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87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09:20
第150章 葉少爺北遊

  東城外,丁家的車隊綿延數里,幾個小管事都跑到前邊來詢問出了什麼問題,可大管事李守銀也不知詳情。問那報訊的人,那人之說知府大老爺親自吩咐,令糧隊就在城外候著不得進城,你再多問一句,他便直著眼發傻,大熱的天兒,把李守銀急得一身臭汗,順著脖頸子往下淌。

  他的辦事能力其實有限,又因自知智拙,少與人爭,一直也沒指望能混上炙手可熱的大管事。結果出盡風頭的丁浩丁大管事完蛋了,機警狡獪的柳十一柳大管事也完蛋了,最後沒想到去爭的他卻被抱上了位,成了外院大管事。可他畢竟能力不足,一遇特殊情況,他也是兩眼一抹黑,只剩下抓瞎了。

  如今丁家是二少爺當家,楊夜坐了內院管事,李守銀是外院管事。

  陳鋒調進城裡掌管那五家店鋪,丁府如今設了個大總管的職位,由雁九爺掌攬全局。這次運糧乾係重大,雁九爺本來是隨他一起來的,眼看著到了廣原城了估量著也不會再有什麼意外,雁九爺才匆匆離開,說有一件私事要辦,回頭再來廣原尋他一同返回霸州。不成想,九爺不在,卻讓他攤上了這麼一樁事。

  李守銀怕啊,上次因為延誤了交糧,被廣原御史程世雄把他們打發到西城廢棄的軍營待了能有十天,這一次連城都不讓進了,丁家又做了什麼事惹徐大老爺不開心了?

  幾個大小管事正在那兒瞎琢磨呢,就見城門外擁出一隊人馬。如今入城防備極嚴,許多百姓都在城門口排著長隊等待私查,那隊人一出來,這些

  百姓便被擠到了一邊去。眼看那行人個個騎著高頭大馬,其中有幾個分明是皂紗官帽、披紅官袍的巡撫老爺,李守銀帶領一眾大小管事連忙迎了上去。

  見了一匹馬當先馳來,李守銀連忙一個長揖落地:「老爺,霸州丁家管事李守銀,押運糧草到了,不知幾時才可入城交糧。額......」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問道:「這位老爺,我們.......這回沒有延誤交糧吧?」

  馬上那人笑了一聲:「那倒沒有。我也不是老爺,這位才是我們知府老爺。」

  那人正是楊晉城,他把馬一提,閃到了一邊,李守銀一聽是知府老爺,他哪見過這麼大的官兒呀,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草民李守銀,見過知府大老爺。 」

  李守銀暈頭暈腦只是想:「上回來,見的最大的官兒就是倉大使,從九品的官老爺,倉大使管一個糧倉,這知府老爺可是管著廣原城和附近縣鎮的,也不知道是幾品的大官,他......怎麼親自迎出來了?」

  「嗯......」馬上的徐知府撚著鬍鬚,拖著官腔問道:「糧......運到啦?」

  「回大老爺,運到了,運到了,這一次糧食可多,為了儲備官倉,丁家收購了整整半年,此次全都運來了。」

  李守銀大氣不敢喘,心如打鼓地跟這位大人物交談了一句,已經有些窒息的感覺。

  「嗯,甚好,真是及時雨啊,哈哈哈......,欽差大人,這一下你的事我的事可就都能解決了,你看看,你要帶多少車糧食走,就向他們宣旨吧?」

  李守銀一聽知府大老爺後面還有一個欽差大大大老爺,幾乎嚇堆在那兒,他以前可只在戲文裡頭才聽說過欽差這麼個官兒,怎麼竟有皇帝的欽差到了這兒?

  楊浩一直在打量著丁家車隊這些人,其中許多他都認識,望著他們,楊浩也說出心中是個什麼滋味兒,直到徐風清回頭問他,他才一踢馬腹走上前來,淡淡答道。

  一見欽差的馬蹄踏到了眼前,李守銀等人更是頭都不敢抬,只是覺得這位欽差的口音有些熟悉,這時聽那位欽差道:「李守銀,本欽差奉皇命,遷徙北漢百姓往我宋境,急需糧草若乾應急。你們來的正好,本欽差持有節絨,有權徵調民役、民物,如今你送我廣原府的這些糧食,本欽差要帶走一部分,並且徵調你的車子和車夫。 」

  李守銀聽楊浩叫出他的名字,大驚之下抬起頭來,此前已聽著楊浩的聲音耳熟,此時再看這位叫花子欽差,畢竟是多年相處的人,一眼就讓他認出了身份,不由驚叫道:「丁浩!」

  楊晉城喝道:「大膽!這是欽差大人,你敢直呼其名諱,活的不耐煩了?」

  「是是是,小人冒犯,小人冒犯。」李守銀趕緊低頭,心中只想:「奇了,奇了,還不到一個月時候,他怎麼做了欽差。欽差......怎麼比叫花子混的還慘?」

  楊浩此時無暇與他多談,他與徐知府交談幾句,匡算了一下大致的糧食用量,便縱馬前行,從糧隊中挑選騾馬高大,車輛結實的,被他指定的,便從車隊中趕出來,到路的另一邊停下。

  楊浩挑出一些大車令他們就在城外守候,以便隨他北返,然後也不理丁家莊人竊竊私語、又畏又敬,只顧與徐知府匆匆回城。待到了官倉,扶搖子已帶了幾車藥材回來,又過片刻,葉家車行的車子也陸續趕來,直至幾個時辰之後,葉公子才哭喪著臉帶著最後十幾輛大車趕來,說道:「欽差大人,葉家車行如今能調來的車子已經全部調來了。」楊浩道:「那也夠了,咱們這便啟程,徐大人,楊浩著急回返,就不與你多說了,若有機會,他日再見,楊浩再擺酒謝過。 」

  徐風清忙道:「都是為了公事,楊大人千萬不要說的如此客氣。」

  楊浩一笑,又向眾官吏豪紳行個羅圈揖,幾句場面話剛剛說過,就聽後面起了爭吵聲音,楊浩轉身一看,就見後面眾人圍成一圈,範老四、劉世軒正在那兒解勸,楊浩趕過去一瞧,就見壁宿扯住一個老道,氣得滿臉通紅:「是你,是你,就是你,若不是你偷了爺爺的錢袋,爺爺怎麼會混得這麼慘,你這死老道,今日落在我手裡,勢不與你幹休。」

  扶搖子乾笑道:「小施主此言差矣,若非貧道借了你的錢去,你今日有機會投到欽差大人門下麼?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呀。小施主,貧道一個出家人你這樣拉拉扯扯,可不成體統。 」

  壁宿氣得口不擇言:「誰是你的施主?你是老道,我是和尚,本禿驢與你勢不兩立,我的錢呢?」

  扶搖子雙手一攤:「花光了。」

  壁宿慘叫一聲:「啊!你一個出家人做什麼需要用那麼多錢,那可是一百吊啊。」

  扶搖子翻翻白眼兒,不以為然地道:「一百吊很多麼,老道在太華山的時候,徒子徒孫們孝敬來的極品紫筍茶,一兩就得十吊錢。」

  壁宿氣極而笑:「算你狠,我也不與你計較那許多,既然你這麼有錢的,還我的錢來。」

  扶搖子笑而搖頭:「小施主這又說差了,你看看貧道現在這副模樣,渾身上下可能翻得出一文錢來?呵呵呵,小施主靈蘊於內而秀於外,此後跟著欽差大人青雲直上何愁沒有錢花?待你聞達之日,回頭再看,區區一百吊錢又算得了什麼?貧道看你頗有慧根,這才有心點化,旁人欲求老道點播,貧道還懶的伸手呢。」

  壁宿大怒,當下撩起袈裟便去解褲子:「來來來,讓你看看爺的慧根,濟的甚麼鳥事……」

  旁邊範老四、劉世軒和一眾巡撫衙差掩口偷笑,楊浩見了忙喝止道:「壁宿不得無禮,當著諸位大人,成何體統。你既跟了我,以後那些匪氣須收一收。 」

  範老四哈哈笑著上前攪住壁宿肩膀道:「行了行了,不就一百吊錢嘛,待辦完了這趟差事,風風光光做了官兒,這一百吊錢還怕賺不回來。 」

  當下幾人上前你一言我一語,這才把壁宿說合開了,扶搖子聳聳肩膀,嘿嘿一笑。

  一行車隊到了城外於丁家車隊匯合,帶著滿滿噹噹的五十大車糧米,便急急啟程北向而行,楊浩徵用了丁家五十輛大車,百餘個夥計,李守銀哪裡放心的下,只得硬了頭皮跟來,囑咐其他管事在城中等候雁九爺回來再一同回返。

  楊浩便與他坐了一輛大車,車子繞到北城上了大道,楊浩這才問起霸州丁家情形:,「李管事,丁家莊如今有些什麼情形? 」

  李守銀早知他必會盤問自己,心中已經有了準備。雖知他是欽差,但是畢竟是熟人,反不如見了徐知府時緊張,便陪著笑臉道:「丁管……楊大人,您想知道些甚麼? 」

  楊浩淡淡一笑:「你知道什麼,就隨意嘮嘮吧,路還長得很,我都想聽聽。」

  「是是是,」李守銀想了想,道:「自從楊大人離開後,咱們丁家莊又發生了許多事。」

  「哦?說來聽聽。」

  「那個……柳十一柳管事……死了?」

  李守銀說完,緊緊盯著楊浩的臉色,可楊浩臉上根本沒有一點表情,他有些失望,便自顧接下去道:「他是個董寡婦死在一張榻上的,被人一刀通了個透心涼,慘吶。可惜……兇手迄今不曾查清,霸州府代通判趙傑趙大人派來查案的那位捕快老爺,整日在李家和柳家兩個原告那兒吃吃喝喝,吃的兩家實在受不了了,最後只得把這位捕快老爺給恭送回城,這一刀兩屍的命案,如今已不了了之了。 」

  「哦?」楊浩聽到這裡才微微有些動容,心中漾起一股暖意和感激:「趙縣尉,這份情,兄弟給你記下啦。」

  李守銀又道:「還有...老爺...也過世了...」

  「什麼?」楊浩霍地扭頭,瞪大雙眼看著他:「你說什麼?」

  李守銀有些害怕,在小民口口相傳中,欽差可是有權隨便殺人的,他心中認定了楊浩就是殺死柳十一和董李氏的人,雖說自己不曾得罪了他,可...可丁家卻是對不起他,自己在丁家做管事,他可別一怒之下把自己宰了,當下更是小心翼翼,說道:「是,老爺他...其實病體也拖了很久了,那幾日大概太過疲累,就在楊大人破門而出的第三天晚上,老爺...便過世了。 」

  楊浩默然,半晌不發一語。

  致使冬兒死去的罪魁,他已經殺了。如今只剩下逼得母親過世的兇手;丁庭訓和丁承業。想不到,丁庭訓也死了,這個血緣上的父親,生活中的仇人,聽說他的死訊之後楊浩沒有傷感,仇恨也隨之消散,剩下的只是一片空虛和茫然。

  見他愣愣地看著前方不說話,李守銀不知是否該繼續說下去,只得怯怯地候在一旁,過了半晌,楊浩才低沉地道:「還有什麼事,繼續說。」

  「是……」李守銀知道他所問的丁家莊的事,肯定是與丁家有關的事,如果把劉鳴家裡的生了個帶把兒的,高二那小子偷看霍家姑娘上茅房被她老爹打斷了倆根肋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說出來,恐怕這位欽差真要惱了,便撿和丁家有關的大事繼續道:「老爺死了,大少爺昏迷不醒,如今丁家……

  是由二少爺當家的。二少爺設了大總管之職,由九爺……

  雁九擔任,又提拔楊夜做了內院管事,由我……

  做了外院管事,陳鋒打理霸州城裡的幾家當舖……」

  楊浩冷笑,忽地問道:「大小姐如今情形如何?」

  李守銀知道在丁家除了大少爺,就隻丁大小姐與楊浩親近,是以對她的消息一直不敢說,就怕觸怒了楊浩,這時被他問起,只好硬著頭皮支吾道:「大小姐……,老爺生前,曾想將大小姐許配給胥家公子為妻。胥家公子叫胥墨臨,是官宦世家子,說起來也還般配,老爺過世後,二少爺說婚事是由老爺生前已定的,所以可先停喪不辦,先為大小姐操辦了婚事,然後再為老爺辦喪事,這樣就不算父喪期間成親,不算有違禮製了……」

  楊浩眉尖微微一挑,李守銀又道:「可是大小姐堅決不肯,姐弟二人最後還在靈前動了武,最後經雁九勸說,二少爺才退了一步,說女子守孝一年足矣,可在一年之後再為姐姐操辦婚事,大小姐放出話來,說要終身不嫁,也不需他為自己主張婚姻,姐弟二人……鬧得很是不愉快……」

  「還有麼?」

  「旁的……倒是沒了,老爺葬在雞冠山下咱們丁家下莊裡頭,大小姐搬了過去,說要就近為老爺守靈。還說那裡山清水秀,要接大少爺過去歇養病體,不在府裡與二少爺置氣,可大少夫人去不願搬去,我來廣原的時候,姑嫂二人還在為了此事爭執呢。 」

  楊浩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說起來,自己回霸州,早晚是要尋那丁承業算賬的,可是這帳到底怎麼個算法?老娘的死,丁承業對自己的陷害絕對是誘因,卻不是直接致死的緣由。如今就算做了官,就能整的他家破人亡以命償債?他沒有那樣的權利,宋廷也難容那樣的酷吏。

  可不收拾了丁承業那個畜生,他實在心有不甘。以範老四等人的心狠手辣,再加上做過馬賊的背景,憑他們之間生死與共的這種交情,要他們幫忙做掉丁承業,想必不難,他們一定會慨然應允,這些傢夥雖當了兵,眼中有軍紀,卻是沒有王法。然而,丁玉落那裡又該怎麼辦呢?就算丁承業有一千一萬個不是,他也是丁家的人,是承續丁家香火的唯一後人,以丁玉落的秉性為人,她就算恨死了丁承業,一旦丁承業有難,她也是寧可自己死掉,也要護他周全,真要跟大小姐反目成仇?

  他仰起頭來,長長地籲了口氣,就見天空中正有一隻蒼鷹盤旋,楊浩心中忽然有些羨慕起那隻鷹來,如果,自己投生成一隻鷹該多好,翱翔於九天之上,振翅雲霄,俯瞰四海,不管到了哪裡,都是這樣獨來獨往,與其他生靈之間,只有簡單的你死我活,沒有人世間那許多愛恨情仇、恩怨糾葛,鷹啊鷹,你可比我楊浩幸福多了。

  車隊中,葉之璿葉大少爺此時也在仰著頭看著那頭鷹:「奶奶的,比本公子花了六十貫買到的那隻扁毛畜生威武多了,瞧那翅膀,根根如鐵,嘖嘖嘖,本公子玩了那麼多鳥,還沒一隻這麼氣派的,這要是弄回城去,還不羨慕死那群同道?唔...此去北地草原,雄鷹一定不少,我得想個法兒逮一隻回來,否則豈不是身入寶山空手而回? 」

  這樣一想,葉之璿頓時興致勃勃地向自己夥計張羅起捕鷹的東西來,在葉大少心裡,這次送糧,大概也就與春遊相仿吧......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09:28
第151章 凡夫俗子

  第四天,快要到子午谷了。

  楊浩的心情緊張起來,他不知道羅克敵帶著那支龐大的逃難隊伍能否趕到這兒,快馬馳出荒原,趕到廣原城,再當日返回,快馬加鞭往回走。足足用了七天時間,這段時間按理說羅克敵的隊伍應該也堪堪走到子午谷了,如果他們能熬出來的話。

  他離開時,軍隊手裡還控制著一些飲水和食物,每日節省著發放一點,可以讓大多數人吊著命繼續趕路,當然,這過程中一些體質虛弱、年老多病者因為缺水少糧,恐怕是撐不住了。楊浩自荒原中趕出來時,在接近荒漠邊緣的地帶已經見到了一些零星的水源,有了水,羅克敵的人馬即便沒了糧食,把那剩下的十幾匹戰馬宰了給大家熬肉湯喝,應該也能勉強撐到地方。

  但這只是他的想法而已,越接近子午谷,他得心情就越緊張,他擔心看不到人,他怕看到走出了沙漠的只有寥寥數人。楊浩再也按捺不住。便喚過壁宿、範老四和劉世軒。四騎快馬先行奔向子午谷。

  四人一走,董十六賊眼亂轉。便開始打起了逃跑的主意。他可是大宋朝通緝的殺人逃犯,天知道此間事了,這個欽差會不會過河拆橋。把他扔進大獄裡去,眼下懷中揣著乾糧,囊中裝著飲水,胯下有匹快馬,哪裡去不得呢。

  楊浩四人北行的道路是沿著一條大河而行的。這條大河就是從子午行谷中流出來的,子午谷是東西朝向、兩山夾峙的一個山谷,谷中的河水出了谷口便調頭南向,流向廣原城。河道極寬,那是因為洪水時衝出來的,如今河水隻佔了河道的三分之一的寬度,其餘地方生著密集的野草。野草甸子使得地面韌力很強,足以承載大車和戰馬的重量。

  到了子午谷處,再往北去是二十餘里的草原,但是草原再往前去就是連綿的高山,沒有可行的道路了。當初程世雄率軍北上與官家大軍匯合討伐北漢,至子午谷處也是要轉向西去,繞一個大大的,這才折向北漢的。否則當初遷民之時,趙大也不會選擇向西或向東的路線。獨獨沒有直接南下廣原的選擇了。

  但是現在難民們如果到了子午谷。卻是繞過了北方阻路的大山的,這時多了一條直接南下廣原的選擇路線,楊浩就要與諸將研究一下,考慮下一步行動的路線了。是直接穿子午谷西行,趕赴府州、麟州一帶足以安置這許多百姓的地方,還是沿河南下趕赴軍鎮廣原。

  廣原城是消化不了這麼多民戶的,周圍土地過於貧瘠,也不適宜開墾農荒,但是可以再那裡歇整一段時間,然後再決定把人往哪裡帶。楊浩心裡是屬意到了廣原城後,把難民分散遣往中原的,官家的心思他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一些。

  一路擔心著難民們的安危,想著他們趕到之後下一步的安排,楊浩快馬疾馳,已經到了子午谷前。縱馬踏上一個綠草高坡,看到眼前的情景,楊浩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下來了。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有情便有淚!

  眼前,是絡繹不絕的逃難大軍,前不見頭,已沒入山谷之中。後不見尾,正連綿不斷而來。這支隊伍不像兵,民不像民,個個都跟叫花子一般,扶老攜幼,踉踉蹌蹌地奔向山谷。不管如何,他們還活著、還活著。就連範老四,劉世軒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兵痞,看到眼前的一切,雙眼都紅紅的。

  「走,咱們過去,讓大家在這裡歇息一下,告訴大家夥兒,糧食馬上就到。」楊浩揚手一鞭,便當先奔下坡去。範老四,劉世軒和一身袈裟的壁宿立即緊隨其後。

  「我是欽差楊浩,羅將軍在哪裡?」

  楊浩衝到近處,勒馬駐足,攔住一個依稀有點軍士模樣的漢子問道。他的手裡還有一桿槍,此時用槍桿兒拄著地,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那人一聽大喜︰「欽差大人,欽差大人,你可回來啦。羅將軍在後面。」

  楊浩見他疲憊的樣子,便道︰「你等可就地歇下,糧草馬上就到。」

  那人道︰「歇不得,契丹人馬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大軍雲集,羅將軍命我等速速將人帶進山谷藏身,他自率兵斷後,遲了的話契丹騎兵包抄上來,我們再無一戰之力了。」

  「甚麼?」楊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此時此刻,這般情形,契丹人大軍雲集,這時還用什麼大軍。只消一支千人隊,就可以如屠豬狗一般從容斬殺這數萬軍民了。難道……難道到頭來終究是功虧一簣,老天也要亡我嗎?

  一時間,楊浩手腳冰涼,只聽那士兵又道︰「官家的大軍也到了,正與契丹鐵騎對峙,我們需得盡速入谷,暫避兵鋒。」

  楊浩一聽這話,已經死掉的心又恢復了一絲活氣兒︰「官家大軍也到了?」

  「在後面,都在後面。」那士兵向隊伍後面指了指,楊浩再不搭話。立即策馬迎著隊伍馳去。範老四和劉世軒跟在他後面一路吆喝著︰「大家行快些,糧食馬上就到,進了山谷便有飯吃啦,大家都走快些。」

  那些腳下虛浮的百姓聽了這個消息果然振奮起來,他們使盡最後一絲力氣,行進的速度加快了一些。楊浩奔到隊伍尾部,這時輟後的人已經不多了,人群稀稀落落。楊浩縱目一看,便看到了羅克敵站在一個高坡上正揮著手催促輟在隊尾人數不多的人趕緊走趕路。

  楊浩快馬加鞭,一直衝上山坡,高呼道︰「羅將軍!」

  羅克敵聞聲回頭,一見是他,狂喜道︰「大人,糧草到了?」

  楊浩站在山坡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已是根本答不上話來。

  在他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平原上,兩個龐大的軍陣正在徐徐調動。楊浩見過羅克敵擺陣。可是那幾千人馬匆匆擺出來的小陣與眼前的大陣相比,簡直天壤之別,眼前的大陣讓人看了一眼便目眩神馳。以前,看電影,聽評書,把陣法說得玄之又玄,可那些玄虛大陣在眼前這倆個彌漫著衝霄殺氣的大陣前簡直就是小孩過家家,可笑到了極點。

  這才是真正的戰陣,沒有那許多花哨,也沒有繁縟,說到底,陣法其實就是諸兵種的合理分配,擔負不同任務的諸軍營的合理安排。

  士卒攻守保持隊型的一種必要手段而已。否則數萬人一旦同時投入戰鬥,馬上就會變成一場毫無秩序的混戰,根本無從調度指揮發揮威力了。

  有陣還是無陣,在當時的指揮條件、兵員素質和武器限制下,是能否發揮出最大的戰鬥力的一個重要標準。當年前秦軍隊以弱勝強。屢戰屢勝。最後卻在淝水之戰時百萬秦軍一敗塗地。王猛以十萬步卒大敗前燕數十萬鐵騎,俱有戰陣之功。

  楊浩立馬坡上,眼前平原上難民們逃來的方向是空蕩蕩的,這是一片開闊地。在它北面,就是一座龐大的宋軍軍陣。先鋒陣、策先鋒陣、大陣、前陣、東西拐子馬陣、無的分馬、拒後陣、策殿後陣......

  一眼望去,那是一座座各具功用的小軍陣就像無數的鑿、斧、鋸、銼、錐、鉗,組成一台精密的殺人機器,雖然每個小軍陣之間都有寬敞的間隔,但是沒有人敢輕率地衝進去,否則數百人、上千人的隊伍,也足以在一瞬間被絞得粉碎。

  開闊地的南面,也就是他們行來的這一側,居然是契丹人的陣營,真不知道他們的大軍怎麼竟然繞到宋軍的前面,截住了他們的去路,契丹人也有步卒,但是同宋軍配置弓弩手超過七成相似,他們軍中騎兵的配置也超過了七成。

  契丹騎兵的前軍正在布車懸陣,這是昔年漢驃騎大將軍霍去病研究出來的一種騎兵突擊戰術,一個個騎兵錐形陣正在有序地排列開,前後、左右、不同兵器的使用,各騎之間的間隔便也不同,戰馬之間留出了足夠的空隙,使他們發起衝鋒時敵軍步卒可以閃躲讓路。

  但是……騎兵隊伍也是幾十排甚至上百排的,而且每一派騎兵都是錯列的,一旦讓他們發揮出突出威力,他們可以像除草機一樣,掃平眼前的一切。他們是沒有專門的弓兵的,宋軍要訓練一個合格的弓兵耗時良久,可草原上的騎士人人都是善射的弓手。

  「楊大人,楊大人?」

  「啊?啊……喔,運到了,運到了,羅將軍,你可還好。」

  羅克敵虛弱的搖搖欲倒,卻欣然笑道︰「楊大人,末將幸不辱命。百姓們……我都帶回來了。」

  範老四策馬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上戰馬。楊浩道︰「老四,快送羅將軍到後面,我來殿後。」

  範老四應了聲是,不顧羅克敵抗議,載著他便向後奔去。楊浩抬頭再看宋軍軍陣,那大陣已經將要布置成形了,靠近右側山谷,集中布置的是宋軍騎兵,看來正是由於這支騎兵隊伍虎視眈眈地壓在那兒,對面的契丹人馬唯恐突襲難民隊伍時被他們攻擊側翼,這才放過了叫花子隊伍,與宋軍保持著對峙狀態。

  眼看大戰一觸即發,楊浩無暇多看。抓緊機會衝下山坡,對剩下的不多百姓高呼道︰「快,馬上進入山谷,到了山谷就有飯吃!這邊要打仗了,快點走!」轉頭他又對劉世軒道︰「你快走,催促糧隊加快行進。也入山谷隱藏,兩軍一旦戰起,恐怕會掃了兵尾。」

  劉世軒知道事情緊急,連忙應聲去了。

  這時,只見一個婦人轉身要往谷口外衝,一個老漢滿臉惶恐地攔著他們,楊浩氣衝衝馳馬過去,喝到︰「還不入谷,你們在磨蹭什麼?」

  那婦人哭叫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落在了外面。」

  那老丈愧然道︰「馬大嫂,真是對不住。老漢...老漢...,唉。你不能出去哇,否則哪裡還有命在。」

  楊浩驚聲道︰「馬大嫂?你的孩子...狗兒怎麼了?」

  婦人回頭一看是他,不禁又驚又喜︰「楊大人,狗兒生了病,小婦人實在抱她不動了,本托劉大叔照應。誰知......」

  那老漢頓足道︰「老漢也沒了力氣。迫於無奈,央了一個漢子幫忙。誰知......誰知眼看兩方的兵就要打起來了,那漢子膽怯,竟將孩子丟在了前邊,唉,老漢對不住你哇馬大嫂......」

  說著那老頭兒也急出淚來,楊浩聽了抬頭向那片空曠地上望去,只見契丹人的陣營中戰馬微微已起騷動。對面宋軍陣營,後面一個個槍兵與弓手搭配的正在「銼銼銼」地向前挺進。

  三軍微微一動,如泰山之傾。舉步重重一踏,銼聲入耳。

  楊浩不由驚心。

  在冷兵器時代,哪怕你勇冠三軍。沒有戰友掩護時面對一二十根長槍也只有送命的份。一旦像熱兵器時代的單兵一樣小跑或奔跑衝鋒,快速衝鋒必然陣形大亂,那是一個個孤立的槍兵只配給整齊的敵軍送菜。他在軍中混了這麼些晶子,已然知道在千軍萬馬的大集團作戰中這種閱兵式的結陣前移,實際上就是馬上開戰的徵兆。

  一旦開戰,萬矢齊飛,千軍萬馬踏上戰場,莫說一個生病的孩子,正處於兩陣衝鋒交錯地帶,誰還能有活路?

  楊浩站在高處,急忙向下極目望去。忽然,就在那兩軍對壘之間,他依稀看到一個弱小的身影在躑躇前行。也許是感受到兩軍即將交鋒時散發出的濃濃的殺氣,那個小東西正奮力想往前跑,但因為力弱,沒跑出幾步,便跌倒在地,也許是摔傷了腿,但他仍執著地往前爬著。

  是狗兒!楊浩心中猛地一緊,是這個瘦瘦弱弱,生這麼大沒有見過太陽,一心嚮往著開封不夜之城的孩子。「楊浩大叔!」那脆生生的呼喚似乎就在耳邊回響,楊浩心中一熱,沉聲道︰「速速入谷,我去救人!」說罷一提馬韁,衝出谷去。

  他疾風般馳過壁宿身旁,伸手一扯,便將壁宿那件袈裟扯了下來,高高舉在手中,迎風獵獵,衝向雙方十數萬大軍一觸即發的戰陣中央。

  烈日當空,開闊地兩側千軍萬馬殺氣衝宵,劍戟生寒,寒意壓住了天上的烈日。雙方就要揮軍大戰的當口兒,楊浩策馬獨騎從谷中衝了出來。

  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行,無關大義,只為那一聲「楊浩大叔」。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14:18
第152章 人是未來佛

  「鏗鏗鏗鏗……」宋軍槍兵鐵甲鏗鏘,手執櫓盾長槍,排著密密麻麻的陣形,足足有二十排,四十列,長槍高舉,森然如林地走上前來,隨著一聲大喝,所有交錯排列的兵卒單膝跪地,長槍前指,排成了一個立體防禦的槍陣。

  槍陣兩翼,在策先鋒陣翼護之下的投槍手和步弓手也排著整齊的隊列大步向前,這麼近的距離,快馬一衝就到,他們只有射三箭的機會,是以各軍陣中間給他們留下了退往中軍大陣的通道,中軍大陣是中空的,步軍槍刀手以密集的陣形排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大陣,隨時可以開「門」放他們退入,外設刀槍,內輔弓弩,介井仍可配合作戰。

  對面,契丹鐵騎的錐形車懸陣也已佈置停當,排在最前列的,是得勝鉤上掛著鏈錘、狼牙棒、大戟、火叉等重兵器的戰士,重兵器都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此時他們已執弓在手,一手緩緩探向肩後的箭壺口再往後看,彎刀如草,道道反光似河水鱗光,中軍陣中,一面狼頭大旗筆直地豎起。

  現在,隻須一聲令下,便是千矛叢集,萬矢齊至,就在這時,「希聿聿」一聲馬嘶,宋人遷徙大軍避入的山谷中突地衝出一騎,向兩軍陣前狂馳而來。

  這一騎來得突兀,雙方將士不由自主都向他望來,只見一匹健馬向兩軍陣前筆直地衝來,馬上一人如同乞兒,散發飄揚,手無兵器,一手高舉,手中擎著的不是大旗,卻是一件紫色袈裟,袈裟迎風抖開,彷彿大鳥的翅膀。

  此時無論宋國契丹還是西域雜胡,大多崇信佛教,眼見衝出這人兵不像兵,民不像民,手中高舉一件袈裟,雙方士兵都不免為之愕然。

  楊浩心如擂鼓,熱血翻湧,那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也知道,不須雙方主將下令進攻,只消一小卒抬手一箭,便可了結他的性命口真要是因為自己衝出來引發雙方提前發動,那自己更要成了傳說中的楊三郎和楊七郎的綜合體,楊三郎馬踏如泥爛,楊七郎萬箭把心穿口可人家楊三郎有後,楊七郎只做了一夜夫妻的娘子杜金娥也給他留了後,自己可是一人死掉,全家完蛋了。

  然而此時,他已顧不得那麼多了,他甚至無暇往兩旁令人膽寒的大軍望上一眼,他只是一路狂奔,尋找著狗兒的身影。手中那件袈裟,他也只是臨時起意,存了一絲僥倖,希望雙方這些軍卒們哪怕能稍有疑惑,手下留情而已。

  契丹軍陣中,一輛高大的戎車,宋軍軍陣中,中軍高挑黃羅傘蓋,正欲一決雌雄的兩位英主都注意到了突然殺出的這一騎馬。

  趙匡胤微感詫異,急急吩咐一聲,旗號一展,蓄勢待發的三軍將士便為之一頓,隻這一頓,便藉那衣角磨擦、兵器頓地發出一聲沉雷般的聲音。

  對面契丹軍陣中那輛戎車上,一個玉人,披甲,眉間一點朱紅。

  她把蛾眉微微一挑,嬌軀前傾,好奇地看著那個手舉袈裟的怪人,素手微微一舉,站在戎車踏板上的一個「那可兒」便急忙舉起牛角,嗚嗚地吹了幾聲。

  「那可兒」在契丹被一般牧民遵稱為「哈利出」,是權貴身邊最親近的武裝侍衛,得到蕭後親隨示意,契丹前軍瞄向楊浩的弓箭也放了下來。

  就在這時,蕭後戎車上有個女孩忽然叫了起來:「浩哥哥,是浩哥哥!」

  這少女又叫又跳,惶然道:「皇后娘娘,求你放我過去,那是……那是我的浩哥哥。」

  這少女模樣的人赫然竟是羅冬兒,她急急哀求著,不斷回頭看向那縱馬疾馳的楊浩,生怕一錯眼珠就會失去他的蹤影。

  「哦?他……是你的男人?」蕭後微微一笑,饒有興致地看向羅冬兒,羅冬兒急急點頭,蕭後不禁婉爾:「不錯嘛,你很有眼光,選的男人,嗯,漢兒中竟也有這般血性男子,呵呵……」

  羅冬兒知她身份尊貴,不敢去扯她衣袖,只是急急哀求:「皇后娘娘,求您行個好兒,放小女子過去與他相會吧。」

  蕭後哼了一聲道:「我放你過去,誰放我過去呢?」

  「啊?」羅冬兒杏眼張大,不曉得蕭綽在說什麼。

  蕭後輕輕一歎,有些意興蕭索地靠回了狼皮交椅上,淡淡地道:「這萬馬千軍豈是兒戲,本后沒有下令放箭,只是好奇他想幹些甚麼而已,再送你過去?你當本後率領十萬大軍來到中原,是開善堂還是過家家啊?」

  「皇后娘娘……」羅冬兒急得快哭出來了,她再也顧不得了,提起裙擺就跳下了戎車,那戎車極為高大,光是車輪幾乎就有她的人高,跳下去幾乎葳了腳,她也不管不顧,發力便想往前狂奔。

  可這中軍大陣距前陣還有著相當遠的距離。一排排戰馬峙立不動,安穩如山。她一跳下去四處一看全是馬腿,連路都看不到,浩哥哥快馬到了哪裡更是看不到,這可如何是好,心中一急,眼淚就流了下來。

  一旁有位英眉朗目的年輕將領一偏腿兒便輕盈地跳下了戰馬,柔聲安慰道:「冬兒姑娘,如今大戰一觸即發,你現在衝出去,一旦戰陣發動,立時就會被踏成爛泥。還是先上車去吧,只要有命在,還怕沒豐相見之期?」

  羅冬兒一把扯住他,哭泣道:「耶律大哥,冬兒知道你本事大,你送我過去好不好?」

  耶律休哥苦笑搖頭,羅冬兒心生絕望,再也忍不住扶著車輪便大哭起來,耶律休哥眼中露出憐惜之色,他抬手想要安慰安慰她,可是看到羅冬兒乎上纏的繃帶隱隱滲出的血跡,略一遲疑,終究只是輕輕一歎,無力地垂下手去。

  楊浩策馬狂馳,只覺心跳加速,覺得氣息都不夠用了,就在這時,他發現前方草地上伏著土黃衣色的小人兒,立即高呼道:「狗兒,狗兒!」

  「楊……楊浩大叔」,草地上那個俯臥在地的那個孩子微微仰起了頭。她正在發燒,燒得迷迷糊糊的,兩眼無神,嘴唇皸裂,有些發黃的臉蛋上灼著兩團紅暈。她無力地蜷伏在哪兒,只道自己要就此睡去,一覺睡下,再也不用醒來,朦朦朧朧中忽地聽到楊浩的聲音,便下意識地響應起來。

  楊浩一見她動靜,不由大喜若狂。他沒有鐙裡藏身的本身,策馬衝到狗兒面前,楊浩立即勒馬停住,他扳鞍下馬,就在兩翼十餘萬大軍的注視之下走到狗兒身旁,單膝跪下,喚道:「狗兒。」

  「楊浩大叔,狗兒找不到娘親了,狗兒要死了……」

  「狗兒不會死的,大叔救你回去!」楊浩將那袈裟一揚,把狗兒整個囊在裡面,往懷裡一抱,狗兒下意識地摟緊了他的脖子,發燙的臉頰貼在他的頰上,喃喃地道:「狗兒好渴,大叔,有好多人……在做什麼阿……」

  楊浩抱著她走回馬旁,試圖扳鞍上馬,可他馬術有限,懷裡抱著個孩子,三四次都攀不上去,左面的宋軍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對面的契丹兵都看不下去了,有一個大鬍子怒喝道:「兀那漢人,有顆潑天的膽子,卻沒一身馬上功夫,連個娃兒都救不起,看得老子一肚子鳥氣,你奶奶個熊……」

  「噹」地一聲,他正罵得起勁,頭上鐵盔被一百夫長用馬鞭敲了一下,忙吐吐舌頭,重又舉起箭來。

  楊浩好不容易抱著狗兒上了馬,雙方的士卒竟不約而同長舒了口氣。只見楊浩雙鐙一叩馬腹,又向來路疾馳而去口兩方軍陣中登時發出雷鳴般一聲喝彩。

  蕭綽一雙妙目往那疾馳而去漢家男兒背影一瞟,素手向下狠狠一劈,一雙嫵媚的明眸中便透出一股殺氣。

  「嗚~嗚嗚~~」數十支牛角同井吹起了蒼涼激越的號角聲。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與此同時,對面的宋軍也不失時機地擂響了戰鼓。

  「殺!」聲如殷雷,滾過低過,萬箭齊發,儼然烏雲。天空的陽光都為之一黯。

  壁宿立馬谷口,只見箭矢穿稜,如飛蝗一般遮天蔽日,契丹鐵騎策動,如滾滾洪水,對面宋軍猶如一塊塊峙立不動的山峰,眼看這巨浪與山峰就要碰撞在一起。而楊浩單騎獨馬,就在這潮與岩碰撞的一線之間,就在這遮蔽了整個天空的如雲箭矢中馳入谷來。

  壁宿面如土色地站在那兒,喃喃自語道:「大和尚說,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口依我看來,楊浩啊楊浩,你如今就已立地成佛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14:33
第153章 禦風扶搖子

  谷口正在等楊浩的一些士兵見他安然而返,登時便喝一聲彩,只是疲餓之下,這聲彩喝得未免有氣無力,完全被谷外雙方大軍海嘯一般的吶喊聲中壓製了下去。

  馬大嫂一見楊浩趕到,急即上前從他懷裡接過狗兒,垂淚就要下跪。楊浩氣喘籲籲地道:「莫要客套了進谷。」

  他對壁宿道:「你去看看糧車都到了沒有,如果到了,叫他們從速入谷,把炒米分發下去,先給大家充飢,我在這裡看看情形。」壁宿急忙答應一聲,從馬大嫂懷裡抱過狗兒,領著他們匆匆奔向谷內。

  這谷口是朝向東南方向的喇叭口。因谷口外一篇區域是個傾斜的高坡,然後才是一馬平川,所以河水一出谷口便轉了向南方,河水出谷後走的是乙字形,車隊沿河而來。而前方地勢較高,這樣他們便不會被正全神貫注於正前方宋軍交戰的契丹鐵騎發現,得以進入山谷。

  此時那車隊剛剛拐進山谷,這一路上他們利用空車炒好的倆車炒米迅速分發下去,百姓、士卒們人手一把炒米,就著河水吞嚥,哪管什麼契丹人正在外面大戰,現在就算有人提著刀直奔他的人頭而來,也得把先把這口炒米吞下肚去再說。董十六眼見谷中一片混亂,眼珠一轉,便趁沒人注意悄悄向後退去。

  羅克敵與赫龍城、徐海波一邊吞嚥著炒米,一邊匆匆計議了一下,幾員將領便商量著往回走,欲待著看雙方大戰情形。此時丁浩伏在坡上。正向下面張望。

  以步兵為主的兵種對以騎兵為主的兵種,其實未必不能戰勝。如果是在山地、峽谷、沼澤地帶說不定還能大佔上風,但是在平原曠野上,他們是一定要吃些虧的。尤其是他們隊敵騎兵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勝了難追,敗了難逃。因此宋軍陣營此時基本上採用守勢以耗敵在谷口外一箭之地混戰在一起,其掩護谷中百姓的意圖非常明顯、而步兵方陣則在承受了敵騎的猛烈撞擊之後,開始步步前進,向騎兵中軍突進。這個行進速度很慢,他們必須在緩慢的行進過程中保持長槍如林的密集陣型,才能抵消契丹的騎兵衝擊優勢。

  契丹鐵騎在中軍只會下,左翼騎兵大隊走了一個弧形向宋軍大陣側翼發動了攻擊,右翼騎兵則緊緊咬住宋軍的騎兵隊伍,意圖把宋軍僅有的這隻機動力量消滅,但是宋軍騎兵一側依著山谷岩壁,另一側靠著先鋒槍陣,與契丹騎兵的接觸面有限,一時未呈敗像。

  隨著激烈的戰鬥,雙方的戰陣都有些撼動,戰場範圍開始呈現擴大的趨勢,一些處於戰陣邊緣的遊騎散兵開始向兩側擴散,靠近山谷附近,羅克敵趕到山口時,只見漫空箭矢。廝殺震天,行伍湧動如同一股股洶湧澎湃的巨浪潮水,雖然看似混亂,其實各有章法。

  羅克敵觀察一陣,說道:「敵我雙方倉促接戰,雖匆匆布下陣勢,其實彼此各有不足。這一仗若由我來指揮,以敵轉移進攻方向的速度。這樣龐大的戰陣,我們多少是要吃虧的。」

  楊浩見宋軍大陣在潮水般澎湃而來的敵騎衝擊之下巋然不動,大小各營均有章法,而且還能徐徐挺進發動反擊,倒是契丹鐵騎如一股股洪水般在宋軍陣營留出的空隙間湧來湧去。始終不能突擊進去,明明是宋軍佔了上風,不禁詫然問起。

  羅克敵道:「平原做戰,敵騎是佔了地利便宜的。雖說目前我軍尚能與敵膠著不分上下,但是在兵員相當的情況下,敵軍不管是哪一部受到了重創,其餘各部騎兵都能迅速補償過去堵住疏漏,而我軍皆為步卒,但有一營失陷,其他諸營只能棄子,而不能往援。這樣苦戰下去,便有蠶食之險。此其一。

  官家大軍與我等並無聯繫,此番突然出現,應該是群山之中突圍出來回轉中原,而契丹人已獲消息,以騎兵隻之機動,繞路攔到了他們的前面。官家並不曾料到我們會突然出現,倉促間只能把我大軍宋陣一貫置諸中軍充作預備,關鍵時刻予敵重創的騎兵放在了側翼掩護我們撤退,契丹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變化,消滅我軍騎兵便是他們的突破口。」

  楊浩從善如流,豈肯與這朝廷大將賣弄兵法談論用兵之道,當即詢問道:「那依將軍,我們應該怎麼辦?」

  「撤!唯有甩掉我們這個大包袱。官家才能從容迎敵」

  「撤?往西還是往南?」

  「往西,沿山谷西行。往南正在契丹軍營一側,契丹只需分一支千人隊出來,我們就萬無生理了。」

  楊浩拳掌一擊,喝道:「那就走。十數萬大軍在為我們爭取時間,時機稍縱即逝,馬上上路。」

  此時董十六牽著馬悄悄退到谷口,趁人不備翻身上馬便急馳而去,他倉皇之下並未轉向沿著乙字形的河道路線繞行,而是筆直衝上了高坡。一過高坡,就見契丹騎兵漫山遍野,如狼似虎地馳騁過來。

  他們衝鋒一久,隊形也有些散亂了,已開始向兩翼慢慢擴散,有些騎卒已經衝到了坡上,此時董十六就算沿河而行,他們居高臨下,也是蠻不過他們眼睛。

  董十六大駭,把雙手急急搖動,大呼道:「我不是宋軍,我不是宋軍。」

  主將一聲令下,敵我大戰已起。此時契丹士兵眼中只有敵我,哪裡還有人理他到底是什麼人,董十六甫一亮相,「嗖嗖嗖」凋翎破空,他便得了個亂箭穿心的下場,前胸,肋下,便連腦門上都中了幾箭,像隻刺蝟似的撲下馬去,碗口大的契丹鐵蹄便從他的身上踐踏過去,向守在谷口的宋軍騎兵急急包抄過去。

  羅克敵等人趕回谷中,催促剛剛喝了口水,吃了把炒米的百姓打起精神繼續向西趕路。

  許多百姓一來是疲累之極,而來是愚昧無知,只道外面兩軍交戰,不會有人來欺侮他們這些尋常百姓。任你呼喝叫喚,就是不肯起來。

  這時楊浩那三百衙差便派上了大用場,他們張牙舞爪地撲進人群,連蒙帶騙連糊帶嚇,手中鐵鏈啃棒飛舞,他們打人極為技巧,看著凶悍。打著痛楚,偏偏不是要害。只見他們如虎入羊群,片刻工夫,許多老幼便被他們扔上車去,許多青壯便像轟牛趕羊托死狗一般攉龍起來。也不理其他百姓,便押著這些人急急往山谷深處衝。

  這些百姓都有從眾心理,人人都不動,明明刀槍臨頸,許多人也看不出危險,如有人先動了,他們便開始害怕起來,又有其他士兵呼喝催促,便也一轟而起,隨著被差役巡捕們驅趕開路的前鋒部隊沿著山谷向縱深行去……

  天黑了,一輪彎月爬山半空,照著黝黑的山谷。

  谷中生起了一堆堆篝火,許多百姓吃了兩碗香濃的米粥,被禁止繼續進食之後望著那一車車糧食,還是有些饞涎欲滴的感覺。

  扶搖子指揮著幾個人在架起的大鍋上熬煮著藥湯,蒼天垂憐,總算沒有令這支逃難大軍再生起不可控制的大瘟疫來,但是大多數軍卒百姓體質都已極差,有些人還生了這樣那樣的病來。扶搖子取來的這些藥材既是治瘟疫的,其中自然有些事益氣補虛強身健體的,這時便挑出來煮成藥湯讓大家服用。

  總的看來大家氣色還好,雖說他們現在依然是衣衫襤褸,可是腹中有食,心中不慌,大多數百姓都像久旱之後怏怏大蔫的草兒忽地淋了一夜細雨,重又煥發了精神。

  狗兒躺在娘親的懷裡,就著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嚥著那些發苦的藥湯,那可是扶搖子為她開的小灶,說是喝完了明天就能活蹦亂跳,不然這樣病怏怏的楊浩大叔一定要為她多操心,狗兒聽了才肯這般聽話的服藥,若非如此,這麼苦的藥湯她怎嚥得下去。

  人們三五成群地坐著,訴說著劫後餘生的喜悅,談論最多的就是楊欽差今日單騎救狗兒姑娘。這些百姓最在意的不是兩軍陣前楊浩這種行為何等英勇,而是他救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百姓孩童,一個名叫狗兒,命賤如狗的小民。

  欽差,為了一個小民捨生赴死,這才是他們最在意的。因為他們就是小民,自然感同身受,巴不得天下的官兒都像楊欽差一般愛民如子,於是那誇獎的話兒便也毫不吝嗇地說了出來。

  馬大嫂抱著狗兒,一邊餵她吃藥,一邊繪聲繪色地向周圍的人學說著楊浩單騎衝回兩軍陣前救回狗兒的事情。狗兒躺在她懷裡,忽閃著大眼睛,聽著娘親的敘說,喝進口中的藥湯似乎也不是那麼的苦了。

  程德玄抱膝坐在人叢後面,微笑著聽馬大嫂講故事。曾經衣冠楚楚,最重儀表的他此時哪裡還修什麼邊幅。他和普通的叫花子沒什麼兩樣。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雖然不遠處就是淙淙流淌的河水,他都沒有洗一把臉。

  楊浩當初離開時,本來安排了兵丁看著,限制了他的自由,形同軟禁。但是逃難隊伍兩軍陣前匆匆逃入山谷已經徹底混亂了,看守他的兵丁也被龐大的人流擠散了,直到現在還沒找到他。

  眾人聽了馬大嫂的話,更是嘖嘖連聲地讚歎,程德玄隨聲附和著。眼底有一簇嫉恨的火苗悄悄在燃燒。聽著有百姓說出逃出生天之後要給楊浩做萬民傘、德政碑,程德玄忽地插口道:「若非楊欽差,咱們這數萬人都化了枯骨了,理應好好感謝楊欽差,只是我等身無長物。到了定居之地,一時怕也無錢做出萬民傘和德政碑來送與楊欽差。再說楊欽差這一路歷經艱險,一旦帶著咱們安全進入宋境,一定會去見官家,楊欽差立下這樣的大功,官家一定會加官進爵的,咱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欽差大人。依我之見,咱們在安抵宋境之後,向楊欽差磕幾個頭,道一聲萬歲,祝一聲無疆,也就是了。」

  「萬歲」「萬壽無疆」一類的吉祥話兒自春秋以來至漢初,都只是吉利話兒,並不指定什麼品級的人才可用。知道漢武帝時,才成為官方對皇帝的一種專有稱呼,但是民間文化普及太差,所以口語相沿一直未改。

  唐末時有些地方的百姓逢年過節彼此拜年,還以萬歲相賀。民間起名萬歲的更大有人在,以至有時在鄉間看到婦人站在門口叉著腰高喊:「萬歲,你個小兔崽子快點回家吃飯。萬歲他爹,找找你那混賬兒子去!」

  就是如今這大宋,像澧州,廣南等地方除夕夜放炮仗的時候,百姓們也是拍手高呼萬歲。萬歲一詞真正做到盡人皆知,稱皇帝,那是宋朝文化高度普及之後的事了。是以這些鄉民挺了絲毫不覺有異,反而拍手稱讚,盡皆贊同。

  可是,過節時同鄉好友見了面,拱拱手稱一聲:「萬歲萬歲」和除夕夜衝著鞭炮喊:「萬歲萬歲」,跟幾萬人同時朝一人下拜高呼萬歲真的一樣麼?這些小民只想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卻未細想其中的道理。

  程德玄見奸計得售,便趁人不注意,帶著幾分陰測測的笑意悄悄退出了人群...

  此時楊浩正在河中洗澡,雖是盛夏衣,其實澗間清泉仍是有些涼意,可是這時候也講究不得了。他從頭到腳洗了個乾淨,這才赤裸著身子走道岸邊拾起衣服來穿起,又將長髮挽好,扯下一截布條束緊。

  羅克敵大步走過來,他也已經沐浴完畢,腹中有了食物,又洗了個清清爽爽的澡,他有回恢復了那個英挺俏俊的少年將軍形象。腰桿兒挺得筆直。腰間那並劍也擦得鋥亮。精芒畢露,英氣勃發。

  「楊大人。」

  「羅將軍,崗哨可曾布好?」

  「布好了,末將在五里之外布下倆個警哨,若是有消息會通報回來。」羅克敵苦笑一聲道:「這警哨只是聊勝於無吧,契丹人若真的乘馬追來,他們總是來得及報訊。咱們也來不及逃走的。我隻寄望於官家,希望官家能予契丹人重創。這裡畢竟是宋境,雖說周圍並無強援。想來契丹人也不敢久耽,他們若是大敗,必然急急逃去,咱們或可逃過一劫。」

  楊浩輕輕搖頭道:「羅將軍,我與你的看法有些不同,谷外那場血戰,若是契丹人大勝,我猜他們才不會追來,而是徑去追擊官家的敗軍以圖擴大戰果。恰恰相反,若是契丹人敗了,或是不曾在官家那兒佔了什麼便宜,恐怕...他們才一定不會放過咱們,他們興師動眾來到宋境,若是官家那裡佔不到便宜,再不能把我們這支移民隊伍消滅,那他們所為何為。」

  論打仗楊浩不及羅克敵,掄起政治見解,雖說楊浩以前不曾聽過什麼大官兒,一旦身臨其境,實比羅克敵看的透澈,聽了楊浩這番論調。羅克敵不禁愕然道:「我本盼契丹人能在官家手上吃個大虧,聽你一說,倒是官家吃了大虧咱們才能安全?」

  楊浩苦笑著搖搖頭,這種話題實在不便多講,他岔口問道:「程大人找到了麼?」

  羅克敵道:「剛才找到,程欽差如今也狼狽的很,正在下遊河裡沐浴,我重又安排了兵士『照顧』他。不過看起來他如今倒是安分多了,神色間也少了些怨尤。」

  楊浩淡淡地道:「他怨不怨的,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當初孤注一擲,奪節抗命,楊某為的是這數百軍民的前程著想。如今,只要咱們這一路人馬平安抵達宋境,那便是一樁天大的功勞。縱然是官家,也不會再計較我奪節之罪,怕他何來。」

  羅克敵猶豫了一下,說道:「大人光明磊落,此心可昭日月,不過,程大人是南衙趙大人的親信,趙大人可是當今皇弟啊。楊大人,末將有一番話,不知道當不當講。」

  「你說。」

  羅克敵誠懇地道:「大人,官場上,朋友是用來有福同享的,若非受你扶持,隸屬同脈,又或意氣相投的多年政友,在涉及你與其他的官員的政爭之時,大多都要袖手旁觀的。何況對方的靠山實在大的嚇人,而楊大人你官場根基豈止是淺,簡直沒有一個朋友,所以樹一敵實不如交一友,縱不能成為朋友,若能消解他的敵意,也好過彼此為敵。

  楊大人,先前,你與程大人政見不同關乎數萬人生死,那時縱想不得罪他都不成。可是如今西向已成不可更改的事實,似乎楊大人可以試著與他緩和一下關係?」

  楊浩聽了微微 有些動容:「那依羅將軍看,我該如何與他修繕關係?」

  羅克敵道:「楊大人私下不妨與他融洽一下關係,待咱們把這數萬百姓安全送到地方,復旨於聖上時。這功勞麼,不妨順手捎上了他。那麼奪節一事,他自然絕口不提,有我們這些將官在,他承了你恩惠的事不能盡掩他人耳目,那時怎好意思再與你為難?縱再與你為難,他先失了道義,也必受百官鄙夷。楊大人切莫小看了百官的看法,一旦人盡視你如小人,再想交個知心朋友就難了。那時他必受百官孤立。

  可是你若現在執意與他為敵,那便不同了。不管你是否為了百姓萬民,現在你可是奪其節鉞斷其王命在先。他執意動性全因聖上屬意於降百姓遷往中原。所以管家縱然責他糊塗,也絕不會處斬。咱大宋還少有謀反大逆之罪之外輕易斬殺大臣的,頂多辦他個流放。有南衙趙大人在,用不了多久便會重新啟用他。那時他就是你一世之政敵了。楊大人何必爭一時意氣呢。其中得失,末將說到這個份兒上,想必大人自然明白。

  「咦?」楊浩欣然笑道:「羅將軍,楊某只當你一桿銀槍驍勇無敵,乃一赳赳武夫,想不到你竟有這般細膩的心思,對為官之道看得這般透徹。」

  羅克敵乾笑著自嘲道:「末將雖是武人,家父卻是文官,家父歷唐晉漢周宋五朝而不倒,人稱政壇不老松,小羅耳濡目染,多少也能繼承一二。」

  楊浩聽他說的有趣,不禁與他把臂大笑。

  扶搖子忙著煮藥熬湯,等到把藥湯全分發下去已是深夜,他在東一堆西一堆就地睡下的百姓群中胡亂走著,不知怎麼就偏找到了馬大嫂母女所在的地方。老道往地上一坐,錘著大腿道:「喂,小女娃兒,你不是一到晚上就精神的嗎,怎麼,今兒病得也撐不住了。」

  狗兒枕著娘親的大腿似睡非睡的。聽他一說登時醒來,她哼了一聲道:「才不是呢,沒人陪我說話,我又不敢去打擾楊浩大叔,他一定很累了,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兒好沒意思。」

  著她翻身坐了起來,摸摸額頭道:「不過道士爺爺配的那苦藥湯子倒是真的靈驗,我已好了七八分了。」

  扶搖子自得地一笑道:「那是自然。老道配的藥,旁人都說是仙丹呢,到了你這小丫頭嘴裡就成了苦藥湯子,真是白費我心思。」

  狗兒向他扮個鬼臉,笑道:「本來就苦嘛,難道說不得?」她托著下巴,忽閃著大眼睛想了許久,忽然道:「道士爺爺,今天……狗兒被人扔在路上不管了,是楊浩大叔冒險衝上戰場把我救下來的。」

  扶搖子莞爾一笑道:「嗯,這事兒已經傳開了,老道也聽說了,這個妖孽……啊!這個楊浩,嘿嘿。倒是有一顆慈悲之心。」

  狗兒鄭重地道:「所以,道士爺爺。你一定要教我法術。」

  扶搖子一愣:「這和教你法術有什麼關係?」

  狗兒認真地道:「我爹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受了人家湧泉之恩,你說若不學點本事。還能如何報答?」

  扶搖子摸摸鼻子,乾笑道:「這個嘛,你一個女娃兒,又不是男子漢大豆腐,用不著這麼認真啦。」

  狗兒道:「那怎麼成,有恩就一定要報的,道士爺爺,你教我法術好不好?」說著她湊過來,討好/百度蓮吧手打/的給扶搖子捶著腿:「道士爺爺累了吧,狗兒給你捶腿。狗兒知道道士爺爺是個大好人,你一定不忍心讓狗兒失望的。」

  扶搖子苦笑道:「你這娃兒,老道這一顆心,竟也被你說動了。」

  他摸摸狗兒的腦袋,抬頭望著天上一輪弦月,悠悠說道:「他能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你這小娃娃曉得感恩戴義,常懷欲報之心。老道呢,老道睡中悟道,混沌無為,獨善其身,不乾勢力,自謂方外之士也,卻又離不得人間俗物的報效。比起你這小娃娃來,真是自覺有愧啊。」

  狗兒道:「道士爺爺,又在說什麼讓人聽不懂得話了?」

  扶搖子撚鬚笑道:「老道是說。你也不要纏磨了,老道收了你這小徒弟便是,這一回,你聽懂了麼?」

  狗兒大喜:「多謝師父爺爺。那從今以後,狗兒就是你的徒弟啦。」

  扶搖子大笑道:「好一個師父爺爺。老道還是頭一回有個徒兒這麼叫我,哈哈哈,從今以後,你便做了老道的徒弟孫兒吧。」

  天降破曉時,所有人都在沉睡中。谷中寂寂,似乎鳥兒都未醒來。

  托腮酣睡的扶搖子耳朵忽地微微牽動,雙眼一張,兩道冷點似的光芒一閃,翻身便坐了起來。待他看見伏在自己膝上睡的正香的狗兒,眼光卻又趨轉柔和。

  他輕輕扶起狗兒的腦袋,給她枕下墊了一塊圓滑的大石,摸摸她頭髮。嘿嘿笑道:「小女娃兒,你既喚我一聲道士爺爺,爺爺怎麼也要護你周全才是,數十年不沾塵世了,老道今朝便為你這娃兒破例一回。」

  他飄然起身,便向來時路途飛奔而去,一路疾行,奔出五里路去,峽谷中兩個睡眼朦朧的警哨隱約似乎瞧見了一條人影,待他們定睛細看時,空谷寂寂,何曾有過人來。

  扶搖子恰似閒庭信步,禦風一般馳出十里,氣血流暢,意氣飛揚,不由放生吟道:「吾愛睡,吾愛睡。不臥氈,不蓋被。片石枕頭,蓑衣覆地。南北任眠,東西隨睡。閒想張良,悶死範蠡,說甚曹操。休言劉備。兩三個君子,只爭些小閒氣。爭似我,向清風,嶺頭白雲堆裡,展放眉頭,解開肚皮。打一覺睡!更管甚,玉兔東昇,紅輪西墜。哈哈哈,胡虜小兒,擾我清夢,道爺拂袖,去去去,刀兵且藏。盡付一睡--」

  扶搖子聲若空靈,寥寥不絕,腳下一雙麻鞋或踩青草卵石,或踏碧水清波,大袖飄飄,直若仙人。

  前方,蹄聲如雷,契丹鐵騎已然到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14:46
第154章 一嘯退千軍

  一隊契丹鐵騎正沿著谷中道路急急而來,藉著清晨的曦光,他們騎速極快。這支騎兵是契丹一個千人隊,千夫長名叫鐸刺,南院大王耶律斜軫麾下一員大將。

  谷外那場大戰直打到傍晚,雙方各自收兵。宋軍稍顯頹勢,但契丹人做為攻方傷亡更加慘重。趙匡義為防敵軍趁夜襲營,便收攏隊伍,徐徐後退,背依連綿高山紮營,減輕四面手打壓力,這樣一來,原本為了掩護難民隊伍撤退護在谷口一側的騎兵也撤了回來。

  不出楊浩所料,此番蕭後率大軍截到趙匡義的前面,如果她打一個大勝仗的話,那麼她可能會放過逃入谷去的這支難民大軍。如今契丹軍隊沒有取得預期的勝利,他們的注意力便重又放在這支難民隊伍上了。

  一天的鏖戰下來,蕭後自知在趙匡胤這位自身便是名將的大宋皇帝面前討不了大便宜,這裡是宋境,她的大軍只能速戰速決,既無取勝的把握,蕭後當機立斷,紮營之後便令難以追隨大軍行動的傷兵,殘兵取道山路返回北國,又將大軍按部族,部落分為幾路,令各部化整為零,趁夜潛出大營,殺奔宋境各處城鎮「打草榖」,以彌補此次遠征的錢糧損耗,然後自行取道回國,同時令南院大王耶律斜珍派一路人馬追殺遷徙隊伍。

  人口也是一筆財富,如果虜些青壯和女奴,照樣能賣個好價錢,而且追殺這些不堪一擊的難民,遠比攻城掠寨用身體去抵擋宋人的滾木?石劃算,是以擇刺接了這個命令只當是個肥差,心中喜不自禁,待天色微明戰馬可行進時他便迫不及待地追進谷來。

  這山谷並非一條直線,亦有曲折繞彎,但兩側壁立如峭,谷中卻很平坦,少見大石巨木,不虞被人伏擊,是以擇刺放心策馬疾行,正馳騁間胯下戰馬希魯魯的一身長嘶,徒地入立而起,幾乎把他摔下馬來。

  虧得擇刺騎術精湛,連忙夾緊馬腹,一勒馬韁,怒斥道:「畜生,要作反不成?」可他胯下戰馬彷彿發了瘋,連蹦帶跳,狂嘶不已,那肯在聽他駕馭,於此同時,疾馳而至的騎士們紛紛發出驚呼,就聽戰馬驚嘶聲不絕於耳,一匹匹戰馬發了狂,狂嘶亂蹦,就地打滾。甚至彼此撕咬起來。

  一匹健馬向前一栽,一頭撞在鐸刺的馬腿上,「喀嚓」一聲,便將他的馬腿撞斷,他的戰馬一聲哀鳴撲倒在地,鐸刺再也坐不住一頭摔了下去,兩人兩馬便滾到一起。

  鐸刺如此狼狽,他手下兵將更是不堪,那些戰馬正急急前衝,忽然就像撞上了一條條無形的絆馬索,有的馬撲倒在地,有的馬驚慌失措,有的馬發了瘋一般踢咬其他戰馬,後續騎兵勒馬不住,紛紛擁上來,更加劇了這種混亂,許多騎士摔下馬去,被無數馬蹄踐踏著發出淒厲的慘叫,更有許多騎士連人帶馬都摔下河去。

  鐸刺倉皇爬起,就見一匹戰馬掉頭想要逃跑,可是被擁塞的人馬阻住去路,竟長嘶一聲,發瘋一般撞向岩壁,「砰」地一聲,碩大的一顆馬頭撞得岩石風化的碎屑簌簌而下,那戰馬撞得腦袋迸裂,當場死亡。

  鐸刺「唰」地一下,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沒有敵人,他看不到敵人,可是/步步生蓮吧/突然之間所有的戰馬都發了瘋,那些訓練有素的戰馬現在比看到成群撲來的野狼還要害怕,眼看著擁擠在一起毫無用武之力的士卒們只能徒勞地與胯下的戰馬搏鬥著,然後一一栽下馬背,被上千匹擁塞在這窄窄一段谷中發狂般互相撕咬的戰馬用鐵蹄踐踏,鐸刺張皇失措,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他面如土色,心中只想:「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莫非我們衝撞了什麼山精木魈妖魔鬼怪?」

  這時,他才發現四周的樹木花草盡在清晨晨曦之中瑟瑟發抖,那本來流暢奔湧的河水就像下面架了乾柴烈火的大鍋,氣泡直冒,河水翻騰,在他腳下有一批戰馬噴著鼻息和泡沫,好像一口氣馳騁了三百里路,馬腿劇烈的抽搐著。一雙馬眼中竟滲出了血絲,其狀苦不堪言。

  前方半里路外,扶搖子立在谷中一方青石之側,老頭兒瘦小,一身灰衣。天色又未全亮,竟無人看到他的身影。他的兩隻大袖翅膀似的張開左右,彷彿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到了空中。此時的他平素那副睡不醒的模樣已全然不見,他雙目如電,頸部一下子粗了近一倍,根根筋脈如小蛇般盤附,他正做出撮唇長嘯的模樣,可是他的口中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一種人耳難以聽到的高頻聲波如漣漪般向前方蕩漾開去,彷彿若有實質,激的河水如沸,花草樹木瑟瑟顫抖。兩側壁如削的岩壁起到了攏音。擴音的作用,那種人耳聽不見的高頻聲波就像高音喇叭放大了一倍,肆無忌憚地衝擊著前方那千餘匹能聽到這種高頻聲波的戰馬。

  衝過來的千餘騎戰馬在半里路外便不肯再進半步,它們今不住那種高頻聲波的激盪折磨,無數戰馬發狂一般自相踐踏,到處亂撞,掉頭就逃,將馬上騎士摔下,或者乾脆從主人身上踐踏過去,一支千騎鐵軍在扶搖子一嘯之下土崩瓦解。

  擇刺站在那兒,倉惶地看著滿地打滾的戰馬,和哀叫倒地的士卒,莫名的恐懼令得他面色如土,他完全不明白眼前這一切倒地時因為什麼原因。他五歲便在馬背上飛馳,十一歲殺狼,十三歲殺人,千軍萬馬在前他也毫無懼色,可是對看不見摸不著的,他卻懷著一種莫名的恐懼。

  眼前的一切太詭異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帶來的一十鐵騎突然崩潰,卻連敵人是什麼樣兒都沒看到,心中的恐懼實在到了極點。擇刺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棄了自己的隊伍便發瘋一般淌著岸邊淺水向來路奔去,好像他的背後有無數隻厲鬼在追著他,竟連頭都不敢回……

  逃難的隊伍收拾行裝繼續上路了,兩個警哨也趕了回來,沒有人知道二十里山路外發生過什麼。扶搖子老道也出現在人群裡,還是一副總也睡不醒的模樣,一路哈欠連天,而習慣了晚上活潑、白天睡覺得狗兒正趴在他的背上頭上罩了一件衣服,昨天白天被太陽曬過的地方敷了他親自炮製的草藥泥,睡的正香。

  太陽,噴薄而出,躍出了最後一絲雲彩……

  艷陽當空

  彎刀小六和鐵牛耐心的伏在草叢中,沒有風,汗水順著他們的腦門悄悄滑落,他們沒有動。蚱蜢蹦到了他們的脖梗上,癢的叫人難受,他們還是一動不動。

  山路上,有兩匹戰馬慢慢走進了,馬上的兩名騎士明顯是契丹人的裝束,看來與宋軍一戰,他們受了不輕的傷,北返之時竟然落在了大隊的後面。

  眼看二人走到近前,彎刀小六和鐵牛突然從草叢中狼一般躥了出來,鐵牛縱身躍起,缽大的拳頭重重地打在那個契丹武士的臉上,契丹武士臉上傳出骨裂的聲音,他慘叫著摔下馬去,噴出一口鮮血和幾顆牙齒。

  彎刀小六則像靈猿一樣躍上了馬背,手中小刀一揮,便割開了那個契丹武士的喉嚨,伸手一推,將他的時候推下馬去。鐵牛緊跟著撲上一步,用膝蓋壓住那挨了一記重拳的契丹武士,抱住他的腦袋狠狠一扭,徹底結果了他。

  「快一些,小心被人撞見。」小六招呼一聲,兩人便急急把屍首拖進了草叢深處,然後牽著兩人的馬匹繞進了一片密林。

  二人坐在林中石上,狼吞虎嚥地吃著契丹武士留在馬背帶囊中的奶酪、肉乾和馬奶酒,鐵牛嚥下一口肉乾,說道:「小六兒,算上剛才這輛,咱們殺了九個了。什麼時候去廣原找大哥?」

  彎刀小六繃起面孔道:「我說了,殺夠一百個,再去向大哥請罪。你要是怕了就先走!

  「誰說我怕了?」鐵牛瞪起眼睛,嘀咕道:「這不是因為落單的契丹狗越來越少,下手的機會不多了麼?」

  彎刀小六道:「下回捉個活的,問問他們的情形。」

  就在這時,忽聽林外傳出一陣叱喝之聲,二人的倏跳了起來,順手抄起兩個契丹兵掛在馬上的長兵刃向林外摸去,林外小徑上,兩個契丹人正跟一個漢服的男子廝打在一塊,二人一見,立即快步趕了過去,趁那兩個傷兵不備,結果了一個,用刀逼住了另一個。

  地上那個男子氣喘籲籲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翻身坐了起來只見他鼻青臉腫,嘴唇腫的老高,可那模樣還辨認的出來,正是他們的兄弟大頭。

  「啐!」彎刀小六不屑地朝大頭臉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押著那契丹兵便走,似乎在這多站一會身上都是髒的。

  鐵牛對大頭道:「記得把屍體拖走,免得招來一群契丹狗。」說完反身便走。

  「鐵牛,帶上我吧。」大頭哀求道:「多個人多把力,也好多殺幾個契丹狗。」

  「鐵牛,還墨跡什麼,走啦!」彎刀小六冷冷一喊,鐵牛哼道:「就算我容得你,小六也容不得你,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保重吧。」

  大頭失望地爬起來,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高喊一聲:「鐵牛。」

  鐵牛轉頭看他,一言不發。大頭澀然道:「我不知道......還能殺幾個契丹人,如果我死了,看在咱們曾經兄弟一場的份上,替我......向大哥說一聲對不起。」說完他擦擦眼淚,扭頭扯起那具屍體便拖向草叢。鐵牛猶豫了一下,跺跺腳快步離開了。

  彎刀小六把那契丹武士押到林中,用刀逼住他的喉嚨,狠狠問道:「說,你們大隊人馬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他本想這契丹武士輕易不會招供,說不得那時就要對她動刑,這才把他帶進林中,不想那契丹兵卻並不怕洩露消息,他見彎刀小六一副漢人百姓打扮,便滿不在乎地笑道:「告訴你也不妨,老子倒不是怕你,我們的大軍已分散到你們宋境各處城鎮打草榖去了,想我契丹鐵騎來去如風,你大宋官兵能奈我何?嘿嘿,你們想必是與逃進谷去的百姓失散的喊人吧?我告訴你們,南院大王已拍了一支精兵追進子午谷去,你們的親人很快就要被殺光啦,哈哈哈哈哈...呃!」

  他笑聲未了,喉嚨便被彎刀小六一刀切開。彎刀小六在他屍首踢了一腳,對鐵牛說道:「契丹狗到各處城鎮掠奪,咱們追她不上。還是現在這附近繼續打埋伏,收拾些傷兵殘卒,然後往子午谷裡追,應該能揀些便宜。」

  鐵牛應了一聲,回頭看看林外,大頭已經不見了,他不由暗暗歎息一聲。原來三人要護著羅冬兒赴廣原尋找楊浩,卻因戰事一起,各條道路皆設巡檢官沿路盤查,須有官引才能通行,三人尋不到官憑路引,三個青壯少年伴著一個少年女子,在這父母在不遠遊的年代,更是特別的紮眼,循著正常的路徑根本無法西行。

  好在彎刀小六這幾年做潑皮。成狐能鼠、三教九流都結交了些朋友。他向人多方打聽,終於探到了一條秘密通道。這條通道就是楊浩等人走過的那條路。於是三人便準備了充足的水源和乾糧之後帶著羅東兒上了路。

  那條路只不過是橫穿一片不毛之地,倒不是一定要循著那條乾涸多年的古河道走,但是大智路徑相仿。他們從荒原上穿插過來,每日靠太陽認準方向,向子午谷爬攝。快到子午谷時,地面已經出些零星的湖泊、水草、水鳥和小獸也多起來。

  他們這一路都是乾糧清水,羅東兒能適應得了,他們這三個平素吃慣了酒肉的少年卻覺得嘴裡幾乎淡出鳥來。於是便興致勃勃要去獵些野味回來烤了吃,因為大頭身手比較笨拙,彎刀小六便找個有樹的陰涼地兒,讓他護著大嫂在那歇息,自己與鐵牛去獵野獸。

  一有了水源和野草,各種野味便也多了起來,沙雞、野雞、野鴨、麅子……兩個人獵了幾隻野雞,又追著一隻麅子下去,結果離大頭和冬兒歇息之地越來越遠,就在這時,契丹大軍出現了。

  突然看到大隊契丹騎兵,羅東兒和大頭嚇得魂飛魄散,當下拔足便逃。羅冬兒一個弱女子,身著羅裙又嫌礙事,哪裡跑得過契丹人的快馬,奔跑之間一跤跌倒在地,大頭急急返身來扶,就見數十騎胡人凶神惡煞地追了上來,遠遠張弓搭箭,幾支利箭射在他的身周,把大頭嚇出了一身冷汗。

  彎刀小六平日好勇鬥狠,大頭雖也常與他一塊與人打架,卻怎看過這樣殺人不眨眼的陣勢,一時骸得全沒了主意,只想逃的越遠越好。羅冬兒自知難以逃脫,僕在地上只是大叫:「快逃,快逃,莫要管我」

  大頭略一猶豫,便有一箭貼著他的頭皮射了過去,大頭驚出一身冷汗,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心中實是恐懼到了極點,又聽到冬兒催促,便把牙根一咬,棄了她獨自逃命去了。

  堪堪逃進林中,大頭回首一看,只見羅冬兒顫巍巍站起來,拔下頭上一枝釵子,便向喉間刺去,大頭心中又愧又恨,只恨自己怯懦無用,堂堂男兒救不下一個婦人,還不如就此死了的好,可是本能的恐懼,卻使他雙足發力,頭也不會滴逃進了林中去。

  待他從林中繞出老遠,與輾轉找來的彎刀小六和鐵牛碰面時,才放聲大哭,他把前因後果一說,彎刀小六登時勃然大怒,與鐵牛兩個把他痛毆一頓,聲言就此劃地絕交,再不認他這個兄弟,二人便撇下他獨自離去。

  大頭遠遠跟在他們後面,只盼自己死了才能洗刷這樣的額恥辱。逃命時他隻本能地想要護得自己姓名周全,這時清醒過來,又受彎刀小六和鐵牛一番責罵,他忽然覺得,死也未必便有那麼可怕,如今不止良心受責,還被從小相依為命的兄弟鄙夷拋棄,這樣活著行屍走肉一般真比死了還要難受。

  可是,如今勘破生死,卻已為時太晚。想起當時羅冬兒奉釵刺向自己咽喉的果決,那裡還有可能活著。他們原來歇息的地方已經變成了契丹人的一座座軍陣,戰馬如雲,無邊無沿,想找回冬兒的屍首掩埋以慰自己的良心都辦不到了。

  羅冬兒當然沒有真的死掉,當時剛剛趕到谷口的契丹人發現一棵大樹下有人歇息,立刻喝呼而來,引起了契丹先鋒大將律休哥的注意,他想抓個活口。問清這些人的來路,於是便飛馬追了上來,遙遙見一女子欲待自盡,律休哥想也不想,反手一箭便射了出去。

  以他神射之技,百步之內可以穿楊,這一箭正中羅冬兒的掌背,羅冬兒吃疼,被這一箭射的將釵兒失手落地。

  律休哥策馬如飛,超越了那些嘍囉,衝到她的面前,一彎腰便把她撈上了馬背。本來按照草原上的規矩,戰陣之上,誰掠奪來的奴隸,便都算是他的私有財產,要打要殺都由得他。但契丹上層人物,大多接受中原文化熏陶,儘管他們垂涎中原沃土,總想侵佔中原,但是對中原文化,中土人物,其實心底還是欽慕。律休哥自幼飽讀中原詩書。並不是一個牛嚼牡丹大賞風景的人物。

  平素掠得奴僕,他大多賞賜帳下將校,這次他見羅冬兒容貌俏美。楚楚可憐,那柔弱模樣與草原女子大不相同,心中大起憐惜之意,便起了把她留在自己帳下的心思。但他見羅冬兒有自盡之意,自被擄來,便是滿眼戒備。雖是嬌嬌怯怯的一個女孩兒看,神色間卻一片決絕,只怕自己稍一用強。這多嬌柔的花兒便要凋謝在自己手裡,所以只是喚人幫她包紮了傷口,又好言寬慰一番,想著以自己的本事,讓她心甘情願侍奉自己。

  這時契丹皇后蕭綽率領大隊人馬便到了,耶律休哥是她的貼身將領,他自然看到了耶律休哥身邊帶著的這個中原女子,好奇之下把她喚上了自己所乘的戎車,聽她訴說了千里尋夫的前因後果,蕭綽不曾被她那種中原人特有的纏綿深情所打動,卻喜歡了這漢家女子的柔婉和談吐。

  她雖性格剛毅豪爽,不似尋常女兒家氣短情長,嫁入宮中之後更是以皇室的安危為己任,雖是巾幗兒女身,卻把自己當成了男子一般,但是她畢竟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有時也難免心中苦悶,所以有意把這漢家女兒留在自己身邊做個近侍。蕭後開口討人,耶律休哥怎敢不允,之後,便發生了兩軍陣前,楊浩手舞袈裟,單騎救人的一幕。

  這一切,彎刀小六和鐵牛自然蒙在鼓裡,他們聽了大頭的敘道大嫂已經身故,自覺有愧於大哥,便想趁契丹傷兵(看不清)地機會襲殺他們為大嫂報仇,然後再去向大哥請罪。大頭如今已拋卻了膽怯之心,便跟在他們後面,襲傻契丹人為自己贖罪,希望能夠得到自己兄弟的原諒。

  「走吧,不會有人來了,他們不是有一支隊伍進了子午谷麼,咱們追上去看看有無機會。」埋伏到黃昏時分,又殺了幾個落單的契丹兵,小六身上也挨了一刀,此後卻再不見有契丹散騎趕來,彎刀小六從草叢裡站起來,看著遠處的子午谷,對鐵牛說道。

  大頭埋伏在草叢裡,也等著有落單的契丹兵經過以便搶便宜,他時不時就看看彎刀小六和鐵牛埋伏的地方。憑心而論,三人之中他的性格最為懦弱,心眼也少一些,平素與人往來,他都唯小六或鐵牛馬首是瞻,從不曾獨當一面,雖然彎刀小六和鐵牛都當他是兄弟,但是他所居的角色卻與嘍囉無異,這也就難怪他驟逢大事時驚慌失措了。

  此時他雖打定主意豁出命去為大嫂報仇,其實並無自己的主意,一切仍看小六和鐵牛的決定。但他避入草叢中方便了一回,再返回原來潛伏地時,探頭探腦半晌,卻始終不見小六和鐵牛的動靜,大頭慌了,急急趕到他們潛伏的地方一看,兩人早已沒了蹤影,大頭急急尋找一陣,茫然站在落日餘暉下,突然有種被整個世界拋棄了的感覺,孤獨的只想去死……

  西行的隊伍終於走出了子午谷,前面開始出現大片的草原,水草豐美,白雲朵朵,除了這隻絡繹的大軍,一路罕見行人,到處都是原生態的草原景象。

  平緩延伸出去數里的山坡上,是一大片白樺樹林,樹冠是波浪般的綠,下面是一片片雪一樣的銀白。抬頭看,湛藍的天空中雪白的雲彩低的似乎伸手可及。葉大少很是逍遙地躺在馬車上,身子底下墊著厚厚軟軟的青草,翹著二郎腿看著天空。

  他是葉家大少爺,要在葉家車行的車內給自己尋個舒適的位置,這點特權還是有的。基本上,葉大少沒吃什麼苦,他既沒被如狼似虎的契丹兵追上來,把他這個小白臉擄去北國做奴隸,也不曾有過食不果腹,乾渴欲死的經歷,除了食物不及家裡做得精細,基本上……他的確在春遊。

  看吶,多麼藍的天啊:看吶,多麼美麗的草原啊。看吶,多麼神俊的老鷹啊……

  葉大少瞇著眼,看著天空中盤旋的那頭蒼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奶奶的,這隻鷹不會就是我上次見過的那一隻吧?嘿嘿,那倒真是有緣,葉大少笑的更賊了,就像一下子偷了三隻雞的小狐狸,那叫一個得意。

  「我說,把車駛開點,噯,劉大屁股,說你呢,把車駛離大隊,要不然那鷹不會上鉤。」葉大少吩咐著,仍然躺在車上不動。車子按照他的吩咐,駛離了大隊,向右側草原上偏去,駛到了一片草坡上停下。右側是連綿起伏的草原,地勢雖然起伏,但是起伏緩慢,遠遠望去如同波浪。

  在他的車上,有兩三根和魚線一樣既輕且韌的絲線探向天空,如果你向車上面望去,你就會發現,有兩三隻各自始終在馬車上方畫著圈兒盤旋,不管這輛車子駛到了哪兒,那些野鴿都跟著飛到哪兒,它們徒勞地扇著翅膀,卻始終無法飛的更高,也飛不了太遠。葉大少捕這幾隻野鴿並未費多大功夫。但是為了訓練它們聽話地盤旋而不到處亂飛,卻著實費了幾天功夫。

  天空中那隻盤旋的老鷹早就注意到了這些鴿子,它也絕不會去食用一口。但是自己捕獲飛在空中的野鳥......卻是它偵察敵情亦或傳遞情報時自行進食的主要手段,要不是方才礙著人多,顧及到弓箭的傷害,它早就撲下來了。

  這時一見那些野鴿飛離了大隊人馬的上空,那些蒼鷹頓覺機會來了,它在空中盤旋一周,忽然翅膀一斂,一個俯衝,箭一般撲下來,利爪一抓,便扣住了一隻正在低空盤旋的肥鴿。

  「哈哈,哈哈,任你奸似鬼,也喝老娘的洗腳水!」葉大少一見那老鷹上當,大喜躍起,忘形之下,把他老娘的口頭禪都喊了出來:「收線收線。」

  葉之璿說著,不待別人有所反應,便撲到車邊,絞住那根線便往下拉。那線又韌又細,是不能用手直接拉的,下邊有幾個簡易的小木軲轆,葉之璿急急轉動軲轆,那根線上繫著的野鴿便向回收來。奇的是,那頭老鷹不停地扇著翅膀,卻也隨著那隻野鴿不斷降低,不知它是不是不捨得爪下的食物,就是不肯棄了那野鴿逃走。

  眼看那一鴿一鷹降到了一人高的地方,旁邊一個葉家的車伕看個帝套子的大木桿,一把便將那鷹和鴿子套了進去,葉大少如獲至寶,趕緊撲倒地上,隔著布袋摁住了那鷹的翅膀,喊道:「把它的爪子解下來。哎呀,瞧你笨手笨腳的,這要是傷了它的腳那就廢了,來來來,你摁著翅膀,要用力啊,我來解、」

  遠遠的,楊浩在車隊中正聽李光岑和木恩講述著草原上的故事,三人談笑風生,正聊得投機,忽然不務正業的葉大少偏離了大隊,獨自駛到了一個坡上去,蹲在那兒也不知在做什麼,便苦笑一聲,向李光岑告了個罪,便縱馬向他馳去。葉大少和那車伕換了位置

  輕輕的拉開布袋,只見那隻鴿子身上除了翅膀和頭頸,都有又韌又細的魚線纏繞,如同漁網一般,那頭鷹如鐵鉤一般的利爪扣進了鴿子的身體,那彎鉤一般的爪子便也纏進了那團絲線,再也休想掙脫得開。

  葉大少一邊小心地往下解鷹的爪子,一邊好為人師地教訓道:「看到沒有,得這樣,把它的腳盡量往後伸直,讓這個地方和這個地方半行,鷹爪子的筋被拉開,它就攥不緊了。嘿嘿,鷹啊鷹,這可是我親手抓的鷹啊。」

  葉大少正洋洋自得,那撅著屁股使勁摁著鷹翅膀的車伕忽地驚叫道:「大少,有人,會不會是契丹人?」

  葉大少嚇了一跳,忽然扭頭一看,果不其然,遠處有百餘騎健馬護擁著兩輛馬車正向他們駛來,那些騎士也發現了他們,立時有兩匹健馬飛快的駛來,到了近處本想向他們發問,忽地發現坡下還有更多的人馬,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竟是草原上難得一見的景象,那兩個見多識廣的騎士也驚呆了。

  「你們是什麼人?若敢意圖不軌,看到沒有,我……我背後可是千軍萬馬!」葉大少也不管自己身後那隻隊伍大多都是一副叫花子打扮,色厲內在的恐嚇道。

  那兩個騎士雖見他身著漢服,又說得漢語,狐疑地看了他兩眼之後,卻仍是用低調的契丹語問道:「你們是什麼人,這麼多人......這是哪個部族遷徙?」

  葉大少愣道:「啊?你們說的是什麼鳥語?」

  那兩個騎士聽了頓時歎了口氣。要知道北回契丹擁有幽雲十六州之地,那裡大多都是漢人,契丹為了管理這些漢人和地區,專門設置有南院大王管理漢人地區,在整個北國實行一國兩製,漢語因此成了契丹的第二語言。而漢服更是許多契丹貴族喜穿的衣服。所以方才雖見葉大少身著漢服,那兩個騎士卻不敢大意。

  他們是商人,在他們懷裡揣著幾樣東西,分別是大宋的路憑官引、契丹的官引路憑,還有黨項羌部的通行證物、吐蕃部的通行證物,若是路上碰上了哪一股勢力,他們就拿出哪一個勢力的信物來,除非碰到馬匪,那才只有出手一搏。現在知道這支奇怪的隊伍果然是漢人,他們才徹底放下心來,因為他們也是漢人。

  他們向後面呈戰鬥隊形的隊伍大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又轉臉向葉大少用漢語問道:「原來你們真的是漢人,可你們這是......這麼多人,在做什麼?」

  「我們......」被人家一問,葉大少還真有點發懵,話說人家葉大少其實是西域半月遊來著,你問他到底有什麼使命,他還真沒想過,怔了一怔他才想起這趟被老爹趕出來,好像是護送一堆叫花子去府州......

  這時,那隊騎士接到安全訊號,護著兩輛馬車靠近過來,馬車在坡下一停,前邊馬車簾兒一掀,便有一個少女翩然閃了出來,她往車轅上悄生生地一站,脆聲問道:「碰上什麼人啦?」

  葉大少一看那位姑娘,兩隻眼睛登時就直了:這位小娘子,容顏當真嬌艷,柳葉眉,杏桃眼,櫻桃小口一點點。一襲蔥綠色的對襟半袖短衣,湖水綠的長裙窄褲,纖腰一握,長腿錯落,妙目流轉,秋波盈盈。跟這美人兒一比,手上寶貝似的那隻雄鷹似乎成了草雞,哪裡還值得一顧。

  那小美人兒一件他望著自己呆呆出神,登時把柳葉眉豎直了,杏桃眼瞪圓了,櫻桃小口張大了,雙手往小蠻腰上一掐,擺出茶壺造型向他咆哮道:「看什麼看,小心姑娘我挖了你一對狗眼!」

  葉大少不以為杵,吃吃地道:「姑娘莫要生氣,在下並無意冒犯姑娘,不知道姑娘你尊姓大名啊?」

  那姑娘眼珠滴溜溜一轉,道:「本姑娘先問你的,你先說。」

  葉大少趕緊一腳踩住那鷹的爪子,也顧不得它在自己腳下撲騰,忙整一整衣衫,斯斯文文長楫一禮道:「小生廣源葉家車行少東家葉之璿,不敢請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恍然道:「哦,原來是葉家車行的,既然你不敢請教本姑娘的芳名,那麼就不必請教了。」

  她一提裙擺跳下車,大步走上坡來:「你們葉家車行的生意做得這麼遠麼,居然在這兒都能碰上你們。」她走到坡上往前邊一看,倆隻俏眼頓時就直了:「哇!果然不愧是西北第一車行,你們居然……一次能運送這麼多客人!」

  這是楊浩策馬奔了過來,一件那少女模樣,驚得幾乎從馬上跌下來:「唐……姑娘?」

  那翠衫姑娘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廢話,不是姑娘難道還是少爺?咦?你……你是那個……那個那個誰來著?」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15:50
第155章 一報還一報

  楊浩向唐焰焰欠身道:「我叫楊浩。」

  唐焰焰拍拍腦門道:「喔,是叫楊浩麼,你在這兒幹什麼?」

  葉大少忙到:「唐姑娘?啊,唐姑娘,這位楊大人乃是奉旨欽差。」

  唐焰焰這回著實吃了人人都愛十三娘一驚:「奉旨欽差?就你?你什麼時候做了官啦,奉的什麼旨,接的什麼差?」

  這時後面那輛馬車上的中年男人緩步走上草坡,聽了唐焰焰這句話滿面驚容道:「欽差?哪一位是欽差?」他看了一眼仍是破衣的楊浩,又看一眼公子打扮的葉之璿,快步上前,深施一禮:「不知上下如何稱呼?」

  這面容清朗,三履微鬢的中年人正式唐焰焰的舅舅,大鹽商李玉昌。售鹽的在歷朝歷代都是暴利行業,李玉昌是大鹽商,家業自然不菲,生意遍及整個西北。無論是大宋西北,還是契丹,黨項,吐蕃,回訖,都是少不了鹽巴的,所以李玉昌的整個西北各種錯綜複雜的勢力間行走自如,這次就是從回訖部落回府州的。

  唐焰焰沒好氣地一指楊浩道:「舅舅,這一個才是欽差。」

  一旁葉之璿趕緊手忙腳亂地抓起那隻大鷹,忙亂之間,那鷹足上部翠毛裡面綁縛著的一個小竹筒已被他踩鬆,這時滑落到了草叢裡,並無一人看見。

  得知楊浩才是欽差,此番是奉旨接北漢百姓遷往府州以南,李玉昌十分歡喜,西北地區人口曾多經濟便也隨之發達,他的生意自然便也越做越好。如今西廂裡正好同路,他的人馬便與楊浩的隊伍混作了一隊,隨著他們一起向西南出發。

  羅克敵等將領見楊浩帶回一隊人來,都好奇的上前打探,得知這位李員外是程世雄將軍的親戚,都連忙拱手相見。皓龍城市程世雄手下大將,與李玉昌,唐焰焰大小姐更是相識的,彼此忙寒暄一番。

  楊浩見了唐大小姐,心裡總是有點發虛的,替他們引薦了羅克敵,劉海波等禁軍蓮花吧手打將領後。見雙方攀談甚歡,便悄悄的地溜開了去。他到了狗兒所坐的車旁,狗兒一見他,立即欣喜地向他招手。

  狗兒平素都是白天睡覺,晚上精神。可是那時是在她家裡,現在幾萬人馬都是白天活動,小孩心性喜歡熱鬧,她怎捨得睡覺,所以每日都趴在車棚下看著前前後後的行人,好像看不夠似的。一見楊浩大叔過來,她忙說道:「楊浩大叔,剛剛有位姓葉的公子捕了一頭好大的鷹,那鷹好凶呢,爪子又尖又立,諾,你看,就在那兒。」

  楊浩笑道:「大叔已經看到啦。你喜歡小鳥兒麼,要是喜歡,大叔托葉公子給你抓幾隻陪你玩,不過鷹太凶狠了,你可是碰不得,它不但抓人,還啄人呢。」

  狗兒挺了喜不自禁,連連點頭答應。

  前邊車上,葉大少盤膝坐著,檢查那鷹的雙足,哀歎道:「可惜,可惜,這扁毛畜生的爪子都被踩壞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養好。」

  一旁壁宿鬼頭鬼腦地看著,捏著下巴道:「爪子上又沒有肉,養好了樣不好的有甚麼關係?唔,這鷹肉吃起來到底啥滋味兒,想必很有嚼頭,你說咱們是燉來吃還是烤來吃?」

  葉大少向他翻了個「你是白癡」的眼神,扭過頭去不理他了。

  這時,唐焰焰換乘了匹馬兒,英姿颯爽地馳到了楊浩的身邊,嘖嘖讚歎道:「喂,姓楊的,本姑娘剛剛聽人說過你在兩軍陣前單騎救人的事,哎呀呀,真看不出來,你還這麼厲害呢,那可是數十萬大軍吶,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

  她看見扒著車欄正好奇地打量她的狗兒,忽地若有所悟:「你救的……莫非就是這個小孩子?」

  「是她。」楊浩傍車而行,摸了摸狗兒的腦袋:「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但是就是仗著一股血氣之勇,回來以後我才雙腿發軟,幾乎下不了馬。呵呵……」

  就在這時,李玉昌也追了過來,見許多百姓都看著唐焰焰,便無可奈何地道:「焰焰,你一個大家閨秀,不要這樣風風火火的好不好?沒得叫人看了笑話。」

  唐焰焰哼了一聲道:「大家閨秀就得天台你躲在車子裡悶著?天這麼熱,整天悶在車子裡大家閨秀就要變成大家生銹啦。舅舅,你不要天天跟著我娘似的那麼嘮叨成不成?喂,小弟弟,趴在車子裡做什麼,下來,姐姐帶你乘馬玩兒。」

  唐焰焰在廣原府時,整日陪著他的堂弟程富貴玩耍,現在很喜歡小孩子,見狗兒秀氣乖巧,便想帶他玩玩。狗兒見她騎在駿馬上的威風,心中羨慕的很,可是聽了她的話,卻難過的垂下頭去,輕輕搖了搖。

  楊浩歎道:「這孩子生由有一個怪病,見不得陽光,若被陽光照射,皮膚便會灼起瘡皰,敷藥不及時的話就要肌膚潰爛。這還是人多,他才在車看看熱鬧,平常的話…他都是白天睡覺,晚上才能出來走走的。」

  這話一說,更是勾起了唐焰焰的母性本能,看向狗兒時,她的眼中便起了幾分憐惜。

  「今天陽光不算熾烈,要是打一把傘,應該沒啥事兒,真要不小心被日光灼傷了,不是還有老道我麼」躺在車子一角呼呼大睡的扶搖子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

  唐焰焰一聽大喜,說道:「那倒容易,本姑娘車上有油紙傘,小傢夥,你等等,姐姐一會兒就帶你乘馬玩去。」

  「焰焰,唉,你這丫頭…」李玉昌阻之不及,連連搖頭,他扭頭看了眼那個大包大攬的老道,有些不悅地道:「這位是?」

  楊浩忙介紹道:「李員外,這位是扶搖子道長,道長的一身醫術很是精湛。」

  李玉昌撚著鬍鬚,本事滿臉不屑之色,可他略一思箸,神色忽轉凝重,遲疑著又問了一句:「道長的道號是…扶搖子?痾…未知道長在何方仙府修行?」

  老道瞥了他一眼沒搭腔,楊浩介紹道:「這位逍遙子道長在太華山修行,什麼觀來著?呵呵,我倒有些不記得了。」

  「甚麼?」李玉昌大驚失色,上上下下又看了看那更加形似乞丐的道士,忽地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道:「在下是府州李玉昌,前年曾赴太華山進獻香火,蒙令徒無夢道長為玉昌指點迷津,可惜玉昌福薄,不曾面揭仙長,想不到今日竟有緣得見真人,實在是三生有幸。」

  扶搖子仰天打個哈哈,笑道:「什麼仙長、真人,貧道只是一個嗜睡的懶人兒罷了。我這小徒兒自幼孤苦,不曾有過什麼快活日子,你那外甥女兒既好心要帶她騎馬玩耍,員外就不要阻攔了吧?」

  李玉昌驚道:「甚麼,這孩子竟是真人的親傳弟子?哎呀呀,失敬失敬,真人不勞吩咐,能與令高足結交,那是焰焰的福分。」楊浩見他前倨而後恭,對這不起眼的道士恭敬的無以復加,不禁大感奇怪。難道這道士還有什麼大來歷不成?他上上下下打量幾眼,這老道一頭烏髮,臉上皺紋雖多了些,看起來也不過六十上下,容貌無甚出奇,又是一身破衣,這個其貌不揚的人會是世外高人?宋初時候華山有什麼世外高人?

  楊浩突然想起一個人來:睡仙陳博,這個道人硬是從宋太祖手中贏取了一座華山,實是道家極為有名的人物。可是陳摶是不是道號扶搖子,他卻不知道。睡仙陳摶,應該鶴髮童顏,一派仙風道骨吧?會是……眼前這個人?

  扶搖子見李玉昌允了,嘿嘿一笑,又倒進車裡呼呼大睡起來,那李玉昌牽著馬畢恭畢敬隨車而行,竟不敢在他面前翻身上馬。

  此時唐焰焰已飛馬馳來,肋下換了一把油紙傘,李玉昌連忙棄了馬兒迎上前去,唐焰焰不悅地道:「舅舅,你還要攔我。」

  李玉昌乾笑道:「哪裡哪裡,來來來,舅舅幫你抱他上馬,焰焰,你可小心點,莫要摔傷了這位小兄弟呀,小兄弟,來來來,我抱你上馬玩兒。」

  狗兒年紀雖小,也知誰真的對她有善意,一見李玉昌滿臉諂笑,假惺惺地要上來抱她,登時便避到了一邊,李玉昌大為尷尬。楊浩忙打圓場道:「呵呵,這孩子從小沒跟人打過交道,有些怕生,還是我來吧。」

  著他跳下馬去,向車上伸出雙手,狗兒理科起身來報,唐焰焰忙使傘為他們遮著,那油紙傘白色的,三遍繪著朵朵緋色的桃花,往頭頂一撐,傘下的光線柔和起來,便連他的肌膚似乎也如玉般溫潤。待狗兒坐上馬背,唐焰焰摸摸她的手臂,見她骨瘦如柴,心中更覺可憐,便柔聲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馬燚。」狗兒說著,扭頭向楊浩甜甜一笑,楊浩大叔起的名字,那是一定很好聽的,四個火呢。

  「好,小燚,雙腿夾緊一點,抓住馬鞍,不用怕,姐姐撐著傘,不會跑太快的,走嘍……」唐焰焰雙腿一磕馬腹,帶著頭一次騎馬的狗兒輕快地向前跑去。

  看著騎在馬上咯咯直笑的狗兒,楊浩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快走兩步,與李玉昌走了個並肩,故作隨意地道:「李員外也知道扶搖子真人?」

  李玉昌回首看了眼車上呼呼大睡的扶搖子,小聲道:「這是當然,扶搖子真人大名鼎鼎,咱們大宋官家未得到天下事,就曾有幸見過真人,並得其指點呢。就算是現在,真人也是管家的座上客,不過……我是真沒想到扶搖子真人不在太華山享清福,居然會出現在這兒。」

  楊浩摸摸鼻子,聞到:「扶搖子真人……俗家名字可是叫做陳摶?」

  李玉昌慌得雙手連搖,急道:「噤聲,噤聲,正好直呼真人名諱。」

  果然是他,一盤棋從宋太祖手上贏下整座華山的睡仙陳摶。楊浩想起剛發現這個道人時,自己還指使範老四等人把他一頓好揍,堂堂的陳摶老祖啊!居然讓我給揍了…楊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

  心思簡單的人很容易和心思簡單的人成為朋友。狗兒迷上了騎馬了,整整一天都跟唐焰焰膩在一起,一大一小兩個人嘻嘻哈哈的很對脾氣。

  楊浩還發現美女對搞好環境衛生居然也有著特別巨大的作用。本來,行伍中那些將領這些天行色匆,都已有些不修邊幅,丟盔棄甲自不待言,蓬頭垢面也已習以為常。可是唐焰焰呆著狗兒溜了馬回來,楊浩陪著她往回走的時候,就發現自軍的虞候羅克敵、指揮使劉海波、赫龍城以下,幾員大將各自衣裝整齊,精神抖擻,猶如在官家面前閱兵一般,那叫一個精神。

  黃昏,到了一處湖泊附近,幾員大將剛剛指揮兵士紮下營息,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毫不嫌累地牽著馬兒到湖邊去,把馬涮洗的乾乾淨淨,然後又各自提水到林中去把他們自己也涮洗了個乾淨,楊浩坐在高坡青草地上,看著他們的舉動,好笑地搖頭。

  湖邊的風景很美,碧草連著一頃碧水,湖右是一片青翠的樹林。天邊是一片連綿的火燒雲,映得湖水也像被燒紅了一半。

  天地如洗,美不勝收,令人心曠神怡。

  「喂,你怎麼不去沖洗一下?」 楊浩正看得入神,唐焰焰搖著馬鞭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楊浩身邊。

  「嘎?」楊浩一見是她頓時愕住,他扭頭看看坡下,又回頭看看唐焰焰,臉上表情十分古怪。

  唐焰焰翻了個白眼道:「有屁就放,什麼意思嘛?」

  楊浩指指坡下道;「他們……在沖澡啊!」

  高坡的正前方,就是湛藍色的湖泊,右前方緩坡下去是一片樹林,有些將領、軍卒將衣服搭在樹枝上遮擋,然後站在中間提了水淋浴。若站地平地上,有樹木和衣物擋著,就算看得見也不過是兩條小腿,可從這坡上望下去……

  唐焰焰探頭看了一眼,嗨了一聲道:「我當什麼事呢,隔著這麼遠,也看不見甚麼,不怕的。」

  楊浩無語,這時代的女人不是應該很矜持的麼,為什麼眼前這個女人卻是一個另類?

  這個很另類的女人很男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喂,楊浩,你很不錯呀。」

  「啊?我哪兒不錯了?」楊浩有點跟不上她的跳躍性思維。

  「我聽小馬燚說了,」唐焰焰讚道:「你在漢國搜索敗軍,同情他們母子的遭遇,留下錢給他們。兩軍陣前,大戰一觸即發,你能冒死救人,有仁有義啊。記得在廣原的時候,要不是你,我的堂弟就被人販拐走了,看起來你真是古道熱腸呢,可不像你說的,只是逞血氣之勇。好心有好報,你現在是欽差了,差使了之後論功行賞一定會陞官的,我這裡提前恭喜你了。」

  楊浩笑了笑道:「本來,我是一直盼著自己能陞官的,可是這一路下來,我才知道想要官升的高不知道要拿多少人的命往裡填呢。唉,我現在是不想那麼多,只盼能把這些人安安全全帶到地方就好。

  道這兒,她忽地色變,一下子跳了起來,說道:「小心,有蛇!」

  「哪裡,在哪兒呢?」唐焰焰大驚,一下子蹦了起來,靠近他的身邊,手按腰間短劍喝問。

  楊浩指點到:「你看那裡。」

  唐焰焰順著他的手定睛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只見一條草綠的的小蛇,大約有筷子粗細,比筷子稍微長一些,正在草叢中蜿蜒前進。

  唐焰焰直起腰來,嗔道:「瞧你大驚小怪的,這麼一條無毒的小草蛇,一腳就跺死了,用得著這樣大驚小怪的?」

  楊浩如臨大敵,直到那蛇消失了蹤跡,他才心有餘悸地道:「別的動物都好些,我就是怕蛇。這種軟軟趴趴花花綠綠的長蟲,看了我就汗毛直豎。說實話,我寧可遇見一群狼,做了它們的腹中食,也不想掉進蛇窟裡,被這粘乎乎的玩意兒纏在身上。」

  唐焰焰癡癡笑道:「原來萬馬軍中單騎闖陣的楊大英雄竟然比我這小女子還要怕蛇,說出來怕不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旁人就算笑掉大牙,該怕還是要怕的。」楊浩說著一扭頭,忽地驚覺兩人站的極近,連忙退開了兩步,唐焰焰又笑到:「我身上又沒有蛇,你怕什麼?」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還是保持距離的號。男女離得太近,弄好了是一段佳話,弄不好就成了閒話。」

  唐焰焰白淨如玉的頰上微微騰起兩抹紅暈,輕到:「我和你會有個屁的佳話。」

  「說的是啊,所以更要小心了,不然豈不傳出閒話?」

  唐焰焰嗤之以鼻地道:「誰敢說本姑娘的閒話?本姑娘怕誰說閒話?」楊浩攤手道:「你既然不怕,那咱們坐下來繼續聊好了。」

  唐焰焰哼了一聲道:「本姑娘沒那好心情了!」說完把手一背,一轉身揚長而去,走出七八步,她的嘴角輕輕一翹,忽地露出一絲盈盈的笑意:「怕草蛇的大英雄,嘻嘻,哈哈。。。」

  看著她諾娜的背影,楊浩目中卻露出一絲感傷。唐焰焰蠻腰款擺、長腿錯落,有股說不出的嫵媚味道。那曼妙的身姿,與楊浩記憶中一個美麗的女子倩影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她還活著,和我並肩坐在這兒,看著這人間天堂一般的美景,那該多好…可是…,楊浩轉首望向天邊火燒一般的雲彩,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伊人已在天堂,我卻還在人間。

  草原上,天堂般的美麗。

  一座座白色的帳篷像一朵朵白色的蘑菇,散落在油綠的大草原上。這是一處軍營,同樣地處西北,與楊浩他們此時歇營的地方只有一天半的馬程。

  這是蕭後親率的一支人馬。契丹人各自行動之後,在大宋的北方邊鎮任意肆虐劫掠一番,然後分頭返回契丹。有向東繞道回去的,也有向西繞道返回的,只要避開了廣原正北方那片橫亙的山脈,以他們的快馬自然無一處去不得。

  羅冬兒坐在車轅上,蜷著雙腿,雙手托腮看著遠方,癡癡地出神。她從霸州出來,一路想著她的浩哥哥 ,那一天,千軍萬馬、槍戟如林,她終於看到她的浩哥哥了,他單騎獨馬,衝到兩軍陣前,只為救起一個孩子。

  那時,只要有一個士卒失手放箭,可能就要了他的性命。畢竟,這種事憑的是膽氣,而不是武力。可是,就連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契丹漢子,都對他豎起大指嘖嘖稱讚呢。

  「那是我的男人!」看到契丹漢子們欽佩的神情時,羅冬兒扶著戎車的欄桿,心中既驕傲又自豪。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個頂天立地、受人欽仰的男子漢?我的男人是個連敵人都欽佩他的大英雄!一想到這一點,羅冬兒心裡就甜甜的,看到那些彪悍魁梧、面目兇惡的契丹武士時,心中也不那麼怕了。

  可是……什麼時候我才能跟浩哥哥相見呢?我現在正在去契丹的路上,他們又到我們宋國『打草榖』了,一國的軍隊,也要做這樣的強盜行徑。真叫人難以想像下著命令的,竟是人他們的皇后娘娘,那麼美的一個女子,怎麼就能眼皮都不眨地說出搶和殺來?北國人,真的與我們中原大不一樣,我們中原人的皇后娘娘,會做賢明淑良的後宮之主,永遠也不可能披上盔甲,帶兵馳騁千里,殺奔戰場的。

  聽那位契丹人的皇后娘娘說,他們的疆域比大宋還要大得多,東臨黃海,西抵金山,幅員萬里,遼闊無邊。我這一去,可還有機會見到浩哥哥麼?什麼時候才能求得那位皇后娘娘的開恩放了我呢?

  羅冬兒幽幽地一聲歎,忽聽身旁腳步聲響起,羅冬兒扭頭一看,只見耶律休哥穿著一件漢式涼衫,敞著懷大步走來,打扮十分粗獷,那一頭烏髮挽在他寬寬的肩側,髮梢還在垂著水滴,顯是剛剛沐浴過。

  羅冬兒連忙起身,學者契丹人對他的稱呼乖巧地喚道:「休哥大人。」

  耶律休哥一見她忙笑道:「不必拘禮,你坐你的。」他站定身子,四下張望一番,喃喃自語道:「奇怪,這時辰,它早該回來了。」

  羅冬兒怯怯地道:「休哥大人在找甚麼?」

  耶律休哥心神不屬地道:「在找我的鷹,真是奇怪,這一往一返,到這時辰無論如何也該回來了呀,這鷹是我親手熬練的,它不會亂吃陷阱下的食物,以他的神俊也休息有誰能射得到它,應該不會出事啊。」

  耶律休哥蹙著劍眉,背著雙手在地上大步踱來踱去,他衣懷敞開,胸口紋有一隻栩栩如生的青色狼頭,看著十分的猙獰凶狠,羅冬兒不禁膽怯地退了幾步。

  耶律休哥一扭頭窺見她的動作,忽地笑了起來:「害怕?」

  羅冬兒點點頭,又怕觸怒了他,忙又解釋道:「我怕。。。那狼。。。很兇惡。」

  「狼?狼比得上人兇惡麼。」耶律休哥在車轅上坐了起來,望著前方的草原,漫聲道:「狼只有餓肚子的時候,才會為了活命去捕殺獵物,而人不同,人會為了權勢撒殺人、會為了金錢殺人、會為了名氣殺人,甚至…只為了覺得有趣而殺人…你說…狼和人比起來,誰更兇惡呢?」

  「當然是……人更兇惡!」

  羅冬兒起在他們漢人在領土上燒殺搶掠的惡得,忽然鼓足勇氣,一語雙關地應了一聲。

  可惜論起人情世故,她在這個耶律休哥面前這稚嫩的很,耶律休哥睨她一眼,微笑道:「姑娘這是在譴責我們入侵中原麼?軍國大事,你不懂,呵呵,那我就說點你能聽懂的。」

  他站起來,雙手負在身後緩緩起出幾步,面向草原站定,雖是衣衫半敞,但他身材偉岸,睥睨之間頗具豪氣:「姑娘,今日你責怪我契丹出兵侵入中原,你可不要忘了,是你們宋人先打的北漢,打北漢的目的何在?趙皇帝御駕親征,難道只為的的那一城數縣,十數萬軍民?我們今日不發兵,來日你們宋人也必會侵入我們的領土的。」

  他站定身子,指著南方道:「你們發兵北上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吃還是為了穿?都不是,我們北方比大宋困苦一百倍。你們漢人發兵只是為了開疆拓土,建一世功勳,為帝王頭上增光添彩。可我們呢?

  我們草原上的部落,每年都要遊牧千里,只為掙一口飯吃。可我們這兒太苦了,一遇白災,漫天大雪,數不盡的牛羊凍死:一遇黑災,牲畜缺水,疾病流行,膘情下降,母畜流產,還是大批的牲畜死亡,那些牧民怎麼辦?在你們喊人眼中,我們契丹人都是凶狠的狼,可是羊餓了該吃草,狼餓了呢?難道就該白白餓死?憑甚麼!

  在草原上,為了一塊豐美的草地,同屬一族的兩個部落間還要鬥個你死我活,何況是為了活命。弱國漢家二郎和我們契丹人換一個位置,你們生活在草原上,我們生活在中土,你們一樣會整天想著往南打,去那花花世界做主人。」

  他轉向羅冬兒,齜著一口雪白的牙齒,就像一頭狼似的,嘴角帶著一抹譏諷的笑意:「這麼多年,我們契丹人沒有南下,中原可曾太平過嗎?沒有,你們漢人為了權勢地位,一直打打殺殺,啥了多少人、使了多少殘酷的手段,難道不比我們契丹人狠?等到大宋吞併諸國,一統天下的時候,一定還是貪心不足,那時就會巴望著把幽雲十六州也拿過去,所有的沃土,你們都要佔了。所有的險要,你們都扼守住了,我們呢,就應該被趕到窮鄉僻壤去自生自滅,一樣是人,憑什麼?難道是天道公義,合該你們漢人享福?憑的不過是你們的武力!

  若憑公義道理,那麼就坐下來好好談談,中原沃土、花花世界,也分我們契丹人一杯羹好了,中原人肯麼?好吧,我耶律休哥也不認為這世上有什麼真正的公義,一切都憑力量講話。如果你們漢人如果有力量呢?你們又憑甚麼要求我們必須得安於現狀?姑娘,你是漢人,你覺得我們不對。如果,你是個契丹人呢?你會怎麼想?」

  羅冬兒胸中有了怒氣,指責道:「休哥大人,如果劫掠糧草是為了活命,那麼胡亂殺害手無寸鐵的百姓,奸淫漢家女子,又有什麼堂皇的理由?」

  耶律休哥呲牙一笑,說道:「我說的是戰爭的理由,根本就在於此,至於戰亂一起,隨之衍生的許多事情,已不是發動戰爭者所能控制的了。我們的勇士窮的就像叫花子,要鼓勵他們勇猛作戰,我們又無從封賞,那只好靠他們自己去搶。你們中原殺伐之時,貧窮的一方何嘗不曾做過這種事來?既是你死我活的對手,還指望我們一無所有的一方對敵人文質彬彬,那不是一個大笑話?」

  這些契丹貴族平素不但穿漢服、說漢語,諸如《詩經》、《禮記》、《春秋》、《論語》、等中原著作他們也學得十分透徹,辯論起來,頭頭是道。耶律休哥滔滔不絕又說出一番話來,見羅冬兒不作聲了,不由哈哈大笑。

  他轉身看了一眼天邊彤紅的火燒雲,忽地想到暮色將至不由笑聲一斂,臉色又轉沉重:「奇怪,還是沒有回來,它這一趟傳遞的是蕭後的軍令,若是出了岔子,只怕要誤大事。不行,我得去見見皇后娘娘稟報一聲,萬不得已時,我便率一支人馬南下接應接應才好。」

  想到這兒,耶律休哥急急束起衣衫,撮唇打了一個呼哨,草地上卸了馬鞍正悠閒吃草額群馬中立時奔出一匹棗紅馬來,向他狂奔過來,馬鬃迎風,如同火苗。

  耶律休哥伸掌一按,便躍上了光溜溜的馬背,他扭過頭去,灼灼的目光毫不掩飾對羅冬兒的愛意:「姑娘,你一弱質女流,還是安心隨我們往契丹去吧。到了那兒,你就會發現,我們契丹男兒,也多得是大義凜然的英雄漢子。只不過,你漢人維護的是漢人的義,我們契丹男兒維護的是契丹人的義。你會發現,我們契丹女子,一樣是賢妻良母。你們眼中的草原狼,其實一樣有情有義、有血有肉。我希望,你會喜歡上這個地方,喜歡了這個地方的人,永遠留在這兒!」

  耶律休哥說完,一拍馬股,便向皇后中的中軍大帳飛馳而去。

  夜色深了,皓月當空,昭得大地一片清亮。

  唐焰焰在寬敞的馬車裡鋪好柔軟的被褥,剛想扭身掩好窗簾,寬衣解帶,忽地狗兒從窗口探出了腦袋。

  「小燚,這麼晚了不睡覺,還要來找姐姐玩麼?」

  「噓……」狗兒伸出食指豎面唇上,鬼鬼祟祟地四下一看,招手道:「焰姐姐,快跟我來。」

  「什麼事呀,你這小東西倒精神的很,姐姐都睏了。」、

  「姐姐快來看,一會兒就行。」

  唐焰焰莫名其妙,悄悄地溜下了車,狗兒立即拉住她的手,興高采烈地道:「焰焰姐噤聲,可別出了動靜,走,小燚帶你去看好玩的事情。」

  狗兒不由分說,拉起唐焰焰就走,唐焰焰大是好奇,忙放輕了腳

  步,隨著她跑過一段草原,拐進了湖邊林中。

  「姐姐輕一些,小聲,小聲。」

  「到底什麼事呀?」

  「你看看就知道了,來。」狗兒得意洋洋,像是有什麼好東西賣弄似的,拉著她的手七拐八拐地繞進林去,小聲道:「快看快看,小聲一點。」

  唐焰焰按下眼前一根樹枝,探頭往前一看,只見前方樹上掛著一盞燈籠,楊浩站在那兒,身邊放了一隻木桶,他哼著歌兒,正拿著瓢舀著水衝洗身子,然後用一塊絲瓜囊子搓洗著身子!

  老天啊,他竟是一絲不掛的。老天啊,他……他轉過身來啦……唐焰焰在心底慘呼一聲:「老天啊,本姑娘的一世英名啊……全完啦!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16:19
第156章 平湖起波瀾

  唐焰焰的一顆心突突地跳起來,她很想把那樹枝鬆開,遮住自己的眼睛,可是她的手卻偏偏很緊張地抓著樹枝一動不動。她很想把眼睛挪開,可是那雙眸子偏偏盯著楊浩的裸體,還控制不住地往下面瞟……說到底,一個少女對異性的身體同樣有著神秘和好奇的感覺。

  狗兒趴在旁邊,虛心地跟她的焰焰姐姐討教道:「焰姐姐,楊浩大叔的身體為什麼跟我不一樣啊、」

  「什……什麼不一樣?」唐焰焰臉如火燒,期期艾艾地問道。

  狗兒一指楊浩,可憐那燈就掛在楊浩腰部附近的樹杈上,那出既想看又怕看的物事兒清清楚楚,唐大小姐想裝著沒有看清都不成。狗兒好奇地問道:「楊浩大叔那裡是什麼東西啊,好大一坨,我怎麼沒有呢?」

  唐焰焰的手像被蜂子蟄了似的,攸地一下收了回來,幸好夜晚有風,樹葉婆娑,她手上那樹枝彈起聲音不大,不曾引起楊浩的注意。唐焰焰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狗兒一頭霧水,他向左看看正悠閒沐浴的楊浩,又向右看看匆匆逃去的唐焰焰,咬著手指用她的小腦瓜仔細研究了一下,最後還是追著唐焰焰下去了。

  「焰姐姐,你跑什麼,大叔不會發現我們啦。」

  雖說月下看不清膚色的變化,眼前又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唐焰焰還是感到臉上像火燒一樣熱得嚇人,她吱吱唔唔地道:「天很晚了,我們該回去睡覺了。」

  狗兒一溜小跑追在她屁股後面,歪著腦袋想想,還是忍不住拉拉她的衣襟,以其孜孜不倦的好學精神,鍥而不捨地追問道:「焰姐姐,為啥楊浩大叔跟我長得不一樣呢,那一大坨東西好奇怪……哎呦!」

  唐焰焰停步轉身,狗兒頭上便挨了一記「抄暴栗」,她吃痛之下摀住腦袋,納罕地看向焰焰姐,唐焰焰俏眼圓瞪,惱羞成怒道:「因為你還小,懂不懂?等你長大,等你長大……呃……等你長大了,你就會跟他一般大……」

  狗兒大為吃驚,失聲道:「真的嗎?」

  「廢話,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有一根那麼大的……,哎呀,我跟你這小屁孩在說甚麼呀,真是臊死人了。」唐焰焰跺跺腳,一陣心浮氣躁:「不要問啦,什麼都瞎打聽。」

  她轉生走了兩步,突又回頭「威脅」道:「今天晚上的事,對誰也不能講,聽到沒有?連你娘也不許說,要不……要不姐姐以後再也不喜歡你了,再也不帶你騎馬玩了。」

  狗兒嚇了一跳,在這世上,除了娘親,楊浩大叔和師父爺爺,就只有這位可親的焰姐姐對她最好。娘親話不多、師父爺爺愛睡覺,楊浩大叔有太忙,就只有焰姐姐肯陪她玩,自幼寂寞的狗兒哪捨得失去她,忙不迭點頭保證道:「焰姐姐,我對誰也不講,我保證,你要不信……咱拉勾勾。」

  唐焰焰哭笑不得,低聲道:「好了,不用拉勾啦,焰姐姐信得過你。去去去,趕快回去睡覺。」

  「是是是。」狗兒應了一聲,慌忙逃開了。跑出幾步,她提提褲子,好奇地低頭看了一眼,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現在沒有,只有等長大了才會長出那麼一條怪東西來,娘親就是大人啊,可她為什麼沒有?

  狗兒因為這場怪疾,自小便與小夥伴們隔絕開來,父親早逝後,便只是與母親相依為命,晝伏夜出,的確沒有機會一睹小弟弟的真容,更沒有男女有別的觀念。馬大嫂一介村婦,整日裡只是操勞著生計,操勞著如何讓狗兒多活得一日是一日,加之狗兒尚年幼,更不可能告訴她這方面的知識。

  這狗兒一直以為長成自己和娘親那樣是天經地義的,乍見楊浩「與眾不同」,自然驚訝不已,這才跑去找唐焰焰,結果卻得了這麼一個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還不許她再問別人。可憐的狗兒帶著一腦門問號跑回去,躺在呼呼大睡的師傅爺爺腿上,仰望滿天繁星,只覺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唐焰焰一溜煙回到自己車上,往塌上一躺,整個身子都軟在了上面,她按按自己胸口,那裡面嗵嗵嗵地還是跳得飛快。

  「沒事沒事,這是一報還一報,不會有人知道,一定不會有人知道……」唐焰焰安慰著自己,忽然又懊惱地皺起眉頭:「可我咋就覺得虧得慌呢,馬燚這個臭小子!」

  唐焰焰懊惱地拉過一床薄被,遮住了自己發燙的臉頰,再被單下恨恨地揮了揮拳頭,可惜卻揮不去深深印在腦海裡的那一幕。而且……越不去想偏偏就會想起來:「蒼天啊,大地啊,本姑娘被你這臭小子害死了……」

  唐大小姐咬著牙根地罵,卻不知她口中的臭小子是楊浩還是馬燚。

  天亮了,隊伍繼續向西行去。

  這一路上糧食充足,又沒有追兵之擾,草原風光比之當初惡劣的荒原 境地又強了不知多少倍,百姓們的精氣神都漸漸恢復過來,他們的臉 上開始露出了笑容,開始有暇嘮些家長裡短,行進間隊伍裡還會揚起 一些人五音不全的歌聲,歌聲質樸、歡樂。

  楊浩與李玉昌騎著馬並排走著,隨意地聊著天。

  李玉昌這兩天總在扶搖子的車左右轉悠,扶搖子在他心裡那可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據說當年管家就是得他點撥,這才入伍投軍,成就天下之主,若是自己能得他點撥一二,李家事業必然在上層樓。就算自己凡夫俗子這位老神仙懶得點化,要是討得他歡心,從他那兒弄幾丸老真人親手煉製的丹藥,也能強身健體、益壽延年不是?

  可惜扶搖子一天到晚都在睡覺,他的小弟子馬燚又根本不願與自己親近,於是李玉昌便整天拉著楊浩東拉西扯結交關係。以他生意人的精明眼光,自然看得出扶搖子師徒對楊浩似乎有種不同尋常的感情,迂迴交結,正是他生意人的拿手好戲。

  楊浩緩轡而行,順口問道:「李員外除了鹽巴生意,並不做其他行當麼?」

  李玉昌呵呵笑道:「那也不竟然,老夫運鹽販鹽,並不零星售賣的,因此跑一趟總要消停一段時間。家裡養著那麼多人總不能坐吃山空啊,所以什麼行當賺錢,我就做些什麼,不過都是短期的事情,李家商號主要以經營鹽巴為主。」

  楊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用馬鞭輕輕敲著掌心,沉吟片刻道:「那麼,不知道李員外做不做修橋建房及房地產生意呢?」

  李玉昌一怔,失笑道:「這個麼,倒也偶有涉及,府州折家擴建的軍營就有我李家商號負責承建的一部分,還有府州城內幾座寶塔以及寺廟翻修,不過……那也有些年頭了。大多數百姓人家都是請親朋好友幫著建造房捨,所以除了官府修建衙門、建造軍營,寺院道觀修繕山門,一般來說,靠銷售木料磚石、承建房捨院落那可賺不了什麼錢。怎麼,楊欽差有意要做些生意?」

  楊浩一搖頭,向前後一指,說道:「李員外,你看,這許多百姓足足有萬戶以上,西北西南地域寬廣,那是足以容納他們的,可是他們一旦到了那裡總需要有個安頓的地方吧?如果待他們到了才做安置,勢必手忙腳亂,恐怕府州官吏一時也照應不過來。如果現在有人搶先購買些木材磚石,建造一些莊戶宅院,到時安頓這些災民,那就大大的有利可圖了。」

  楊浩屈指說道:「首先,這些百姓從北漢遷到宋境,我大宋官家為表寬厚仁愛,一定會分賜田地、賞賜置辦住宅的錢財。這個,在我們出發之前,官家已經有所表示。若是有人將這些蓋好的房捨交予遷徙百姓居住,以朝廷的安置費用償付所耗,那麼商家與百姓各取所需,各得其利,豈不是好麼……」

  楊浩還沒說完,李玉昌便一拍額頭,恍然醒悟過來。楊浩所言,其實大有可待商榷的地方,比如說地方官府安置這些遷徙百姓,大可拿朝廷撥付的錢財自己建築房舍,而不通過什麼商號。再比如,當地官府要把這些百姓安置到什麼地方,目前還沒有定,安置之地未定,如何就近建造住宅?

  可是這些對李玉昌來說都不是問題,他本來就是依附於唐家的一個大商賈,而唐家就是依附於折家的一個大財閥。

  要探聽官府對移民的安置,並把建築一事攬過來,對別人來說很難, 對他來說卻是順理成章輕而易舉的,是以楊浩只說到一半,他便悟出了其中的商機所在。

  此番從回紇回來,他們李家收益來源最大的鹽巴生意也就告一段落了 ,下一次往各地運鹽,要到秋末時候,這段時間數萬移民的安置自然 是一個天大的賺錢機會,李玉昌喜形於色,連連搓手道:「哎呀,還 是欽差大人慮及長遠,一言便點醒了我這夢中之人啊。如此說來,我 當盡快趕回府州先做準備才是。」

  楊浩拱手笑道:「如此最好,這件事若做好了,李員外不僅得其利益 ,亦是一樁善舉義行,到那時,西北西南盡皆稱頌,李員外不但在百姓中間有個好口碑,朝廷官府勢必也要嘉獎讚許……」

  李玉昌哈哈大笑,迫不及待地道:「如此說來,老夫倒不能與欽差緩緩而行了,我就得馬上趕回去。老夫這就去與羅將軍告別,馬上率人先行趕往府州。」

  李玉昌匆匆一拱手,抖韁策馬便向前馳去。

  過了一會,便見李玉昌的人馬開始聚攏,羅克敵起著一匹馬兒向楊浩迎來,到了近前勒韁笑道:「聽說,欽差大人給李員外指點了一條財路?」

  楊浩笑道:「商人嘛,無利不起早,總得讓他有錢可賺吶,反正這錢款朝廷是一定要撥付的。這樣百姓們也能少受些折磨,一到地方就有住處,也容易安撫人心。況且,李員外是有地位有身份的大商人,施工時就會顧及一下自己的名聲,若由官方工匠去做,只怕偷工減料的房舍就多了,那種房子既經不得風吹,又禁不得雨淋,遭殃的不還是百姓麼?這也算是各得其利吧。」

  羅克敵頷首笑道:「說的是,還是楊大人考慮周詳。末將只想著把這些百姓平平安安送到地方,這善後事宜卻是不曾想過,實在慚愧。」

  兩人正說這話,李玉昌風風火火的又趕了回來,想扶搖子汗水的那輛馬車畢恭畢敬的揖了一禮,說到:「道長,弟子李玉昌曾蒙令高徒無夢真人指點迷津,逃過了一場劫難。對無夢真人和仙長同行,就好就近服侍照應,以盡地主之誼,還望仙長能賞個薄面。」

  楊浩已知這扶搖子真實身份,對這個傳奇人物就有了幾分好奇與敬畏

  雖說,迄今為止,他還沒見過這老傢夥除了睡覺幹過什麼正事兒。但羅克敵卻是全然不知扶搖子身份的、眼見李員外對以個道人這般恭敬,不禁大為好奇。

  車上的扶搖子明明整呼呼大睡,李玉昌說完了,他卻打個呵欠坐了起來,瞟了李玉昌一眼,撫鬚淡笑道:「貧道在哪兒都可以蒙頭大睡,山石野地,錦被豪宅,也沒什麼區別。只是我那小徒兒,體質太過虛弱,這般風餐露宿。對她大為不宜。貧道正想尋個地方讓她好生調理一番,然後攜她回華山呢。如此說來,貧道倒要叨擾李施主了。」

  李玉昌大喜過望,連忙道:「弟子家中正由幾處雅致清幽的宅院,就請仙長攜令高徒同往,弟子一定安排的妥妥當當,肆後再安排車子送仙長與令高徒返太華山。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破天荒沒像野馬似的出來亂躥的唐焰焰唐大小姐卻沒有隨她舅父先走。她說這幾天身子不舒服,不願意急行跋涉,李玉昌也沒有辦法,眼看馬上就進入折氏勢力範圍,不虞有什麼危險,李玉昌變撥了二十名武士照料她,自己帶著大隊人馬先走了。

  到了傍晚的時候,草地上宿營了。從這裡再往前走一天半的路程,就到逐浪川了過了那條大河,就將進入折氏勢力範圍,住戶人家也要慢慢躲起來,所有軍民都很開心,營地上到處洋溢著歡樂氣氛。

  唯有葉大少,看著那隻殘了一爪的瘸鷹一臉落寞。他很想在抓一隻鷹回來,可惜這一整天脖子都仰酸了,也沒見著一點鷹的影子。

  楊浩安頓了百姓,照例騎馬巡視一番,待他趕回隊伍前邊時候,正與迎面走來的唐焰焰撞個正著。一見到他,唐焰焰騰地一下便烈焰上臉,從臉到頸都紅透了,像隻煮熟了的蝦子一般。

  楊浩一聽說她這幾天不太舒服,所以未隨舅父先走,料想不過是婦人都有的毛病,所以也不曾探問過她。此時瞧她迎面走來,一張臉紅得火燒雲一般,不禁大感詫異,便翻身下馬道:「唐姑娘,天很熱麼?」

  唐焰焰渾身不自在,雖然眼前的楊浩穿著完整,可是一瞧見了他,她卻禁不住腦中所想,一時羞澀難禁,想要躲閃卻以來不及了,只得閃躲著眼神訕笑道:「厄…是啊,天…天真的很熱。」

  楊浩抬頭看看此時已經沒有什麼威力的太陽,有點莫名其妙,他從自己馬背上取下水囊,笑道:「現在天氣還算好吧,姑娘若是燥熱,便洗一把臉,那就清爽多了。」

  「多…多謝了。」唐焰焰也不敢正眼瞅他,接過了水囊,便走道一旁草叢中藉著清水洗了一把臉,然後掏出一方潔白的絲帕輕輕試著臉上的水跡,將水囊遞回給他,含羞一笑:「多謝你了,楊大人。」

  「不謝。」楊浩笑笑,接過水囊好奇地看著她。他感覺眼前這位姑娘似乎有點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哪不對勁。

  突地,他腦中靈光一閃反應過來:對了,害羞!她在害羞!她現在的表情就是害羞,非常的害羞。

  這怎麼可能,唐大小姐會知道害羞?唐大小姐會在男人面前害羞?還有王法嗎

  楊浩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啊!太陽果然在西邊。唐焰焰被楊浩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她用手帕擦著臉,躲閃著楊浩的眼神,心虛之下終於被他看的惱羞成怒,不禁頓足嬌嗔道:「你做什麼,哪有你這樣看人的!」

  楊浩笑道:「這就對了,方纔我還以為姑娘你生病了呢。這下我就放心了。」

  唐焰焰為之氣結:「你什麼意思,本姑娘的脾氣一向不好嗎?」

  楊浩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

  唐焰焰目光突然一閃,歷聲喝道:「不要動!」

  楊浩一呆,就見唐焰焰「嗆」的一聲拔出了腰間短劍,楊浩雖知她性情火爆,卻不信她莫名其妙的就要刺自己一劍,不由笑道:「唐姑娘,我又哪兒招惹你啦?你就算沒有生病,也不用變得這般正常吧……」

  唐焰焰被他的風涼話氣得牙根癢癢,可是這時卻無暇與他生閒氣,她緊握劍柄,貓著腰,緊張地叫道:「別吵,有蛇,你別動,千萬別動。」

  楊浩頓時一驚,他僵硬著身子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睛順著唐焰焰的眼神向右下方斜過去,果見一條五彩斑斕的大蛇,高高地昂著猙獰的蛇頭,絲絲地吐著舌信。

  這條大蛇大概是被突然出現在附近並安頓下來的百姓把它驚出了巢穴,那猙獰的蛇頭昂起來能有半米多高,蛇頸有些焦躁地前後擺動著,距楊浩僅有一米多的距離。

  楊浩的臉一下子就白了,被那蛇盯著,他半邊身子都木了。楊浩怕蛇,真的怕蛇,所有的動物裡他最怕的就是中軟趴趴的生物,哪怕沒有毒的小草蛇,這是一種本能,若是這般體形,他看了也一樣頭頂直冒涼氣。

  看小說楊浩牙去一六開齒格格打戰,哆哆嗦嗦地道:「我…我現在怎麼辦?」

  「別動,你千萬別動,免得驚擾了它,待我一劍…便刺死了它。」唐焰焰說著舉劍在手,一抖手腕便擲了出去。

  「嗖!」劍光一閃,與此同時,那條大蛇一躍而起,獠牙大張,一口就咬住了楊浩的手腕。

  楊浩傻了,唐焰焰也傻了,就見那柄劍射進了草叢,劍尾還翹在空中。

  眼看著那蛇一咬得手,立即搖頭擺尾地鑽進草叢溜之大吉,唐焰焰突地跳了起來,大吼道:「你傻呀,它咬你你都不動的?」

  楊浩笑臉煞白地道:「是你叫我不要動的。」

  唐焰焰怒不可遏地道:「我叫你死,你去不去呀?」

  楊浩可憐兮兮地道:「我以為你的武功很高明…」

  唐焰焰蠻不講理地道:「我的武功很高明呀,可它的身手似乎也不錯啊、」

  楊浩:「…」

  唐焰焰上下看了她兩眼,忽地驚奇道:「咦,你的臉怎麼黑啦?」

  「我日!」楊浩悲憤地叫了一聲,整個人就像一截木頭般直撅撅地倒了下去。

  唐焰焰呆呆地站了片刻,忽地一蹦三尺,扯開喉嚨大叫道:「來人啊,救命啊,殺人啦……」

  「老徐頭,你要不配合,這款可發不到你手上……」

  「大良哥,你是死還是活,我……我常常夢見你……」

  「娘,我會回來的,有冬兒陪著你,你別替我擔心,兒子長大了……」

  「冬兒,我答應過要呵護著你,讓你一生一世不再受委屈,不再受人欺負,冬兒,我……我對不起你……」

  唐焰焰坐在楊浩身旁,聽著他斷斷續續的胡言亂語,直到他睡實過去 ,才小心地一根一根把手指從他緊攥的大手裡抽出來。

  楊浩躺在唐焰焰的那輛大車裡,躺在柔軟的,散發著淡淡芬芳的被褥 裡,臉上的氣色已經不那麼難看了。

  唐焰焰靠坐在一旁窗下的角櫃上,雙手托著下巴,靜靜地凝視著他, 心中竟有一種心疼的感覺。

  初識他時,是在普濟寺裡,他是一個慌慌張張、行跡敗露的登徒子。 再見他時,是在姑丈家裡,他是一個路見不平、救回堂弟的熱心人。 第三次見他,是在老太君的壽宴上,他嬉笑怒罵,生生氣暈了那討人 嫌的陸大名士。再一次見他,他破衣爛衫形同乞丐,卻已是奉旨的欽 差,朝廷的官員。

  狗兒說,他追索漢軍時,不許兵士欺侮他孤兒寡母,還留下了自己的 餉銀。遷徙的百姓說,兩國十數萬大軍壁壘森嚴,劍戟如山的戰場上 ,他赤手空拳,單槍匹馬衝上戰陣,只為救下一個無親無故的孩童。 他的形象忽而高大、忽而卑微,忽而怠懶無行,忽而俠義無雙。

  如今從他斷斷續續的囈語中,唐焰焰隱約瞭解了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她從不曾想到,他竟吃過那麼多的苦,背負了那麼多的痛,愛一個人愛得那般銘心刻骨。她所見過的男兒,要嘛放蕩不羈,要嘛醉心功名,誰會把一個女子看得如山之重?

  「楊浩……」唐焰焰輕輕地叫,伸出一一六開根手打上傳手指,輕輕去描他濃濃的眉,然後去抹他沉睡中仍然微蹙的眉間川字,在她臉上,竟也難得地漾出一抹從不曾流露出的溫柔……

  那青蔥玉指輕輕地描著楊浩眉間的川字,忽地微微一頓,她收回了手,眼珠微微一轉,一抹狐疑便浮上眸中:他……那日在普濟寺裡,真的不曾見過我入浴?

  我昨日還不是看過了他,雖說是被馬燚那臭小子給誑去的。但是他若問起,我雖無愧,但我會承認麼?當然不會。如果……如果那日在普濟寺裡,他追蹤小賊是真,但是……但是他看過了我呢?他會傻到承認了麼?

  「如果……他竟看過我的身子……」

  唐焰焰細白的牙齒輕輕一咬薄薄的紅唇,突然紅暈上臉,渾身燥熱:「這個冤家……他到底有沒有看過我?有沒有?」

  可是殺紅了眼的令穩都敏和祥穩唐始終沒有等到耶律休哥的命令,卻等來了從天而降的潘美所部大軍,被潘美生生截斷了他們的退路,能容大隊兵馬通過的幾條道路都被潘美卡死,險要難行的小路亦被宋軍在險要處設兵堵截,他們已成了甕中之鱉。

  令穩都敏和祥穩唐率兵衝擊了幾次,結果卻是損兵折將。後面是宋人難以攻克的堅城,前方是步步為營一步步縮小包圍圈的宋軍。如今是午夜,宋軍已停止了進攻。可是看現在的情形,他們已不知道明天的太陽升起來以後,還能不能再看著它落下。

  耶律休哥的神鷹為什麼始終不曾傳來消息,難道…難道皇后根本就是有意讓他們送命?困獸一般坐在篝火的令穩都敏和祥穩唐心中不約而同地浮起了這個疑問。

  蕭思溫弒殺先帝,立耶律賢為帝,白甘部一直是站在反對的一方的,為此還幾乎與蕭氏部落大打出手。直至宋軍潛入契丹,襲擊消滅了白甘部的幾個小部落,他們才同意放下紛爭一致對外,發兵維護北漢,驅逐宋人。難道…皇后娘娘這是在借刀殺人?

  否則,耶律沙大人、耶律敵烈大人驍勇善戰,一向神勇,宋人怎能料敵機先,預佈伏兵與通天河,一舉將部族的這倆位大人全部殺死?否則,為什麼自己這支部落最後的精兵遲遲等不來撤兵的命令,偏偏又宋人的大軍如從天降,快速出現在自己背後,截斷了所有退路?

  猜忌一旦產生,就會像一顆種子,在人的心裡生根發芽,窮途末路的令穩都敏和祥穩唐把一切失敗的原因都猜疑成了別人有意所為,反覆思量後,他們已徹底相信了自己的判斷,遙望北方,他小說手機站整理們恨得咬牙切齒。「勇士們!我們上當了,我們不是敗在宋人手裡,是我們自己人在背後捅了我們狠狠一刀哇!現在,我們殺回去!拋棄擄來的一切財物輕裝上陣,不惜一切犧牲,只要我白甘部的勇士逃出一個,我們就沒有白死!不管誰逃出去了,要把我們的冤屈告訴我們的族人,告訴與我白甘部結盟友好的所有部族,向蕭氏討回公道!」

  令穩都敏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揮著拳頭,睜著一雙赤紅的眼睛向面前默默佇立的契丹武士們咆哮著,所有的白甘部武士人人一臉悲憤,被自己人出賣的悲情忽然使他們覺得自己是一個死也不倒威風的末路英雄,就像漢人史書中的那位楚霸王。

  沒有人再去想他們一路燒殺搶掠是不是向宋境攻入太深、沒有人去想如果發現後路被宋軍截斷的時候他們如果及時拋棄所有財務,趁宋軍尚未合圍向外衝擊能否衝得出去。他們只知道,他們是被自己人出賣了,所以他們即使敗了也不失光榮,他們沒有丟白甘部戰士的臉。

  白甘部的七千勇士舉著火把,嘶吼著、咆哮著,義無反顧地衝向嚴陣以待的宋軍大營,如同一群撲火的飛蛾……

  得知神鷹失蹤,蕭後於耶律休哥大為憂慮,他們所慮者,真是令穩都敏與祥穩唐所疑者。蕭後擔心神鷹傳遞消息除了岔子,玩意令穩都敏和祥穩唐二人不知進退,冒死深入,倒是一旦陷入中原,損兵折將的回來,避諱加劇蕭氏與白甘部的矛盾。所以聽說耶律休哥豢養的那頭鷹遲遲沒有返回時,當即決定要耶律休哥率一隊精騎南下接應。

  當然,蕭後儘管擔心白甘部這隻精兵遭受重挫,卻也擔心耶律休哥說部受其牽連,失陷在中原,是以嚴令她南下在宋境邊界一帶接應,不管有無令穩都敏二人的確切消息,都不可深入。

  這一夜,天色已晚實在行不的路了,耶律休哥才率隊停下來就地紮營休息。他停下來的地方正是昨日楊浩的隊伍行經的地方。有經驗的戰將野外紮營,都會選擇合適的地點,逸遙易守難攻不易被偷襲,二要適合節氣擋風防雨。所以隻匆匆觀察一番,耶律休哥便選擇了與羅克敵所選地點相同的地方。三千精卒下馬紮營,立即發現這裡有人跡,而且人數眾多。

  耶律休哥打起燈籠匆匆四下觀看了一陣,從遺留在草原上的各種痕跡看,他們有車有馬但為數不多,大多都是不幸嗎這隻隊伍人數極其眾多,至少萬人以上。他還發現這支曾在此駐營的人馬離開這裡並沒有多久,以他三千鐵騎的速度,明天一早啟程,明天中午就能追上他們。

  草原上能有什麼部落遷徙一次會有萬餘人眾?耶律休哥立即想到了那支逃進子午谷的北漢移民隊伍。從方向上來看,如果他們走出了子午谷,正是朝這個方向走來,難道鐸刺根本沒有完成任務?

  耶律休哥蹙著眉頭在草原上轉著,這裡已經是宋境了,儘管這裡沒有人煙,也沒有宋兵把守。他決定,明日一早派小股騎兵繼續向南行進,打探令穩都敏等人消息,而他則率大軍追上這支遷徙於草原的萬人隊伍,如果他們確實那支從北漢遷出,輾轉了一圈繞到此處的人嘛,那麼此番也沒有算白來。

  主意已定,耶律休哥立即吩咐下去,號令全軍做好了準備。

  一件小事、一個小人物,一樣有可能在一件影響歷史格局的大趨向中發揮決定性的作用。如果契丹皇宮裡的那個廚子斯奴古不曾被蕭思溫所指使刺殺了皇帝耶律述律,那麼現在就不會有一個皇后蕭綽。

  當葉大少抱著他那隻扔了捨不得留英姿上傳著沒啥用的瘸鷹正滿腹煩惱的睡大頭覺得時候,他絕不會想到因為自己獵了一頭鷹,給契丹埋下了一個禍延數十年的戰亂因由。

  當然,他更沒有想到,因為獵了這頭鷹,給他的西域半月遊帶來了一場很精彩的表演。這場十分盛大的表演將於明日正午準時上演,出場演員是三千五百名契丹族勇士、七千餘匹戰馬,以及四萬多名北漢和大宋的遷徙軍民,而領銜主演,則是:契丹大惕隱司耶律休哥,大宋遷民欽差使楊浩哥。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16:37
第157章 自棄的棋子

  天有不測風雲,尤其是在草原上。

  天快亮的時候,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等到天光大亮的時候,更是暴雨傾盆。

  楊浩躺在唐焰焰的香閨之內。那床榻芬芳香軟,實是他這麼多日子以來睡的最舒服的一次。由於用藥及時,又為他及時吮清了毒液,所以楊浩清早的時候神志就清醒了,他睜開眼,就見母老虎唐焰焰屈膝坐在自己榻旁,側著頭睡的正香,趕緊又閉上了眼睛。

  待感覺沒有什麼動靜,他才悄悄張開眼睛,唐焰焰還在熟睡,紅撲撲的小臉,鬢邊還有幾縷散亂的秀髮,長長的,整齊細密的睫毛覆蓋著眼睛,睡得既安詳又甜蜜。鮮嫩花瓣似的小嘴,翹挺的鼻尖,尖尖的下巴......,熟睡中的她沒有了平素那種刁蠻的模樣,倒是有點動漫美少女很卡哇伊的感覺。

  車外大雨傾盆,嘩嘩的雨水聲擾人心境。

  可是身畔少女甜睡的模樣,卻是一道叫人看不膩的風景,楊浩見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肯把自己住宿的地方讓給自己歇息,心中不覺有些溫暖之意。

  大雨如注,車內便有些潮氣,楊浩見唐大小姐弊下墊了個靠墊兒,就這麼坐在踏板上歇息,有心給她蓋上被子,被單剛剛拉起來,忽又想起二人雖說一個在榻上,一個在榻下,若是共蓋一床被子終究不妥,也不曉得這位睡覺得時候很卡哇伊的大小姐一旦醒來,發現二人共蓋一床被子,會不會再度變身成暴火龍,可不蓋被子又怕她著涼,正猶豫的當口兒,忽聽車門「噹噹」地急敲了幾下,楊浩趕緊又閉上了眼睛。

  「什麼事?」被吵醒的唐大小妲很不耐煩地推開車門,一見羅克敵幾人披著蓑衣站在車前,登時瞪大眼睛質問。

  「唐姑娘,楊都監身子好些了麼?」羅克敵客客氣氣地問道,美女當前,大多數男人都會變得斯斯文文的,哪怕是久經戰陣的將軍。

  「喔......」,唐焰焰這才清醒過來,省起自己車中還睡著一個大男人,她連忙轉身,彎下腰仔細打量楊浩神色,輕輕推推他道:「喂,楊浩,楊浩 ......」

  楊浩慢慢睜開眼睛,很「虛弱」的看著唐焰焰,詫異地問道:「唐姑娘,我......我怎麼睡在這裡,哎呀,我的傷......好了麼?」

  唐焰焰大喜,那張刀子嘴又回來了:「你能說話了?這麼看來是死不了啦,果然是禍害活千年。羅將軍找你呢。」

  她側身讓了讓位置,楊浩就勢坐了起來。他中的是蛇毒,身體倒沒有太大的創傷,一旦醒來行動力基本也就恢復了,楊浩見暴雨如注,沿著羅克敵等人的蓑衣簌簌流淌,可車廂中又容不下他們這麼多人,忙問道:「羅軍主,劉指揮,赫指揮。如此大雨,怎敢勞動你們......」

  羅克敵喜道:「欽差已經甦醒了。這我們就放心了,那蛇藥果然管用。楊大人,你看,如今暴雨傾盆。咱們是待雨歇了再走還是冒雨行進?」

  楊浩掀起窗簾向外面看了一眼,大雨傾盆,往外看,遠處一片迷朦。車馬周圍有些百姓正披著蓑衣在草地上走動,草原上多的是野草。小雨剛剛下起時,就已陸續有人編製簡陋的蓑衣,這時大多數人都已有了件蓑衣遮雨。只是因為大雨無法生火,早飯沒了指望,有些婦孺正在吃著昨天剩下來的乾糧。

  楊浩看看天空,鉛雲密布,難見一絲陽光。便道:「羅將軍,還有半日行程就到逐浪川了。我覺得還是繼續行進的好,咱們這支隊伍連帳蓬都沒有,就算留在這兒,百姓們也只能淋在雨裡,如今也不知這場暴雨下到什麼時候,萬一下的久了,又無法生火做飯,還是辛苦些,早早開拔上路為是。不知羅將軍意下如何?」

  羅克敵欣然道:「末將也是這個意思,既如此,劉指揮,赫指揮,你們吩咐下去,咱們馬上開拔,立即上路。」

  還有半天就到逐浪川了,過了那條大河就進入西北折氏控制範圍,這就意味著馬上就走出了渺無人煙的大草原。所有的人都滿懷迫切,再說在這大草原上也沒有避雨之處,因此對繼續行進的命令,百姓們並無怨言,紛紛起來,扶老攜幼繼續啟程。

  楊浩坐在唐焰焰那輛十分舒適的豪華馬車裡,倒是難得地享受了一番。在車窗下面的暗格里,放著許多美味佳餚。這是大戶人家行遠路必備之物,姑娘家喜歡吃零食,那暗格里更是放滿了西域的肉乾果脯和點心。

  唐焰焰掀開暗格撐起來就是一張小桌子,然後把那些美味食物一一放上桌來。楊浩坐在榻上,唐焰焰跪坐在對面,看起來倒像一個美貌侍女在服侍主人用膳。這樣的待遇,實在令楊浩有些受寵若驚。

  「喂,你要不要喝一點兒?」今天唐大小姐心情很好,居然有那麼點巧笑倩兮的感覺,難得地露出了溫柔味道。大概是大雨把她的火氣兒都澆沒了,居然對楊浩有說有笑。楊浩卻不知這少女心境變化,還以為這是自己的病號待遇呢。

  唐焰焰從暗格中取出兩隻白玉杯,又取出一支瓷色剔透如玉的酒瓶,斟了兩杯葡萄美酒,向楊浩笑問道。

  那酒色醇紅,酒香撲鼻,確實很是誘人。楊浩猶豫了一下才道:「這個,我恐身上餘毒未清,不便飲酒。多謝姑娘美意了。」

  「哦,我倒忘了。」唐焰焰道:「那你隻飲清水便是了。這些食物你儘管取用,莫要裝腔作勢的假客氣。若是餓著了肚子可不怪我。」

  「呵呵,不會的」,楊浩笑應著。拈起了一塊肉脯,誠心道謝道:「唐姑娘,多謝你了,不但救我性命。還讓出自己的床榻供我休息,如今又如此款待,楊浩真是感激不盡。」

  唐焰焰細眉一彎,掩口笑道:「看你這麼斯斯文文的說話真是不習慣。本姑娘其實......也沒做什麼啦,你不用這般客氣。」

  這時就聽車外有人怪裡怪氣地說道:「狼奧賴不賴,屋累獅哇,蓋嘎地啊洗洗覺啊。」

  楊浩剛把肉脯遞到嘴邊,一聽這聲音不由一怔:「咱們隊伍裡有日本人?」

  唐焰焰也是一怔:「日本人?不會吧......」

  中土本稱日本為倭國,倭國人最初也接受了這個名字,後來漸漸學習中國文化,曉得倭字含有貶義。就不大樂意了,因為其國近日出之地。便奏請大唐天國上朝賜了「日本」這個名字。盡管中國民間當時習慣稱日本為「東瀛」或「扶桑」。不過楊浩下意識地叫出日本這個名字,唐焰焰還是知道他指的哪裡的。

  兩人說話的當口兒,車夫說了句什麼,就聽那人又大聲叫道:「狼噢狼噢,噢獅卜獸......」

  楊浩掀開車簾一看,只見一個身披蓑衣的男子正在雨中跳腳,楊浩見他正是壁宿,不由又驚又奇,忙道:「壁宿,一夜不見,你怎麼說起外國話來了,快上車來。」

  壁宿大喜,連忙便躥上車來。楊浩這才省起這車另有主人,不禁滿懷歉意地看了唐焰焰一眼。唐焰焰鼻尖微微一皺,眉尖一挑,哼道: 「瞧我做什麼,本姑娘是那麼不近情理的人麼?這輛車子......如今既是你住了,你自然做得了主。」

  壁宿上了車,脫下蓑衣鑽進車來。唐焰焰往旁邊讓了讓,雖說車廂不如房捨寬敞,可這大車容兩三人並坐也不擁擠。壁宿便在另一側坐下來,看見滿桌食物,登時滿臉放光地學起狼嗥來:「喔噢,喔噢,累倒晌午......」

  楊浩這才看清他兩片嘴唇高高腫起,就像橫掛著兩根火腿腸,嘴巴合不擾來,裡邊的舌頭竟也是腫脹的,不禁大驚道:「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日本話,你的嘴怎麼了?「

  壁宿滿臉苦色,手舞足蹈:「噢切來屋哇,嚎都都裡,狼休介¥%カゅてΩゑ......」

  楊浩見他一會指著唐焰焰,一會指著他,一會指著自己,嗚哩哇啦根本不知道在說什麼,不由一頭霧水。

  「閉嘴!放得什麼狗臭屁,我來替你說!」唐大小姐杏眼瞪起,雌威大發,壁宿頓時就蔫了,他很幽怨地看了楊浩一眼,指指唐焰焰,示意由她來說。

  唐大小姐正氣凜然地道:「當時你中毒昏倒,我就大喊救命,他嗖地一下就躥了過來。我就讓他給你吮淨蛇毒,他身上有許多零零碎碎,居然還有蛇藥的,給你服下果然奏效。可誰知道這傢夥能醫人不能醫己的。你還在昏迷不醒的當口兒,他的嘴居然就腫了起...... 」

  壁宿眼淚汪汪地指指自己嘴上的兩根香腸,使勁點了點頭,表示唐焰焰說的一點不假。楊浩知道蛇毒不見血是不會發作的,就算吮進嘴裡只要把它吐乾淨一般不會有危險。不過......想起壁宿愛咬嘴的毛病。楊浩就知道他嘴巴腫脹的原因所在了。

  臉比手要嬌弱的多,想不到自己及時吮淨蛇毒服下藥去沒什麼大礙。這施救者卻弄得這麼可憐。這麼可憐也就罷了,自己有錦帳香帷休息。還有美麗少女服侍,可他壁宿......真是貌美如花,命比紙薄哇。

  楊浩很是感激地道:「壁兄,多謝你仗義援手,否則楊某性命堪憂啊。呃......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殷勤地把自己手裡的肉脯遞過去,壁宿可憐巴巴地搖搖頭,指指他自已的嘴巴,說道:「狼奧哇。屋累獅哇,蓋嘎地啊洗洗覺哇。」

  楊浩沒聽懂,抬頭看看唐翻譯,唐焰焰也是一頭霧水,楊浩仔細琢磨半天,覺得他是在說:「楊浩啊。我累死啦,借個地方歇歇腳啊。」便試探著一問,壁宿大喜,連連點頭,楊浩便向唐焰焰遞了個眼神,唐焰焰眼皮一垂,拿起一塊杏脯輕輕咬了一口,眸波一轉,又復向他一揚,顯然是要他做主。

  楊浩點頭答應,壁宿大喜過望,便老老實實坐在一旁,看著二人吃著可口的食物,不時吞一口唾沫。

  雨變小了,風也緩了,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歡呼,隱約聽到「逐浪橋,逐浪橋」的呼喊聲。車子也停了下來,楊浩與唐焰焰聊得正投機,聽到這歡呼聲唐焰焰便喜道:「莫非已到了逐浪橋了?

  她掀開窗簾,就見和風細雨,天空已趨晴朗,便回頭對一直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充聽眾的壁宿兇巴巴地道:「喂,一點小傷至於這麼嬌裡嬌氣的麼,你還男人哩,還不下去看看?「

  壁宿吃她一瞪,登時抱頭鼠竄。楊浩阻止不及,便道:「唐姑娘,我......我也想下去看一看。」

  唐焰焰回嗔作喜,雀躍道:「好啊,我也坐的氣悶,只是怕你一個人在車中無聊呢。走,我陪你下去。小心些,你的傷可還沒好呢。」

  唐焰焰打開車門走出去,撐起她那把油紙傘,回頭便來扶楊浩。楊浩本欲拒絕,見她神態自然,落落大方,自己一個大男人倒顯矯情了。便伸出手去,由她扶著下了車。

  一出車廂,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一股草原上新鮮的氣息,楊浩長長出了口氣,只見百姓們都向前搶去,便也信步走去。

  草地上濕漉漉的,二人合撐一把傘並肩而行,在這俱披蓑衣匆忙前行的百姓中間,一紙花傘,傘下一雙男女,男的俊朗,女的嫵媚,神態從容,大袖飄飄,許多又蹦又跳的百姓見他們的模樣,不由得停止了叫鬧,隨在他們的身後,緩緩向前行去。

  逐浪川,逐浪橋,逐浪川上逐浪橋。

  那橋真如逐浪,懸於奔騰咆哮的河水之上。橋的上遊不遠處,就是一個落差極大的瀑布,巨浪垂直入水,激起十數丈高的水霧,水氣便迎風吹來。

  橋寬兩丈,以鐵鍊相連,粗大的鐵鍊兩端繫在半入土的巨石上。橋上鋪以木板,兩側是鐵鍊和纏繞的藤蘿,這座唐朝年間建的橋,折家每年都要派人維護修繕一番,因為此橋易於行商,亦有許多商人出資修繕。所以橋頭柱石上鐫刻了許多捐贈者的姓名,其中就有李玉昌的名字。

  「楊大人,逐浪橋到了。」

  一見楊浩走過來,羅克敵迎上來欣喜地叫道。

  楊浩也是滿面欣喜,他略有點頭暈。身子已無大礙,看看那座橋,楊浩說道:「橋雖寬,人更眾,雨中橋滑,讓百姓們要盡量小心一些過去。 「

  羅克敵點頭答應,百姓開始絡繹不絕地走上橋向對岸行去。這麼多人,快到中午的時候才過去大半,後面的多是車馬了。楊浩看到李光岑在木恩等大漢的護擁下走來,便向他微微一笑。

  李光岑亦向楊浩頷首致意,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草原各部的大人他見得多了,大多驕橫而志滿。而中原國家的官吏要嘛滿腹心機難以接觸,要嘛對草原上的人從骨子裡有一種輕蔑感,而這位楊欽差不是那樣的人,尤其是他所表現出來的大仁大勇,更令李光岑欽佩,他已將這少年視做忘年之交。

  「唐姑娘,你也上車先過橋去吧。我是欽差,要照料人馬全都過去才行。」見唐焰焰的馬車也行了過來,楊浩便道。

  「好,你餘毒未清,多加小心。」唐焰焰應了一聲道:「傘給你。」

  楊浩接傘在手,唐焰焰向他嫣然一笑,轉身走上了車子。

  車馬絡繹,載的都是老弱婦孺和隨行於車畔的親屬,楊浩正囑咐大家小心過橋,忽地一騎飛來,踏得雨水四濺,衝到橋頭處大呼道:「楊欽差,大事不好,契丹人追來了。」

  「什麼?」楊浩大吃一驚,他萬沒料到在這種時候竟有契丹人追來。踏在高石上扭頭回顧,果見遠遠一隊精騎撕開雨幕,向這裡疾馳來。

  「快,快,馬上過橋」,有人急叫起來,一時婦人叫孩子哭,車馬頓時亂作一團。

  「禁軍將士,隨我斷後阻敵!」

  羅克敵一聲叫,將蓑衣一扔,連被雨澆透變得極沉重的衣甲也扔了。隻著一身布衣,劈手奪過一桿大刀,便向後飛奔而去,一路走一路呼喝連聲:「棄槍劍,持刀戟,斬敵馬腿,爭取時間。」

  守在橋側的禁軍士卒們紛紛響應。挺起槍戟向後陣奔去,楊浩一把拉住解去甲胄的赫龍城,急叫道:「赫將軍,就憑你們數百十人,又無戰馬,如何與敵一戰?」

  赫龍城咧嘴一笑:「戰場上,人人都是棋子,所計者,唯有全局勝敗。」

  他說的輕鬆自若,可是語氣裡卻有種裂土難憾,堅逾金石的冷酷。隱約能嗅出一股爭鬥殺伐的無情與血腥:「需要棄子的時候,就要毫不猶豫。如今,我們就是棄子了。欽差大人,這數萬軍民,交給你了!「

  他把刀一揮,高聲喝道:「禁軍將士如此神勇,我西北兒郎豈不如他?隨我殺敵,死戰疆場,衝!」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7 16:53
第158章 斷橋

  騎兵的衝擊力對徒步行走的幾萬老百姓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幸好大部分百姓已經過橋。如今這噩夢,就是要由羅克敵等一眾熱血男兒來承擔了。

  這是一場遭遇戰。遭遇戰素來是勇士勝,智者敗。因為遭遇戰的雙方根本來不及對兵力,兵種進行合理的分配,也無法佈置最恰當的戰術,但是實力如此懸殊,勇者便一定能逆天嗎?

  何況追兵絕非庸俗。他們是一支虎狼之兵,他們的統帥更加如一柄出鞘之劍,鋒芒畢露。

  呼嘯的風從耳邊吹過,噠噠的馬蹄聲一陣緊似一陣。起伏的草原,不斷地在耶律休哥的騎兵眼下或舒緩或起伏地改變著視角,大雨給他們的追擊造成了極大的困難,幸好數萬人行過的痕跡不是那麼容易被雨水抹平的,他們終於追上來了。

  望著前方已大半過橋的宋人軍民,耶律休哥屏緊呼吸,只是將手重重地向前一劈,一路冒雨疾進,又被風吹,雖是夏季,他已經徹骨生寒,臉龐凍得鐵青,喉嚨都已凍得僵硬,他只能夾緊馬腹,前進前進,胯下的戰馬雖然時常更換,此時也已噴出了粗重的呼吸,但是不管如何,他總算及時趕上來了。

  他要截下這支遷徙大軍,他還要......活捉那個人,那個男人,那個讓羅冬兒深愛著的男人。他是草原上的駿馬,他是天空中的雄鷹,文韜武略,他無一不精,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人比他更優秀,更值得女子為之傾心。那個嬌怯得向朵花兒似的羅冬兒,憑什麼就對他死心塌地的?

  雨是冷的,他的心卻熾熱起來,他的耳畔回響著與冬兒的那段對話。

  「大人,求你好心放我回宋國好不好?」

  「這裡又有什麼不好?我是契丹的大惕隱司,是皇族,雖然我們比起宋國來要貧窮,但是我保證給你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本大人可還沒有娶妻,我可以娶你做我的夫人。」

  「大人,冬兒已經嫁過人了。」

  「哈哈,那有什麼關係?我們草原上的男兒卻無你們中原男子的那種腐酸氣。我們喜歡了一個女子,就像騎著馬去捕捉獵物,就一定要讓它變成自己的女人。至於嫁過人,有那麼重要嘛?「

  「大人,冬兒不會喜歡上你的。從我為他插上釵子的那一刻起,這一生一世,我就注定了是他的人,不管他是卑微還是聞達。」

  「你知不知道。按照草原上的規矩,誰擄來的人就是誰的,她的主人可以任意處置她?嗯!」「大人......我不怕死!我可以去死!」

  「你......!」

  耶律休哥仰起臉來,讓雨水澆在自己臉上,忽地仰天發出一聲咆哮。

  「真的麼?不管他是卑微還是聞達?我要把他捉過來,在他琵琶骨上栓上鐵鍊,做我的一條看門狗。我倒要看看,那時候,你是願意跟著一條狗,還是願意要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耶律休哥伸手一抹,雨水四濺,他已探手抓住了自己的長戟,往空中一揚。

  「嘩!」

  如果有人這時從空中俯瞰下去,就會看到勻速前進的錐形契丹鐵騎,就像是從一個錐形的套子裡射出了一枝箭。隨著耶律休哥揮戟的動作,所有的騎士都解開了備馬的韁繩,訓練有素的備馬放緩了腳下,漸漸落在後陣。而騎士們已經握緊了武器,身形下意識地俯下去,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盯緊了手執大刀,大步飛奔而來的羅克敵和他身後的百餘勇士。

  百餘勇士,人皆布衣,手執鋼刀,向契丹鐵騎迎面衝來。

  他們在送死!

  他們是一群棄子,一群自棄的戰士,唯一的使命就是犧牲。

  每個契丹勇士都明白,在鐵騎猛衝之下,不能結槍自保,以這樣散亂的陣型迎面衝來,根本就是送死。這些宋人根本就沒有想著戰勝,也沒有想過活著回去,他們唯一的目的,只是要拖延時間。

  勇士!人皆敬之。哪怕是他們的敵人。

  沒有人下令,但是所有的契丹武士不約而同的舉起了手中的兵刃,那既是對大宋武士的致敬,也是表示自己的磊落。如果這時候萬箭齊發,那迎面衝來的宋軍將士將頃刻送命,無一生還。但是他們已不打算用箭,他們要堂堂正正地把這些可敬的敵人殺死。

  「殺!嘿!」羅克敵手執大刀,大步迎上,距離快馬還有三丈距離。便迎面一倒,雙膝跪地,藉著衝力向前滑去。草地水滑,他衝得又勢疾,被他一衝,整個人便飛快地向前滑去,與此同時,迎面而來的契丹鐵騎便與他擦身而過,轟隆一聲砸到地上,把草地砸了一個坑。雨水如幕一般揚起。

  那馬上騎士的一叉本來瞄準的他的咽喉。如果兩件兵刃硬擊在一起,馬上騎士騎著馬力,羅克敵的兵刃都要被磕飛。但羅克敵跪身滑進,身形後仰,那騎士雖然下意識地將叉壓了壓,還是刺了個空,貼著他的額頭便滑了過去,而羅克敵的一刀卻結結實實地拖在了馬腿上。

  不是砍而是拖,他根本沒有用力前劈,隻將鋒利的刀刃迎著馬腿,馬力前衝,刀向後滑,只一拖,一條馬腿便被斬了下來。

  戰馬摔倒,馬上的騎士滾摔落地,翻滾出七八週去,幾乎被另一匹疾馳而來的戰馬踩中。那馬上的騎士急急勒馬閃避,馬足一滑,倒摔於地,他抽身不及,一條腿立時便被壓斷。

  慘叫聲中,他就看到一雙滿是泥巴的大腳丫子從自己眼前飛奔而過,那是一個宋軍士兵,這樣的雨天若是穿著軍靴,不亞於增加了二十斤分量。他們不但解了甲,連靴子都脫了。

  長戟一揮,割斷了一條馬腿,那宋軍根本無暇給那馬上摔下來的騎士一戟,立即滾身而進,斬向第二條馬腿。他們不想勝,不想殺人,如今只想把這股戰馬的洪流阻在這兒,哪怕只能堵得一時片刻。

  落馬的契丹武士拔出腰刀向宋軍追去。但是他們追不上,他們的皮靴皮襖在雨天平地上十分笨拙,而那些宋軍像瘋了一樣,根本不理會後面揮舞的刀槍,他們左劈右砍,橫檔豎拉,唯一的目標就是:砍馬腿。

  藉著健馬的衝勢,耶律休哥一戟便將一個迎面衝來的宋軍挑飛到了空中,他隻向那率先衝來的年輕宋將瞥了一眼,立即兜馬便欲向前衝去。此時無暇與之一戰,他的目的不在這一群棄子。

  但是,另一群棄子又衝了上來,當先一人端著大刀,威風凜凜,毫無懼色,正是西北折府麾下指揮使赫龍城。

  耶律休哥劍眉一挑,長戟便指向赫龍城的咽喉,不料.....可惱!堪堪還有三丈距離,赫龍城便滾身在地,一人一馬錯身而過的剎那,他便騰身跪起,揮刀所斬....還是馬腿!

  幾百枚棄子,幾百柄橫刀,目標都是馬腿!

  橋頭的百姓瘋了一般向前湧去。真正的恐懼不是刀劍加頸的那一刻,是眼看著明晃晃的刀劍向他們襲來,卻還沒有加諸到他們身上的那一刻。他們現在倉皇地往橋上衝,憑著一股本能。

  兩輛馬車一齊衝上來堵住了橋頭,許多百姓只能從車隙間往前擠,有人腳下一滑,便從側面的護欄隙中跌入滾滾江水,慘呼聲未絕,人已不見了蹤影。

  楊浩喊得聲嘶力竭,根本沒有一個人聽他的命令,眼見數百豪氣乾雲的宋軍將士用鮮血和生命為他們爭取時間,將要被他們自己葬送在這兒,楊浩氣衝鬥牛,他拔刀在手便撲上去。

  「噗!噗!」鮮血迸濺,兩個爭擠在那兒的百姓便被他斬殺刀下。一個是個壯漢,一個是婦人。

  眼見欽差瘋了一般持刀殺人,百姓們都驚呆了。

  「把車推開,棄車上路。不許擁擠,亂闖者格殺勿論!」

  楊浩厲聲喝道,把刀往地上狠狠一摜,大喝道:「但有一個百姓不曾過橋,本欽差絕不西行半步。聽明白了嗎?把擋路的車子推開!」

  百姓被震攝住了,當下不管男女老幼,紛紛上前幫著推車,在楊浩凜厲的目光注視下,急速而不失秩序的衝上橋去。

  「楊晉城,站住!」

  楊浩忽地看見人群中有幾個慌慌張張的人正向前行,他們一身皂服官衣,正是自己從廣原府借來的衙差公人。這些衙差公人從不曾上過戰場,雖也有過緝捕追兇的經歷,可那與戰場相比,完全是兩碼事,他們現在也全嚇呆了,一個個臉色煞白。

  「欽......欽差大人......」楊晉城戰戰兢兢地站住了腳步。

  楊浩厲聲道:「帶著你的兄弟最後走。過來,把這些馬都卸下來,那些糧食不要了,繩子全取下來,綁在橋頭的這塊巨石上,鐵索上。」

  「欽差大人,你......你是要......」

  楊浩用赤紅的眼睛看了看那些正在用血肉之軀阻擋敵騎的勇士,沉聲喝道:「斷橋!」

  阻擋契丹人的宋軍戰士一個個在倒下,楊浩看的心如刀割。百姓們全都過橋了,這時他才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誰來斷橋?橋必須斷,不然這些宋軍將士就要白白犧牲,可是......誰來斷橋?

  楊浩的眼光從前面瑟瑟發抖的十多個公人臉上掠過,沉喝一聲道:「走!趕快過橋!」

  「是是是!」楊晉城等人如蒙大赦,立即撲上橋去。楊浩看了一眼自己插在橋頭,始終不曾倒下的那柄長刀,微微一笑,走過去拾起了一根被人遺棄的馬鞭。

  長長的杆兒,長長的鞭子,他已經很久沒有手執大鞭了。

  宋軍將士幾乎被捕殺殆盡,剩下幾人或因傷勢,或因力竭,盡被契丹人擒住。耶律休哥已率大軍向橋頭撲來。

  楊浩扭頭看去楊晉城等人正踉踉蹌蹌的撲到對面橋頭。幾十米外地對面橋頭站了許多人,正眼巴巴地看著他,那裡面有李光岑,有木恩,有唐焰焰,有壁宿,有葉公子,還有神色複雜的程德玄。

  濤聲隆隆,水霧漫天,在他後面,是如狼似虎地撲過來的契丹勇士。當看見唐焰焰要衝動地跑回來,楊浩急忙向她一指,堅決地擺了擺手,指了指天,指了指地,指了指......

  他認真地做著每一個手勢,他不懂手語,只是用一些自己能夠理解的手勢,向他們表達自己最後的遺言:「主意是我出的,如今總算把你們帶出了生天。我的心中本有未了之事,但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的使命盡了,但我對得起這一路赴死的軍民。天大地大,能有這些好男兒共赴於難,我很開心。如果有緣,我們大家來世再見吧......」

  唐焰焰站在對岸,當最後幾名衙差公人都已跑過橋去,楊浩卻獨自留在橋頭時,她就已經明白他要幹什麼了。她的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痛,讓她的大眼睛裡漾滿了淚水。

  她看著楊浩,看著楊浩凝視著她,當楊浩指了指自己的心,又向她一指時,她的心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認真地,努力地解讀著楊浩的剖白:「其實,我的心裡也已有你。」

  我不會忘了你的,和你相識的這些天,同行於這片草原上,我很開心。如果有緣,我們來世再見......「

  若無楊浩先向她的那一指,她未必便會以為楊浩這些手勢是打給她的,她對楊浩本已暗萌情意,只是她自己也是懵懵無覺。可是這時那層窗戶紙一下子被捅破了,眼見楊浩臨死時對她的深情表白,她的情感奔湧而潮,難以自己,唐焰焰忽地哭倒在地。

  她頭一回喜歡了一個男人,可是這個男人......馬上就要死了!唐焰焰的心彷彿都要被揉碎了。她的眼淚忍不住簌簌滾落,淚眼迷離中,就見楊浩一轉身,迎著疾撲而至,勁風都似已撲到身上的契丹鐵騎揚起了長鞭。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9 12:30
第159章 死生

  「 啪!」

  一聲脆咧的炸響。

  水聲隆隆,對岸的軍民沒有聽到;蹄聲如雷,衝過來的契丹武士們沒有聽到,但是他們的心卻不約而同地抽搐了一下,彷佛那一鞭子是抽在了他們心上。

  騾馬受長鞭驅使,將一條條繩索一下子繃得筆直,朝河水流向的方向拚命地拉動起來。「啪!啪啪!」又是幾聲催促的鞭聲,那炸響聽得人頭皮發麻。一條條繩索吱吱直響。巨石微微有些撼動幾下,巨石上的鐵索也被扯得歪向一邊,與柱石摩擦發出了滲人的聲音。衝過來的契丹兵們終於發覺了他的真正意圖,他們立即紛紛掛起刀槍,反手去取弓抽箭。

  楊浩心裡一急,跑到那一條條繩索中間,揮起鞭子又狠抽幾下,棄了馬鞭便去抓著一條繩索幫著騾馬使勁地拔起來。馬力尚不可為,他一人人力有限,能濟得甚事呢?可是這時心中哪裡還會思量那許多,只想著加一分力是一份力。

  就像斷橋,他倉促想起必須斷橋時立即本能地命人去綁住橋頭,絲毫不曾想過在這一端斷橋也許留下一人,事到臨頭,只能自己留下。當然,當時他即便想起這回事,十有八九還是要選擇這一端。

  因為對岸已無主事之人,隨意指定一人的話,那人並無斷橋之權,必受眾人干擾,橋斷早了,則未及過橋的人再無生路。如果契丹兵提前突破阻擊,對岸卻因為尚有未及過橋的百姓而稍生猶疑,那麼契丹鐵騎便一衝而過,想斷橋也遲了。再者已逃過河的車子已大部分逃開。刻不容緩時刻來得及追回來?自己棄了百姓先趕到對岸去主持大局。那又絕無可能,他若提前一走,這邊的百姓勢必自相踐踏死傷無數,真正能過橋的也就沒有幾人了。

  所以,他只能留在河這邊,這斷橋的鞭子,只能掌握在他的手裡,世間事,幾樁能得萬全?

  箭矣橫飛,激射而至。楊浩「哎呦」一聲,肩頭便中了一箭。楊浩吃痛,下意識地鬆了手去摸肩頭。就在這時,前方騾馬也中了幾箭,那些騾馬疼痛難忍,四蹄刨地,嘶叫著向前猛衝,大雨之後泥土本已鬆軟。土下深埋的橫向擋石只能擋墜向河心的重力,對順向施拽又起不到阻擋作用,再加上騾馬死力的施拽,這三方因素匯合,只聽「轟」地一聲,那根柱石便被連根拔起,長橋顫了一顫變向河中打墜,眾騾馬吃力不住,盡皆向河水中滑落。

  楊浩夾在那些繩索中,吃長橋拖曳,登時雙腳懸空,在對岸無數人的驚呼聲中,與那些騾馬一起掉進滾滾不絕的江水之中,因柱石沉重。一下子便把他們拖進水底不見了。

  「希聿聿……」一串戰馬長嘶聲起,一匹匹契丹戰馬在河岸邊人立而起,踢起無數碎石,他們輕拍馬頸。穩住胯下座騎,定睛向江水中看去。只見那橋對岸的一半還在岸上,這邊一半已經完全沉入水中,受江水衝激,那橋成了一個(形的半月狀。不由盡皆不語。

  這一戰對他們一生征戰來說。實在談不上凶險,可是其中慘烈卻是前所未有。漢人男兒的血性,那些武將、這個文官,他們談笑赴死的壯舉,深深衝激著每一個契丹戰士的心,他們的心就像那江水中的半橋。震撼不已。

  對岸,無數的百姓跪倒在地。

  楊浩是一個好官,羅將軍是一個好兵,這一文一武,為他們所做的犧牲令他們刻骨銘心。立足於逐浪川西岸,與對岸躍馬橫刀的契丹健兒相逢的這一刻,他們已經從一個北漢子民,變成了真真正正的大宋子民。耶律休哥筆直地坐在馬上,盯著打著漩兒的江/百度步步生蓮貼吧友情手打/水悠悠南去,然後用目光順著那橋一寸一寸挪向對岸。遺憾地嘆息了一聲。終於這百姓被他們帶去了宋境。終於那不曾交鋒的情敵,就此成了水之鬼。

  他剛才衝過來時,就看清了楊浩的面貌,楊浩肩頭那一箭就是他射的,他要活捉了這個人,把他像死狗一樣拖回自己的大帳,讓那個女人看看一個狗一樣活著的男人,還有什麼可愛,可惜兩人終不曾堂堂正正地較量過

  他的目光從對岸膜拜的百姓們身上一一掠過,心中忽然一顫︰真沒有較量過麼?

  那員宋將親自率死士上前拒敵,這個人獨自守在橋頭斷後,那他一定不是普通的宋人,這個人一定是宋人的高官,很有可能就是這支隊伍的主事人。如果他是,那麼,帶著這麼多百姓迂回走了一個大圈子,避開他們布下的死亡陷阱,便這些百姓逃出生天。這麼些天的鬥智鬥勇,彼此真的不曾較重過麼?

  耶律休哥眸中閃過一抹不忿,那人不但與自己較量過,而且還與蕭后、與十數萬契丹大軍較量過,他贏了,雖然他死了,但是最終的結果卻是︰他贏了!

  對岸的許多百姓還在哭拜,這麼近的距離,如果猝然下令放箭,一定能射死一些宋人,可是……此時此舉,還有意義麼?橋已斷,他還有出刀的必要?彎刀「鏗」地一聲插回了刀鞘,耶律休哥長嘆一聲博馬便走。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陣驚呼……不,不是驚呼,是歡呼聲,一陣陣歡呼此起彼伏,如同咆哮的巨浪。江山轟隆,這要多麼大的歡呼聲才能聽得入耳?耶律休哥詫然撥馬,回頭一看,只見對岸無數百姓跳起來歡呼雀躍,卻不明白對岸宋人為何歡呼。

  這時有手下兵將站在河岸上遙指江水大呼小叫,耶律休哥馳馬回來,向河中定睛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一個人,抓著繩索正一步一步從江水中走上來,他肩頭的根牙箭不知是因踫撞還是江水衝擊,已不見了蹤影,肩頭正有鮮血溢出來。他拉著半沉入水的橋索從江面下鑽出來。正渾身是水地一步步走上那橋面弧形的橋面被水衝的一起一落。他正在橋上走得十分艱難。

  耶律休哥想也不想便去弓在手,一支雕翎便搭在了弦上。所有提韁乘馬憑河而立的契丹武士都向他們的統帥側目而來,對岸的百姓更是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本來哭成淚人兒一般的唐焰焰忽見楊浩從水底走了出來,一時又笑又跳,這時注意到對岸的動靜。不由駭得魂飛魄散,站立在岸上只是向楊浩大聲示警。

  楊浩此時如同站在劇烈地震的橋面上,那動蕩在別人看看開不十分明顯,可他立足橋上才知其中辛苦,此時若不聚精會神、便足了全力抓緊橋索便根本站立不住,哪裡還能注意到別人呼喊些什麼。

  若是陰雨連綿數日使弓箭受潮或被雨水澆灌,弓弦和用膠的地方受了影響是不能使用的。

  但是箭壺有蓋,一路馳來弓也是護在牛皮套子裡的,待取出來時才隻受了這一陣雨,影響並不大,所以他的弓箭仍可使用。

  弦拉開,如滿月。耶律休哥手中的箭矢穩穩地瞄向了楊浩的背心。

  對岸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暴發出一陣更大的聲浪,這回那聲浪是衝向耶律休哥的,所有的人都在咆哮,耶律休哥不為所動,他的眼中只有那一箭,他的心中只有那一人。現在只要一鬆手,斷橋上那人絕難活命,盡管雨水、風向,打濕了的雕翎都會影響箭的準確度,但是耶律休哥仍有十足的把握一爆十三娘一箭穿心,致他於死地。

  對岸的人不再叫喊了,耶律休哥手下的兵將們也沒有吶喊助威,只有上遊瀑布轟隆隆連綿不斷的響聲傳來。斷橋上的那個人頭也不回。還在一步步艱難地向上攀爬。就像走在半沒入水的弦月上。

  耶律休哥看到他踢落了灌水的靴子,赤足踏在橋面上,一步步向岸上走去。細雨淋在他的弓上、箭上,潔白的箭羽處凝聚成一顆顆水滴。如同女兒家晶瑩的眼淚。

  弓仍如滿月,四石的硬弓,能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這麼久的人天下罕有,但耶休律哥辦到了。他的手穩穩的,似乎一動也不動,隻隨著那人逐步攀向岸頭的身影緩緩上移。越到橋頭位置,震動越小,那人攀爬的速度也更快了。

  就在這時,忽地有幾名宋軍士兵不約而同地跳下了橋頭,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手拉著手兒,用他們的身體將楊浩緊緊護在了中間。橋面時傾斜的,他們護不了那麼周全。楊浩的腦袋還露在外面,耶律休哥仍有十足的把握射中他。可他見此情景不由怔了一怔,隨即便放聲大笑︰他看上的女人,所看上的男人,果然配做他的對手。笑聲中,他將那弓反手往肩上一背,那支箭便被他輕飄飄地擲下。

  「走!」耶律休哥再不遲疑。提韁躍馬,便向草原上馳去。三千鐵騎紛紛拔馬隨之而去,所刻功夫,對岸已兵馬俱無,刀槍無蹤。

  楊浩爬到橋頭,隻抬頭一望。便有無數雙手向他伸出來,楊浩下意識地一抬手,也不曉得握住了誰,騰雲駕霧一般便被拖上了岸。他的雙腳剛一沾地,又是響徹雲霄的歡呼聲起。無數的人撲上來,一個個忘形地與他擁抱,楊浩甚至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感覺到他們抱的是那麼用力,感受到了他們滿懷的歡喜。於是便也欣然地一一回抱著......

  「咦?這一個怎麼......這頭髮。這胸肌,這腰板,這手感...」

  下意識地在哪細若柳腰、柔若無骨、嫩若豆腐的三若牌蜂腰處一捏。耳畔便是嚶嚀一聲嬌呼,楊浩急忙閃身一看,那笑中帶淚、喜中帶怒的正廢棄兩抹絢麗的彩霞,可不正是那隻母老虎...唐焰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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