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79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08:39
第120章 滿眼空花

  眼見大局已定,徐穆塵已無可辯駁,總算有了足可入罪證據的陳觀察更是迫不及待,根本不想與他多做糾纏,丁浩這才悄悄地鬆了口氣。

  他這一計,其實在分析了各路人物的目的之後,聽羅冬兒講起柳十一陷害他們同時讓王羽王翊兩兄弟玩了一手魚目混珠以自保的計策時想起的。具體操作的靈感是來自於他看過的一部香港電影《千王》。那部電影裡有個騙術高手王上千,他與人賭錢時,用烏賊墨寫好支票押注,結果對方當時驗證支票無誤,隨後去銀行轉款時卻發現支票上已一片空白。

  當時看了這個情節後他十分好奇,他所在的小區早市上便有人出售水產,因此便去弄了兩條墨囊沒有清理乾淨的烏賊魚來,用烏賊墨在紙上胡亂寫了幾個字做試驗,現那字果然是會消失的。原來烏賊造出的「墨汁」中含有的黑色素是哚和蛋白質的一種結合物,時間長了會被分解,完全消失掉,只不過消失的時間不像電影上演的那麼快,受溫度、濕度的影響,烏賊墨寫的字消失的有快有慢,從幾天、十幾天不等。

  要他真個去查徐穆塵的賬是不可能的。徐穆塵精通帳目,心思縝密,他親手做的賬,漫說是丁浩那手二吊子的查賬功夫,就算丁浩是個稽核高手,也休想能找出徐穆塵的破綻。更何況整個豬頭解庫如今幾乎成了徐穆塵的私家天下,上上下下全是他的耳目心腹,丁浩單槍匹馬的趕來,處處有人製肘,除了那一本本有隱晦記載的賬簿,什麼助力都沒有,拿什麼去找徐穆塵的把柄?

  但是朝廷裡那位趙相要的是什麼?不過是劉知府的罪證而已,且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丁家要的是什麼?不過是保全丁家,免得受劉知府牽累。那徐穆塵本來就是一隻狡猾的碩鼠罪有應得。丁浩自問不是什麼青天大老爺,何必耗費人力物力、曠日持久的查他真正憑據,使霹靂手段搗其腹心達到目的,那就成了。所以他便想起了這烏賊用了這烏賊墨,查你的秘帳我不行,做假證……還是可以的。

  如目地已然達到。丁浩如同卸下了肩頭一塊大石。頓時渾身輕鬆。

  丁府地家丁想到今天這案子居然審得這麼痛快。滑溜地跟泥鰍似地徐掌櫃誰也抓不住他半點把柄。如今就這麼糊裡糊塗地把所有罪證擔到了自己身上。連辯白地餘地都沒有。當下就有兩個家丁興衝衝地擠出人群。跳上馬背一路狂奔趕回丁府報訊去了。

  事情如此變化。衙門口觀審地百姓中有些對此案略知一二底細地人便交頭接耳。暗自讚嘆:徐穆塵真是鐵肩擔道義地真漢子。忠義無雙啊!沒想到他這麼狠。為了保住自己東家。竟把大罪一力承擔下來。

  陳觀察叫書吏把當堂訊案地筆錄拿到徐穆塵面前。迫著他當眾按了手印。便把驚堂木一拍。 「啪」地一聲。那驚堂木不堪蹂躪。登時四分五裂。陳觀察皺了皺眉道:「霸州府年久失修地何止是府衙。這驚堂木……咳!也早該換換了。」

  掩飾了自己地尷尬。陳觀察便志得意滿地宣佈道:「來啊。把人犯徐穆塵暫且押入大牢聽候判決。退堂!」

  徐穆塵跪在那兒。此時恍如身在夢中。府衙起火。賬簿盡皆付之一炬時。他得到消息還曾欣喜若狂。只道自己這一劫因為大火已然度過。心中還在遺憾這火一燒。固然免了自己一動。卻也從此少了一件挾製丁庭訓地法寶。

  怎想得到,這些年來自己利用丁家的財富交結官府,反過來利用官府抰製丁家,左右逢源,從中牟利,官吏和東家都成了任他擺佈的棋子,每每想起,還為自己的手段有些自鳴得意,這一刻他才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什麼都不是,那被他視做棋子的人,才掌握著真正的力量,他是在玩火啊。

  轉眼間,成變了敗,得變了失,滿眼空花,一片虛幻。自己這幾十年苦苦追求的一切都成了空。過往種種,此刻想來,那種種自以為得計的陰謀竟如刀刃舔蜜,不足一餐之美,反生割舌之疾。想至此處,徐穆塵已是癡癡的說不出話來。 。

  陳觀察一聲退堂,兩個衙役立即拖起臉色灰敗的徐穆塵,徐穆塵髮亂臉赤,形如厲鬼,看著一旁站立的丁浩,滿腹辛酸、一生計較最後隻化為一口鮮血,噴將出去……

  丁府後宅丁承宗推著木輪車椅,緊張地在院中移動,不時抬頭看看天空,一向沉靜的神情上此時竟有些焦灼,他還很少有這麼沉不住氣的時候。

  自從得知柳婆婆使人成功地燒了府衙西跨院兒他就知道大事成了八分,可是自己身在丁府,如今官司審到什麼程度了,他全然不知,心情難免煩燥,只盼快些有人送消息回來。

  一大早,他就在書房裡潛心讀那《妙法蓮華經》,不讓人來打擾。可是他心緒不寧,這經如何念得下去。到後來,只得把經丟到一邊自推著小車,從那已鋪了木板的台階上下來,獨自在園林中徘徊,聽那風清鳥鳴中的焦燥這才稍解。

  忽然,他看到侍婢蘭兒出現在遠處一株花樹下鬼祟祟地左右張望一望,躡手躡腳地撥開花叢鑽了過去。丁承宗心生疑竇,張嘴便要喚她,想了一想,卻住了口,推著車輪悄然跟了上去。

  他的府邸園中徑他自然熟悉,雖然乘著輪車不及那蘭兒靈活,卻還跟得上。轉過一座假山忽然失去了蘭兒的蹤影,丁承宗遊目四顧忽然現前邊芭蕉樹後露出一角裙袂,那石榴花色的裙子,正是娘子喜穿的一件裙子。這是他的私宅,除了娘子,就隻幾個侍候的下人,下人丫環是不會穿這樣昂貴的提花刺繡衣裳的,娘子獨自在這兒幹什麼?

  丁承宗心中納罕之意更,便小心地推動車輪慢慢向前駛去。注了油的車軸滾動起來無聲無息,他行至近處,就聽樹後傳來自家娘子急促的聲音:「你瘋啦,這青天白日的,你跑來做甚麼?」

  丁承宗疑心頓起,雙手一攥車輪,便想衝過去看個究竟,這時另一個人的聲音響起,一聽到這人聲音,直如一個炸雷在胸中響起,丁承宗胸中血氣翻湧,耳鼓嗡嗡作響,猶如中了定身法兒,竟是再也動彈不得。

  好半晌,他悠悠蕩蕩的魂兒才附了體,就聽樹後那人道:「嫂嫂,這幾日不見,兄弟著實想念的緊,你就從了我吧,隻稍做溫存,慰了相思情意,兄弟就走。」聽那聲音,果然是自己兄弟丁承業。

  陸湘舞便輕啐道:「這大白天的,成什麼樣兒,你我罔顧人倫,肌膚相親,已是對不起他了,還要白晝行那茍且之事麼?你……你哪裡有敬我愛我之意,冤家,你把人家當粉頭一般戲弄麼?」

  丁承業嘻笑道:「若不敬你愛你,兄弟怎會這個時辰都按捺不住來尋你?大哥如今行動不便,怕他怎的,他現在在做什麼?」

  「還不是為丁家那樁案子,一大早起來就心事重重的,如今正在書房讀經呢。」

  丁承業喜道:「這正是天也來湊趣,大哥如今和尚一般的人物,兄弟我卻沒有耐性讀經,我的好嫂嫂,兄弟身下這小和尚還要女菩薩親身點化點化,嫂嫂莫要拖延,我們便來參參這歡喜禪吧。」

  樹後傳來「哎喲」一聲輕呼,隨後便是口舌咂摸之聲,只聽陸湘舞嬌呼不可,隨即便連蕉樹都簌簌搖晃起來。

  丁承宗眼前金星亂冒,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咬著牙根,將車子使勁兒一推,轉過樹去,就見自家娘子彎腰扶著芭蕉旁一棵蔥綠的小樹,青絲散亂,杏眼微瞇,一身羅裳半褪,鬆散了的衣襟裡隱約見那一雙白透如玉的乳兒搖來晃去。

  自己的親兄弟丁承業撩起了她的裙子,下體緊緊抵在她的臀後,一雙手正在她懷中撫弄,涎臉笑道:「嫂嫂生得好一對兒,又香又滑,真是愛死兄弟了!」

  「你……你們……做的好事!」丁承宗指著他們,嘴唇哆嗦,手臂顫抖,眼前金星拖曳飛舞,二人那醜陋的模樣彷彿也在天上飄來飄去,他一句話說出來,聽在耳中空空洞洞、忽遠忽近,好似自天邊傳回來似的。

  福樓拜說過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戴綠帽子的丈夫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丁承宗恰是如此,商人重利輕別離,他知道自己為了家族,著實冷落了這位嬌妻,可他自問所付的辛苦都是為了這個家、也是為了她。為什麼……為什麼她如此不甘寂寞?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她竟與小叔做出這般有悖人倫的事來。愛變了恨,親成了仇,丁承宗心如刀割,那雙虎目不知不覺間竟已蓄滿了淚水。

  陸湘舞和丁承業一見他出現,駭得驚呼一聲各自跳開,七手八腳便穿束衣裳,丁承宗看得二人這般醜陋模樣,目眥欲裂地道:「我的好娘子、我的好兄弟,你們好、你們好啊……」

  丁承宗一聲慘笑,整個人便從椅上滾落塵埃,臉色慘白,牙關緊閉,再也不省人事了。

  「承業,我……我好怕…………他怎麼樣了?」陸湘舞駭得魂飛魄散,緊緊偎在丁承業懷裡,若非扯住了他衣衫,幾乎站立不得。

  丁承業心如擂鼓,雖然今日按雁九的主意,他本就是有意讓丁承宗撞見激他病情發作,但他對雁九再三保證過的那奇藥的藥效如何卻不知根底,是以也是嚇得不輕。他只好輕作鎮定,拍了拍陸湘舞的香肩道:「別怕,別怕,做都做了能怎地?你聽我話,趕緊回去,定要鎮靜,切莫露出什麼馬腳,這裡一切都交給我,只消做得妥當此後便能長相廝守了。你快走,快些回去。 」

  陸湘舞心如鹿跳,慚愧之下不敢再看丁承宗,提起裙裾便慌慌張張逃去。丁承業趕緊湊到丁承宗身前,試了試他鼻息,又翻開眼皮看看他瞳孔,這才左右看看,也疾步離開……

  丁承業一走,一叢灌木分開,裡邊輕輕巧巧便走出了蘭兒,她看著丁承業慌張離去的背影鄙夷地一啐,隨後便扮出一副驚慌樣兒,張口大呼道:「來人啊,快來人啊,大少爺他……他不省人事啦……」

  散了堂審,三班衙役魚貫下堂,衙下許多看客也一哄而散。彎刀小六在人群裡跳著腳兒喊:「大哥,我們在這裡、這裡,今日兄弟作東,咱們去織橋酒樓耍子。」

  丁浩一笑,正想舉步過去,趙縣尉已趕上來道:「丁老弟,留步,且去本官房中一座。」

  丁浩聽了,只得彎刀小六打個手勢,便隨趙縣尉向側衙走去,鐵牛扯著大嗓門嚷道:「丁浩哥哥,我們在織橋酒樓設酒等你,辦完了公事盡快趕來啊。」

  丁浩揚了揚手,隨著趙縣拐過房角不見了,大頭擔心地問道:「吃大哥的酒那就可行,但是咱們要為大哥慶功,口袋中可有錢麼?」

  彎刀小六自懷中摸出十個大錢兒,在手上掂了掂道:「這不是錢麼?」

  頭一臉憂國憂民地色道:「十個錢兒,能吃一席酒麼?」

  彎小六笑道:「這只是本錢罷了,大哥被人留下,正好方便咱們行事,走,撈酒錢去。」兄弟三人便興衝衝地離開了府衙。

  丁浩到了趙縣尉房中,趙縣尉親手為他斟上一杯茶來,笑吟吟地道:「坐坐坐,老弟啊,為兄這些年來聽過、見過、辦過的案子多了,可是就是猜不透你的手段,真是了得啊。」

  丁浩笑道:「只是雕蟲小技,旁門左道的東西,用上一次兩次能奏奇效,經不得大場面,真要論起來,做大事還得堂堂正正,靠這種不上檯面的小伎倆是不成的。 」

  趙縣尉哈哈笑道:「兄弟過謙了,能把這案子圓圓滿滿的結了,就是大本事。為兄不多說了,開門見山吧,我還是想讓你到我身邊做事,如果你肯來,便立刻委你個押司的差使,丁老弟意下如何?」

  丁浩聽了只有苦笑,以前無人問津時,恰似無欲則剛,只一門心思向著預定的目標走,倒也無牽無礙。現在,程將軍那裡屢次表露出欣賞之意,以他身份,能做到這個份上,已是極力招攬的態度。趙縣尉這裡,更稱得上是三顧茅廬了。而丁家,本來讓他不屑一顧的丁家,丁大公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之以主、惠之以恩,為求讓他安心留下,竟做出離開丁家自我「放逐」這種古之大賢才做得出來的事。丁浩又非鐵石心腸,如何不為之感動?

  融入這個世界的時間或許還不是很長,但是重情重義的丁浩不知不覺間就接受了古人思想價值觀的一些內容,那些和糟粕一起被後人拋棄了的東西。大丈夫恩怨分明,無論如何,也得對丁承宗有個明確的交待,才好做出決定。

  想至此處,丁浩委婉說道:「丁浩上有老娘,又有丁大公子賞識恩重,一時實在無法做出取捨。徐穆塵這一案,趙大人當居首功。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汴京城裡那位趙相公必定有所表示,不妨待趙大人行止定了,咱們再做商議如何? 」

  趙縣尉聽他這次語氣不如前次決絕,便喜道:「好,那你回去一定要好好考慮一下,待你有了決定,不管何時,只管來尋我便是。」

  丁浩應了,二人又敘談一陣,丁浩起身告辭,趙縣尉送出門去,恰有一衙差公人趕來稟道:「縣尉老爺,觀察大人有請。」

  丁浩一笑,拱手道:「大人請留步,丁浩就此告辭。呵呵,丁浩在此先恭喜大人了……」

  趙縣尉欣然一笑,這丁浩真是個妙人兒,正搔到他癢處。感激之下,他也不管觀察大人正等著,仍是將丁浩送出府門,這才折身去見陳觀察。陳觀察見了趙縣尉便是一頓好誇,趙縣尉也是在官場了打了二十年滾的老油子,上道的很,這統籌調度、指點安排的功自然是一股腦的推到陳觀察身上。陳觀察大悅,趙縣尉機智老練,智降狡詐之徒,功不可沒。理當嘉獎,回到汴梁之後,他當稟明趙相公的保證便也承諾下來。

  趙相公在官家面前,那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朝中官員,大多出於他的舉薦,據說有時候官家脾氣不好,或某個官吏的任免不合官家之意,便會將趙相公的薦書退回來。趙相公也不惱,跟牛皮糖似的跟在他背後仍是一味舉薦。官家若是怒了將薦書扔掉,趙相公便去撿回來,官家將那薦書撕個粉碎,趙相公便去重新粘好,第二天一早,那薦書準準兒的又會出現在官家案頭,把個官家折磨的沒法,只得允準了事。是以但凡趙相公舉薦的人,那真是十拿九穩要升官兒。陳觀察既這麼說,自己的官十八九有是升定了。

  這兩位彼此恭維吹捧了一番,陳觀察得了功,趙縣尉得了他舉薦的表態,雙方盡皆心滿意足,兩個官兒不禁彈冠大笑起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0:30
第121章 鷹豢市井,安有淩雲志?

  丁浩把這案子辦得圓圓滿滿,真想馬上就回丁府去。但是那三個小兄弟一片熱誠,無論如何得去應酬一下。那織橋酒樓在城中一條河岸上,抄近路去的話便行不得車馬,丁浩便對那丁府的車夫囑咐了一聲,讓他仍在府衙附近等候自己,自己抄小路趕去臨江酒樓與彎刀小六三人見面。

  這小路其實也不算小,只是這條路都被支了彩棚擺攤賣貨的人擠佔了,行人摩肩接踵,又沒城管管理,走路便嫌擁擠起來。丁浩耐著性往前蹭,好不容易看到一座小橋,那橋面上也是熙熙攘攘,兩旁都是擺攤賣貨的,又有許多行人走走停停,詢賣貨物。

  丁浩慢騰騰的正往前行,忽見前方不遠處有三個人影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彎刀小六和鐵牛、大頭,丁浩笑逐顏開,正想揚聲向他們招呼,一個小經紀推著輛載魚的獨輪小車正從彎刀小六身旁經過,只見彎刀小六哎喲一聲便跳了起來,一把扯住那人喝道︰「你這廝走路不長眼睛麼,怎麼竟從我腳面上輾過去了?」

  他還未說完,王鐵牛和大頭已氣勢洶洶地跳過去喝道︰「不要走,壓傷了我家哥哥的腳,便想一走了之麼?」

  那個小經紀倒老實,一見三人擼胳膊挽袖子的模樣知踫上了潑皮無賴陪笑打躬道︰「三位小哥兒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彎刀小六往地上吐了口沫道︰「好說個屁,你輾了大爺的腳,總該有份賠禮,該怎麼做,還要大爺教你麼?」說著那往他車上一。

  那人恍然大,連忙從車上提起一尾大魚利地用草繩拴上,遞到彎刀小六手上,陪笑道︰「些許賠禮,小哥兒恕罪則個兒恕罪則個。」

  彎刀小六轉怒為喜,大剌地接過魚來贊道︰「你這漢子倒是有些眼力件兒,今兒大爺心情好,也不尋你晦氣,去吧去吧。」

  漢子連聲應謝,推起車來忙不迭地逃開。丁浩在人叢裡看的又好氣又好笑,以前只聽他們自承潑皮無賴真不曾見過他們的潑皮手段,這幾個年輕人根性本來不壞可要這麼下去,以後變成什麼樣兒就很難說了們既叫我一聲大哥,倒該好好規勸他們一番才是。

  刀小六卻不知道丁浩正在人群裡看著提魚在手。掂了掂份量。笑嘻嘻地道︰「大哥請咱們吃酒。那都是去得極風光地所在。如今咱們要請大哥吃酒。至少也得有魚有肉。這肥魚已經有了。咱們再去尋摸一塊好肉。」

  前不遠。下了石橋。起頭第一家就是一家豬肉棚子。裡邊坐了個婦人。三十郎當歲。穿著內綠外粉地直襟短衫。烏油油地髮髻高挽。上邊釵著朵杯口大地鮮花兒。身前地案板油乎乎地。兩個梳著朝天丫地娃娃。大地只有七八歲。小地才隻三四歲。還穿著開襠褲。正蹲在她身旁不遠地地上和著泥巴。

  彎刀小六一見臉上便笑開了花。高聲叫道︰「彭三娘子。今日可要搏地?」

  那婦人扭頭見到是他。雙眼一瞪。便呸了一口道︰「滾一邊去。又要騙老娘地花銷不成。」

  彎刀小六笑嘻嘻地也不著惱。只道︰「願賭服輸。我本想用這尾大魚與你搏一搏。你既不肯。我自去尋旁人耍子。」

  彭三娘子斜眼瞄了他手中提著的大魚一眼,到底忍耐不住,便把大腿一拍,跳將起來道︰「搏便搏,你這魚作錢幾何?」

  彎刀小六提了提手中的魚,說道︰「偌大一尾魚,足足五六斤上下,作價三十文如何?」

  彭三娘子把嘴一撇道︰「哪裡值那麼多,隻作二十文錢。」

  彎刀小六爽快地道︰「那也使得,來來來,拿錢來。」

  彭三娘子對蹲在地上和泥巴的一雙兒女道︰「看緊了肉攤兒,待老娘搏幾文錢回來給你們買米花吃。」哄好了孩子,她便擼起袖子,興致勃勃地迎上前來,一提裙子蹲在地上,便與彎刀小六搏了起來。

  二人所說的搏錢就是關撲,這邊一開賭,許多嗜賭的路人便都圍了過來看熱鬧。只見彭三娘子數了五文錢給彎刀小六,彎刀小六把大魚擱在一旁凳上,將錢往地上一擲便吆五喝六地撲了起來。也不知彎刀小六使的什麼手法,雖說從未擲個渾純出來,卻總比彭三娘子高上一分兩分,兩人撲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彭三娘子便輸了近二十文錢,再也不捨得賭下去。

  彎刀小六笑嘻嘻地道︰「彭家娘子,既不搏了,且拿錢來。」

  彭三娘子心中懊悔,正自拍腿大罵,見他催促,沒好氣地道︰「我那當家的管的緊,老娘哪裡有錢給你?」

  她那和泥巴的兒子一旁說道︰「娘,你又搏錢,還輸了錢,爹爹回來又要罵你。」

  彭三娘子脹紅了臉道:「兩個小王八蛋,滾一邊玩去!」她雖懊悔,卻不肯懶帳,一邊嘟囓着晦氣,一邊走到攤子上剁了一塊豬肉,說道:「這一塊肉,怎也值得二十文錢,拿去,拿去!以後休想老孃再與你搏錢。」

  大頭哈哈一笑,便將豬肉接過來,唱個肥喏道︰「多謝彭家嫂子。」三人又復前行,丁浩一路跟著,只見他們或訛或賭、或騙或偷,竟連擺賣的首飾頭面也不放過,待到了那織橋酒樓,手裡已提了不少東西,三人進了酒樓,將魚肉遞與店家,使那十文錢做薪火調料錢,又將衣衫、頭面作價抵了壺酒才興衝衝地上樓去了。

  丁浩暗暗搖頭著他們登上樓去,三人剛剛坐定,就見丁浩出現,一時喜出望外,連忙將他迎到桌前。丁浩坐定身子,正色說道︰「大哥一路都在跟著你們,你們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裡。大哥沒有瞧不起你們的意思,只是你們既叫我一聲大哥,大哥就想勸勸你們,如今年輕氣盛靠這些營生或可渡日,可是以後怎麼辦?你們總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的道以後要叫你們的娘子、你們的兒子,都因為你被人戳脊梁骨麼?」

  三人一聽臊紅了臉皮,彎刀小六期期艾艾地道︰「大哥,你說的道理兄弟們也明白,

  看我們這三塊料,麻繩穿豆腐本就提不起來的貨不做潑皮混混道還去考狀元不成?」

  丁浩笑罵道︰「考狀元?省省吧,鐵杵磨細了還能當針使。可木杵磨細了就只能做牙簽了。不是那塊材料再怎麼努力都白扯,我也不指望你有那份雄心那份本領是要找一份正經營生,本本份份的過日子,應該不會太難吧?」

  鐵牛道︰「大哥,你看我們三個能做甚麼?就這一把子力氣,會幾手拳腳,若做個腳夫,又恐昔日的兄弟們恥笑。其他的事情,我們全不在行。」

  這時那酒肉陸續端了上來,四人一邊喝酒吃肉,丁浩一邊說道︰「不要說這樣沒志氣的話。我看你們三個手眼機靈,腦瓜靈活,若是合夥做個小生意,還怕不能糊口?」

  大頭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鼻尖道︰「做生意?就我們這三塊料?」

  丁浩鼓勵道︰「那有何不可?事在人為,還沒去做,自己先膽怯了,那就只有一事無成了。我知道一個人物,這人……呃……是山東陽谷縣一個百姓,身高不滿五尺,面目醜陋、頭腦可笑。當地人見他生得短矮,給他起了個渾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可他起早摸黑,只靠賣炊餅,卻也住著兩層的小樓,逢年過節照樣沽酒打肉的過活,而且還娶了個千里挑一的嬌俏娘子做渾家……」

  大頭奇道︰「大哥不是誑我?成『三寸丁、谷樹皮』模樣,還能娶個千里挑一的俊俏娘子做渾家,竟有這樣艷福好命的?」

  丁浩乾笑道︰「是自然……那人的命……實在是比較好。你們若尋個正當營生,也不見得便比他差了。有了正當營生,好人家的閨女才敢嫁你,不說千里挑一吧,憑你們的人品,找個清秀俊俏的也還容易。再說,做人應該有點志氣,今日腳踏實地,從一個混混做到一個本份的小生意人,下一步未嘗不可以坐大,再從小生意人做成大生意人。

  大哥走南闖北,經歷的,還聽過一個故事,在南海那邊有個地方,一個姓李的生意人靠賣塑……賣絹花攢下了一筆錢,然後擴大生意,就這麼雞生蛋、蛋生雞,才二十多年的功夫就成了富可敵國的大富豪。

  當初也是一個苦哈哈,那時敢想像自己二十年後會有富可敵國的一天麼?你們現在只是潑皮混混,但是只要肯走正途,怎麼就知道有朝一日不會像他一樣出人頭地了。如果你們想做正途,大哥會借你們一筆錢做本錢,如何?」

  頭頭腦簡單,最先被他的構想激動了,他無限憧憬地道︰「大哥,咱們做生意,有朝一日也能像楚員外那麼有錢麼。」

  丁奇道︰「哪個楚員外?」

  王鐵牛搶著道︰「就是河對面住的文樓先生啊。楚家三進三出的院子,院子裡有驢棚、有碾房,過了影壁牆,中跨院裡全是倉庫,左邊存米,右邊存面,再往後,是帶廊子的磚瓦房,那內院兒我就看過一次,真是氣派,一溜正房連著東西廂房,院子中間還有個池子,池子裡養著小金魚……」

  大頭興奮地道︰「我要是住上那樣的房子,我就討個俊俏的渾家,不不不,一個不夠,得討倆,要是這個不愛理我,我就去那屋睡,生一大堆孩子,都得管我叫爹……」

  丁浩聽得失笑,這大頭和臊豬兒真是臭味相投,有機會倒不妨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一下。彎刀小六擒著酒杯,嘴角撇著,在一旁不屑地冷笑︰「井底之蛙,一看就知道你們兩個夯貨沒見過什麼世面!」

  王鐵牛和大頭瞪起眼睛道︰「那依著你又如何?」

  彎刀小六把下巴揚起,傲然道︰「你們沒看到李坊正每回見了我爹的派頭?風一吹就倒的人,我爹還得對他恭恭敬敬。我若有了出息,怎麼著也得弄個坊正來當當,管著家門口這一畝三分地兒,那才叫體面,那才叫風光。」

  王鐵牛和大頭聽了滿面羞慚地道︰「俺們怎麼沒有想到,還是你的志向遠大一些。」

  丁浩聽到三個活寶這番暢想,不覺有些好笑,他一本正經地湊趣道︰「大哥講個笑話給你們下酒,話說……有三個農夫在田裡乾活,乾累了躺在樹蔭下乘涼,其中一個就說︰『要是咱們能當皇帝那該多好哇。』另一個就說︰『是啊,真不知道人家皇帝是過的什麼日子。』第三個人便道︰『嗨,那還用問麼,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面饅頭管夠,下地用的都是金鋤頭』……」

  彎刀小六三人呆了片刻,忽然笑得打跌︰「哈哈哈,太好笑了,這三個沒見過世面的夯貨,哈哈哈……」

  丁浩沒想到自己這個笑話竟是這樣的效果,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三個活寶,終於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兄弟四人正開懷暢笑,樓下忽地有人急聲叫道︰「丁管事,丁浩,你在這裡嗎?」

  丁浩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往下一看,只見樓下站著那個丁府趕車的車夫,那人一見丁浩便急叫道︰「丁管事,府裡出了大事,小的想,應該馬上知會你一聲。」

  「什麼事?」

  「聽說大少爺突發疾病,昏迷不醒……」

  丁浩心中一緊,連忙道︰「你且等等,我馬上下去。」

  丁浩肅然轉身,對彎刀小六三人道︰「丁家出了事,我得馬上回去,你們三個慢慢喝著。大哥再勸你們一句,不要再走歪門斜道了。」

  彎刀小六站起身問道︰「大哥,你幾時再進城來?」

  丁浩道︰「現在還不知道,我得馬上趕回莊去。」

  彎刀小六便道︰「那成,兄弟就不送你了,明日我們兄弟去莊上看你,並拜望大娘。」

  丁浩無暇多說,匆匆揮手,便出了酒樓。一到樓下,便急聲問道︰「你說清楚,無緣無故的,大少爺怎麼就昏迷不醒了?」

  那車夫道︰「小人也不曉得,是臊豬兒說的,他來城裡促請徐大醫士去診病,路上踫見小人,隻匆匆跟我說了幾句便離開了,小人也不知詳情。」

  丁浩一聽急道︰「咱們快走,馬上回去!」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0:34
第122章 我欲歸去誰人攔

  丁浩回到丁家莊,立即趕去後宅。他現在是這裡的常客,自然無人阻攔,不一時到了丁承宗住處,只見院中好生熱鬧,來來往往許多奴婢,就連很少見面的夫人攜著那小女娃兒也出現在廳中。

  丁玉落坐在廳中正暗自垂淚,一見丁浩隻哽咽著喚了他一聲,便泣不成言。

  丁浩耐著性子向夫人、如夫人們見禮已畢,這才向丁玉落輕聲問道:「大小姐,大少爺到底怎麼樣了?」

  丁玉落泣聲道:「大哥一向好好的,今日不知怎麼,獨自在院中散步時,突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省。還是蘭兒在院中發現了他,驚叫起來,大傢夥兒才知道。如今大哥已被抬回房去,徐大醫士未到,莊上的郎中只能治些尋常疾病,這樣突發的怪異病情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丁浩聽的不得領,有心要入房去看看,但是現在房中恐怕都是丁承宗近親家人,自己的身份實不方便,丁玉落看出他心意,便起身道:「你隨我來。 」

  丁浩尾在丁玉落身後,穿過廊,拐進丁承宗的臥室,只見偌大一間房子,也是唐風佈置,富麗堂皇。中間一張大床,猶如東洋的榻榻米週帷帳捲起,丁承宗臥在榻上,臉色慘白,昏迷不醒。丁庭訓坐在榻邊,握著兒子的手黯然神傷,兩行渾濁的眼淚從頰上輕輕滾落,也不去擦拭一下。

  床榻另一側,身坐著陸少夫人她伏身榻上,將丁承宗冰涼的手掌貼在自己粉腮上,正在哀哀哭泣。一片愁雲慘霧中,丁承業站在丁庭訓身後,一臉黯然地看著榻上的大哥不語。

  丁浩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見內管事雁九也站在一旁,如此氣氛下人對視一眼,均是無言。丁玉落走到丁庭訓身邊,低聲道:「爹爹,丁管事從城裡回來了。」

  丁庭訓像一具雕像半晌,才頭也不回地啞聲道:「丁浩,這趟差使……你辦的很好,你給老夫……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只是……宗兒他…… 」

  一語未了。眼淚又簌簌而下。浩雖對他從無好感更無親情是見這老人傷心地模樣。還是心有戚戚忙欠身道:「這些事以後再說。眼下要緊地是大少爺地病情。薛良此刻應該已在回程上。徐大醫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定能治好大少爺地病。還請老爺保重自己身體。」

  丁庭訓幽幽地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丁浩向榻上地丁承宗看去。見他雙目緊閉。只有細細地呼吸。整個身子彷彿已無知無識。想起他在水上亭中握住自己地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喚他一聲大哥地真摯。不由鼻子一酸。眼前也有些朦朧了。

  待到徐大醫士趕到。丁庭訓才從石化狀態中甦醒過來。像迎救星一般把這位大醫士迎進來。徐大醫士長了一副好面相。身材頎長。面貌清瞿。三縷長髯。仙風道骨。哪怕在這樣地情形下。他無論言行舉止。仍是透著一股從容。做一個能讓病家放心地醫士。 這種作派也是必修地功課之一。

  徐大醫士上前為丁承宗號脈。丁家老少都圍了上去。不管是真關心丁承宗地、還是假關心丁承宗地。對這嫡宗長房大少爺地安危。丁府上下每個人都是很關心地。陸少夫人哭得花容慘淡。直到徐大醫士在榻邊坐定。她才梨花帶雨地坐直了身子。一雙淚漣漣地眸子緊張地盯著徐大醫士地臉色瞬也不瞬。

  徐大醫士號了脈。又翻開丁承宗地眼皮看看。眉頭緊鎖。沉吟不語。丁庭訓忍不住問道:「徐大醫士。您看……小兒這是生了什麼急症。怎麼好端端地就人事不省了呢?」

  徐大醫士緩緩道:「看起來……像是中風的症狀,中風麼,都是真元虧損、陰寒太盛,陰盛格陽,導致陽氣上衝,氣機逆亂。風火相煽,痰濁雍塞,以致瘀血內阻……」

  陸少夫人按捺不住道:「徐醫士,不知拙夫這病可有治癒的希望,他……何時才能清醒過來?」

  徐大醫士搖頭嘆道:「能不能甦醒,現在實難預料。唉,少夫人,丁公子這病棘手的很,老夫看來,他縱然甦醒過來,也要癱瘓在床,動不得、言不得、神志能否清楚都很難說。這……還只是以中風而論,令公子的脈像十分怪異,與中風又非全然相符,老夫行醫多年,也不曾遇過這樣的病例。老夫只能看上幾服藥試一試效果,如果病情絲毫不見起色,那……還是早些另請高明吧,老夫……是無能為力了……」

  丁浩離開後宅,鬱鬱寡歡。

  雖然與丁承宗來往的時間不長,但是他對丁承宗既敬重又親近,眼看著這個人三番五次遭逢劫難,最後落得這般淒慘下場,他心裡也不好受。可是生老病死,就是帝王也無力抗拒,他丁浩又能如何呢?只能為丁承宗的不幸暗拘一捧同情之淚。

  丁浩本想往自己往處去,可是心神恍惚地想著,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針織坊的院落。丁浩站在針坊窗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聽著房中隱約有幾個婦人說話的聲音。他咳嗽了一聲,過了一陣兒,冬兒從裡邊出來了。

  羅冬兒一顆心如今都係在丁浩身上,他的聲音怎會聽不出來,一聽窗外那聲咳嗽,她就曉得丁浩到了,是以隨意找個藉口便溜了出來。

  一見丁浩,她的臉蛋便有些紅前害羞,是一個女孩子自然的羞澀。自從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如今丁浩的眼神祉要在她身上某個部位多停留一刻,她都渾身不自在。

  羅冬兒走近丁浩,低聲道:「浩哥哥,我們正在說起大少爺的事,你知道了麼?」

  丁浩點點頭,羅冬兒沉默片刻問:「城裡的事,已經辦妥了。」

  「辦妥了……」丁浩說到這兒心裡一陣黯然,如果……大少爺不曾生病,此刻回來定興奮地拉住我我舉杯痛飲,談笑風生吧。可天有不測風雲,不幸,一樁樁的都落在他的頭上……

  羅冬兒又默立了一會兒,擔心地回頭看看,依依地道:「浩哥哥那我回去了。」

  「慢著。」丁浩喚住她,問道:「那董李氏……可回來了麼?」

  羅冬兒點點頭,眨著眼看他,丁浩遲片刻,說道:「那麼,你晚上還能抽空出來麼?」

  「浩哥哥……」羅冬兒嬌嗔地叫了一聲臉飛紅,眼角一張抹柔柔的嗔怪便映進了丁浩的心裡。

  丁浩不禁啞然笑:「你這傻丫頭,不要想得歪了,是想……和你商議一下去留的事,還有……你我的事。」

  他抬起頭看看柳冠上方灑落下來的陽光氣蕭然地一嘆,輕聲道:「丁家唯一能阻止我去意的,只有丁大少爺。可是……他如今疾病纏身,連徐大醫士都束手無策,丁家那麼有錢,又怎麼樣呢,該不幸的,還是要不幸。看了丁大少爺如今的情形,我更加覺得,應該珍惜眼前人,應該快活地過這一生。你懂我的心情麼?」

  「嗯!」羅冬兒乖地點點頭,小聲道:「那……那我想辦法出來吧。還是老地方,我找機會過去。」

  丁浩點點頭,轉身走出了織坊。未幾步,正好撞見柳十一迎面走來,柳十一一見了他,便不陰不陽的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丁管事,聽說丁管事這一遭給丁家解了一樁大難。可是又露了臉吶。」

  丁浩淡淡一笑,柳十一道:「只是……我聽說大少爺這場病嚴重的很,也許以後一直都要這般不省人事了,唉,大少爺真是可憐啊。以後沒有大少爺給你撐腰,丁管事可怎麼辦呢?」

  丁浩厭惡地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柳十一在他身後發出一陣得意的笑容。

  「如果丁大少沒有生病,他誠心挽我留在丁家,我倒底會不會答應?」

  丁浩在心中自問了一句,自己答道:「不會!我不會一輩子留在這種地方,跟柳十一這種人勾心鬥角。在織橋酒樓,我還笑話彎刀小六他們志向淺薄,如今想來,真的是不怪他們。一隻蹲在草窠裡的土雞,他能看到多高多遠的世界?他們能想得到的最大成就,也就是像那個楚老闆一樣,有三進院子,有磨房碾房,有驢馬代步,有一個俊俏的婆娘。如果我留在這種地方,早晚也會和柳十一這種人一樣,變成一個整日為了幢大院裡的雜碎事勾心鬥角的草雞。

  丁承宗已病成這副樣子,丁家的事,再也不用他殫精竭慮、煞費心思了。知己已去,這丁家大院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我丁浩,如今也該為自己,好好的活上一回了。

  心頭重負一拋而空,丁浩神思通達,一時有種說不出來的輕鬆。他站住腳步,轉身看向後宅方向,遙遙地、鄭重地一揖下去:「我該走我自己的路了,但願憑著丁家的財力和人力,有朝一日能夠找到一個國醫聖手,治好你的病。丁浩,在這裡實是無能為力,今日……就向你告辭了。大哥,保重!」

  雁九坐在側廳裡喝著茶,剛剛為徐大醫士安置了住處,又苦苦勸了抱恙在身的丁老爺回房歇息,請了夫人、幾位如夫人回到各自的院兒,安排人照顧大少爺的病情和飲食,一番忙碌下來,他也著實的有些乏了。年紀大了,這身子骨兒真是比不得從前了呀。

  蘭兒乖巧地給他捶著腿,雁九喝了幾口茶,眼光向空落落的四下一掃,輕聲問道:「叫你讓臊豬兒去借的那件衣衫可準備好了?」

  蘭兒仰起臉來向他一笑,居然笑得又甜又媚,從骨子裡透出一股騷興:「九爺的吩咐,婢子怎敢怠慢,丁浩那件衣服已經借了來。婢子依九爺的吩咐,囑他不要說與任何人知道,他對小婢言聽計從,必不敢違逆的,只是不知……九爺要丁浩的衣衫何用?」

  雁九冷冷一笑,微微傾身道:「叫你去做,自然是有用意的,你且聽好了,今天晚上,你……」

  蘭兒聽他說罷,臉上微微露出驚懍神色,雁九不悅地一頓茶杯道:「怎麼,你不願意?別忘了,是誰把你從窯子裡贖出來的,又是誰給了你一個清白身份,做了這輕輕巧巧的上房丫頭。九爺能給你的,也就能加倍的從你那兒拿回來。」

  蘭兒惶然道:「九爺吩咐,小婢怎敢不從?只是……小婢想,其實本不必再使這樣的手段。說起來,丁家一直太太平平,這風風雨雨都是從去年歲末開始的。那時,恰是阿呆假死復生,突然性情大變的時候。以前人們都說,丁管事如今這般伶俐,是得了狐仙暗中點化。可是丁家恰恰在他變得精明之後,迭出事故,又有人說,是他被妖物附體,這才妨了丁家。如今老爺歲數大了,常常疑神疑鬼,光是今年就去廟裡上了四回香,還捐了香油錢。如果,咱們把丁浩被妖物附體的事透露給老爺知道,他一定被逐出丁府,何必為了一個小小的管事,還勞動九爺這般耗費心思。」

  「呵呵呵,」雁九嘿嘿一笑,伸手在她下巴上勾了一指,邪笑道:「別人不知道你這張嘴巴的妙處,只有九爺才曉得你這張小嘴會讓男人如何受用,不過九爺也是今天才知道,你這張嘴還如此伶俐。不過……九爺這麼做,自有九爺的道理,你只管照辦就是了。」

  蘭兒睨他一眼,嘴唇一翹,這才擔心地道:「可是……本可輕易把他趕走,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那丁浩如今可精明的很,老爺這兩年雖有些糊塗,可也不是輕易便能糊弄的,萬一讓他們發覺大少爺的病也並非是發自偶然,豈不弄巧成拙?」

  雁九不動聲色地聽了,一抬腿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忽地格格一笑,陰柔地道:「丁浩小兒,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雁九沉默有頃,嘴角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老爺麼,現在……是應該讓他知道的時候了。」

  「哦?」蘭兒站在後面,臉上是詫然的表情,眼中卻露出比雁九更詭譎的神色……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1:12
第123章 憑空風波起

  是夜,月明。月近滿月,隻殘一甌,恰如人間悲觀離合,難見十分圓滿。

  羅冬兒悄悄從丁浩留好的後門拐進了丁府糧倉,氣喘籲籲地道:「浩哥哥,幸好婆婆家的幾位兄弟趕來幫著打井,今晚就住在家裡,地方不夠用,婆婆打發我去劉嬸兒家借住,要不然還真抽不得空閒,可也不能久耽的。」

  丁浩牽住她手道:「冬兒,那我就長話短說了。這事,我本該與你商議一下,聽聽你的意思。可是……我仔細考慮了許久,丁家我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這丁家大院……總像是有一股無形的陰氣,憋得人透不過氣來。我想離開這兒,去廣原外展。廣原防禦使程世雄對我頗為欣賞。而且,我救過他的獨子,就憑這份恩情,咱們也不怕沒個落腳的地方,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我……我……」

  羅冬兒垂下頭,輕聲道:「奴家已是你的人了,無論天涯海角,自當陪伴你的左右。可是……」

  她抬起頭來,惶然道:「可是婆那兒人家怎麼去說才好,一見了她我就怕得要命,我……我其實死都不怕的,可就是在她面前連話都不敢說……難道咱們私奔不成?」

  羅冬兒急的哭了出來:「浩哥哥,人家是不是很沒用……」

  「不會啊,冬兒很勇敢」,丁浩溫柔地去她臉上的淚,柔聲道:「不怕死的人,只是一個亡命徒,並不值得稱道。在一個人心裡,有些東西比死更讓他害怕,更讓他不敢去觸犯,那這個人才真的了不起。」

  他輕輕擁抱著冬兒弱的身子,把她貓一般攬在自己懷裡,柔聲道:「你不必著急,我不會讓你無名無份委委曲曲的跟我走,和董李氏的交涉讓我來,軟硬兼施,總要迫她就範才是。明天約柳十一談談,最好心平氣和地把這件事情解決了,然後咱們一起遠走高飛。我不敢保證跟著我走定讓你錦衣玉食,但我保證,一定好好待你,絕不讓你因為我受半點委曲!」

  「嗯!」羅冬兒重重地一點頭擦眼淚。啼為笑道:「人家跟著你。哪怕吃糠咽菜。過得再苦。心裡也是甘之若飴地。」

  丁浩微笑道:「誰說我地冬不會說情話呢。這就是最讓男人陶醉地情話啊……」

  此時承宗宅院裡忽地傳出一聲驚叫。

  因丁承宗雙腿斷掉。侍候地下人不夠調來不久地源兒姑娘忙碌了一個下午。此時已經身疲人倦地睡去。聽見聲音忙爬了起來。她柔揉眼睛。見同屋地蘭兒姐姐已經披起了衣裳著一盞燈急急向門口走去。源兒姑娘便急問道:「蘭兒。出什麼事了?」

  蘭兒頭也不回地道:「不曉得。好像是少夫人地聲音。我去看看。」

  源兒一聽。忙也披衣下地。趿上鞋子。匆匆追了出去。

  丁承宗這病甚是嚴重,但卻不必擔心進一步惡化,而且他始終沉沉睡著,除了餵些流食,侍候便溺,平時倒不來鬧人,是以少夫人陸湘雲侍候他半晌,此時便在書房歇下,而那尖叫聲正是從書房裡傳來的。

  源姑娘一面走,一面想:「少夫人叫些什麼,是發了惡夢還是被耗子驚嚇了?」

  到了書房,房門虛掩,門縫中透出一線燈光,小源姑娘推門一看,不由驚呼一聲,連忙以手掩唇,瞪大了杏眼。

  只見少夫人穿著褻衣小褲坐在榻上,秀髮披散,滿頰是淚,一旁站著蘭兒,抱住少夫人一條手臂正在寬慰地說著甚麼。瞧少夫人衣衫淩亂的樣子,褻衣還被人扯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膩的香肌,這情形……這情形……莫非……

  源姑娘忍不住搶前一下問道:「少夫人,你……你這是怎麼了?」

  陸少夫人不答,只是雙手掩面嚶嚶哭泣。

  一旁蘭兒姑娘青著臉色,咬牙切齒地道:「咱們丁家,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醜事。大少爺剛剛生病臥榻,就有那大膽無良的下人欺侮主母,少夫人,您不要哭啦,咱們去找老爺做主!」

  源姑娘聽到這裡也不禁又驚又怒:「這是誰,竟然如此大膽!」

  「那人是誰,你可曾看到他的相貌?」

  丁庭訓感傷於兒子接連遭遇的不幸,輾轉反側,剛剛有了睡意,就得到有人潛入長媳房中欲行不軌的消息,氣得他臉色鐵青。陸湘舞側身坐在椅上,以帕掩面,嚶嚶哭泣,只是搖頭。

  丁庭訓猶如困獸,來回轉了半天,拍案怒道:「你只是哭泣有甚麼用,倒是說話呀。」

  吃他這一嚇,陸湘舞不敢再哭泣,只得低聲道:「媳……媳婦兒當時已滅了燈,看不清那人模樣,那人又壓低了嗓音,只說……只說官人已成廢人,叫媳婦兒不如相從了他,做個真正夫妻,快……快活……嗚嗚嗚,那人汙言穢語,媳婦兒實在學不來……」

  到這兒,陸少夫人又流下淚來,哽咽地道:「媳婦兒初時嚇得都癱軟了,待他欺身上前要剝媳婦兒衣衫,媳婦才驚醒過來拚死反抗,廝打當中隻扯下他一角衣衫,那人聽我大叫這才倉惶逃走。」

  這時蘭兒在一旁怯怯地說道:「老爺,婢子……婢子聽見少夫人驚慌大叫,急忙起身掌燈趕去查看,婢子……婢子出屋的時候,看見一條人影倉惶閃入夜色,那身影……那身影倒似……倒似一個人……」

  丁庭訓霍地轉身,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地道:「倒似何人?」

  蘭兒「卟嗵」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婢子無憑無據,又不知是否看錯了人,實不敢講,求老爺……」

  丁庭訓一步跨到她的面前聲說道:「講!」

  蘭兒一哆嗦,伏地不敢起身,顫聲道:「那人身影……像……像是丁管事。」

  丁庭訓猶如頭頂受了一記悶雷,踉蹌一下被雁九一把扶住。蘭兒這句話出口,房中眾人一時,靜的可怕。

  「丁管事?丁浩?是他麼?竟然是……他?」

  蘭兒伏地連連叩首,不敢再作一聲,丁庭訓心思百轉後一想,除了丁浩果然再沒有第二個可疑的人物。丁浩時常出入宗兒住處,對那裡一草一木、房捨佈置自然最是熟悉不過,也只有他才能在夜色中登堂入室,來去自如。

  丁浩拒了劉家四姑娘那樣純正賢淑的良家女子,偏去追求董家小娘子一個嫁過人的貌美寡婦明嗜好漁色。宗兒有心勸他認祖歸宗,待他親如兄弟,兒媳受宗兒囑咐,對他也是談笑可親,從不以奴僕相待,兒媳的美貌自不待言賊子……這賊子因此誤以為媳婦兒對他有意,生了妄念也是大有可能。 」

  丁庭訓轉眼看看只見兒子丁承也已氣得臉皮漲紅,雙拳緊握那雙眼看著他,幾欲噴出火來,若非顧忌老父,已是衝出房去找那丁浩算賬。再看媳婦兒,臉頰蒼白,顴骨處偏偏赤紅如火,髮絲淩亂,眸中含淚。小婢蘭兒跪伏於地,大氣都不敢出,當下再無懷疑,咬牙切齒道:「業兒,你大嫂受下人淩辱,如今為父就要你帶人去捉那丁浩回來,還不快去!」

  「是!」丁承業雙眉一揚,大聲道:「爹爹放心,大嫂莫要哭泣,二弟定將那無恥下作的小人捉來,聽你處置。」說罷抬腿便走。

  丁浩和羅冬兒正在倉中著話兒,忽聽遠處一陣喧囂,二人如今身份,私下幽會本是見不得人的,如今董李氏回來了,羅冬兒更如驚弓之鳥,立時便覺有些驚怕。

  丁浩連忙攀子爬到高處一看,只見一串串火把到處亮起,竟是丁府從未有過的氣象,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順著梯子下來,羅冬兒急急趕上道:「浩哥哥,出了什麼事?」

  丁浩搖頭道:「我也不知,四處火把,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羅冬兒臉色一怕,害道:「浩哥哥,會不會是那柳十一又生事端?」

  丁浩略一思忖,說道:「現在全無消息,不必胡亂猜測。這裡是糧倉重地,火把輕易進來不得,趁這機會,我先送你離開,不然,一旦家丁們散開,便走不得了。」

  當下丁浩拉起羅冬兒的手,出了糧倉,只聽到處嘖雜聲起,遠遠的也聽不清喊些甚麼,萬幸跟前還沒有人來,丁浩立即拉起羅冬兒的手藉著建築陰影的掩護向後門摸去。

  遠遠的,柳十一領了些人,手擎火把,到了糧倉附近,便高聲喊道:「滅了火把,只餘幾盞燈籠,到糧倉裡去搜一搜,都給我小心著些,火燭一定要看住。」

  原來丁承業帶了人,一馬當先趕到丁浩房中,踹開房門衝進去,見丁浩根本不在臥室,不禁心中狂喜:「這樣才好,那小賊不在臥室,這一遭兒更是難以辯白了。」

  丁承業趁著夜黑人亂,將那撕了一角的衣衫丟在房中,吩咐人打起火把四處捉人,自己則閃出暗中,去尋那臊豬兒。此人,是必須要死的!

  臊豬兒正睡的香甜,被嘈雜聲驚起,稀哩糊塗的便跑了出來,一見丁府家丁一群群、一夥夥,興高彩烈東奔西走,說是要捉什麼賊人,忙也從牆角抄起一柄糞叉子跟在他們後面沒頭蒼蠅一般亂走。

  丁承業因為要躲避自己府上的下人,來晚了一步,眼見他與眾人混在一起,不禁暗暗著急。臊豬兒跟著「帶頭大哥」胡亂走了一陣,按捺不住,這才問道:「高大哥,咱們這是去抓誰啊,莊子裡爬進賊來了?」

  那高大哥是丁二少的親信,姓高名大,正是當初發放糧種時想繞過董小娘子把糧種發給自己兄弟高二的那人。他知道臊豬兒一向與丁浩交好,聞言便幸災樂禍地道:「嘿嘿,是有賊,不過……不是甚麼外賊,倒是咱丁家的內賊。」

  臊豬兒大吃一驚道:「內賊,是哪個?偷了甚麼東西?」

  高大曬笑道:「這內賊就是你那好兄弟丁浩啊,他賊膽潑天,居然偷到了少夫人的榻上去,你說該不該死?」

  「什麼?」臊豬兒一驚站住,臉紅脖子粗地嚷道:「這不可能,俺阿呆兄弟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他是甚麼樣的人?你說不是他,這夜深人靜的,他怎麼不在自己房裡睡覺,現在定是心虛逃走了。」

  高大說完冷笑一聲,扯開喉嚨喊道:「給我搜仔細,抓到了人,二少爺有重賞。」

  臊豬兒越想越不對勁,趁著他們四下搜的起勁,端著糞叉子不往前去,反往後退,窺個空隙撒腿便跑,直奔丁浩住處。暗暗尾隨著他的丁宗業見狀大喜,立即閃身跟了上去。

  臊豬兒還未跑到丁浩住處,就見蘭兒和小源姑娘從前面走來,各自捧著幾套衣服,臊豬兒立刻把糞叉子一扔,上前攔住她道:「蘭兒,你在這裡做甚麼?」

  蘭兒板著臉道:「奉老爺之命,取一些東西,你擋住我做什麼?」

  源姑娘知道蘭兒姐姐一向與豬兒相好,此刻二人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未免奇怪,不禁站住了腳步。

  臊豬兒道:「蘭兒,後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說是俺阿呆兄弟偷姦少夫人?阿呆豈是那樣的人。」

  蘭兒扭頭對小源道:「東西你先送回去,免得讓老爺久等。」

  蘭兒說著把衣物往小源懷裡一放,一把拉住臊豬兒手腕,把他扯向一邊,嬌聲嗔道:「你這夯貨,真是腦筋不清楚的,現在老爺震怒之下,誰還敢為丁浩說話,你是什麼身份,還想要強出頭不成。要是老爺逐你出門,逐僕可是誰都不用的,你在這霸州地面兒上還能活麼,那時你讓人家如何是好?」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1:46
第124章 趕盡殺絕

  臊豬兒聽她全是為自己二人前程打算,心頭不由一熱,可是想想丁浩,他又著急起來:「蘭兒,俺知道你是為了俺好。可……可俺大良不能看著自己兄弟被人冤屈不管不顧啊。怎麼說俺阿呆兄弟偷姦少夫人?阿呆斷斷不是那樣的人,這一定是有人害他。」

  蘭兒怒道:「我也當他是好人,可……可那從大少夫人房中逃走的賊人背影本就像他,如今到了他房中,人又根本不曾睡在屋裡的,你說不是他又是哪個?你是他的好兄弟,難道你能指出他的去向。」

  臊豬兒急的亂轉半晌,把腳一跺道:「俺兄弟在哪,俺也不曉得。他如今是管事,總不可能事事說與俺知道。可是若說他偷姦少夫人,打死俺都不信,且不說阿呆現在與董家小娘子正在相好,就憑他對大少爺的敬重,也絕不會打大少夫人的主意,披著一張人皮,幹得出那不是人的事麼?」

  暗處丁承業聽他罵得痛快,臉皮子不由一熱,恨得牙根癢癢。

  蘭兒冷笑道:「有人證、有物證、他這事主偏偏又尋不到,就憑你一句不相信便能為他開脫了麼?」

  臊豬兒道:「有甚人證物證,你只看個背影便作得準的,那物證又在哪裡?」

  蘭兒曬笑道:「少夫人拚死紮,不曾讓他得逞,他倉惶逃去時,被少夫人撕下一片衣角,如果他身上衣袍或是房中衣物有缺了一角的,自然便是他了。」

  臊豬兒一聽時大放寬心道:「那就好就好,俺阿呆兄弟斷斷不會行那齷齪下流之事,衣服自然不會是他的。」

  說到這兒,他忽地一頓,道:「蘭兒,你方才……方才捧的那些……好像……好像是些衣物?這個時候,你們取的什麼衣物,難道……是從阿呆房中取來的?」

  臉色一變,吱唔道:「是的,因為二少爺傳回消息,一時找不到那丁浩的行蹤,老爺恐丁浩自知事敗,換了行裝取了細軟已經逃走以一面令人四處尋找,一面令我和小源來他房中檢索,看看有無異樣。那衣服……都是取回去讓老爺察驗的。」

  臊豬兒人雖憨厚,心可不傻。見她神態大大迥異於平常,忽地想起一件事來,頓時起疑道:「蘭兒,前日你說要幫我做件體面些地衣裳從阿呆那裡取件衣裳來做衣樣兒,還要我不要說與人知惹人拿你我說笑,那件衣裳人一直不曾歸還……現在何處取來我看。」

  蘭臉色頓現驚慌,一時無言以對。

  臊豬兒見狀終於恍然大悟,又驚又怒地逼近一步,吼道:「蘭兒,難道竟是你要害俺兄弟麼?」

  「蘭兒,你還在這裡做甚麼?大嫂傷心地很,你是大嫂身邊地人,還不回去侍候著。」一旁忽地響起一個不陰不陽地聲音,臊豬兒霍然轉頭,只見丁承業一臉陰霾地站在身後。

  蘭兒一見他來,慌忙應了一聲,她看了臊豬兒一眼,臉上微微閃過不忍之色,隨即便閃身走了。臊豬兒看看離去地蘭兒,再看看丁承業,恍然道:「原來……是二少爺要害阿呆?」

  丁承業陰笑,輕輕擊掌道:「難得,難得,你這頭豬也有聰明地一天。可惜啊,臊豬兒,你要是真地像頭豬一樣渾渾噩噩混吃等死,少爺我一定會保佑你長命百歲地。」

  「你……」

  臊豬兒又驚又怒,剛想縱聲叫喊,丁承也已欺身上前,一記窩心腿便重重踢在臊豬兒的胸口,這一腳把臊豬兒偌大的身子都踢得打橫兒飛了出去,「嗵」地一聲跌在地上,一陣天旋地轉,臊豬兒一口氣兒好不容易提上來,卻連氣帶血「哇」地一口噴了出去……

  丁承業那張俊俏的面孔獰笑著,在月光下看著異常滲人:「臊豬兒,本公子還從不曾殺過人,你是頭一個!」

  臊豬兒在這莊戶院兒裡生長,這半輩子就只見過這麼大的一片天,何曾想過會有人要他性命?眼見丁承業滿臉獰笑,模樣駭人,嚇得他心驚膽戰,恰見那柄糞叉子就在眼前,他想也不想,勉強舉起向丁承業一擲,丁承業一閃身,那叉有氣無力落在地上,臊豬兒已縱身爬起,以和他體形絕不相稱的速度狂奔而去。

  「咦?跑的這麼快!」

  丁承業見一個豬一樣的胖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由嘖嘖稱奇,立即舉步便追,剛剛追出兩步,一行家丁在高大帶領下舉著火把就從一幢屋後轉了出來:「這裡沒有,這裡也沒有,啊……二少爺。」

  丁承業站住腳步,故作平靜地道:「找到丁浩沒有?」

  高大應道:「還沒有。」

  「本少爺現臊豬兒行蹤鬼祟,方才竟使叉子叉我,被我躲過踢了他一腳,現在往外跑了,快隨我去追!」

  「是,二少爺。」高大扭頭一看,果然不見臊豬兒跟在自己後面,不由叫道:「這頭豬兒,果然不懷好心,他定是丁浩一黨,大傢夥兒隨我去拿人。」說完追著丁承業的身影去了。

  丁承業邊跑邊想:「我練了十來年的武藝,雖無甚麼高明絕學,這一記窩心腿的力道也不是他承受得起的,縱然他身寬體胖比較能捱打,如今這般亡命奔跑,氣血上湧,只消再吐兩口血也得氣絕身亡了。此人一死,那便天衣無縫了。」

  雁九、丁承業雖然不方便出入丁浩的住處,不過趁夜偷取一件衣服並不為難,但是苦在尋找一個下手的適當時機。如果偷的早了,一時又難進行計劃,萬一被丁浩現衣物丟失,難免打草驚蛇。蘭兒通過臊豬兒商借就容易的多。蘭兒要臊豬兒拿一件丁浩的衣裳來,又故做扭怩要他保密連丁浩最好也不要說。臊豬兒如奉綸音自然從命。

  他出入丁浩住處便與自己寢居一般無二,要拿丁浩一件衣裳容易的很。丁浩沒有現便罷,一旦發現,臊豬兒也能代為搪塞,這事兒只要沒有張揚開,有蘭兒、少夫人的證詞,再加上這證物栽髒陷害之計就能完美無暇,讓人無從起疑。丁庭訓絕不會無緣無故懷疑自己的兒媳突然去陷害與她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丁浩,也不會懷一個上房的丫頭無緣無故去陷害一個管事,尤其是她與這個管事的好兄弟如今已做了情侶。

  丁承業最初對自己大哥動了惡念時尚還有一絲天良未泯,他終於橫下心來放膽去幹時,已是全無顧忌。親大哥都被他害了還顧忌臊豬兒什麼?府中混亂,已有人奉了丁庭訓命令出府尋找,府門洞開,臊豬兒趁機飛奔出去,丁承業遠遠盯著他的背影緊隨其後,今番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斃於手下了。

  丁庭訓在燈下仔細驗過丁浩那件缺了一角的衣服兒,與媳婦撕下的那一角衣襟仔細比對,撕扯的脈絡嚴絲合縫是這件衣服上扯下來的。

  丁庭訓至此再無疑問,他仰向天口中只叫:「宗兒啊,你看走了眼了。

  那丁浩……的確是心機靈通智謀百出,只是……他心術不正啊,一個色字,便讓他喪盡了天良,竟做出這般無恥之事,宗兒啊……你若清醒著,不知該如何傷心……」

  丁庭訓拭拭濕潤的眼角,微一側,卻見雁九躬著腰,眉心微鎖,嘴唇翕動念念有詞,便道:「九兒,你在想什麼?」

  雁九趨前兩步,說道:「老爺,九兒本來沒想什麼。可是如今既已坐實了那丁浩的惡行,九兒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丁庭訓無精打採地問:「甚麼事?」

  雁九鎖著雙眉道:「老爺,大少爺這病……生得蹊蹺啊。您還記得徐大醫士說過麼,少爺這病,唯有真元虧損、陰盛格陽,才易病,而少爺自幼習武,身體強健,雖斷了雙腿,但那只是外傷,氣血雖有損耗,也不應如此衰弱。何況少爺自返回莊子之後,氣色已經日漸好轉,但是現在卻……」

  丁庭訓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想說甚麼?」

  雁九連忙欠身道:「老爺,老奴想到,這些日子進城取藥的,不是丁浩、就是與他情同手足的薛良,這兩個人,會不會……」

  丁庭訓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滿屋子人都被驚呆了。如果丁浩只是色迷心竅,潛進內室意圖偷姦少夫人,這樁公案的內因就是非常簡單的。可是如果早在此之前,那便打斷主意要致大少爺於死地,那麼……他倒底有什麼打算?

  這內室中人大多都知道丁浩的另一層身份,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丁庭訓,忠心老奴的分析、兒媳的羞憤、蘭兒的指證,眼前的物證、宗兒病情的突變,一樁樁一件件,所有點直指丁浩,那丁浩……那丁浩……莫非恨我冷待他們母子,隱忍多年,存心為今日報復?

  丁庭訓眼前金星亂冒,一陣頭暈目眩,雁九慌忙上前扶住他叫道:「老爺……」

  丁庭訓栽坐到椅子上,顫抖地戟指門外,恨聲叫道:「小畜牲,老夫今番拚著一場官司,也要打殺了你!讓你曉得老夫的手段!」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1:55
第125章 昨晚你在哪裡?

  董李氏自從得了十二畝地,心中歡喜不勝,但那十二畝地遠了一些,這次「躲端午」回娘家時,她便向自家兄弟提出幫著在地裡打一口水井,就近汲水灌溉田地。自己家的地嘛,當然要精心侍弄。

  她的幾個兄弟帶著她的幾個侄兒十好幾口子到了丁家莊,連羅冬兒的住處也擠占了,才勉強住得下,所以冬兒只得出來到鄰居家借住。他們在糧倉中聊了一了兒,驚覺府中有些異動,丁浩便趕緊把她帶離了險地,直送到劉家門口,看著她敲門進去,這才返身往回走。

  臊豬兒見丁家二少爺狠下一條心要殺他,強壓著一口血氣一溜煙兒的便跑出了丁府。他見丁浩不在房中睡覺,唯一想法便是丁浩應該去了董小娘子住處,自己得馬上去報個信兒,自家兄弟十分精明,或許他有辦法洗脫清白。但是臊豬兒本乏急智,被人重傷之下情急逃命,更是無暇深思,他跑出丁家,繞著院牆往後邊跑了一陣,才省起董李氏已經回莊來了,而且還帶著一些娘家兄弟來,丁浩怎麼可能去董家找冬兒。

  丁浩若不在董家,臊豬兒可實在想不出他能去哪裡了,耳聽得後面隨著丁二少追來的丁府家丁也在喊打喊殺,指他是丁浩同謀,臊豬兒連停下申辯也不敢了,當下便發力往村外跑去。跑到半途,哇地又是一口鮮血,那內腑被丁承業踢傷,本應就地躺下請郎中診治,這番發力狂奔,內傷更重。但他隻稍喘了口氣,就見丁承業陰魂不散地追將上來,立即發力又跑。

  丁承業雖有一身武功,卻並不擅長跑,再加上人在拚命的時候那種生命潛能驚人的強大,臊豬兒這一路狂奔,他遠遠綴著,竟是追之不上。眼見出了村北,跑出半里地去月光下波光鱗鱗一條河渠擋路,臊豬兒卻如奔馬一般,直接跑進了河裡去。

  他不是跳的,真是直接跑進了河裡。以奔跑的姿勢、不曾稍緩的速度,徑直跑進河水,直至沒了身影。看來這一通急奔氣翻湧直衝大腦,他那股子憨勁又犯了。

  丁承業跑到河邊,只見鱗閃閃,一片平靜,也不知臊豬兒是溺死河中或是奔了上遊下遊窮索一陣,只得無功而返。

  這邊丁浩路避著可能的行人,悄悄把羅冬兒送到村南老劉家,返身又往回來,遠遠就見丁家到處亮起火把,無數家丁到處巡弋,心中暗自納罕:「丁家又出了甚麼事了我若這般大模大樣的回去,如果被人看到,應該找個什麼說辭呢?」

  丁浩暗自琢磨著向丁府大門方悄悄靠近,這時岔路口忽地奔回一隊人馬,雙方撞個正著月色下定睛一看,頭前站著一個是丁承業緊隨其後的便是高大。

  丁浩吃了一驚,正想上前見禮個託辭,丁承也已興奮欲狂地叫道:「好你個丁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撞上來啊!」

  丁浩一怔,愕然道:「甚麼?」

  丁承業把手一揮,已然喝道:「來啊。把這忤逆犯上、狼心狗肺地東西給我綁了!」

  天亮了,丁浩被綁在丁家前院一棵老楊樹上,身上滿是傷痕。

  「狼心狗肺,不知廉恥,呸!」一個家丁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嘖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大少爺這麼賞識他,他竟然這麼毒。」又有人罵道。大門開著,一些聽到風聲地村民也聚在門口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滿臉地鄙夷。村裡地閒漢和潑皮們尤其上竄下跳,聲蓋屋瓦,似因如此聲討,方能彰顯他們地正義和偉大。

  丁浩始終置若罔聞。在別人地打罵中,他斷斷續續地得到了一些有用地消息,慢慢整理出了一條線索:昨夜,有人摸入少夫人房中欲行不軌,少夫人拚死反抗,驚走了那賊。蘭兒姑娘聞訊趕來,瞧見那逃跑地人背影酷似自己,丁老爺聞訊後徹查此事,又發現陸少夫人掙扎中扯下那賊身上一角衣衫,而這衣衫恰恰就是自己地一件衣服。於是,丁二少奉父命抓他去對質。這就是他昨晚見到火把亮起,直至在岔路口被抓個正著地原因了。

  偷少夫人的,他知道當然不是自己。那麼就有了一個問題,這個人是誰?說起來有理由害他的只有一個結下了梁子的柳十一,可是柳十一是什麼東西,他無論如何不敢拿少夫人做為陷害自己的武器。萬一失手,他如何自處?以他媚上欺下的性子,他是不敢冒這風險的。

  如果不是柳十一,他實在想不出還得罪了什麼人,必要置他於死地。最後仔細思索一番,他的疑心漸漸轉移到了蘭兒身上。蘭兒是真的看到了一個背影與他酷肖的人,還是有意這麼說?

  他對蘭兒一直沒有好感,直到她與臊豬兒相好起來,丁浩才改了觀感。

  如今臊豬兒也被誣指成他的同謀,跳河逃生,生死未卜,丁浩不由重又記起她的為人來。如果蘭兒是那人同謀,有意誣指自己,那麼有誰能指使得了她?丁二少無疑是其中一個。丁二少為什麼要害自己?

  丁浩循著千頭萬緒的線索漸漸理順了思路,想起丁承宗曾對他說過,已說服父親將丁家交給他打理,並願意以長房長子的身份退出丁家去城裡寓居,以此表率壓迫不甘讓權的二弟丁承業放手。丁大少爺說過,丁承業應該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難道是丁承業不甘大權旁落,這才放手一搏,夥同蘭兒使計害他?

  陸少夫人是同謀麼?丁浩想了想,打消了這個疑問:不可能的,陸少夫人端莊賢良,怎麼可能與丁承業同謀陷害自己,這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就算丁承宗說過,要遷出丁家去城裡居住,自己如果真的接手丁家,豈能放他離去,行那背德忘義的事。如果陸少夫人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所不甘也沒有必要與丁承業聯手害他,丁承業一旦做了家主,她這長房兒媳更要靠邊站了,那時豈非更加不堪?

  如此說來,整件事最大的嫌疑人是丁承業。得知父親有意要讓他丁浩接位或是利誘或是威逼,串通那蘭兒,使了這個計策。蘭兒是陸少夫人身邊的人,要動些手腳留下一幅衣衫自然再容易不過。如今,臊豬兒可還安全?我又該如何剖洗自己的清白?丁浩想著自己心事,旁邊的人如何嘲弄辱罵就如過眼雲煙,完全不放在他的心上了。

  柳十一冷笑著對人道:「大少爺對他何等賞識,可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居然打起了大少夫人的主意,真是沒有天良啊。」

  一旁高大幫腔道:「這樣無情無意、喪盡天良的東西該把他綁了沉河,才算是為地方除了一惡。」

  一個家丁聽了便生怯道:「那使得的嗎?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要是官府知道了,可不就是一樁麻煩?」

  高大不屑一顧地道:「官府哪有閒功夫理會鄉間這種事情,民不舉,官就不究,哪個官兒吃飽了撐的管他死活?衛家莊的衛鞭兒和姦寡嫂衛家就開了祠堂,請出祖宗家法,把那一對兒姦夫淫婦沉了塘,這都兩年半了,官府可曾過問?」

  那時在鄉下宗族勢力對村民的影響要遠遠大於官府的法治,動用私刑處治一些天怒人憤的禍害府雖不承認其私刑的合法性,但是卻大多採取默許的態度,只要無人舉告,便裝聾作啞不予追究。因此宗族勢力自行決定的處治措施只要村裡人大多表示同意,那就等同於第二法庭的判決,在不合法的大環境下合法地存在著。

  高大正與人爭論著是送官還是直接沉河處死,忽地有人說道:「噓,小聲點兒,老爺出來了,老爺出來了,想必是商量出了處治他的法兒。」

  丁庭訓在丁承業和雁九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了出來。府裡的女眷們沒有跟出來,但是丁玉落和楊氏卻跟在丁庭訓的左右,蘭兒和小源也跟在後面,她們都是人證。楊氏蹣跚地一路走,還在一路懇求。自從得知了消息,楊氏便如晴天霹靂,先來抱著兒子痛哭了一場,便去後宅長跪不起,乞求丁庭訓高抬貴手,放過兒子。她一直跪求叩頭,額頭都已淤青一片。

  哀莫大於心死,真憑實據都在眼前,親近之人都是人證,丁浩又是在府外捉到的,丁庭訓心灰意冷,連盤問他的心思都沒有了。再加上他近來身體變得異常虛弱,情緒稍有起伏,就頭暈眼花,眼前金星亂冒,被丁浩這一氣非要躺下,那天旋地轉的感覺才會稍輕一些,是以竟是直到現在才能強撐著爬起來。

  知他身體虛弱到如此地步的丁浩,見他在雁九攙扶下蹣跚走來,心中對這個剛愎自用的老人卻只有無盡的憤怒,眼見老娘一夜之間又憔悴了幾分,為了替他乞命,額頭都叩得青了,不覺又是一陣悲憤。

  丁玉落心情十複雜地看著丁浩,大嫂和蘭兒的話,她是無從辯駁的,也無法生起疑心。她從心底裡不願相信、也無法相信丁浩會是那樣一個心狠手辣、卑鄙下流的小人,可是這確鑿無的人證、物證,卻又讓她無話可說。

  她敬重大哥,眼見大哥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她比誰都傷心。可她同樣不希望已經漸漸在她心中和大哥一樣重要的「二哥」,落得個比大哥更加不堪的結局。可是……那衣衫是怎麼回事兒?大哥本來身體底子極好,怎麼就突然生了那樣的奇病?蘭兒看到的那個酷肖丁浩的人是誰?為什麼他昨夜不在房中,卻被小弟在村口捉住了他?這些問快要把她逼瘋了。

  她聽說丁浩被抓回來後,真想一口氣跑到他的面前問個究竟,可是爹爹當時面如金紙,氣得奄奄一息,她哪有片刻敢於離開。及至天亮,爹爹情形見好,便與雁九、承業等幾個親近之人商議對丁浩的處治。她不願不教而誅,希望能問個清楚明白,據理力爭之下,丁庭訓總算是同意出來見見這個孽障了。

  他們商議的結果是:暫不向他提起下毒的問題,下毒關係重大,一旦提出,丁浩狗急跳牆,勢必死都不招。如今隻就偷入內宅逼姦少夫人一事向他問個明白,他偷姦未遂算不得大罪,再加上他與官府中人交好,必然抱有僥倖心理,只要他認了這筆賬,再盤查下去,就能將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楊氏看著被莊丁毆打的遍體鱗傷的兒子,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只是個純樸的鄉下婦人,她不知道什麼憑證、也不理會什麼疑問,她只是憑著一個母親的本能,相信她的兒子不會做出那種無恥勾當。她想保護自己的兒子,卻又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唯有寄希望於丁庭訓,可是老爺他……會念在丁浩是他骨肉的面上,饒過了他麼?

  「浩兒,浩兒……」楊氏一見兒子臉上又添了幾道傷痕,傷心地撲上去抱住了他,哀聲泣道:「我的兒啊,現在老爺來了,你快告訴老爺,你是冤枉的,那些事不是你幹的。」

  「娘,相信你的兒子,他雖然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是絕不會做那種不仁不義的事。那些事,不是你的兒子幹的。」

  楊氏聞言大喜道:「老爺,你聽到了麼,浩兒說了,那些事不是他幹的,那一定不是他幹的,老爺,你要相信浩兒。」

  「蠢婦,滾到一邊去!」丁承業冷笑罵道:「他說不是便不是了?天下事若是這樣簡單,那斷案做官,就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蘭兒親眼看到那個逃失的背影酷似丁浩,該如何解釋?我大嫂房中遺落衣角一截,恰與丁浩衣衫對上,如何解釋?」

  「那……那一定是有人陷害浩兒,二少爺,我家浩兒自幼老實本份,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丁承業道:「那你問他,昨夜不在房中,身在何處,為何絕口不答?」

  楊氏立即轉身道:「兒啊,娘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快告訴老爺,告訴大傢夥兒,昨晚你在哪裡?」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8-11 10:32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4:04
第126章 信如尾生,蠢耶癡耶

  「我昨晚在哪兒?我昨晚和冬兒在一起。 但是,我如何說得出口。眾口爍金、積毀銷骨啊……」丁浩的目光從那些閒漢、無賴身上掠過,從那些普通的農人,卻不妨好奇欲的眼睛上掠過,動搖的心神頓時一斂。

  她善良,但是怯懦。她自愛,把臉面聲名看得重過性命。她嫁到董家時,還是個未完全長大的孩子,對董李氏的畏懼,已經變成一種深深滲入她骨髓裡的本能。她有勇氣破開自幼薰陶教化的思想、街坊鄰居的冷嘲熱諷、對董李氏已成本能的恐懼編織的這張無形的網,站出來承認與我在一起麼?哪怕……哪怕是她承認了,恐怕也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對她這個什麼都怕、唯獨不怕死的女孩兒來說,或許她會選擇……

  ……丁浩不敢想下去了。那個時代不是現代,不身處居中,是無法想像那些無形的東西,對人有多麼大巨大的束縛力的。而他,如今正處於這個時代。

  丁浩難以相信羅冬兒這個守寡的小婦人,有勇氣承受那麼多白眼、那麼多的閒言碎語?她就像一棵小草,需要的是別人的憐惜呵護,她卻不是一棵可以遮風蔽雨的大樹,**堅強。我要了她身子時,在她耳邊承諾過,這一生一世,要憐她愛她,不讓她為我受一絲委曲,如今卻要她出來承受這流言蜚語和董李氏的毒打辱駡?

  丁浩訥訥良久,氏臉上漸漸露出慌張,隨著丁老爺的出現,整個丁府的下人幾乎全都聚集到這兒來了,他們有丁府的家丁僕役、有長工短工,有在丁府做事的村裡的嬸子大娘,都在眼巴巴地看他……

  「兒啊,你說啊告訴大家兒,昨夜你不在房中,去了哪裡?」

  「我……昨日回見大少爺生了重疾,心中煩惱的很,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所以……就出去走走,散散心。」

  丁承業冷笑道:「散心?哈!你倒學起人騷客的雅興來啦。

  麼時候離府的,哪個門子看到你出去了,不會在外邊逛了一晚上吧?你能找出一個看到你行蹤的證人麼?」

  「我不能。那是我個人隱私。」

  這話一。連丁玉落都不禁搖頭個時代。誰來尊重你地個人隱私。在他們看來。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什麼不能說與人聽地?

  丁承業哈哈大笑道:「隱私?哈哈哈。真是荒唐!但凡私隱之事多是見不得人地勾當。你既說你冤枉。。那我倒要問問。你有什麼私隱之事。是比你背負以奴欺主、行奸主母地罪名更重要地。竟讓你寧願背負這冤屈。也不肯說出來。」

  「當然有。」丁浩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輕地、清晰地道:「這世上有許多人、許多事。在另一個人地心裡面。是看地比他自己地清白、安危、性命更重要地。但是你這種人是永遠不會明白地。」

  柳十一忍不住道:「巧言令色。 如果不是你心虛不敢說。就是你蠢。」

  丁浩淡淡地道:「或許是個人從年輕走到老。總要幹幾回蠢事地。」

  丁庭訓一直冷冷地看著他到這裡,他終於失望了:「丁浩麼說,你是不想為自己辯白了承認你犯的罪?」

  丁浩昂然道:「我沒有承認,我說過,昨夜我不在房中,是做一件隻與我個人有關的私隱之事。我沒有必要把它說出來,你們的所謂證據,無法就此定我的罪。自古以來,栽髒陷害,這是慣用之技。」

  丁庭訓雙眼微眯,冷聲道:「誰來陷害於你,所為何來?」

  丁浩針鋒相對地道:「丁老爺聰明一世,你隻須仔細想想,就該知道誰有理由害我,何須問我呢?」

  丁庭訓微微一愣,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話中之意,心中立時升起一股怒意:這小畜牲,害了我的宗兒,還要調挑我與業兒,業兒雖是不肖,卻只有些紈絝氣罷了,他會做出、他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丁庭訓目光泛冷,臉上便起了慍意:「丁浩,人證、物證,老夫俱都在手,你又說不出昨夜行蹤,雖然老夫不曾當場把你抓住,可是就此定你的罪,相信也無人敢說不公。你可要想清楚了,昨夜,你到底在哪裡,可有人證?」

  丁浩朗聲道:「丁老爺,我沒有話對你說。既然你認為我有罪,請把我綁去官府好了。」

  丁浩不想冬兒難堪,清白受損,是以不肯說出與她幽會之事。原因之一,就是他認為丁庭訓是不敢動用私刑的,丁家是霸州首富,樹大招風,一舉一動不能不有所顧忌。只要他們把自己綁去官府,來龍去脈自可私下告知趙縣尉,堂堂的朝廷命官,是不會把這些小兒女的風流韻事拿來張揚說道的,只要他私下拘去冬兒問個明白,自可為自己洗脫罪名。

  丁庭訓見他對昨夜去向如此含糊,一說到送去官府卻有恃無恐,心中不由一沉,雁九那番話不禁浮上了心頭:「老爺,聽說那丁浩與趙縣尉交情甚厚,此人有恃無恐,未必便肯招呢。依老奴看,說不定他正巴望著老爺把他送去官府治罪,那時趙縣尉自會想辦法為他脫罪。」

  「爹爹,這小畜牲有恃無恐,還道咱們不敢對他用刑呢。不使一頓狠的,他豈肯就範。」丁承業說著,從家丁手中奪過一條鞭子,跳到丁浩面前,沒頭沒臉的便是一頓抽。

  楊氏慌忙搶上去道:「二少爺,勿傷我兒,他一定是冤枉的。」

  「滾開!」丁承業一腳把她踢開,向柳十一喝道:「看住這瘋婆子!」

  柳十一和高大忙搶上去,把楊氏拖開。丁庭訓本想阻止,手剛抬起,卻放了下來,兒媳險被淩辱,若只因色而起那也罷了。可是這背後隱藏的東西,事關丁家生死存亡,不能不察啊。

  他到現在也沒有忘記家運糧路遇劫匪的那樁蹊蹺事兒,到現在也沒有揪出那個內奸。原想著利用丁浩引出那人來,誰想到有可能害得宗兒如此淒慘的嫌,最後卻落到了他丁浩頭上。真的是他麼?如果是

  一個人是做不了這麼多事的家再也禁不起折騰:把那幕後黑手揪出來。

  丁承業使勁氣力,那蘸了水的牛皮鞭子,抽在人身上便衣衫破爛,裡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浩雖強自忍耐,每一鞭子下去,仍是一陣抽搐。丁庭訓見了眼角不由微微一跳,丁玉落哀求道:「爹爹……」「住嘴!」丁庭訓一聲喝止,扭過了頭去不看。

  「老爺饒命爺,求求你,不要再打了,這孩子老實本分不會說話,可他不會騙人的。」

  楊氏撲爬到丁庭訓腳下,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她身子病弱本就未愈昨夜至今加嚇帶急心力憔悴,如今氣血攻心說到極處,隱疾發作心口巨痛,竟爾暈了過去。

  「娘!」丁浩看的目眥欲裂,他狠狠地瞪著丁庭訓承業一看更怒,把鞭子揮得呼哨山響著腳兒的使勁抽,丁浩死死掙著繩索身肌肉賁起,只是死死地盯著丁庭訓目赤紅,似乎要噴出來火來。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就像抽在木頭上,照樣是破衫飛起,照樣是血肉橫飛,但是他已全無知覺,沒有絲毫反應

  丁玉落看得心劇震,她是練武之人,知道只有武功達到極高境界的人才能自我封閉五知六識,或凝神於一竅,普通人若非是悲憤到了極至,斷不會能將五知六識封閉到這樣狀態,只餘一雙怒目,射焚天烈焰。

  若真是他做的,心必藏虛,會有此姿態?丁玉落若說因那人證、物證還有些許心,此刻也已全部拋到了九宵雲外,她縱身撲去,一把奪過丁承業手中的鞭子,那十餘層繡蔑綁成,極富韌性的鞭子被她雙手一拗,便折成了兩段。

  「爹爹!」

  丁玉落又一聲叫,本來如老僧入定的丁庭訓微微動了動,他看看腳下的楊氏,楊氏唇角噙血,面如金紙,看來竟是奄奄一息的樣子。丁庭訓眉頭不由一皺,吩咐道:「把楊氏扶到一旁,著郎中好生診治。」

  丁玉落潸然淚下,忽地奔到丁庭面前,「噗通」跪倒,含淚道:「爹爹,女兒曾與丁浩一同赴廣原運糧,深知他的秉性為人,丁浩是斷斷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此事必有蹊蹺,請爹爹明察。」

  承宗冷笑道:「姐姐,依你所言,難道大嫂在說謊?難道蘭兒在說謊?難道我在說謊?所有的人都在說謊,唯有你才知他秉性為人?莊子裡還有誰那麼熟悉大哥的住處?事發時丁浩又在哪裡?臊豬兒為何聽說在緝捕丁浩便偷襲於我,逃出莊去?大哥為何在丁浩和臊豬兒負責為他取藥之後身體愈見衰弱,直至無緣無故突生暴疾?這一樁樁一件件,你可能替他說的明白?」

  「我不能!」丁玉落起頭,直視著丁庭訓道:「爹爹,現在人證、物證都指向丁浩。大哥是玉落最敬重的兄長,玉落也想找出真凶。就請爹爹把丁浩送官糾辦,請官府查個水落石出吧。」

  丁承業道:「證據確鑿,還要查個甚麼?這丁浩素與官府有所勾結,一旦送官,受人包庇,還能治他的罪麼?我丁家……我丁家這些時日天災人禍,接連不斷,飽受城鄉士紳非議,如今還要再次成為各方人士口中的笑話麼?」

  丁庭訓目光一轉,問道:「九兒,這事……你怎麼看?」

  雁九一直穩穩地站在丁庭訓身後,聽他問話,這才趨身道:「老爺,若經官府,恐怕這丁浩真的便有了脫身之計。不過……這丁浩先是廣原運糧,再是府衙脫罪,於我丁家是有大功的。不教而誅,實在難以服眾。再說,我丁家值此多事之秋,不少豪紳蠢蠢欲動,想要取而代之,如果動用私刑,一旦被人檢舉,終究是一樁麻煩。如此說來,還是送官究辦的好。」

  丁玉落知道雁九一向與承業親蜜,萬沒想到他會同意自己的意見,不禁有些意外。丁庭訓聽自己最為倚重的心腹也這麼說,不覺有些意動。雁九說完,又退了回去,眸子向蘭兒一掃,蘭兒立時驚呼一聲。

  丁庭訓斥道:「胡亂叫些甚麼?不成體統!」

  蘭兒惶然道:「老爺,婢子看丁管事瞧向我時,那眼神十分的怕人,好像能把婢子的魂兒都勾了去,心中害怕,是以驚呼出聲,還望老爺恕罪。」她看了眼丁浩,顫聲道:「婢子是個沒見識的女人,也不知道誰是誰非,可是方才聽二少爺提及咱丁家的風風雨雨、雁管事提及丁管事的一樁樁功勞,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丁庭訓蹙眉道:「想起了甚麼事來?」

  蘭兒咽了口唾沫,望向丁浩,有些畏懼地道:「婢子想起咱丁家二十年來太太平平、一帆風順,從不曾出過什麼大事,可是自去年歲末,就風波不斷,接連出了岔子。那時候,正是丁管事假死複生,性情大變之後。村裡人都說,丁管事因禍得福,撞了狐仙,剛剛看到丁管事那怕人的眼神,婢子忽然想……丁管事該不會是……是被妖樂之物附了身吧?」

  高大一聽立時蹦出來道:「啊呀,蘭兒姐姐這一說,小人也覺得大有可疑。大傢夥兒都知道以前的阿呆什麼樣兒,這人呆呆傻傻,不言不語,可是現在的丁浩是什麼樣子?你們說,你們說……」

  這一說,人群頓時聳動起來,鄉野間的愚民原本便信這些東西,高大這一說,把大家心中的竇都勾了起來。

  丁浩從小到大是個什麼樣的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他若不呆,也不會得了個阿呆的綽號。可是自打去年歲末他重病一場,突然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丁家大少爺遇劫受傷,正是在他復活之後。丁家那樁大難,也正是他一手解去。此後丁家的麻煩林林總總是不斷找上門來,連一向手眼通天的丁老爺都束手無策,偏偏每次都被他用些詭異古怪的法兒給破解了,莫非他……他真是被妖邪之物借屍還陽,想要謀奪丁家家產為禍鄉里?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8-11 10:32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4:09
第127章 女兒亦如鬆

  人群中那些丁承業、雁九的心腹親信趁機鼓噪起來:「他是妖邪附體,要害得丁家家破人亡,要害得咱們無家可歸。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了他便破了邪法兒。」

  「老爺,燒死他吧,妖邪附體,那是咱全莊人的對頭,燒死了他,咱們丁家莊從此才能太平。」

  「老爺,老爺……」

  被鼓動起來的人叫囂著,一個個熱血沸騰,整日過著平庸日子的他們,如果能親眼看見一個人,還是他們平時得恭敬叫著管事爺的人被烈火活活燒死,這無是一樁很令人興奮的事,大概夠他們做為幾天的談資了。

  丁玉落生恐父親被說動,道:「爹,柳管事說的這些虛無縹緲,難免穿鑿附會之嫌,雁管事說的在理,咱們還是把他送官究辦吧。」

  丁庭訓猶豫,轉眼看向丁浩,頓時怵然一驚:丁浩披頭散,目欲噴火,絲間隱隱露出的那雙眸子像剛剛淬煉出爐的刀鋒一般淩厲,還泛著絲絲火星。這還是那個總是帶著滿不在乎的笑意、溫良恭馴的丁浩?

  丁庭訓那樣的城府,也丁浩懾人的目光所驚,他老來之後本就多疑迷信,蘭兒所言又入情又理此刻見了丁浩懾人的氣質,對那番話更是深信不,他振聲說道:「丁浩,種種證據根本無從辯白若肯認罪,老夫或可放你一馬,如果執迷不悟,那就休怪老夫無情了,我再問你問後一遍夜潛入宗兒宅中的,可是你麼?」

  丁聽了仰天大笑庭訓被他放肆的狂笑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丁浩,你當老夫真的不敢處治你麼?來人,給我打殺了他,一切後果,自有老夫一人承擔。」

  雁九眼角微微一挑旁兩持著大棒地莊丁已經衝了上去。丁玉落大駭。急叫:「爹爹萬不可。」

  丁宗喝道:「來人。把大小姐扶回去。」蘭兒和小源吃他一瞪忙上前架住丁玉落。丁玉落忿然推開她們地手甫一站定。丁承宗已冷笑著攔在她地身前。姐弟二人各自把眉一挑。就要大打出手。丁庭訓長子已成廢人。眼見剩下這一雙兒女又要劍拔弩張。氣得顫抖道:「你們住手!」

  就在這時。大門口有人又大喊了一句:「浩哥哥他……他是冤枉地。」

  整個大院裡地人齊齊一窒。各自轉身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月白裳兒地女子站在門口臺階上。一束陽光穿過門鬥。正映在她月白色地窄袖衫襦上。有些羽化般地剔透效果。

  她一步步地走過來。走下臺階。走入陰影。眾人這才看清那女子竟是董家娘子。人群中立時傳出一陣騷動。耳語聲紛紛響起。

  羅冬兒胸脯起伏,喘息有些急促,似乎是一路奔跑而來,她站到眾人面前,便不免有些瑟縮,但是當她的目光看到被綁在樹上遍體鱗傷的丁浩時,那有些慌亂的眼神忽又變得堅毅起來。

  「冬兒……」丁浩啞聲地叫。

  許多擠在門口看熱鬧的村民一見羅冬兒闖了進來,想著人多勢眾,丁老爺也怪罪不得,便都壯著膽子跟了進來,院子裡立時更顯臃塞。

  「混賬,誰叫你們放她進來的。」

  丁承宗勃然大怒,幾個守門的家丁瑟瑟縮縮互相望望,俱都不敢回答。

  羅冬兒癡癡地看著丁浩,見他傷痕累累的模樣,鼻翅翕動了幾下,兩行清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淚眼迷離地看著丁浩,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丁府的家丁、奴婢、長工短工們下意識地便為她閃開了一條路。

  「丁老爺,你不可以冤枉浩哥哥,他……昨晚事的時候,根本不在後宅。~~~~」羅冬兒剛說話的時候,嗓音怯,聲音忽大忽小,身子也在止不住的抖,可是一句話說完,她的神情已經鎮定了下來,胸脯兒也慢慢地挺了起來。

  她今早從劉家回去,路上只聽人說昨夜丁家鬧賊,丁家的家丁都追出了莊子,卻全未想到此事竟與丁浩有關。回到董家做好了飯,服侍婆婆和她娘家的兄弟、叔侄們用過早飯,董家男子都去地裡打井,羅冬兒便在院中清洗他們換下的衣物。

  她正洗著衣物,聽到從地裡回來的婆婆和鄰居在門口說話,無意中一聽竟與丁浩有關,這便上了心。待聽罷事情的頭尾,羅冬兒不禁大驚,昨日她與丁浩在谷倉中說話,聽到外面有人打起火把四處捉人,這才由丁浩護送她離開。丁家後宅進了賊,怎麼可能與丁浩有關?

  羅冬兒急忙湊到門前細聽,待聽清丁家指說丁浩摸進少夫人閨房欲行不軌,如今已把他綁在府中執行家法,不禁驚慌起來。要證明丁浩不是那無行小人,只有她才可以。只要她說出丁浩昨

  在一起的真相,丁浩入室行奸的罪名便不攻自破。是……

  要她在大叔大嬸、滿村老少面前承認自己一個孀居的婦人和一個青壯男子私自幽會於丁家谷倉?還有婆婆,平素無事,但是看著不順眼,還要隨意打罵她,或知她做出這等事來,還不活活打殺了她?可是一想到丁浩被人痛打的情形,她又不禁心如刀割,浩哥哥……是為了維護她的名譽才甘受這般委曲的呀。

  再不能瞻前顧後了,羅冬兒把心一橫,就出了大門。董李氏一見她出來,立時變色罵道:「你不在院中洗衣這是要去哪裡?」

  「我去見丁老爺,他冤枉了丁浩,摸進丁府後宅的賊不是丁浩,我知道!」羅冬兒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毫無膽怯地在婆婆面前說話而且是說維護一個男人的話。

  董李氏大怒:「小賤人又知道了?看他模樣,老娘就曉得他不是好人。你去為他做證,你是他的什麼人,憑什麼知道他昨晚沒幹那偷雞摸狗的勾當。」

  羅冬兒大聲道:「為……他昨夜與我在一起。」

  董李氏呆了一呆,隨即便一隻鬥雞目露凶光,惡聲咆哮起來:「你這小賤人昨夜不去劉家借宿,竟敢……竟敢做出對不起我董家的事來,老娘……老娘撕了你這張嘴。」

  說著,她便像往一樣,剽悍地撲上去要抽羅冬兒的臉,羅冬兒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勇氣狠將手一推,她畢竟是時常勞作的身形雖纖細,氣力卻不小董李氏從未想過她敢反抗,吃她一退跤便跌坐在地上。

  羅冬兒想也不想。提著兒便向丁家狂奔。董李氏本想拍著地面撒潑,一見她竟走了,怔了片刻,一溜煙爬起來便往村西頭跑,去地裡喚她的兄弟叔侄們去了。

  丁訓說完讓人打殺了丁浩的話,心中又氣又痛,眼前金星亂冒,幾欲暈厥,他扶著雁九的肩膀歇了歇神,才冷聲道:「董小娘子,老夫知道你與丁浩素來相好。不過你實無必要為他出頭,他這個小畜牲……罷了,你也是個被他欺哄矇騙了的可憐人,老夫不想再說什麼,你回去吧,莫要管我丁家之事。」

  羅冬兒說道:「丁老爺!」

  她轉眼看看正定定地看著的丁浩,安詳地一笑,也不知從哪兒憑空借來那許多勇氣,挺起胸膛,大聲說道:「丁老爺,你真的冤枉了丁浩。昨夜潛入丁府後宅為惡的,絕不是丁浩。因為……因為……」

  她目光從暈厥在地,仍被郎中緊急施救的楊氏身上掠過,從帶著好奇、鄙夷、譏哨、讚歎……種種意味的那一雙雙眼睛上掠過,最後落在丁浩身上,嘴角露出一絲甜笑,,用清晰的語調,毅然、決然地說道:「因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這句話出口,丁家大院裡頓時一片譁然,喧囂塵上,沸沸揚揚。

  「這……這……傷風敗俗,鮮廉寡恥,不知羞的賤婦偷奸養漢,居然也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不要臉的賤人!」

  「真是無恥啊,為了一個野男人,她還真豁得出來。」

  高大的兄弟高二蹦的更歡:「嗨,看看,大家看看,我當初說甚麼來說,丁浩幹嘛巴巴的要把該分給我的糧種愣是截去給了她啊。這對狗男女,不知廉恥的爛貨。一袋糧種,就肯不顧名節的陪男人睡了……」

  鄉間俚語、粗俗惡毒的謾駡,可以讓一個路人聽了都覺得臉紅。有些人惱了,傷風敗俗、偷奸養漢的賤人也可以這麼狂妄的?這種姦夫**夫就該像街上的賴皮狗,誰看著不順眼都可以踹兩腳出氣,他還不能吭上一聲,那樣夾起尾巴做人,熬上十年、二十年,大家拿你說事兒的興頭兒過去了,或許你這腰杆兒還能抬一抬,現在興你這麼囂張的?

  有的人更是不忿,這董小娘子忒也勢利了吧,獨守繡床寂寞難耐,你找我啊,我正閒得慌呢,我這巴巴的上趕著,你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他丁浩不就手裡掌了那麼一點權麼,你那身子給得他便給不得我?

  正氣凜然有之、妒火中燒有之、起哄架秧有之、勸誡和泥有之,丁家大院裡登時大亂。這時候,羅冬兒與丁浩癡癡地望著,那些汙言穢語,就像那不著力的風,已經全然聽不進她的耳朵裡。

  那句「昨夜他和我在一起」的話說出口,羅冬兒便長長地鬆了口氣,把什麼都放下了。

  那當教書先生的爹爹自幼的教誨、那琅琅上口倒背如流的《女誡》、那蠻橫婆婆一貫的威壓、那女兒家對名節的在意、那鄉里鄉親們的冷言白眼……一個女孩兒家該珍惜的、該畏懼的、該在意的,她全都豁出去了,只為了眾人口中那個和她無名無份的野男人、賊漢子。

  目光遙遙交織,旁邊的一切仿佛都與他們沒有了乾係。這種態度把那些「義憤添膺」的漢子激怒了,尤其是那些閒漢、無賴,曾經連霍家大姑娘都肯調戲,結果被霍姑娘兩

  到地溝裡去的高二尤其「憤怒」「憤怒」的一張了。

  他聲嘶力竭地喊:「打死這對狗男女丁家莊沒有這樣不要臉的賊漢子、賊婆娘!」他撿起一塊石子向羅冬兒狠狠扔去,又扯過一團花草向她一揚,在他的帶動下,更多的人一邊說著不堪入目的髒話,一面盡其所能地泄著踐著這個他們以前只能看看望望、占些口舌便宜的俊俏小婦人,完全不顧一些忠厚善良的好言相勸。

  羅冬兒仍是與丁浩癡癡地望著波流暈,霞彩自生。他們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不必說,這樣癡癡兩望著,已經讀懂了彼此想說的一切。

  一隻鞋子扔過來,狠狠打在羅冬兒的頭上她盤的木釵打落,頭頓時披散下來顯得更加狼狽。

  「你們住手!不要打了,滾開!」丁玉落惱了衝到近前掃開幾個想要趁機在羅冬兒身上占些手腳便宜的無賴閒漢,厲聲喝止。就這時口又是一聲大叫:「那不要臉面的小賤人在那裡!」原來是董李氏領著她的幾個兄弟叔侄們到了。

  「丁老爺,這賤人……守婦道,敗壞董家家風,與人做出芶且之事,奴家要把她綁回去教訓,若有冒犯之處,丁老爺莫怪。」

  董李氏雖刁蠻,卻不敢在庭訓面前放肆,這裡是丁家,哪輪得到她撒潑。就她那幫兄弟叔侄,仗著董家男丁眾多,平時橫行鄉里,也是少有人敢惹的人物,可是如今進了丁家大院,也有些畏畏縮縮的模樣。

  丁庭訓不知想些甚麼,神思恍惚,一臉怔忡,居然沒有回答。

  董李氏自覺說辭得當,是丁老爺居然不置一辭,不覺有些尷尬。丁老爺不話,她哪敢在丁家抓人,可是她在村裡刁橫慣了,如今又是管教自己媳婦兒,就這麼鎩羽而歸?以後還有臉見人麼。

  正知所措的當口,柳十一得了丁承宗一個眼神,立即上前裝腔作勢地道:「董李氏,你家的媳婦兒太不懂事,竟然跑來丁府說出許多驚世駭俗的話來。你快快把她領回去好生管教管教,免得再在人前丟臉。我家老爺正在處理自己家事,哪有閒心理會你家的事情?」

  董李氏得了自己姘頭兒這話,頓時心花怒放,連忙陪笑應是,她一擺手,便喚過兩個侄兒,想把羅冬兒抓走。

  「放,不用你們抓我!我說過了話,自會隨你們離開!」羅冬兒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勇氣,可是忽然之間,她卻覺得,自己這個樣兒才像是活著。

  她吸了口氣,提高嗓門大聲說道:「丁老爺、各位父老鄉親、大叔大嬸兒,羅冬兒是個守寡的婦人,若非說的是實話,斷無為了包庇一個偷奸無行的小人往自己身上潑汙水的道理。

  昨夜,浩哥哥與我羅冬兒是在一起的,我們望見丁家莊院裡燃起火把,這才驚覺有事,浩哥哥便送我去了劉家,然後返回丁府。羅冬兒今日所說,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

  高二叫道:「你這個無恥的小賤人,為了維護一個賊漢子……」

  羅冬兒慢慢轉過頭,雖然一身狼狽,可是那雙眸子仍清澈如水。

  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凝視著高二的模樣,高二叫囂的嘴臉慢慢收斂起來,那舉在空中的手一時也不知該縮回去,還是放下來,神情便有些尷尬。

  羅冬兒微微笑了笑,輕聲細語地問道:「浩哥哥不曾娶妻,羅冬兒孀居待嫁。浩哥哥喜歡了奴家,奴家喜歡了他,奴家要把這輩子都送了給他,礙著你高二甚麼了?」

  「我……我……」高二被她此時煥的容光所懾,竟然說不出話來,那兩個腳後跟便悄悄地向後挪動。

  羅冬兒說完,重新轉向丁浩,款款地向前行了幾步,把自己呈露在陽光之下,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上的垢物,拂順了散落下來的頭,將那一頭秀重新盤起,然後便自懷中摸出一個釵兒來,將那一頭秀簪住。她那從容的動作、嫻美的神情,令得丁家大院裡幾百號人都呆呆地在那兒看著,作聲不得。

  那支簪子,正是丁浩當初送給她的那支,價值不過四文錢。丁浩癡癡地看著羅冬兒的動作,耳邊響著李大娘的那番話:「阿呆啊,你相過了人家,就送一支釵子過去,人家姑娘要是當著你的面把釵子插在頭上,就叫『插釵』,那就是願意以終身許你了……

  「冬兒……」丁浩顫聲地叫。她的絲還是有些淩亂,額頭被一個閒漢用石子打得烏青了一塊,肩頭上也落了一些骯髒之物。可她認真的、甜蜜的模樣,就像一個待嫁的新娘……

  羅冬兒簪好了頭,向丁浩璨然一笑。

  丁浩從未見過一個女人似她此時這般,笑得那麼可愛,笑得那麼動人,一瀲柔波,撩了風動,軟了塵心。

  不知不覺,淚水已模糊了他的雙眼……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8-11 10:31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4:25
第128章 人生有八苦

  看著羅冬兒說完,在無數雙各具意味的眼光中,以前所未有的勇敢挺起胸膛走出丁家大院,丁浩心懷激盪,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那插釵相許的一刻,牽動了他一世的心腸。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什麼傷、什麼痛,也都煙消雲散了。

  丁玉落欽佩地看著平素在她眼中總是柔柔怯怯、像隻膽小的兔兒似的羅冬兒離去,立即帶著一絲欣喜向丁庭訓說道:「爹爹,如今已真相大白了。昨夜,丁浩是與董小娘子在一起,丁浩始終不肯說出他昨夜在哪裡,是因為顧及董小娘子的名節,所以寧可自己背負受冤的罪名。」

  丁承業眼珠一轉,冷笑道:「姐姐話不可說的太滿,難道那羅冬兒就不可能撒謊?」

  丁玉落道:「如果昨夜他們不是在一起的話,董小娘子有什麼理由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件事來?為錢還是為了什麼?就算她與丁浩相好,有心搭救他,那也得分什麼事情,她會因為丁浩夜入後宅,偷姦女子這種無恥惡行為他出頭,不惜讓自己身敗名裂嗎?爹,丁浩一定是冤枉的,女兒覺得,這裡面別有隱情,咱們不可冤枉了好人。」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丁庭訓彷彿最後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他的身子其實早就撐不住了,全靠一股仇恨和怒火撐著。如今董小娘子當眾自承與丁浩的私情,以丁庭訓一生閱歷董小娘子那樣的人,在他面前就像一汪澄澈見底的泉水,哪裡還能看不出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可是……如果董小娘子所言屬實,那麼……昨夜偷入婦兒房中的又能是誰?

  「丁老爺聰明一世,你隻須細想想,就該知道誰有理由害我,何須問我呢?」想起丁浩這句話,丁庭訓一陣頭暈目眩,心頭掠過一陣寒意,如果不是雁九扶著就要一跤癱坐在地了。

  丁玉落急道:「說話呀,你聽到女兒的話沒有?」

  丁庭訓臉上慢慢泛起片難言的苦澀,他剛想說話,就聽一旁廊下的那個莊醫郎中氣急敗壞地叫道:「老爺,老爺氏……楊氏她……身體久病在身,過於疲弱今心火引發舊癡,已是救不得了。」

  「甚麼,」丁庭訓大吃一驚,也不知哪兒突生了一股力量,急忙搶過去衝到楊氏面前,丁浩聞言也大為緊張叫道:「娘,娘怎麼了?」

  只見楊氏軟軟癱臥在地。已氣息奄庭訓不由自主地屈身伏下。神色緊張地叫道:「楊氏……」

  「姑爺子……恐怕是……不行了……」

  「楊氏……」。這半輩子。丁庭訓厭了半輩子。只恨她不早死。現在聽這話。卻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好像心口裡突然被掏走了一塊東西。空空落落地。

  「姑爺。婢子對不起你。如果婢子……當初聽了你地話。不……不留在丁府。夫人就不會發現……她就不會……走。也就不會死… …這是……這是婢子造地孽。一……一輩子……都還不完地……債啊……」

  丁庭訓聽地鼻子有些發酸。姑爺這個稱呼。一下子把他地記憶帶回了他年輕地那個年代。一個春天。效外踏青時節。那位溫柔美麗地小姐。和她身邊那個俏皮可愛地丫環。往日種種。清晰浮現。無數心酸。湧上心頭。丁庭訓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跟眼前這個女人說話。

  丁浩使勁掙著繩索。嘶聲道:「我娘怎樣了。放開我!放開我!娘……」

  楊氏嘴角露出一絲心酸的笑意:「姑爺,其實……婢子……只想留下服侍姑爺、姑娘,沒……沒想害你們,要是早知會有……那樣的結果,婢子一定會走的,一定會走……」

  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著焦急望向她的兒子,低低地道:「姑爺,求你……饒過了他吧,婢子身份……卑賤,可他……畢竟身上流著是你的血脈,求你……求你了……姑爺!」

  楊氏忽地一把攥住了丁庭訓的手,丁庭訓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便想掙脫,可他手腕只一動,卻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但是楊氏卻只一攥,僅僅這一攥,然後那手便無力地鬆開,軟軟地垂了下去。丁庭訓抬眼望去,楊氏已溘然長逝,嘴角還噙著那絲辛酸的笑意。丁庭訓的一顆心頓時如墮無底深淵。

  「娘……」,丁浩雖看不清具體情形,可是從他們的神情,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忍不住發出撕心裂肺地一聲哭喊,熱淚縱橫。院子裡靜了下來,數百號人鴉雀無聲,就只聽得丁浩一人的哭聲。

  丁浩痛哭半晌,忽地一甩眼淚,大聲咆哮道:「丁庭訓,你這老匹夫!你幹的好事。這天這地、這院中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見證:今日有負於我的,來日我必一一索還。今日有虧於心的,終會遭到我的報應!」

  「狗奴才,如此囂張,竟敢出言恐嚇!」

  丁承業惱羞成怒,欺身上前便要摑他,丁庭訓厲喝一聲:「住手!」

  「爹,你……」

  丁庭訓說道:「解開繩索,放他下來。」

  雁九、柳十一齊齊一驚,同聲喚道:「老爺……」

  丁庭訓方才因楊氏之死而波動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從容,淡淡一笑道:「我丁庭訓這一輩子什麼風浪沒有見過,會怕了他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放他下來!」

  柳十一心有不甘,癡癡地道:「老爺,那董小娘子戀姦情熱,所言未必便屬實。這事兒……總得查個水落石出才好,咱們這就放過了他?」

  丁庭訓眼皮一抬,只是森然道:「這丁家如今還是老夫作主麼?」

  柳十一心頭一寒,不敢再說,連忙退後兩步,擺了擺手,幾個家丁立即上前為丁浩解開身上繩索。

  繩索一解,丁浩便撲過來抱住楊氏,再度痛哭起來。這個一生坎坷的婦人,嚴格說起來不算是他的母親。可是自打他到了這個時代,對他最關心、最呵護的就是這個婦人。

  在楊氏心裡,或許她疼的仍是以前那個丁浩,但是感受到她一顆慈母之心的是眼前這個丁浩。的把楊氏當成了自己的親娘。自己沒有為她帶來幾天好日子過,反而因為自己讓她送了性命,這讓丁浩情何以堪。

  丁玉落聽他一個偌大男兒哭得心酸,一旁陪著只是落淚,她幾次上前想要解勸可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丁家的人有什麼臉面上前寬慰他?

  丁浩撫屍長哭,半晌之後,忽地一挺身跳了起來,丁玉落吃了一驚,只當他心懷怨恨,要傷害自己父親急忙閃身攔在父親身前。

  丁浩一步一步走上前來,走到丁玉落身前兩尺始站住腳步,越過她的肩膀看著丁庭訓。丁玉落訥訥地道:「丁……丁浩……」

  丁浩也不看她只是伸出一隻手,眼睛仍是盯著丁庭訓那張蒼老的臉聲道:「拿來!」

  丁庭訓一愣,問:「甚麼?」

  丁浩一字字地道:「賣身契!」

  丁庭訓愣然半晌,輕輕搖頭。

  丁浩大怒:「怎麼,你要食言?」

  丁庭訓臉皮子一陣抽,半晌才低低地道:「賣身契……,那份賣身契,十九年前就已被老夫燒掉了……」

  丁吼道:「你還敢騙我!」

  丁庭訓抬起頭,看著這個流著自己血脈、卻從不曾做過自己一天兒子的青年,丁浩的唇上還有稚子少年的茸毛,可是他眸中剛毅、冷峻的神韻,已經酷似自己年近三旬時的神韻,帶著幾分滄桑。

  丁庭訓蒼老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感傷:「老夫沒有騙你,也沒有必要騙你。她的賣身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經燒掉了。老夫……因為做了糊塗事,所以給了她一筆錢,並且當著她的面燒了賣身契,希望她能離開,但是……她不肯……」

  丁浩的手慢慢的、無力的滑回了身側,他看得出,丁庭訓說的是實話,丁庭訓也實在沒有必要強要留著一個死人的賣身契。

  他在丁府滯留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給娘掙回一個自由的身份。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那張賣身契早就不存在了,早在十九年前就已被燒成了灰燼。自己的老娘早已是自由之身,隨時可以離開丁府。

  但是那張賣身契卻又沒有燒毀,它一直放在楊氏的心裡。為了一個女子對她心儀的男人,還是為了深藏骨中的一種奴性,亦或是出於歉疚而寧願留在丁家,現在已經無從考究了。他只知道,那張賣身契,除了楊氏自己,沒有人毀得掉……

  他默然半晌,點點頭,倒退著走了幾步,慢慢解開腰帶,將丁府執事穿著的那件外袍解開,雙臂一張,任那身已經被抽得破碎,血跡斑斑的袍子慢慢滑落在地。

  丁玉落見他怪異舉動,不禁又驚又怕,以她武功若是動起手來,丁浩絕非她三合之敵,她卻有些膽怯地退了兩步,期期艾艾地道:「丁浩,你… …你做甚麼?」

  丁浩一言不發,舉起滿是鞭痕的雙臂,解下頭上束髮布巾,一頭長髮便披散下來,他又踢掉兩隻靴了,披頭散發、隻著小衣,赤裸雙足,轉身抱起母親屍身,便向府門走去。

  丁玉落急急追了兩步,問道:「丁浩,你去哪兒?」

  丁浩身形不停,昂然說道:「我……要去找個地方,找一個不姓丁的地方,安葬我娘!」

  丁浩一步步走向府門,那些村民、家丁們猶如船頭破浪,攸然分開,默默地看著披頭散發、渾身血痕的丁浩抱著楊氏的屍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丁玉落無措地又叫了一聲:「丁浩……」

  丁浩抱著楊氏的屍身,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站住了身子,沉聲說道:「從今日起不要再叫我丁浩,從此丁浩隻姓楊……」

  雞冠嶺上,當初丁浩為母採擷野菜的那片山坡已經從一叢叢的新綠變成了漫山遍野的青蔥,鬆濤和風,翠樹搖曳,鳥語蟲鳴,一片生機。

  丁浩雙手十指指甲都有些裂開,鮮血一絲絲滲出,痛在指上,更痛在他的心裡。

  他用雙手了一個土坑將楊氏的屍身輕輕放進去,將自己那件沾滿血蹟的貼身小衣脫下來,輕輕覆在她的臉上。

  丁浩跪在她身前,淚已流乾。

  長跪許久,他一個頭磕下去聲道:「娘,孩兒不肖您生前不能讓您享福,死後連個像樣的墳都沒有。今日,兒且把娘埋在這青山綠水之間…… 」

  淚一顆顆滾落,他抓緊了兩塊泥土,哽咽道:「這裡……山水秀麗,娘悶的時候可以四處走走看看。這裡,不再是丁家大院兒再也不用……受他們的束縛欺壓。」

  他抬起手腕擦擦眼淚,一字字地道:「娘……總有一天會回來看你,等到那一天人欠咱們的,兒要他們十倍百倍的償還!您現在薄棺沒有一口,墳煢沒有一丘,等兒回來時,一定給娘風光大葬。兒有多大的出息,就給娘修多大的墳!修墓、修塚、修陵……,只要兒有那個本事!」

  丁浩說完,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含淚抓起泥土,一把把地掩蓋上去……

  丁家,丁庭訓的臥室裡,他疲憊地躺在榻上,揮手道:「都出去,都出去,什麼……都不要與老夫說,老夫只想靜一靜,全都給我出去……」

  「老爺……」雁九欲言又止,向丁承業暗暗使了個眼色。丁承業忙道:「爹,那您好好休息,徐大醫士說過了,您現在需要靜養。他回城取些必需的應用之物,明天一早回來,讓他給您再好好診治一番。」

  說完,他帶著眾人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丁玉落花容慘淡地為丁庭訓掩掩被角,輕輕站起身道:「爹爹,您好好將養身子,現在丁家……再離不開爹爹的支撐了,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女兒出去了,我喚人進來服侍……」

  她一語未了,丁庭訓突地雙眼一張,那雙眼迸發出神采,方才的萎靡、頹喪一掃而空,丁玉落吃了一驚,她還未說話丁庭訓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氣大得讓丁玉落都有疼的感覺。

  「爹,你……」

  「噤聲!」

  丁庭訓瞟了一眼門口,低聲道:「你帶上劍,速去找到丁浩。」

  丁玉落杏眼大張,驚訝地道:「爹爹,你這是……」

  「爹如今除了你個女兒,誰都信不過了。」

  丁庭訓淒然一笑,又迅即道:「你千萬小心,連那丁浩都不要見,以免露了行蹤,只要有人追殺丁浩,爹要你立刻保護丁浩,把他好端端地救回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有所損傷。」

  丁庭訓目光灼,看著極是嚇人,彷彿正在燃燒全部的生命力,丁玉落又驚又駭,心裡有無數疑問,可是眼見爹爹那灼熱的眼神,她唯有重重點頭:「爹爹放心,哪怕拚著一死,女兒也要護他周全,可是……爹爹到底是什麼意思?」

  丁庭訓道:「你不必問,只為父吩咐的去做。為父心中的疑慮,只有那欲殺丁浩的兇手現身,才能解開。丁浩有無疑嫌,也須到了那一刻,為父心中才再無疑慮。你記住,如果有人去追殺丁浩,不管那人是誰,你見了都不要吃驚。那兇手你能擒則擒,但是須得量力而行,第一要務,是把丁浩給爹帶回來!」

  丁玉落連忙答應道:「女兒記住了!」

  她匆匆起身,又看了丁庭訓一眼,囑道:「爹爹,你好生將養,女兒去了。」

  她返身走了兩步,忽又轉身,眼晶發亮,輕聲問道:「爹爹已相信丁浩不是欲對我丁家不利的賊人?」

  丁庭訓躺在那兒,默然片刻,苦澀地一笑:「昨日為父只盼他不是那賊人,如今……為父倒只盼他就是那賊人了……」

  饒是丁玉落冰雪聰明,父親這句古怪的話她還是似懂不懂,不過父親的這番囑咐,分明是對丁浩有所釋疑,而且有極大的維護之意,她心中自是歡喜,這時也無暇多想,更無暇多問,匆匆應了一聲,便一陣風兒似的出了父親的臥房。

  丁庭訓悵然望著香樟楠木,華麗雕飾為承塵的屋頂,忽然覺得屋裡暗得嚇人揚聲叫道:「來人掌燈,多點幾盞燈來……」

  丁浩赤裸著脊梁,只穿一條犢鼻褲,腳下一雙布襪已踩得烏黑,披頭散發地從山上下來直走回村子。

  他身上縱橫交錯都是一道道鞭笞的傷痕,雙手箕指是泥土,被那村子裡的人看見,都唬得避到了一邊,連那與他平素親近的人也不敢搭話。

  丁玉落內著勁衣、腰間藏劍,穿了一身男子衣裳,臉上用薑染了黃了鬍鬚、戴了遮陽大簷帽兒,遠遠走在路邊樹蔭下。若非熟識之人當面撞見真不容易看出她身份,此時所有人的都在關注丁浩更容易遮掩了。

  眼看丁浩肩背上縱橫交錯的鞭痕一片血肉模糊,丁玉落心中也不好過是一想到要是能為他洗脫嫌疑,父子相認,重歸於好,她的心中又是無限歡喜。

  她本還有些擔心丁浩葬母歸來,要去丁府打鬧,那一來縱有凶手也不會再現身,丁家與本浩更不知該如何相處了,可是眼見他走到了岔路口,卻向左一拐,順著丁家的院牆走了下去。

  丁玉落一見這才安心:「是了,他是去尋董小娘子。董小娘子當眾自承昨夜與他在一起,回去定要又受她婆婆欺侮。丁浩去了,必與李家那些粗漢衝突,到時我現不現身?若是出面,萬一有人欲對丁浩不利,暗中看見,必起戒心,豈不壞了父親大事。可我若不出面,他現在已不是丁家管事,李家那些漢子無所顧忌,還不打傷了他?」

  丁玉落正為丁浩擔心,丁浩已到了董家門前,一路許多村民跟來,丁浩走到董家門前,抬頭看看緊閉的門扉,伸手一推,「吱呀」 一聲便開了,丁浩大步走了進去,院角幾隻叼食的雞若無其事地抬頭看看,撲愣撲愣翅膀,繼續低頭刨著土。院子中央那木盆兒還在,旁邊有一大堆待洗的衣服。

  丁浩心頭一酸,揚聲叫道:「冬兒,董李氏!」

  院中寂寂,無人應答,許多村中伸頭探腦的擠在門口看,不敢靠近的丁玉落遠遠聽著院中動靜,心中焦急,卻是無計可施。

  丁浩心頭一緊,匆匆上前一推房門,這才發現鐵將軍把門,那房門竟是鎖著的,院子裡轉了一圈,連柴房裡都不見半個人影,丁浩茫然地走出院子,站在台階上發怔。

  一見渾身是血的丁浩出來,村民們早已畏怯地向後退開,倒是有個半大孩子不知畏懼,看見丁浩渾身浴血,殺氣騰騰的樣子,大生崇拜之意,叫道:「丁浩叔,你要找董家小娘子麼?」

  丁浩一喜,連忙走過去,彎腰道:「不錯,丁浩叔要找董家小娘子,小真,你知道她去了哪兒麼?」

  小真答道:「丁浩叔,我在村中玩耍時,見董老聒……」

  無意中當著大人叫出了小孩子們給董李氏起的綽號,小真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見董大娘家的幾個兄弟很兇地抓著董小娘子往那邊走了,董大娘怒氣衝衝地跟在後面,說要開祠堂、家法什麼的……」

  丁浩聽了頓時一驚,小真指的方向是李家莊的位置,距丁家莊不是很遠。那個村子是李姓聚居而成的村落,村裡李姓人佔了十之七八,所以李家雖未出什麼官宦舉子,士紳名流,但是在當地也小有名氣,至少少有人敢去李家莊惹姓李的人,李家既無一個真有大出息的人教訓引導,在鄉里間又縱橫跋扈,就養成了目中無人,刁橫野蠻的性兒,就是族裡的女子如董李氏這般的,也是自幼驕橫,蠻不知理。

  「董刁婦把冬兒綁去李家莊?她要幹什麼?」丁浩心中惶急,無暇多想,匆匆道了聲謝,便向李家莊方向急奔而去。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8-11 10:31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0 14:35
第129章 一怒為紅顏

  今天,正是彎刀小六三兄弟約好了要來鄉下探望丁浩和丁浩老娘的日子。 這三個潑皮出了城,興高彩烈地走在鄉間小路上,一路左顧右盼,倒也不嫌氣悶。

  他們很少到鄉下來,看著鄉間風情自然感覺別有一番味道。偶見有人田中勞作,他們便佇足看一陣兒。間有小村姑荷簞路地,他們也賊眼亂瞄,人家迎面來時品評一下臉蛋,人走過去了,再品評一下屁股蛋,嘻嘻哈哈,自得其樂。

  只是這五月天的日頭,已經有些叫人受不了了。鐵牛和大頭扯開那身粗布衣衫系在腰間,露出一身黑黝黝結實如鐵鑄的身子這才涼快了些。

  五代末期至宋以來,民間多好刺青,有人不但全身刺青,甚至連舌頭上都紋上圖案,受此風氣影響,這三個潑皮自然也不例外。鐵牛胸前紋了一頭獨角犀牛,牛眼圓睜,好似就要狂奔而來。大頭背上卻是一隻下山虎,虎身正趴在肩頭,前踞而後恭,張牙舞爪,虎頭正在胸口處,好似就要擇人而噬。

  那時節與現代同,現在有紋身,好像是把流氓的招牌掛在身上,良民百姓要敬而遠之,那時候普通百姓紋身是很時髦的事,偶有村姑路過時,不但不怕,那一雙眼睛還免不了在他們兩個身上多留連幾眼,惹得兩個潑皮挺胸靦肚,得意洋洋。

  彎刀小六可就慘了,他本想著今天要去見大哥,還要見大哥的老娘,得穿著體面些才好是便把他從別人那兒蒙來還來不及抵價賣出的一套公子袍穿在了身上。

  彎刀小六那質,穿上公子袍真是猴沐衣冠,不倫不類,他倒是自然感覺十分良好,哪肯像身旁那兩個潑皮一樣扒個光脊樑,所以走得一身透汗只得打開那附庸風雅的扇子遮在頭上蔭涼。

  眼看前邊就到了李家庄,彎刀小六有氣無力地呻吟道:「赤日炎炎似火燒……」

  大頭了衣衫也覺難耐道:「最好有瓢涼水澆。」

  鐵牛好氣地道:「熱了便去樹下歇著。吟地什麼鳥詩。」

  彎刀小六聳肩道:「你自己學問。羨慕咱麼?」

  「我呸!你有個鳥地學問……」

  二人正在鬥嘴。大頭走過前邊一片莊稼。大喜叫道:「前邊有河去飲兩口水。洗個涼爽再去尋大哥如何?」

  小六和鐵牛聽了立時撒腿奔來見前邊果然一條大河。河水浩蕩。白浪翻滾。看得大爽。小六便道:「有河怎不早說。走走走。咱們去……咦!那群人興高采烈而來了什麼寶貝?」

  三個潑皮本是好熱鬧地。急忙快步迎上去只見男女老少許多人走出莊子來。頭前四個大漢抬著一個豬籠。三人往豬籠裡一看竟然是個好美好美地小娘子。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吧著身粗糙地月白色麻布衫裙。身上有些骯髒。一頭烏油油地青絲淩亂。可那張美麗地瓜子臉。卻清秀俏麗。

  彎刀小六沒讀過書,也說不出到底怎生好法,就是覺得見到這位小娘子的感覺,就像他前幾日在寶石鋪子裡看那老掌櫃的一刀剖開那胚石胎,露出裡邊綠汪汪的一片美玉時一般,叫人眼前一亮,心花怒放。

  這麼一個惹人疼的小娘子,那雙纖纖小手卻被粗麻繩反剪著綁在纖細的腰肢後面,蜷著身子臥在豬籠裡。她那剪剪雙眉下睫毛兒長長的,一雙眸子凝滯不動,仿佛對周圍的一切已視而不見。

  彎刀小六一見忙攔住一個喜氣洋洋走來的大漢,問道:「這小娘子做了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那大漢一見是個外村人,正是為李家揚名的好時候兒,忙道:「這小娘們兒耐不得寂寞,偷奸養漢,喪倫敗德,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說起來她是董家守寡的婦人,她婆婆才是我李家莊嫁出去的姑娘,可是董家男人死絕了,我們李家這是替天行道,仗義拔刀啊。」

  宋朝通姦之罪,男子判徒役三年,女子判徒役兩年,相當於現在的勞改。但是朝廷雖有相關的律令,比較封閉落後的鄉村卻仍習慣不報官而用私刑。一般來說,法律雖不認可這種行為,通常也不禁止,尤其是這種事多是全村人一致通過,全體施行的,法不責眾,一旦處理起來棘手的很,萬一激起民變那就成了丟烏紗甚至丟腦袋的大事,所以官兒們大多裝聾作啞。而民間私刑,則要殘酷的多,最常用的就是「浸豬籠」,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彎刀小六一聽,連連點頭道:「仗義,真是仗義,這樣的婦人著實該殺。噯,怎麼就她一個呀,她那賊漢子呢,可是已經亂棍打死了?」

  那大漢道:「她那姦夫是丁家莊的管事,那丁浩如今也犯了事兒,丁家正要整治他呢,丁家的人輪不到我李家去管,我們便隻懲戒這小淫婦便是。」說完便急急地跟上去了。

  彎刀小六聽的大吃一驚,他趕緊把大頭和鐵牛拉到道邊,掏掏耳朵道:「我沒聽錯?你們可聽清了,他剛剛說甚麼來著。這小娘子是丁大哥的女人……」

  大頭憨聲道:「聽清了,可不就是咱們大嫂,哎呀不好,大嫂要被沉河了,這可如何是好?」

  鐵牛擼擼袖子,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氣吼吼地道:「直娘賊,敢害我大哥的相好兒,也忒不把咱們三兄弟放在眼裡,你們等著,我去揍他們個人仰馬翻。」

  彎刀小六一把拉住,喝道:「蠢鐵牛,隻曉得動武麼?」

  鐵牛瞪起眼道:「怎麼,你也覺得這小娘子該殺?」

  彎刀小六呸了一口道:「放你的羅圈拐子屁,你看那小娘子生得多美,與咱大哥郎情妾意,男歡女愛是天作之合,礙著這些天不蓋地不載的濫汙匹夫什麼鳥事。咱們兄弟既然看見,無論如何得管上一管,可是咱們兄弟再能打,這一村的賊王八要是都咬上來,救下大嫂之後咱們如何脫身?」

  大頭便道:「小六素來主意多,依你之見當如何?」

  彎刀小六眼珠一轉,說道:「隨我來!」

  丁浩衝到李莊時,已累的不成人形,村中人已去了一半,好在尚有一些人家不曾跟去看熱鬧浩向一個在自家門口玩耍的小童問明情況,一時驚得魂飛魄散即向河邊奔去。

  出了村子還未到河邊,見許多村民交頭接耳地正往村裡走來,丁浩頓時心頭一沉,也顧不上理會他們,他嘶聲大叫著:「冬兒!」一路跌跌撞撞地衝到河邊,李家莊的人許多都不認得他只是站住身子詫異地看他。

  丁浩跌撞撞跑到河邊,只見河水悠悠滾東去,波濤起伏著面上哪裡還有半個人影,他雙膝一軟由自主地就跪倒在河邊汙泥之中,再也無力起身。

  河水浩蕩蕩,無聲地遠去,好像把他的七魂六魄也都打碎了,隨著那河水飄向了遠方……

  「冬兒,我的冬兒……」

  丁浩失魂落魄,老娘剛剛病交加而死,冬兒又離他而去,這一連串的沉重打擊已經讓他如癲如狂。

  「多謝浩哥兒為奴家解圍,二公子是個得罪不得的性子,你是丁府的人,常在他身邊行走,以後自己要多加小心,免得他有意為難你。」

  「都說你呆,一向木訥老實,如今竟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

  「浩哥哥,來世,冬兒嫁給你,做你的娘子,侍候你一生一世。你要不要?嫌不嫌?」

  「人家跟著你,哪怕吃糠咽菜,過得再苦,心裡也是甘之若飴的。」

  「浩哥哥是被你們冤枉的!因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早春二月,村口橋頭,她淘幾下衣服,哈幾口熱氣,小可憐的樣兒,就像一隻蹲在河邊的白色松鼠兒。被他飛吻輕薄時,小臉盡染桃花的那一抹羞澀……

  「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郎見欲採我,我心欲懷蓮。處處種芙蓉,婉轉得蓮子……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鬆柏,君情複何似?」那是她清泉濯,側清唱時的歌聲。

  她在無數雙鄙夷的目光中用他送的那枝釵兒簪好秀,璨然一笑時動人的風采……

  那一切歷歷在目,音容笑貌宛然猶在,佳人芳蹤已隨逝水渺渺。

  烈日當空,丁浩懷抱寒冰。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就是他,他就是那個不要臉的賊漢子!」

  片刻的驚忡之後,董李氏慌了,她怕丁浩尋她的麻煩,她怕丁浩說出她的醜事,雖說李家人一向護短,可是醜事暴露,臉面上也過不去。她像一條了瘋的母狗,跳著腳兒嚷起來:「李家莊的老少爺們兒都看看,他勾搭了人家媳婦兒,現在還跑到李家莊來示威來了,這是騎在李家男人頭上拉屎啊,是個爺們漢子的,還能忍得下去?」

  丁浩霍地一扭頭,血貫瞳仁,勢若瘋魔,董李氏嚇得一個機靈,已說不出半個字來。

  「打死他,打死他!這樣的肮汙貨色,天不養、地不收,打死了也是天經地義!」

  許多李家莊的男人衝上來,開始對丁浩拳打腳踢。

  丁浩大吼一聲,掄起雙拳,像一頭絕望的困獸,同他們廝打在一起。他用拳頭、他用手肘、他用膝蓋、他用牙齒,打得全無章法,但是每一下,都要重重地落在一個人身上,他身上沾滿了別人的血,也流滿了自己的血,他現在只有把自己的拳腳重重地擊打在某具人體上才覺得快意,只有無數的拳腳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他才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他像野獸一樣呵呵地叫著,拚命撕打著眼前的一切……

  丁玉落忍不住了,什麼隱藏的兇手、什麼暴露身份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她從暗處衝出來,沉聲喝道:「這麼多人打一個?小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啦!」

  丁玉落打了一句掩護便衝進了人群,手下毫不留情,她拳腳並用,乾淨俐落一掌都斬在一個人的關節要害處,每一腳都踢到一個壯漢。但她雖有名師實戰經驗實在有限,單打獨鬥時還好些,這樣的混戰中正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她也

  少苦頭,好有根基紮實曾著在要害處。待她從闖去,趟開一條血路殺到丁浩面前身後已倒下一地痛苦呻吟的壯漢,她的身上也捱了不少拳腳。

  丁浩雙目赤紅,眼前只有敵人,丁玉落闖到身前,丁浩想也不想,血肉模糊的拳頭便向她面門狠狠搗去。丁玉落手腕一翻纏一帶,輕輕巧巧便把丁浩借力扯了過來。丁浩隻被人用這樣手法摔過一次記憶猶新,是以心中一動志有些清醒過來。丁玉落在他耳邊大喝道:「忘了你當初是怎麼教訓我的?求死是懦夫,活著才有希望!」

  向來跋扈的李家人被激怒了一個個吼叫著撲上來。

  「你走!」丁玉落大喝一聲,衝進了人拳,騰空一個鏇子腳,踢得五六個壯漢口鼻噴血仰面摔去,隨即卻被更多的人圍在中央。丁玉落一邊出手,一邊大喝道:「還不走?你不走,我也脫身不得。」

  丁浩已經認出了她的身份,他定定地看瞭解她一眼,便像一頭負傷的狼,拚命向前奔去。行未及遠,前頭便是一片青紗帳,丁浩一頭鑽進去,便消沒了身影……

  青紗帳裡,彎刀、鐵牛、大頭肩並肩地坐在地上,兩眼看著面前的莊稼,好像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美景,看的目不轉睛。

  半晌,大頭說道:「小六兒,咱坐在這兒,日頭的確是曬不著了,可這兒密不透風,好像更熱。」

  汗像小蛇似順著小六的脖梗兒往下淌,他冷哼一聲道:「嗯,那你想怎麼樣?」

  大頭還沒說話,鐵牛道:「的是熱的要命,我也想起來走走,一著了風還涼快些。」

  彎刀狠狠地道:「大嫂在後面,往哪兒走?都他娘的給我老實坐著,我告訴你們,咱們渾事兒是幹了不少,可都是狗皮倒灶的小事。要往大裡幹,殺人放火我也不皺皺眉頭,可就一樁事,誰也不許幹,那就是背義之事。咱們和丁大哥是結義兄弟,丁大哥的女人就是咱們的大嫂,長嫂如母,你們哪個要是一雙賊眼四處亂瞄,偷窺大嫂身子,我小六兒認得你,我腰裡的刀子可不認識你,犯在我手裡,我挖了你一雙眼。」

  鐵牛梗脖子道:「放你的羅圈拐子屁!把我們說成啥人了?我們就是悶得快暈過去了,得,你說忍咱就忍,那咱們啥時候走啊。」

  彎刀小六說道:「大嫂一身裳盡濕,粘在身上怎麼走?怎麼著也得等大嫂衣裳幹了的呀。」

  他說到這兒,扭頭問道:「嫂嫂,你還好嗎?」

  「喛!奴家沒事。」遠遠傳來一聲,赫然竟是羅冬兒的聲音。

  彎刀小六便道:「那就好,等嫂嫂衣裳幹了,我們便陪嫂嫂去尋大哥,你要是發現什麼長蟲老鼠的,可別害怕。這地裡大多是草蛇,沒有毒,你不動彈它也不會纏你。」

  羅冬兒又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兩邊便又沉默下來。

  原來彎刀小六帶著李家莊的人要浸豬籠的是他大哥的女人,便立即帶著大頭和鐵牛趕去河水下遊,避到一塊巨石之後,瞧著那邊動靜,只見那些村人到了河邊,又是一番義正辭嚴,彎刀小六便道:「你們兩個候在這兒,他們把大嫂一丟下水,我便去拖她過來,如果被人現,就們二人斷後,如果辦得順當,咱們便救了大嫂去尋大哥。」

  鐵牛和大頭知道小六兒水性出眾,仰躺能在水面睡覺,直立踩水時水能隻及腹下,要救個人回來實屬輕鬆,立即點頭答應。小六脫下外裳河邊折了枝長長的蘆葦,掐去頭尾,吹空管腹,便悄然潛入水中。

  羅冬兒被人擲入水中,因那籠中是盛了大石的,立即便沉入河底早已閉氣候在那裡的彎刀小六立即靠近過去,取出自己貼身收藏的一柄半尺長的彎刀割斷竹籠,將她扯了出來。

  羅冬兒雖不畏死,可被丟入水下窒息難受,也不禁掙扎。

  小六兒拖著她遊離原地,這才稍稍上潛蘆葦塞入她的嘴中。羅冬兒得了呼吸,心神也定了下來眼只見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正在水中急急向自己打著手勢。羅冬兒看出他好意,便沉住了氣,任他拉起自己手臂,隨著他順流潛向遠處。

  彎刀小六水性出色,又是順流而行度極快,到了那處大石附近把羅冬兒拖上岸去,上岸就是青紗帳李家莊那些人又怎會現他們行蹤。只是羅冬兒衣衫盡濕,雖說那少女的身子還沒有長開夏天衣薄,被水一禁,還是有些不雅,是以四人只得遁進青紗帳裡,走了一陣,已是不分東西南北,也不知在走向哪裡,四人只得在這青紗帳裡暫避,候她衣裳晾乾再尋出路。這一來丁浩闖到李家莊,獨挑百餘大漢的壯舉他們竟是全不知情。

  傍晚時分,彎刀小六去丁家莊裡尋摸了一圈兒,然後出了莊子鑽進一片樹林,羅冬兒和大頭、鐵牛立即迎上去,冬兒急忙問道:「童家兄弟,可打聽到了他的消息?」

  小六恨聲說道:「真是可惜,我們走得早了,大哥聽說嫂嫂被董家刁婆子抓去了李家莊,便也飛快地趕去了。」

  他們這三人一路都是叫羅冬兒嫂嫂,羅冬兒初時聽著害羞,再三申明自己尚未嫁給丁浩,三人也不理會,被他們叫順了口,冬兒便也不再反駁,此時心系丁浩,更不理會,只問:「浩哥哥趕去李家莊了?那他現在如何了?」

  小六道:「大哥晚到了一步,那時我已救了嫂嫂離開。大哥悲憤之下,單槍匹馬和李家百十條漢子幹了起來。」

  羅冬兒聽得花容慘變,泣聲道:「這……這可如何是好,他一個人怎是那些人的對手,他……他是傷了還是怎地,現在怎麼樣了?」

  小六又道:「傷麼……好像倒不嚴重。嗯……應該還不嚴重,他能一溜煙的逃得不知去向,我想……應該沒有大恙。」

  鐵牛氣極,抬腿是一腳,罵道:「平素說你伶俐,咱們兄弟有什麼事都讓你出面交道,誰想你婆婆媽媽的真是急死人。還有什麼屁,你一氣兒放出來。」

  小六瞪他一眼,拍拍屁股:「大哥一動手,就有一個恰好經過那裡的遊俠兒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幫他打倒了二十多條壯漢,鎮住了李家莊的人,把他給放跑了,如今大哥蹤跡全無。不過大哥雖未習武藝,身體還是強健的很,應該不會有大事。只是……他除了丁家,還能有什麼去處,嫂嫂你可知道?」

  羅冬兒搖頭:「沒有甚麼去處,他……他從小就住在丁家大院的,如今……大娘去了,豬兒下落不明,他必是以為我也死了,如今……如今他孤苦一人,還能有甚麼去處?」

  說到傷心處,冬兒然下,鐵牛看得氣悶,吼道:「我看不下去了,小六兒,那賊婆娘在哪裡,我先去打殺了她,然後去李家莊打個痛快,打完了李家,再去丁家為大哥討還公道,你們去不去。」

  彎刀道:「害大嫂的罪魁禍就是那董家婆娘,這賊婆娘已經回了丁家莊,咱們不妨去揍她一頓。至於丁家,卻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咱們還要從長計議,便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嫂嫂想,若是咱們全陷在裡邊,嫂嫂一個弱女子該如何是好?」

  羅冬聽他們商量去收拾婆婆,到底有些不忍,忙道:「算了,婆……她將奴家沉了河,這段緣份也就斷了,今後她是她,我是我,再無甚麼糾葛也就是了。你們都是堂堂正正的好漢,怎好上門欺他,說起來,還得找到丁大哥才好。」

  小六蹙眉道:「這卻有些難,家莊傷了二十多號人,許多大漢現在還躺在家裡,脫臼的脫臼,斷骨的斷骨,李家人嚷嚷著還要尋大哥的晦氣呢。大哥必然不會公開露面,嫂嫂死而復生的事也張揚不得,否則董家潑婦豈肯放過你?她拿出婆婆身份來,誰都不方便公開維護你,如果知道大哥大概的去處,咱們再悄悄去尋他就方便多了。」

  「啊!」羅冬兒忽地輕呼一聲,喜道:「我想到浩哥哥可能的去處了。」

  三人一喜,齊聲問道:「大哥去了哪裡?」

  冬兒說道:「浩哥哥一直與我商量,說要去廣原府為程大將軍效力。那時,他說要帶著我、帶著楊大娘和豬兒一起去,如今……如今他在這裡無處容身,又以為我們已經……,想必是獨自去了。」

  三人愕然半晌,小六微微搖頭道:「這卻未必,大哥就算要走,也該與我們兄弟見一面,說上一聲。如今天色已晚,嫂嫂不妨隨我們回城,暫且住在我的家裡。我家兄弟姊妹眾多,你與我的妹妹們暫且同住便是。這兩天我們再細細尋訪大哥下落。」

  大頭撓著腦袋道:「那……要是大哥已經走了,那該怎麼辦?」

  鐵牛豪氣幹雲地道:「那又何妨,如果大哥已經走了,咱們便護送嫂嫂去廣原尋他。」

  大頭咋舌道:「廣原?我倒是聽說過那地方,可……咱們三個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呢。」

  鐵牛滿不在乎地道:「這才多少路,想當初咱大宋官家未成事時,一條蟠龍棍,千里送京娘,那是何等義氣。趙官家與那趙京娘素不相識,咱們護送的可是自家大嫂,兄弟間要的更是一個義字,有什麼去不得。」

  彎刀小六聽他提起趙匡胤的英雄事蹟,胸中也不禁湧起一股豪邁:「好!咱們接大嫂回去,先候三日,三日之後若無大哥消息,咱們送大嫂去廣原!」

  羅冬兒感激的無以復加,屈身便要跪倒:「三位兄弟高義,羅冬兒謝過你們的大恩大……」

  「嫂嫂快快請起,」彎刀小六一見慌忙阻攔:「你是我們大嫂,行此大禮沒得折殺了我們,嫂嫂快快請起。大頭、鐵牛都是孤兒,走到哪兒都是根,小六兄弟姐妹眾多,爹爹只恨家裡少不了幾個吃閒飯的,我去哪兒,他才懶得管呢。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嫂嫂且去我家,三日之後,若無大哥消息,我們三兄弟就……『千里護嫂,廣原尋夫』」

  冬兒一聽,臉上熱,鐵牛和大頭卻哈哈大笑,三兄弟擊掌盟誓,然後便護著羅冬兒往霸州城走去。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8-11 10: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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