他,我也是要走的。不過,在丁家做管事,和認祖歸宗做丁家少爺,那是截然不同的。若是白手起家,他拚一輩子,未必能有丁家今日這番局面,還會不留下來?」

  他放下藥碗,神色嚴肅起來︰「娘子,我和承業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做兄長的,對弟弟總該寬容一些才是,所以他平時如何胡鬧,我都不好在爹爹面前說些甚麼。可是,如今爹爹矚意二弟當家,二弟卻實在不是那塊料,為丁家長遠計,我也只能有失長兄的厚道了。其實……我前兩天已囑人搜羅了些二弟胡作非為的把柄說與爹爹聽了。爹爹雖寵溺二弟,可他並不糊塗,在二弟和整個丁氏家族之間,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陸少夫人大吃一驚︰「官人……向老爺說了二叔兒的不是?」

  丁承宗默默地點點頭,深沉地道︰「在丁家和兄弟情誼之間,我只能選擇前者。我只希望,在丁家和父子之情中間,爹爹也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只是……我挑的時候實在不妥。」

  丁承宗懊悔地道︰「官府正尋我丁家的麻煩,我偏火上澆油,讓爹爹知道了二弟的真面目,咳!若非如此,爹爹也不會急怒攻心,臥床不起了。」

  陸少夫人沉默片刻,輕輕籲了口氣道︰「瞧你,光顧說話,藥都涼了,我去熱一熱吧。」

  丁承宗不以為然地道︰「算了,不用麻煩了,幾口也就喝乾了。」

  「那怎麼成,你這病痛起來……,還是趁熱喝的好,我去熱熱。」陸少夫人說著捧起藥碗。

  丁承宗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陸少夫人身子一顫,翻,丁承宗奇怪地道︰「你怎麼了?」

  「我……我……」,陸少夫人紅暈滿頰,輕啐一口道︰「誰叫官人嚇奴家的,你都很久沒有……人家還能不驚?」

  丁承宗神色轉黯,啞聲道︰「湘舞,為夫……唉,苦了你了……」

  陸湘舞垂下頭去,幽幽地道︰「官人說甚麼話來,嫁乞隨乞,嫁叟隨叟。奴家是你的妻子,這一輩子自然應該從一而終,侍奉郎君。苦不苦,都是命,有什麼好說的。」

  丁承宗還想說些甚麼,可是嘴張了半天,才慢慢閉上,苦澀地一嘆。陸湘舞垂著眼簾,捧起藥碗起身離去。

  丁承宗望著她的背影,輕盈裊娜的身段,油亮如緞的秀髮、縴腰豐腰,嫵媚難掩,分明還是個青春正盛的妙齡婦人,可是自己卻已……

  丁承宗不禁悵然道︰「這些年來我忙於生意,四處奔波,與你連一子半女也無,否則……也可稍慰你的寂寞。唉!為夫對不住你呀……」

  丁庭訓房裡,藥味濃重。天氣已經漸熱,丁庭訓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門窗緊閉,毫不透風。他早年為了丁家事業,在西北不分寒暑到處奔波,殫精竭慮窮耗心思,所以身子一直就不太好。這幾年養尊處優,病是不常犯了,其實身子骨兒反而更虛了,情緒起落大了,就難免臥病在床。

  他把藥碗向前一遞,雁九忙趨身上前接過碗來,丁庭訓咳嗽幾聲,徐徐問道︰「官府查我丁家行賄一案,如今可有什麼眉目?」

  雁九把藥碗放在桌上,殷勤地扶他躺下,輕聲安慰道︰「老爺,徐掌櫃的做事穩妥的很,官府能抓住他甚麼把柄?再說,這事兒不是交給大少爺去做了麼,您正生著病,眼下還是將養身子重要。您這病就是操心過甚累出來的,可不能再勞神了。」

  丁庭訓輕輕哼了一聲道︰「如果宗兒四肢健全,由他去辦這件事,那老夫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可他現在……唉!他一力保舉丁浩,老夫依了他。如今丁浩去了霸州了吧,帶去多少銀子,可曾上下打點?」

  雁九陪笑道︰「老爺,您也知道,大少爺最像您,有什麼心思打算,很少向下人提起。大少爺不提,老奴也不敢去問吶。」

  丁庭訓疲倦地擺擺手︰「罷了,回頭我喚他來問問便是。你也不用總守在我旁邊,承業太年輕,辦事毫無閱歷經驗。收購糧草一事非同小可,你要多幫著他,此事萬萬不可再出紕漏。」

  雁九哈腰道︰「老爺放心,二少爺雖說年輕,性情不夠沉穩,可是為人聰明,辦事靈活。再說,這霸州地面兒上,那些種糧大戶不把糧食賣給咱丁家,他們還能賣給誰?這事兒您盡管放心,保證出不了紕漏。」

  「哼!」丁庭訓欲言又止,無力地擺手道︰「老夫要歇息一下,你去忙吧。」

  「是,那……老奴告退。」雁九上前替他掖好被角,這才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丁庭訓睜著兩眼望著帳頂,根本毫無睡意。他腦海裡還在回想著丁承宗告訴他的丁承業做的那些荒唐事。以前,他只覺得承業鬥雞弄犬,有些不務正業。不過,這畢竟是大戶人家子弟的通病,以後年歲稍長自然收斂,因此雖也時常為此訓斥他,其實也沒當成多麼嚴重的罪過。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精明了一輩子,要強了一輩子,卻養出來一個甚麼兒子。出入風月場色,狎弄妓女伶人,這也罷了,可他居然連「蜂窠」(宋朝的男妓娼寮都去逛過的。這讓一向潔身自好的丁庭訓想起來就犯噁心。

  這次讓他收購糧草,他還對一些糧商拖欠、壓價、挪用,將銀錢拿去與人關撲賭錢,一盞茶的功夫就敢輸掉萬錢,丁家就算有座金山銀山,又怎麼禁得起這敗家子兒折騰?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不重私德,談何操守?承業如何繼我家業?」

  想到這裡,丁庭訓不禁老淚縱橫︰「我這兩個兒子,如今承宗不能承宗,承業不能承業,我到底做了什麼孽,老天爺要這麼懲罰我!」

  淚眼模糊中,一個他從不曾正眼去看,甚至厭惡去看的身影漸漸在腦海中鮮明起來,丁承訓的話在他耳邊反復回響︰「立嫡還是立賢,事關丁家存亡,爹爹可一定要慎重啊!」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9 11:09
第107章 挖溝

  丁浩在衙門裡忙了三天,把所有的帳簿梳理了一遍,對所有帳簿中的大宗交易都做了標記,並按時間順序和主顧身份排列好,第四天就開始重新謄寫。

  丁浩開始謄寫帳簿的時候,真的是非常刻苦,連中午都不離開府衙。他在幾家有名的大酒樓訂好了飯菜,每天中午酒樓會把酒菜送上門來。當然,這酒菜都多備了兩份,那兩個守門的差官自然少不了跟著大享口福。

  那鮮美可口的魚羹、鋪在晶瑩冰雪之上、只有薄薄一層的鮮嫩膾魚片,這兩個衙差還是平生頭一回享用,聽說光是一道菜就得十五吊錢,兩個差官吃一口,腦海中便出現沉甸甸的一串銅錢,一頓飯下去,再看丁浩時,便如看著財神爺一般敬畏了。

  丁浩在府衙篩選了五天帳簿,第一批整理好的新帳冊已謄寫了一本。便通知趙縣尉,讓徐穆塵來府衙過目、確認。趙縣尉正等的不耐,立刻遣公人赴豬頭巷解庫去帶徐穆塵來。

  徐穆塵這幾日不用每日到府衙報備,按理說清閒了許多,可是不能每天去和那些辦案的大人過過招兒,這心裡難免猜疑、忐忑,日子反而更不好過了。他表面上不說,這心裡沒著沒落的卻全系在了州府衙門裡。一聽公人傳訊,徐穆塵不禁大喜,立即隨之出了解庫,直奔府衙而去。

  徐穆塵進了府衙,隨那差人直趨西跨院,行至半途,忽地一間房裡走出個人來,站在那兒漫聲說道:「來者可是豬頭巷解庫的徐掌櫃?」

  那差人站住腳步扭頭一看,「哎喲」一聲,趕緊一溜小跑上前見禮:「程押司,您眼力好,這人正是程掌櫃的,程押司有甚麼吩咐?」

  程德玄笑了笑,慢悠悠地走下台階,徐穆塵定睛看他,似也有些印象。記得上次京裡來的陳觀察親自提他上堂問案時,這個年輕人就站在大堂一側,笑得一團和氣,自始至終不曾說過一句話,原來此人乃是一個押司,徐穆塵忙上前施禮道:「草民徐穆塵,見過程押司。」

  程德玄笑吟吟地道:「徐掌櫃的,豬頭巷解庫向劉知府行賄一事,你們交待的怎麼樣了?」

  徐穆塵大驚失色道:「程押司何出此言?豬頭巷解庫是丁家的產業,丁家在霸州是極守本份的鄉紳,怎麼會賄賂官員,行那不法之事。 」

  程德玄也不惱,嘿嘿笑道:「守不守本份,證據上說話。丁家在霸州,的確是名震一方的大戶人家,這些年來,所種糧食都就近售於朝廷兵馬,如果確無違法行為,那對朝廷還是有功的。不過……如果真的有不法之事……,徐掌櫃的……」

  徐穆塵急忙趨前一步,叉手道:「草民在。」

  「徐掌櫃的,你只是丁家僱傭之人,這行賄之罪本來是落不到你頭上的,可是如果你執迷不悟,代丁家遮掩,蒙蔽官府,一旦抓到證據,那就是同謀、包庇之罪。」

  說到這兒,他的笑容有點冷:「你丁家在霸州是有名望的人家,我們無憑無據的是不會動刑逼供的,可是你最好不要因此心存僥倖,以為能夠糊弄過去。一旦被我們抓到憑據,丁家跑不了,你也一樣跑不了,徐掌櫃的可不要自誤啊。」

  徐穆塵心道:「若是能招,老夫早就招了。奈何,我藉著替丁府行賄之機,私下也不知幹了多少非法勾當,拔起羅蔔帶起泥,這一交待,勢必遮掩不住,丁家倒了,我也完了,這個程押司到底是年輕人,以為一番話便能誑得我據實招供?」

  他陪著假笑,連聲虛應道:「是是是,程押司金玉良言,草民銘記在心。可是草民所行所為清清白白,著實沒有什麼可招認的,還請程押司明鑑。」

  程德玄仰天打個哈哈,踱到他面前,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寒聲道:「良藥苦口啊,徐掌櫃的是個聰明人,你最好仔細考慮一下本押司的話。本押司是在開封南衙辦差的,哪有許多閒功夫在這霸州耗著,你可不要考驗本押司的耐性兒啊。」

  徐穆塵暗暗冷笑,臉上卻一片謙恭,躬身哈腰,十分禮敬地送程押司離開。待那程押司走遠了,差人才叫道:「還看什麼,快些走吧。」

  徐穆塵轉身隨他繼續前行,到了西跨院兒,提著袍裾邁過高高的門檻兒,徐穆塵忽地若有所思,他站住腳步把程德玄的話反復咀嚼了兩遍,暗自疑道:「奇哉,這位程押司,不像是恐嚇,倒像是為我壯膽來著。什麼丁家在霸州這些年,收售糧食於朝廷兵馬,如果確無違法行為,對朝廷是有功的。什麼無憑無據是不會動刑逼供的,一旦被他們抓到憑據,才會如何如何。若我是有心隱瞞的,聽了這些話還不等於吃了一顆定心丸?那程押司雖是個年輕人,畢竟是個押司,這些吏目做事比官兒們還要油滑,說話豈能不知深淺?」

  前邊那公人走出幾步,回頭見他撚著鬍鬚盯著壁角幾口大缸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便沒好氣地道:「怎麼站住不走了?」

  徐穆塵連忙追上兩步,笑道:「這位公爺,那壁角怎麼擺著四口大缸?」

  「這州衙還是前朝時留下的,許多房屋年久腐朽,動輒走水,不多備幾口大缸,這州府衙門早燒成白地了。」那公人說著,瞟了徐穆塵一眼,譏笑道:「你這老頭兒倒有意思,自己一身麻煩,還有閒心管這些閒事兒。」

  徐穆塵呵呵笑道:「老朽心中無鬼,自然自在坦然。」

  那公人「嘿嘿」一笑,不再說話,轉身引著他向前走去,徐穆塵跟在後面,心中暗想:「早聽人說南衙趙光義與趙普素來不和,莫非這南衙的程押司竟是來拖陳觀察後腿,跟趙相公打對台來的?」

  仔細揣摩,竟是越想越對,徐穆塵不禁心中大定,當他舉步走進那間偏僻的小屋,看見丁浩穿著坎肩、滿頭大汗地正奮筆疾書時,徐穆塵心平氣和,就像看著一個忙碌不休卻一事無成的可憐蟲,竟爾啞然失笑……

  「徐掌櫃的,你來了。呵呵,這是丁某這段時日整理出來的帳冊,有勞徐掌櫃的過目,若是沒有差錯,就請簽字畫押。」丁浩見了徐穆塵,卻是客客氣氣,彷彿根本沒有看到他臉上挪揄嘲諷的笑容,起身擦了把汗,便把謄寫好的帳冊遞了過去。

  徐穆塵傲慢地接過帳冊,走到一旁放在桌上,把長袍一揚,端然坐定,這才取過帳冊打開觀看。那帳冊打開,徐穆塵先是一愕,隨即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丁浩站在他旁邊,像個靦腆的小學生似的,很害羞地道:「慚愧,慚愧,丁某的字寫的實在是太醜了些,倒讓徐掌櫃的笑話了。」

  徐穆塵再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實際上丁浩有許多古字並不會寫,好在這是謄寫舊帳,不會的字盡可從上面抄錄,偶爾有幾個錯字,那也無可厚非。只是……像他寫的這麼醜的字,徐穆塵實在是平生頭一次見。

  丁浩那手毛筆字寫的是慘不堪言,一行字在白紙上寫下來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一開始他還在白紙上自己打了豎格,後來似乎嫌麻煩,這豎線也不畫了,於是那一行行字就像狂風之下的柳枝,忽而飄向左,忽而搖向右,看的人眼暈。

  這且不說,而且他寫的字有的字大,有的字小,大字一個足以抵得上三個小字,恐怕只有剛剛讀了三天私塾的學生,才會寫出這樣狗爬一般的字兒來。就是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東西,居然想在帳簿上找他徐穆塵的把柄,豈不是滑天下之稽麼?

  他笑,丁浩便也笑。他大笑,丁浩便也大笑,丁浩嘴裡說著慚愧,可那洋洋得意的樣兒,好像能寫得出來字已是天大的本事,哪有半分真的慚愧。徐穆塵笑臉刷地一收,神色一沉,便低頭看起帳簿來,旁邊站著的丁浩他理都不理了。門口兩個衙差見丁浩被人訕成這樣都有些替他難受,丁浩倒是心寬,探頭探腦地看了一陣兒,見徐穆塵專注於帳簿,根本不想理他,便摸了摸鼻子,把手上一灘墨跡抹成了一隻黑鼻子,然後就像一個小丑兒似的回了自己座位,抓起那隻毛筆,咬牙切齒地繼續揮毫潑墨起來。

  徐穆塵本不相信丁浩能從帳簿中找出什麼珠絲馬跡,可他怕丁浩在帳簿上做文章,雖然那一手醜字實在難以入眼,他還是逐字逐句看下來,不肯遺露一行。這一本帳簿看完,徐穆塵真是看的頭大如斗。

  字寫的難看,只不過折磨他的眼球罷了。可是這丁浩連措辭造句都不太懂,那時的文字是沒有標點符號的,這一行行歪歪扭扭、忽大忽小、語序時有倒裝的帳簿看下來,看的徐穆塵頭暈目眩。

  好不容易看完了,徐穆塵把帳冊往桌上一丟,長長地出了口氣。老天爺,要是那位京裡派來查案的陳觀察每天逼他看三本丁浩寫的帳簿,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屈打成招」,給他什麼罪名都痛快答應了。

  帳冊往桌上一丟,砰地一聲響,那邊正奮筆疾書的丁浩立即抬起頭來,一見徐穆塵正做仰天長嘯狀,連忙把毛筆「叭唧」一丟,欣欣然迎上前道:「徐掌櫃的,丁某這帳,做的可還好麼?」

  「哈哈,好,實在是好。」徐穆塵忍俊不禁,連連點頭。

  丁浩大為歡喜,搓了搓手,又挺著黑鼻子湊近了問道:「那麼……所記所載,可有不實之處?」

  徐穆塵莞爾道:「沒有。」

  「哈哈,那就好,這樣的話,就請徐掌櫃的簽字畫押吧。這我就放心了,為了清理這亂七八糟的帳冊,丁某寫的是頭大如斗啊。」

  徐穆塵同情地道:「那是一定的,老朽看的也是頭大如斗啊。」

  丁浩似未聽出嘲諷之意,他興衝衝地捧過筆墨和印油盒子,徐穆塵瞟了他一眼,提起筆來蘸了蘸墨,攤開帳簿便開始逐頁簽名。他左手幾根手指撚翻著帳頁,右手懸腕提筆,在那書頁右下角題著名字,那一手蠅頭小字寫的漂亮。幾十頁的帳冊,徐穆塵懸腕提筆,一氣呵成,翻頁、簽字、毫無停滯,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有種說不出的優雅美感,這手功夫,不是幾十年的老賬房,是練不出來的。

  徐慕塵把帳冊從頭簽到尾後,又拿過印油,逐頁蓋上指印,這才扯過一張紙來,一邊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上的印油,一邊曬然笑道:「看了你清理的賬簿,老夫才明白老爺派你來,到底是個甚麼意思。你為什麼願意幹這差使,老夫心裡也一清二楚。」

  丁浩眨眨眼,笑道:「老爺是個什麼意思,丁浩又是什麼意思呢?」

  徐穆塵將手中紙團團起往地上一丟,微笑道:「上一次,你想找老夫的岔子,結果被發配到郊野挖河,大概你心裡一直不服吧?呵呵,丁浩啊,相識一場,老夫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道你肯聽麼?」

  丁浩欣然道:「徐掌櫃的請多多指教。」

  徐穆塵眼皮一撩,語重心長地道:「老夫勸你,還是回去挖河吧。河要是挖完了,挖溝也成,那才是適合你幹的活啊!」徐穆塵說完,把雙手往身後一背,昂然走了出去。

  丁浩站在房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嘴角一歪,似笑非笑地自語道:「徐掌櫃的說得太他媽有道理了,我這不是正在給你挖溝麼……」

  徐穆塵出了府衙大門,豬頭解庫的馬車立即趕了過來,車剛停下,轎簾兒一掀,王二掌櫃就從裡邊鑽出來,一臉緊張地問道:「大掌櫃的,那賬查的怎麼樣了?」

  王之洲實在放心不下,不知道丁浩在弄什麼玄虛。是以徐穆塵剛走,他就吩咐閉店打烊,自己急急追到了州府衙門,看見徐穆塵的馬車,便去車上等他。

  徐穆塵上了車,吩咐道:「回去吧!」說完把轎簾兒一放,冷笑道:「那帳讓丁浩一查,已經是越查越糊塗了。」

  他想了想,這王之洲是自己的心腹,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膽子小,得盡量穩住他,免得後院失火,便把他進入府衙「偶遇」開封府程押司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然後笑道:「現在你放心了?上邊也在較著勁兒呢。劉知府已是垮定了,趙相公想盡量找些他的罪名,是想師出有名,免得有人非議自己心胸狹隘,公報私仇。開封府派了人來竭力阻撓,就是想著落在劉知府身上的罪名越少越好。趙相公現在聖眷正隆,就算開封府尹是當今皇弟也扳不倒他,南衙這是打得積毀銷金、積讒磨骨之計。」

  王之洲興奮的以拳擊掌,連聲道:「好,好好,這我就放心了,只要咱們多拖一些時日,這些京裡來的上差一無所獲,勢必無心在此多加消磨,咱們這一劫就算過去了。嘿!丁浩這小子,自不量力,一個剛剛晉升的管事,不知夾起尾巴做人,還敢與老掌櫃的您再三做對,到時得好好整治他一番才是。」

  徐穆塵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掩著口咳嗽一聲,說道:「你去找幾個潑皮,盯緊了那丁浩,窺個機會,給我好好教訓他一番。」

  王之洲一怔,脫口問道:「老掌櫃的,你是說……就這兩天?案情未結之前?」

  徐穆塵淡淡一笑,雙眼微微闔起,捋鬚說道:「不錯,按老夫說的去做,記得吩咐他們,不可打得那丁浩動彈不得,這帳……老夫還想讓他繼續查下去呢。」

  王之洲猶豫道:「老掌櫃的,現在教訓他只怕不妥吧?現在動手,人人都會猜到是咱們找得人,那豈不是……」

  徐穆塵微笑道:「老夫正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丁浩查老夫的帳,老夫有些害怕了,呵呵呵……」

  王之洲恍然大悟:「不錯,讓他們把眼睛都盯在那永遠也查不出問題的帳簿上,咱們這一關還怕熬不過去麼?老掌櫃的英明,哈哈哈哈……」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9 11:18
第108章 三潑皮

  雖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可是天天大魚大肉的吃,任誰也受不了。丁浩現在打個嗝兒都是螃蟹味兒,對那山珍海味實在是有些厭倦了,這天傍晚從州府衙門裡出來,他沒像往常一樣朝大酒樓裡去,沿著大街走了一陣,便拐進了一條小巷。

  這條巷子裡都是些小吃店,有家店面陳舊的麵館,碎紅布條的幡子在微風裡懶洋洋地打著晃兒,桌子就擺在柳樹下,柳枝嬝娜,旁邊一條小溪,溪水倒也清澈,意境很是幽雅。

  丁浩便在一張桌旁坐了,要了一大碗打滷麵,聽坊間百姓聊著家長裡短,剛剛挑起一筷子麵條,三個粗布短衫的人便到了面前,「砰」地一拍桌子,瞪起眼睛看著丁浩。

  丁浩詫異地抬起頭,只見眼前這三人年紀都不大,三人大概十七八歲年紀,中間一個細腰乍背,長得一副好身材,可惜臉上坑坑窪窪,實在叫人不敢領教。左邊一個身材矮胖,短得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上頂著一顆碩大的腦袋,臉是圓的,嘴是扁的,眼睛也是狹長的,好像面疙瘩上畫了個人頭,剛把麵發好,就被人一巴掌把饅頭拍成了燒餅似的。右邊一個長得又粗又壯,結實的有如一座鐵塔,若是那張年輕的臉龐再多些沉穩凝重之氣,便是一個令人眼前一亮的燕趙豪傑了。

  「三位小兄弟,有什麼事?」

  「什麼事兒?」中間那個細腰乍背的年輕人忍不住笑了:「胡老四,你蒙了我彎刀小六的錢,躲到這兒來便以為沒事了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一遭落到老子手裡,還有何話說?」

  丁浩登時回過味兒來,曉得這三人是存心找碴的,他左右一掃,見那些食客們已經避到了邊上去,與這彎刀小六同來的那兩人一左一右,擋住了自己去路。

  彎刀小六招呼道:「大頭,鐵牛,給我好好的教訓教訓他。」

  「且慢!」眼看二人就要動手,丁浩忽然振衣而起,把桌子使勁一拍,凜然喝道:「你彎刀小六也算是個有字號的人物,竟要以多欺少麼,你可敢與我單打獨鬥,比試拳腳?」

  彎刀小六是在這一帶廝混的一個潑皮,他收了人錢財來尋丁浩麻煩,本想遵囑把丁浩揍上一頓回去交差了事,不想丁浩竟要與他單打獨鬥。這些潑皮混混身無長物,唯一可以自詡、唯一能夠炫耀的就只有江湖義氣和一個響噹噹的字號,自然不肯弱了自己名頭,於是冷笑道:「哈哈,看來你知道爺們為什麼來的?你這人……上道兒,要不是受人之託,我倒真要交交你這個朋友。」

  他退了兩步,吩咐道:「鐵牛,你跟他過過招兒。」

  那黑鐵塔似的大漢拙於言辭,身手卻極敏捷,他沉聲一應,肩膀一晃,馬步一蹲,擰腰晃膀便亮開了架勢,猶如大鵬展翅。

  丁浩面噙冷笑,不慌不忙地推開桌子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挽著袖筒兒,沉聲道:「兩位好漢,我要與你兄弟子一戰,你們站得這麼近,是怕他不敵,還是想要偷襲?」

  那矮胖少年大怒,彎刀小六一把拉住他,笑道:「大頭,咱們退遠些,免得招人閒話。」他拖著那矮胖子退到兩丈開外,心中放心不下,又對亮翅而立的鐵牛嚷道:「鐵牛,你小心些。」

  他們三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又有一身武藝,在街巷裡時常與其他潑皮混混們打群架,本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可是丁浩長得斯文、氣度沉穩,看起來倒有些真人不露相的派頭,彎刀小六不知他底細,便怕自己兄弟吃了大虧。

  鐵牛是個粗憨的漢子,倒不把丁浩這番作派放在眼裡,而是冷哼道:「放心,你們且看我如何擺佈他。」

  丁浩挽好袖子,忽地弓步探手,一聲低喝,擺出了電影《黃飛鴻》的招牌起手勢。鐵牛凝神握拳,只道這丁浩也是個會家子,馬上就要撲上來打鬥,不想拳頭一晃,迎面撲來的竟是一碗打滷麵,原來丁浩那出手一推,竟把一碗麵揚了起來。

  一碗麵扣在拳頭上,麵條灑了一地,鐵牛登時傻在那兒,他晃晃拳頭上的滷醬,怒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既說較量拳腳,怎麼……」

  他還未說完,丁浩一貓腰,呼地一下,一條凳子被他抄起來,又迎面向鐵牛砸來。鐵牛怒不可遏,身形只一晃,缽大的拳頭便呼地一下迎了上去。這鐵牛是真有一身硬功夫的。他練的功夫叫「三晃膀」,又叫「六步架」,就是後世的大洪拳,這套拳法創自隋末,興於唐朝,到了宋初時候,已在黃河、江淮一帶廣泛傳開。這套拳拳勢威猛,剛勁有力,集氣功拳架於一體,極具實戰效果。

  鐵牛這一拳含憤迎上去,只聽「砰」地一聲氣爆般的炸響,那硬木製成的板凳竟被彎刀小六這骨肉的拳頭打個粉碎,碎木屑如一叢細針四處亂濺,那威勢真是怵目驚心。

  丁浩一不做二不休,抄起板凳扔出去,然後雙膀一較力,那桌子也被他掀了起來,恰好擋住了那一蓬木刺。鐵牛一拳打碎了凳子,氣得二目圓睜,哇哇叫道:「你這廝忒也無恥……」

  一語未了,就見一張油嘖麻花的飯桌又迎面飛來,鐵牛大吼一聲,單腿揚起,以腿使了招力劈華山,「轟」地一聲將那桌子劈成了兩半。瞪眼再看,哪裡還有丁浩的人影,鐵牛一呆,就聽旁邊大頭嚷道:「鐵牛,那廝往西邊跑了。」

  鐵牛扭頭一看,只見丁浩提著袍子,稀哩嘩啦趟過小河,連蹦帶躥地沿著一行柳樹向前狂奔而去,不由大喝道:「兀那小子,有種回來。」

  丁浩心道:「他娘的,這是誰找來的潑皮,想來不是柳十一就是徐穆塵,我的身子可比不了那桌椅結實,若是留下,還不被你拆散了架,那時有種也種不下去了。」

  丁浩一邊想著,一邊邁開兩條腿跑得飛快,鐵牛大怒嚷道:「俺鐵牛今天不把你屎打出來,算你拉的乾淨。兄弟們,追!」

  丁浩穿街過巷,三人在後面窮追不捨,丁浩暗叫不妙:「就算這三個潑皮不通武藝,以一敵三我也不是對手,何況他們那一身功夫實在嚇人。我該逃往哪裡?」

  眼見前邊竟已跑到了豬頭巷,丁浩別無選擇,立刻加快腳步直奔豬頭巷而去。跑到豬頭巷巷口扭頭一看,只見彎刀小六一馬當先緊緊追來,丁浩喘著粗氣抓起門環便「砰砰砰」地敲起來。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丁浩一拳揮出,幾乎正砸中開門的那人鼻樑骨,他急急收住拳頭,定睛一看,不由喜道:「柳婆婆,鋪子裡的夥計們呢?」

  柳婆婆一見是他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丁管事!你怎麼來了,這些日子生意不好,鋪子提前打烊了,看店的老戚頭兒家裡有點事,老婆子替他看一會店鋪,出了什麼事了?」

  柳婆婆表面上是豬頭解庫專司灑掃的老僕,但她同時也是丁承宗安插在豬頭解庫的一個眼線。說起來,這徐穆塵二十年來把豬頭解庫經營的真是風雨不透,以丁承宗的精明,又是大少爺的身份,想要不著痕蹟的插進一個眼線,也只能安排進一個身份低微的灑掃老僕,完全進不了豬頭解庫的經營核心,這徐穆塵的機警謹慎可想而知。丁浩進城後已經與柳婆婆私下接觸過幾回,把一些不方便自己出頭去搜羅的東西都交給她去辦,這老太婆辦事倒也妥當,不動聲色地便給他辦妥了。但是在公開場合,兩人卻不敢過份親近。

  一聽柳婆婆的話,丁浩大失所望:「店裡沒有人了?這……快讓我進去。」

  「嘿嘿,你住哪裡去!」丁浩一隻腳還沒邁出去,衣領子便讓人揪住了,彎刀小六一把拖住丁浩,「呼」地一拳便擊向他的胸口。丁浩被打得一個趔趄,跌出兩步下了台階,這時鐵牛和大頭也到了,呼呼地喘著粗氣把他圍在中間,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你這廝還真能跑……」

  丁浩一見這架勢就知道跑不了了,他硬著頭皮道:「是誰派你們來的?我告訴你們,我如今可是在州府衙門裡辦事的,如果傷了我,沒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彎刀小六嘿嘿冷笑,根本不把他的恐嚇放在心上,他見兩個兄弟已看住了丁浩,便端著肩膀不陰不陽的笑著,從台階上往下走,陰聲說道:「你的底兒,我們兄弟知道的一清二楚,嘿嘿,在衙門裡做事?我怎麼不知道,你竟是個吃公門飯的?」

  彎刀小六話音未落,後腦勺上便被人抽了一巴掌,小六「哎喲」一聲,惱火地轉過身去,瞪眼罵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惹你家六… …六……六……」

  彎刀小六的聲音結巴起來,肩膀也垮了,眉毛也順了,從雄糾糾的鬥雞變成了一隻鵪鶉,訕訕地道:「柳婆婆,您……您老怎麼在這兒?」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9 11:34
第109章 真剽悍

  柳婆婆邁著方步一步三搖地走下台階,瞧那沉穩的模樣,倒像是領著楊門眾寡婦征西下邊關的佘老太君。彎刀小六訕訕地跟在她後面,想搭訕又不敢的樣子。柳婆婆也不正眼瞅他,只是沉著臉瞪那矮胖子,問道:「你是大頭兒?」

  矮胖子苦著一張臉道:「是我,原來是柳婆婆,大頭眼拙,方才竟沒看出來……」

  「你這醃臢潑才還認得我是柳婆婆?」柳老太婆忽然叫了起來,抬手就打,矮胖子舉手護住頭面連連後退,尷尬地討饒道:「柳婆婆,柳婆婆,大頭沒得罪你啊,您這是做甚麼?」

  「沒得罪我老婆子?你這生孩子沒屁眼的醃臢貨,想當初你娘難產,要不是我老婆子接生,也保不住你娘的命,你娘一命歸了西,也就生不下你這個禍害。如今你長大了是不是?欺侮到我老婆子的頭上了是不是,你沒得罪老婆子?你可知道被你追打的是甚麼人,那是丁家的管事,我老婆子能有口飯吃,都是人家賞的,你這不是砸我老婆子的飯碗嗎……」

  「別別別……」大頭狼狽不堪,倉惶敗退,一旁那黑鐵牛見勢不妙剛想逃開,已被老太太瞧在眼裡:「你這五大三粗的夯貨又是個什麼東西?哎喲,是你啊,你也能耐了是不是?不是小時候上我老太婆家討吃的時候那副可憐兒樣啦?」

  鐵牛揪著一張包子臉,吃吃地道:「柳……婆婆……」

  老太太抬手又打:「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要不是我老太婆可憐你無親無故,時常的接濟你,你早不知成了哪條爛水泡子裡的死狗,現在你也欺負到老娘頭上了,養條狗還知道衝主人搖搖尾巴,你卻……」

  可憐鐵牛那麼粗壯的一個漢子,被柳婆婆打得上竄下跳,直如一個猴兒似的。彎刀小六陪著笑臉跟在柳婆婆後面,低聲下氣地道:「柳婆婆,您老在這兒,咱們認栽,這就走了還不成嗎,您老消消氣兒,別跟我們一般見識,我們是混人……」

  柳婆婆指著他罵道:「你是夠混的。想當初你生了痘瘡,是誰救了你一命?那時候你個小兔崽子趴在我老太婆的懷裡要死要活的,怎麼沒有這般威風?臨了臨了,你還拉了老太婆一泡稀屎,現在你都不記得了是不是?你這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到秧子裡的混沌東西……。這幾個不學好的小畜牲,原本也都是些乖巧本份的孩子,要不是被你拐帶的,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

  丁浩沒想到這柳婆婆竟有這般威風,眼見四下已有路人上前圍觀,他忙上前一步,向柳婆婆使個眼色道:「柳婆婆,咱們進去說話,這般讓人看著不成樣子。」

  柳婆婆醒悟過來,轉身便向院中行去,揚聲說道:「你們三個,給我滾進來。」

  那三個少年也不敢逃跑,互相看看,一臉苦相,訕訕地跟在後面進了院門。柳婆婆站定身子,回首又道:「關好大門。」

  三人忙搶著去把大門關好,丁浩納罕地道:「婆婆認得這三個人?」

  柳婆婆小聲笑道:「這三個潑皮,都是霸州城裡土生土長的孩子。鐵牛姓王,是從小無父無母的,大頭也姓王,叫王鵬,爹爹是個殘廢,娶了個腦筋不太好的渾家,生了這孩子心眼笨,打小兒就總受人欺負。就那小六兒童羽,家裡開武館的,家底還算殷實,鬼心眼也最多,這幾個孩子從小就打架生事不幹正事兒的,丁管事怎麼招惹了他們?」

  說著柳婆婆把臉一板,說道:「你們三個,給老身滾過來!」

  三人遲遲疑疑地湊到面前,聽雙方一番對答,原來柳婆婆與他們原本是住在同一條巷子的,現如今也有三兩年不見了。這柳婆婆以前做過媒婆、牙婆、穩婆,還做過一陣兒跳大神兒治病的巫婆,年輕時更是潑皮輩裡的女混混,原本也是坊間極風光的一個人物。後來她貪圖小利把一個不知根底的女孩兒介紹到一個大戶人家為婢,結果這小婢偷了主人家的財物要走,被主母發現,失手刺死了主母。雖說這小婢被抓個正著,可是介紹她來的柳婆婆也吃上了官司。

  丁家大少爺丁承宗的婚事是柳婆婆說合的,雖說這婚事是丁老太爺一手促就,媒人只是應景兒的,總算有一份情份在。柳婆婆無奈之下,便託人找到丁承宗。丁承宗倒也爽快,使了銀子幫她打點,救她出了牢獄。柳婆婆牌子倒了,不能再做舊日營生,便聽從丁大少爺安排,到了這豬頭巷解庫做了他的眼線。

  柳婆婆一生見過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物,那一雙眼睛毒辣無比,雖然是個始終不能接近豬頭解庫經營核心的灑掃雜僕,竟也看出一些不尋常的舉動,上一次丁浩做解庫巡察,她就話外有話,有意的點醒丁浩,只是丁浩根本無意在丁家久耽,雖然聽出有些蹊蹺,最後卻也不了了之了。

  至於這三個潑皮,確實是受人指使,收了人家銀錢來尋丁浩麻煩的。王鐵牛是無父無母的,綽號大頭的王鵬殘疾老父前幾年死了,他那腦筋有些不清楚的老母有羊癲瘋的毛病,有一次燒飯時羊癲瘋發作,一頭鑽進灶炕,把自己給活活燒死了,二人從此更是每天都和童羽混在一塊兒,跟著童父習武,做了師兄弟。

  童羽的老爹是開武館的,說起來他一身武藝還真是不凡,可是開著一家破武館也沒甚大出息,倒把年輕時的一番壯志全消磨了。童館主這些年別的成就沒有,就是孩子生的多,八個兒子,六個女兒,濟濟一堂。這麼大一家子人,吃也把他吃窮了,哪還有心管教,所以這兒子在外面惹是生非,他也懶得管,有人找上門來時,就脫了鞋子把兒子一頓好揍了事。結果這兒子打皮實了,反而越走越歪。

  這三個人在街坊間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招搖撞騙,其實也蒙不了幾個小錢,昨天忽然有人找到他們,出了五十吊要他們教訓一個人,三人便欣然答應了,卻不想竟然撞到了柳婆婆眼皮子底下。

  弄清了來龍去脈,丁浩脫口問道:「那出錢僱你們對我下手的是什麼人?」

  三人面有難色,互相看看作聲不得。柳婆婆又惱了:「你們三個狗東西,人家給你口熱屎吃,便裡外不分了?丁管事問你們甚麼還推三阻四的不肯說?」

  彎刀小六為難地道:「柳婆婆,既然這位丁……丁管事和您識得,那別人便出再多的錢,小六兒也不敢來為難他。可是,受人之託,不能忠人之事,小六兒已經有虧於人了,萬無把雇主消息透露出來的道理。這是江湖道義,小六兒頂天立地,若是做出這種無恥之事來,以後也不用做人了。」

  柳婆婆還要逼迫,丁浩對這潑皮生出幾分欣賞,忙阻攔道:「柳婆婆,算了,那人既然能出得起五十吊錢,我已猜到是甚麼人了,問他們,不過是想印證一下。他們這麼做並沒有錯,男子漢大丈夫,理應有些為人處事的原則,你就不要難為他們了。」

  聽丁浩這麼說,柳婆婆便住了嘴,彎刀小六三人不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柳婆婆又是好一番訓斥,才讓三個潑皮離去。那看店的老戚頭兒也是徐穆塵的人,丁浩怕他回來見到自己與柳婆婆在一起,會生起疑心,便也起身告辭。柳婆婆送到門口,順口問道:「丁管事,那要的那魚還需要多少?『四海鮮』進的也不多,你可要早些交待下來,免得一時無處去尋。」

  丁浩道:「無需多少了,再進一批也就夠了。婆婆三教九流的門道熟,那精通鼠竊狗盜之術、身手輕巧靈活的人可曾著手尋找?」

  柳婆婆笑道:「這人老身已尋到了,許了他一百貫錢,喜得那人時常詢問老身何時動手呢。」

  丁浩打開大門,微微一笑道:「快了,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咱們再耐心地等幾天,『浴蘭令節』一到,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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