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86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9 12:41
第160章 萬歲

  這裡仍是一片草原,但是任誰都感覺到了一種家感覺。到了這裡,已經沒有那個孤舟飄泊於蒼海之上迷茫感,而是有了一種腳踏實地踏實感覺。家感覺是什麼?就是安詳、寧靜。

  所有人都平原上聚集,楊浩騎著馬,士兵們扈衛下從黑壓壓人群中輕輕馳過,直到頭,再圈馬回來面向所有百姓站定,這是一個高坡。

  他知道,他聲音不能讓每一個人聽進耳中,但還是用嘶啞聲音,竭全力地向所有百姓們喊道︰「父老鄉親們,現在,我們安全啦。你們記著,從現起,你們已是一個宋人。」

  他聲音有點哽咽︰「羅軍主、劉指揮使、赫指揮使,率三千五百名英勇無畏宋軍將士,披肝瀝血,無畏生死,用自己生命,換來了我們生機。」

  他一撥馬頭,面向東方,輕輕馳前幾步,勒韁止馬,默默佇立。所有扶老攜幼、劫後餘生百姓們都一言不發,隨著他回首東顧。

  淅瀝雨絲還飄搖,就他們立足之處前面,但是他們走過來方向,那雨已經停了,東邊日出西邊雨,河那邊,天頭,一輪七彩長虹高高懸掛上面,那彩虹橋,可是英靈們安息於天堂道路?

  楊浩默哀片刻,長吸口氣,振作精神道︰「大家稍做歇息,然後繼續趕路。李玉昌李員外已先行趕回,把咱們趕到消息稟報與府州大將軍知道。府州折大將軍很就會派人來接應大家,安頓好大家一切。從此,這裡,就是你們家園!」

  百姓們靜了一靜,然後放聲歡呼起來︰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再也不怕顛沛流離了,他們終於安頓下來,這些小民所求不多,只要一家人能太太平平地生活一起,但是這些日子,他們經歷了太多生死與血腥。現,直到現,他們終於安全了,就連現呼吸空氣,似乎也有著一絲安詳與太平味道。他們有笑,有跳,各自用不同方式表過著自己劫後餘生歡樂與慶幸。

  人群中,忽然有幾個人跪倒地,向楊浩發自內心地高呼起來︰「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人動,眾人從,他們周圍人很受其感染,隨之跪倒地,向楊浩頂禮膜拜,虔誠地表達他們心中謝意︰「萬歲!萬歲……」

  那幾個用他們方式表達心中謝意百姓就象投進平靜湖水一枚石子,漣漪蕩漾開來,以他們為中心,黑壓壓一望無邊百姓們紛紛響應,隨之下跪。

  他們之中許多人並不知道那位大人名字,許多人不知道這些官兒稱謂,但是他們都知道就是這位大人,兩軍陣前為了救一個插標賣首都沒人肯要病娃兒單騎闖陣,他們都知道就是這位不通武藝文官大人與那些武將們一道留了河對岸,後關頭,是他拋棄了自己生還希望,毀斷了那條生橋、那條死橋。他們都知道,就是馬上這個人,把他們領出了死路,給了他們生。

  「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有多語言,他們只是用這簡單語句表達著心中喜悅和感激。初時還有雜亂,很就萬眾一心、萬口一詞,一個簡短、響澈雲宵聲音平野曠原中響起,連前方雨都似乎被驚嚇住了。

  雨,停了。

  萬歲聲從人群中響起時候,楊浩還沒有聽到。待下跪人越來越多,萬歲聲越來越響亮時候,楊浩才聽個清楚,楊浩大驚失色,大聲喝止,但是聽得到只有近前幾個人,就是這些人也不肯停止呼喊,待到後來,數萬人長跪地,萬歲聲響澈雲宵,已是根本沒有可能制止了。

  他身後宋軍將士聽了「萬歲」聲音皆失色,縱目望去,整個平原上都是一片頂禮膜拜百姓,人群中隻稀稀落落地站著一些人,李光岑、葉大少、唐焰焰、壁宿,以及他們隨從家人,一個個滿臉愕然、手足無措。還有一個,是程德玄,他靜靜地站坡下,不喜不慍,毫無表情。

  楊浩手心冰涼,已急出一身冷汗。他當然知道自古帝王什麼事都能容忍、什麼事都能宏恩寬懷,唯有一樣,那就是帝位威脅,不管那威脅只是一個苗頭,還是一個根本不能成為現實幻想,帝王是不會坐視。當年柴榮一代雄主,還不是因為一塊「點檢做天子」小木牌便心生猜忌?經歷了五代以來無數篡位鬧劇,自己也是取而代之成了帝王趙大一旦知道……

  突然,楊浩翻身下馬,向東南方向急跑兩步,一撩袍襟,朝著開封府方向跪倒地,學著四周無數膜拜歡呼百姓,頓首大呼起來︰「萬歲!萬歲!萬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見楊浩跪倒,百姓們呼喊聲音頓時為之一停,待跪近處百姓聽清了楊浩所喊,立即跟著他一齊頓首大呼起來︰「萬歲!萬歲!吾皇萬歲!」

  歡呼口號楊浩引導下迅速蔓延開來,成為這場萬人膜拜主旋律,楊浩身後宋軍將士們如釋重負,紛紛跟著跪了下去,數萬軍民跟著楊浩一齊頓首高呼︰「吾皇萬歲!吾皇萬歲!」本來因為大家伙兒都站著,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葉大少等人忙也紛紛跪倒,高呼萬歲。

  唐焰焰很淑女地掏出一方小手帕,看看骯髒地面,蹙起秀眉又看看手中巴掌大小手帕,又收了起來。她一彎腰,拉過前邊跪倒那人衣擺往地上一鋪,這才盈盈俏俏地跪了下去,一雙妙眸卻向楊浩一瞟,滿是對他化解危機欽佩。

  前邊跪著是壁宿,扭頭一看自己僧衣被唐焰焰做了蒲團,壁宿高僧香腸嘴很是委屈地扁了一扁。李光岑看了楊浩一眼,眼底閃過一抹了然與贊嘆,他笑了笑,向周圍站立部下們略一示意,便也跟著跪了下去。

  程德玄呆住了,直到他發現整個曠野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那兒時,這才地上狠狠一跪,重重一叩首,咬牙切齒地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進折氏勢力範圍,楊浩才發現這裡與霸州、廣原一帶大不相同。這裡仍有大片草原和土地,但是這裡多山、多水,山是險山,水是惡水,這裡小村莊極少,大部分都是部族聚居式堡壘或山寨,或依山、或背水,都險要之處、都道路必經之處,可謂步步為營、步步兵壘。

  這裡城垣多為夯土而築,如臨石山,個別地方也有石砌,但不多。折府域內堡壘山寨除個別有石砌段落外全都是夯土而築,但是這夯土極為堅固,硬可礪刃,並不比石塊稍遜。

  眼見楊浩這支沒有旗號、破衣爛衫隊伍一路行來,路上堡壘山寨立即敲響鐘鼓,所有婦孺、外閒走鄉民全部避入堡壘去,倚高山險要而建堡壘大門緊閉,隱現堡壘上是些身著民壯服飾鄉民荷弓掛箭,手持矛槍來回走動身影。這裡,由於常年經受來自北方契丹游牧部落、西北方回紇部落,乃至西北吐番雜胡等部落襲擊,幾乎每一個男子都是訓練有素戰士,他們應對軍隊自有自己一套辦法。

  楊浩本不欲去打擾這些鄉民,但是所餘不多糧草大部分都拋逐浪橋對岸了,管府州大將軍一旦得知消息,會派人來接迎,但是這麼多人怎能終日水米不進,大隊人馬走到第二天傍晚,帶過橋來少許糧食也已告訖。此時已是黃昏時分,眼見前方有一座倚山而建雄峻堡壘,地面陽光已被山巒所擋,一樓夕陽斜照卻映那倚山而建堡壘上,金燦燦如同金鑄一般,便止住隊伍,上門乞援。

  堡壘中早有已備,許多壯丁藏箭垛之後警惕地注視著這支隊伍動靜。楊浩高舉雙手獨自上前,仰頭望去,只見堡門上一匾高懸,上面有三個模糊大字「穆柯寨」。

  「寨中……」

  楊浩一語未了,寨上「嗖!」地便是一箭射下,堪堪貼著他靴尖釘前面,箭尾猶嗡嗡亂顫,堡壘上便傳出一聲冷厲斥喝︰「不得近前一步,再敢前進,格殺勿論!」

  楊浩仰頭向上拱了拱手,高聲道︰「本官是大宋遷民欽差特使楊浩,率北漢四萬民眾遷移西北,路經此處,因糧草斷絕,急需援助。不知上面哪位是寨主,有請出來搭話。」

  見楊浩獨自一人上前,寨上也閃出一個人來,一個十七八歲少年,英氣逼人,十分俊俏,一身灰布衣裳,持弓佩劍,威風凜凜。他站城頭,一腳踏箭垛上,弓上搭著一箭,冷冷地看向楊浩︰「你……是大宋欽差?」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9 13:12
第161章 醉酒

  楊浩高聲道︰「正是本官。」

  寨上那少年曬然一笑,大聲嘲笑道︰「朝廷的欽差?朝廷的官兒來來往往的我們也見過一些,便不是欽差。似你這般狼狽的我們也不曾見過半個。這一帶不太平,總有些不開眼的東西想來打家劫捨,冒充災民誆騙寨門的有,冒充官兵打家劫捨的也有,你們這麼多人,誰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楊浩拱拱手道︰「這位壯士請了。本官持有欽差節絨,如果貴寨主不信。可遣一人出來驗過。」

  寨上的人哈哈大笑道︰「你這漢子說話好生有趣,什麼欽差節絨,我們這些百姓可不認得那勞什子東西。」

  楊浩身後一名軍士大怒,喝道︰「大宋欽差大使在此,爾等阻三阻四不肯出迎,這是蔑視朝廷,不怕人頭落地麼?」

  寨上那人絲毫不以為意,隻冷笑道︰「你嚇唬我麼?你敢再進一步試試,看看是我人頭落地,還是你一箭穿心!」

  這人拈的是一柄獵弓,但是看他一箭射在楊浩身前緊貼他靴尖的準確,這句話倒不是誑語,那軍士還真不敢上前冤枉送死。府州地界,幾百年來一直在折氏統治之下這些百姓雖知折氏已歸附大宋朝廷,但心中只知折大將軍,誰管你是欽差還是劈柴。

  何況這些年來,府州歸附過的朝廷多了去了,後唐、後晉、後周、後漢、大宋,誰強歸附誰,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十年前府州大將軍折德親率軍伐北漢,佔領沙谷岩。斬首五百級作為晉見之禮,向大宋投效。

  他入朝面君時,當今大宋官家給予優厚賞賜,並在金鑾殿上親口許諾︰「爾後子孫遂世為知府州事,得用其部曲,食其租入。」

  趙匡胤這句承諾是什麼意思?就是說府州折氏世世代代都可以掌管這個地方,折大將軍上馬是一府武將之首,下馬石一府文官之首,文武一把抓,有權就地自行征兵,有權自行收繳賦稅,兵歸他使,賦歸他用,聽調不聽宣,獨掌西北這方土地!

  這就是大宋官家正式確認了府州折氏的藩鎮地位了。

  所以這些剽悍粗魯的西北邊民又豈會在乎寨下宋兵的幾句恐嚇。

  壁宿見寨中百姓過於警惕,不肯相信楊浩所言,隊伍中許多婦孺又不能不做歇息進食,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袈裟,忽再想起當時楊浩手持袈裟衝上兩軍陣前的故事。偷兒也是有理想的,他何嘗不想做個大英雄。如今天下人大多信奉菩薩,自己何不客串一番得道高僧,若能說得寨上百姓打開大門,自己也能似英雄般風光一回。

  一念及此,壁宿眉飛色舞,他連忙整整衣衫,大步上前,單手稽禮高宣一聲佛號,寶相莊嚴地道︰「阿尼陀佛……,寨上這位小施主請了。這位楊施主的確是朝廷欽差,因被契丹人追殺,所以才這般狼狽,出家人是不打誑語的。你還是打開大門吧,能迎欽差進去好生款待,那是你們的榮幸。小施主切勿自誤,快去找你家大人出來,阿彌……」

  壁宿說的忘形,往前走的近了。只聽「嗖!」地一聲,又是一箭射來。箭從上射下,壁宿只覺眼前一花,那鋒寒的箭簇似乎是貼著鼻梁射了下去,正釘在他兩腿之間,壁宿用鬥雞眼盯著兩腿之間那根嗡嗡亂顫的箭羽,隻驚出一身冷汗,幸虧他的嘴唇已經消腫了,要不然這一箭還不把他那香腸嘴射個對穿?

  壁宿抬頭就要大罵,忽地省起後邊正有無數百姓看著,自己此時扮的是大德高僧,壁宿忙強忍怒氣,故作鎮定地微笑道︰「小施主,恁地大火氣。貧僧的話還信不過麼。若你大開方便之門,來日折大將軍直銷,必然也要嘉獎的。其實你不讓我們進去那也罷了,只消借些米糧……」

  「還往前來?」寨上少年冷笑。見著一頭短髮的怪和尚還往前走,又是一箭射來,筆直地釘在他的腳前,壁宿想起楊浩當日威風,怎肯臨陣示弱,他沉聲再宣一聲佛號,緩緩踏前一步,說道︰「小施主,貧僧乃一出家人,手無寸鐵,難道你也信不……啊!」

  話未說完,壁宿便是一聲慘叫。寨上少年又射出一箭,這少年也擔心寨下這些人真是大宋的移民。萬一傷了人終究不好收拾,是以只想阻止他們近前,防止他們衝門,可少年心性難免有些賣弄,這箭射的都是險之又險。

  壁宿腳上的僧履早就磨破了。大腳趾頭探了出去,寨上少年計算失誤,這一箭緊貼他僧履射下,登時把他大腳趾削去一片皮肉。

  十趾連心吶,疼得壁宿縮抱腳而竄,破口大罵道︰「哎呀呀你個小婢養的,敢射灑家,疼死噴僧啦。楊浩,欽差,我哥……你可得替我報仇哇!咱別跟他客氣,他們一些鄉野民壯有甚麼本事,咱還有兵呢,打進去、打進去,老衲要把那小兔崽子牙敲掉眼紮瞎腿打折,善他個哉的!哎呦,哎呦……」

  寨上少年聽他罵的難聽,他掏掏耳朵,臉色便冷下來,手往後一探,一枝箭便如魔術一般再度搭上了弓弦,冷冷地喝道︰「那假和尚,你念的甚麼經,來來來,再念一句來聽聽。」

  「你這小畜生不知天高地厚,本大師……」壁宿猛一抬頭,見他弓箭直指自己嘴巴,眸中已露出殺氣,登時乾笑兩聲,改口道︰「阿彌陀佛。貧僧失態了,善哉善哉!」

  就在這時,唐焰焰自後面趕來,她的車子行在中後段,這段山腳下的路不好走,人馬又多,她等得不耐煩,邊下了車步行過來,見在穆柯寨前,楊浩立在山門之下,身前插著一支箭羽,忙快步上前道︰「楊浩……大哥,出來什麼事?」

  楊浩一見她了,生恐門前人多了上面那少年更加緊張,急忙轉身道︰「我正欲向寨中人借糧,你快退下,免得他們射箭。」

  「借糧嗎?借個糧而已,怎麼搞成這模樣?」唐焰焰詫異的看看一旁的壁宿,只見壁宿像一隻大馬猴似地抱著腳丫子站在嗎、那兒,腳趾頭上還在突突冒血,唐焰焰莫名其妙的仰起頭來道︰「穆家姐姐,為何與大宋欽差和這些宋人百姓兵戎相見起了衝突?」

  寨上那少年驚奇地道︰「唐小妹,是你麼,你……怎麼與他們廝混在一起?」

  楊浩愕然問道︰「唐姑娘……你與她……認得?」

  壁宿眼淚汪汪的道︰「唐姑娘……你說她……是母的?」

  待唐焰焰與寨上「少年」說明了情況寨上民壯方始疑心消去。塞上那「少年」與唐焰焰對答幾句,說了句︰「小妹稍等」,便縮回了身子。

  唐焰焰轉頭對楊浩道︰「府州治下各處山寨,都是半民半兵。各處寨主也是半民半官,都在折大將軍轄下。我唐家生意做得大,與各處山寨都是極熟絡的。此處穆柯寨,又穆、柯兩個大姓的族人組成,方才那女子,名叫穆清漩,是穆老寨主的女兒,與我一向極為友好。她有四個兄長,三哥兄弟,出來一弟年幼,其餘都在折大將軍麾下做事……

  此時,緊閉的山門打開,只見幾個寨中民狀正將頂門的條石搬放到倆側,倆排持梭槍的民壯列隊於內。一對青年大步走了出來,二人都是一身短打扮,服飾有些像獵裝,一個濃眉如墨的英朗男子,旁邊伴著的男裝女子就好似唐焰焰所說的那個穆清漩。

  二人走出大門,那濃眉男子立即走向楊浩,抱拳施禮道︰「草民柯鎮惡,見過欽差大人。」

  楊浩大吃一驚,嗆聲道︰「柯鎮惡!」

  那彪壯的青年漢字詫異地道︰「正是,欽差大人……你認得我?」

  「啊……,不認得,只是閣下這名字十分的威武,本官……這個……啊哈哈……」

  柯鎮惡一笑,施禮道︰「方才不知大人真實身份,拙荊對大人及尊屬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楊浩看看這位五官端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只覺得長成這模樣實在是糟蹋了飛天蝙蝠柯鎮惡的好名字。此時旁邊的男扮女裝的女子滿不在乎的抱一抱拳,大大咧咧的說道︰「楊欽差,草民冒犯了。」說完一雙大眼狠狠一瞪旁邊的壁宿。

  這位大姑娘長的有點中性,長眉斜飛入鬢,手長腳長,滿蘊充分活力,如同一隻蓄滿力量的母豹,可她那一雙眼睛卻是又黑又亮,睫毛長翹整齊,這一瞪,頗有女人味道。

  楊浩聽那柯鎮惡喚他拙荊,曉得這位男子氣十足的大姑娘便是柯鎮惡的妻子,忙拱手道︰「不知者不罪,柯夫人為山寨安全,小心謹慎也是理所應當,不必過於客氣。」

  一旁的壁宿聽了暗叫一聲︰「得,這一箭白挨了,我真是吃飽了撐著啊。明知道這地方窮山惡水出刁民,我還現眼,自找的……」

  同楊浩見完禮,穆清漩立即閃身來住唐焰焰的手,親熱地道︰「小妹,好久不見了,大姐還真是想你。你怎麼跟這些人混在一塊兒啦。這次來,你可得陪姐姐多住些日子……」

  另一邊柯鎮惡便道︰「欽差大人,寨主與家父住在後山,草民已使人去通報了,稍候必來相迎。只是,貴屬人數實在眾多,山寨中可是住不下來。」

  楊浩忙道︰「這些人長途跋涉。都已力竭,而且,如今既到了西北,如何安置還需聽從折大將軍意見,是分散安置還是集中於一地,如今不得而知,所以本官倒不急於繼續趕路。我看那邊有一片樹林,如今天氣炎熱,搭些帳篷足以供我等住宿。只是有兩樁事還請柯壯士協助,一者便是食物,二者便是醫傷驅疫的草藥,一些炊具和被褥也是需要的。柯壯士放心,這些借用之物,朝廷自會補償。」

  他也看出這地方的人對朝廷是不大感冒的,所以也就拿不出欽差節鉞擺譜了,說話也客氣了許多。

  柯鎮惡笑道︰「欽差說的哪裡話來,欽差大人路經此地,我穆柯寨總要盡盡地主之誼。諸位大人還請入內歇息,一些老弱婦孺也可安排入寨歇息。只是大隊人馬實在招待不下,一會兒我便遣莊丁去幫著在林中布置,所需米糧蔬菜、鹽巴藥材也隨後送到。」

  楊浩大喜,忙不迭謝了。當下柯鎮惡便喚出莊丁把人馬引導到那片林中安置,有使人送去米糧蔬菜。林中本多蚊蟲,不過就地才寫艾蒿野草點燃起來就可驅趕,臨終清涼寂靜,待一頂頂草木搭起的帳篷建起。讓一戶戶百姓住進去,好似野遊露營一般,倒也有些雅致。

  這邊欽差大人還是要款待一番的,承了人家這麼大的情,楊浩自然要賞光,便也那柯鎮惡把臂如寨絲毫不擺官架。一旁穆大姐兒與唐焰焰一直牽著手在那耳語,也不知聊些什麼,直到楊浩入寨,這才挽著手兒陪了進去。

  穆老寨主與他的親家柯老寨主聽說大宋欽差率移民至此,已急急從後山趕了過來,他那小兒子才十一歲,長得古靈精怪,容貌與乃姐穆清漩有七八相似,姓穆名羽。難得見到這麼多人,這小孩子興奮的很,他卻不陪欽差,而是隨著莊丁溜到林中看熱鬧去了。

  兩位老寨主講楊浩迎進上寨大廳。立即擺開酒宴招待。這山寨中菜肴盡是山珍野味,大碗盛酒,大碗盛菜,卻連一個精致的盤子也無,光是一個炒雞蛋都是用盆裝的,足足用了八十個雞蛋,一端上來便吧楊浩嚇了一跳,不曉得這山寨之中竟有這般粗曠的作風。

  楊浩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都有一手。與這兩位老寨主聊起來自然也是投契得很,用不多久,兩個老頭便與他稱兄道弟起來,只覺這個官兒說話辦事、大情小節都是十分順眼,原先還只是客氣,這一回卻真的熱絡起來,於是便將自釀的山酒殷勤相勸。到此關頭,楊浩才知國人勸酒之風實是早已有之,雖以肩頭箭創為藉口再三婉拒,也推辭不過他們的熱情。

  那酒是山果釀的酒,也就是果酒,酸酸甜甜,度數不高,後勁卻足。而且那大海碗實在大得嚇人。一碗酒灌下去,菜肴沒吃幾口,就造了個肚皮溜圓。一頓飯下來,楊浩已經臉紅似火,酒意醺然。

  這山寨不似中原男女之防嚴重,女眷並不獨設一席,俱在一桌飲酒。唐焰焰當著穆柯兩位老寨主和兩位老夫人起初還有些矜持,待到一碗果酒下肚,兩抹緋紅上臉,那話便多起來。

  她手舞足蹈,說的事情都不離楊浩。從楊浩在廣原街頭救下她的堂弟,到為堂弟做出許多奇思妙想的玩具,再到他一番嬉笑怒罵氣昏了那陸大名士,說者繪聲繪色,聽者眉飛色舞,這些大老粗對讀書人可是本能地有點抵觸,一聽之下頓時把楊浩看成了自己人,幾乎忘了他的欽差身份。

  唐焰焰再往下說,說的就是楊浩這一路上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了。聽得原本不把楊浩這個小白臉放在眼裡的穆清漩都為之動容,她上上下下看了楊浩兩眼,端起一大碗酒道︰「是條漢子,是我小瞧了你,來,楊欽差,我敬你!」

  楊浩端起大海碗,還沒來得及說句客套話,人家穆大姑娘站起來,咕咚咕咚一大碗酒便面不改色地灌了下去。楊浩看的兩眼發直,只好硬著頭皮也喝了一碗,往下坐時,只覺那肚子都快要撐爆了。

  待到酒散,楊浩醉眼朦朧,已行不的路了。他想行也是不可能了。穆柯寨主熱情的很。他們這些山裡人性子直爽,看你不順眼時,你再客氣他也不把你當朋友。看你順眼時,怎麼看你怎麼舒服。

  如今楊浩在兩位老者心中頗有分量,自然要留下招待一番,怎能容他就此離去,於是便把他安頓在了山寨中休息。壁宿、葉大少等人便也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山寨。

  柯夫人穆清漩的閨房內。

  柯夫人男兒性格,閨房中除了些女人必用之物,幾乎看不出什麼綺麗香軟的女兒家東西。今天唐焰焰到了,柯大俠便被老婆一腳踢下了床,兩個閨蜜同床共榻敘敘話兒。唐焰焰醉眼朦朧地靠在帳上。還在興奮地比劃著︰「姐姐你說,他幾次三番大難不死,是不是有神人保佑啊?他……從江水裡鑽出來時,人家的心砰地一下都不會跳了,呆了好久好久,才曉得喘氣兒。這個人呀,真是……」

  穆清漩給她倒了杯茶,扭身也在床邊坐下,笑道︰「好啦好啦。你喝多了,乖啊,喝了茶躺下歇歇,你都說了一晚上了他啦。」

  唐焰焰傻笑道︰「真的嗎,我怎麼不覺得?對了姐姐,你來,你來。我……我告訴你一句悄悄話。」

  「要說什麼呀,你這丫頭。」穆清漩沒好氣地接過茶碗,唐焰焰已趴到她耳朵上,用站在門口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悄悄」地道︰「姐姐,方才在席上,有句話我沒說,其實……我第一次見他時在普濟寺裡。我懷疑……他在普濟寺裡都看過我的身子啦。」

  穆清漩吃了一驚,趕緊回頭瞅瞅,一把掩住了她的嘴巴,嗔道︰「我的傻妹妹,你胡說什麼呀。姑娘家的,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這不是只跟你說呢麼,我在席上就沒說,你當……你當我傻啊。嘿嘿嘿……」

  唐焰焰的傻笑,看得穆清漩忍俊不禁,可是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想了想便問︰「你說.......他看過你的身子,怎麼這麼肯定?他再怎麼會看到你的身子?」

  唐焰焰剛才的聲音大的像吼,現在卻細的像貓,她醉態可掬的趴在穆清漩肩頭細聲細氣的說著,穆清漩聽的耳朵直癢癢,好不容易聽他說完,連忙掏了掏耳朵,唐焰焰很認真的道︰「我懷疑.....不是懷疑,是一定!他一定看過我的身子。?」

  穆清漩看著她,遲疑道︰「小妹,你......是不是喜歡上哪位楊欽差了?」

  「怎麼可能?」唐焰焰本能的反駁。作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穆清漩眼珠溜溜兒一轉,訕笑道︰「小妹,我可沒見你把那個男人整天掛在嘴邊上的。還有,你說他看了你的身子,哼哼,一個大姑娘家。被人看了入浴的摸樣,你居然不怒不惱,倒像是說不出的歡喜,還說你不喜歡他,誰信啊。?」

  唐焰焰面紅耳赤地道︰「誰說我不怒不惱啦,誰說我喜歡他啦,我恨不得把他拍扁了搓圓嘍,搓圓了再拍扁嘍,可他官兒雖不大,卻是個欽差,我總不能不替唐家考慮吧?再說......再說......我也不吃虧的。嘻嘻,我跟你說啊,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姐姐,我跟你說,有一天晚上......」

  她的身子又栽到了穆清漩身上,穆清漩側耳聽了幾聲卻沒聽清,不禁問道︰「你說什麼?大聲點。」

  「我....我不告訴你,嘻嘻。這個......不能說。」

  穆清漩又好氣又好笑︰「臭丫頭。你冰清玉潔的身子都讓人看了去,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唐焰焰向她扮了個鬼臉道︰「告訴了你,你就佔了他的便宜,嘻嘻,偏不告訴你。」

  穆清漩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這丫頭,真是醉的不輕。好了好了。不說就算了,快點,脫了衣裳躺下歇息歇息。」

  「我不!」唐焰焰一掙肩膀,甩脫了她的手,四下看看,忽地問道︰「姐姐,我記得……你身上有個上好的金瘡藥,擱哪兒了?」穆清璿詫異地道︰「你要那個做什麼?」

  「他……他受了箭傷,路上只是採了些草藥敷上去,哪有你們穆家的金瘡藥管用,你……你拿一瓶來,我去……幫他敷藥。」

  「這麼晚了,不如我知會莊丁一聲,著人送過去……」

  「給我嘛,我去。」

  「這……那我送你過去吧,山間夜路不好走。」

  「不用了,你這山寨我又不是第一次來,熟得很。」

  唐焰焰不由分說,待她從牆櫃中取出藥來,奪過來揣在懷裡,便蝴蝶似得飛出了門去。穆清璿追到門口,看著她「飄飄然」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還要把人家拍扁了搓圓了呢,就這德行……都快把人家當成活寶啦。我看,該讓公公、爹爹準備一份厚禮了,唐家大小姐……春心動了……」

  夜晚的山風很涼,今晚的月光溫柔如水。

  唐焰焰提著燈籠,搖搖晃晃地獨自走在山路上,林中寂寂,樹影婆娑,蟲鳴鳥唧,聽來十分寧靜。

  前邊就到楊浩他們的住處了,唐焰焰陪著柯鎮惡夫妻先送楊浩過來的。自然知道他住哪兒,她靜靜地站在樹下望著前邊不遠處房捨窗欞上透出的燈光,那顆心就像一旁溪中的流水一樣蕩漾。

  過了一會,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忙放輕腳步走到河邊,把燈籠小心地方在河邊上,然後蹲下去,掬起一捧清涼的山泉潑在臉上,一下,兩下,然後又憑水自照,雖然月光之下,什麼也看不清,但她還是很用心地整理了一下頭髮,仔細地漱了漱口。待她哈了哈氣,自己已感覺不到口中的酒氣,這才嫣然一笑。一個清純可愛,精靈古怪的小美人兒又恢復了英雄本色。

  受水一激,她的醉意便清醒了些。忽地有些猶豫起來。這深更半夜的跑去探病送藥,好像……依稀……仿佛……是有那麼一點不妥的,可是……他……他不是還沒睡麼。一定是痛得睡不著覺吧?那我給他探病送藥難道不是應該?當然應該,太合理了,誰敢說我閒話?

  唐大小姐想到這兒,理直氣壯的站起來,撿起了那盞燈籠.楊浩窗口透出的一抹昏黃的燈光,就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拉扯著唐焰焰的腳步往那燈光處蹭去很有一種飛蛾撲火的心甘情願.

  河邊的水草叢中有幾隻螢火蟲被她的腳步驚擾飛起,追逐著,盤旋著,她的目光追著那起舞的點點星火,那又黑又亮的眸子裡,也有點點星火在閃光.

  少女情懷總是詩,少女情懷總是夢,少女情懷總是癡,那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若有一段浪漫,有一段旖旎,這女兒情懷才會由那清清的泉水,釀成那醇醇的美酒吧.

  楊浩還沒有睡,他讓人去探視了林中住下的數萬老百姓,得知他們都已安排妥當,這才放心。他喝不了急酒,但是慢酒卻沒問題,因為他解酒解的快。等待的這段時間又喝了一壺茶,與壁宿聊了陣天,神志便漸漸清醒過來.

  待壁宿離去,他躺下歇息了一段。肩頭還有隱隱的痛楚感,一時卻難入睡。就在這時,房門輕輕叩響了。他還以為壁宿去而復返,面對窗子躺著,只說了一聲︰「進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唐焰焰走進來見他背向而睡,不由輕輕一笑。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在楊浩身後欠身坐了,伸出手去剛要搭上楊浩的肩膀,忽又縮了回來,遲疑半晌,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了觸他。

  楊浩頭也不回地道︰「還不睡,做什麼?」

  唐焰焰小聲道︰「你的傷,還疼不疼?」

  「還有點兒,大概化膿了,夜深了也不好叨擾人家,明天討些瘡藥敷上就是。你個偽娘,就別裝女人了,發什麼酒瘋。」

  唐焰焰一呆,什麼叫偽娘她不懂,別裝女人這句話她卻聽得明白。被自己喜歡的男人這麼說……,真是……很受傷。

  低頭看看,自己胸口確實不如穆姐姐飽滿的酥胸,唐焰焰不覺有些氣餒,轉念一想︰人家年紀還小嘛。又不是沒有發展餘地。於是又把胸使勁一挺,氣鼓鼓地問道︰「本姑娘很像男人嗎?」

  「嗯?」這回聽出聲音不對了,楊浩急急一轉身,肩膀一疼,哎呦一聲才看清來人,不由失聲道︰「唐姑娘?我還以為是壁宿那小子捉弄我。對不住,對不住,你這麼來了?」唐焰焰一聽轉嗔為喜,可那胸還是使勁挺著︰「穆家的金瘡藥很有名的,我知道你肩上有傷,特地討了些來為你敷藥。」

  楊浩忙道︰「有勞姑娘了,就請放在這兒吧,一會兒我讓壁宿來幫我敷藥。」

  唐焰焰道︰「大男人粗手粗腳的。怎麼能乾好這樣的事。你脫衣服。我幫你。」

  楊浩尷尬道︰「這……不好吧。」

  唐焰焰心道︰「有甚麼不好?你全身上下還有哪兒我沒看過?」這樣一想,臉上頓時一熱,忙瞪起杏眼掩飾道︰「這有甚麼關係?我家幾個哥哥,光膀子我得多了,你個大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轉過去,把衣裳脫掉,我幫你敷了藥就走。」

  楊浩猶豫了一下,便依言轉身,脫去上衣,露出赤裸的肩背,這副身體還是很結實的,有種男性的陽剛美,肩頭斜著綁了一條繃帶,隱隱有滲出的血跡。

  唐焰焰臉上微熱地幫他解開綁帶。一圈圈放開,他肩頭處中的是狼牙箭,箭在水中被那些糾纏在一起的繩索擠扯掉了,箭簇扯去了一大塊皮肉,看著那血肉模糊的地方,敷著的草綠色草藥泥幾乎已變成了黑色。唐焰焰一陣心疼,她用指肚輕輕踫了踫,問道︰「還疼不疼?」

  楊浩道︰「嗯,有些疼,呵呵。沒什麼,疼才好。我聽說草原上有些人常在箭上塗以毒藥,被那樣的箭射中了是不會疼的,可是想治好卻不容易,我算幸運的了。」

  唐焰焰起身將桌上火燭取了過來,輕輕放在榻上,然後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在火上烤了烤,這才小心地幫他一點點剔去草藥泥。

  那輕柔的動作,讓楊浩也感覺到了她的體貼,想起兩人相識以來種種。楊浩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唐焰焰輕輕剔著草藥泥,眼簾微微一揚,問道︰「嘆什麼氣?」

  楊浩道︰「人的緣分,真的是不可琢磨。與姑娘剛剛相識時,姑娘是橫眉立目,楊浩是心驚膽戰,一門心思地躲著你走,實未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你我同甘共苦,逃出生天。還能……得到姑娘這樣體貼照顧。」

  唐焰焰手上一頓,凝視著那紅紅的火苗,想起兩人相識以來種種,一時也有些癡了,怔忡片刻,她才回過神來,一邊小心地向傷口上撒著藥沫兒,一邊掠掠髮絲,溫柔地笑道︰「說的是呢。後來,雖然知道你救了我的堂弟,而且在老太君壽宴上幫著我們痛罵了那個狗屁不通的書呆子,可是……我還是一見你就討厭。可是……你一離開我又挺想你的……」

  說到這兒她急急補充了一句︰「真的,我沒有騙你喔。我記人的本事可強了。雖然我沒記住你的名字,可你的樣子我偏偏就記得,在草原上見到你時,你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她含羞瞟了一眼,看到的卻只是楊浩結實的背影︰「你……你對我也有這種感覺嗎?」

  楊浩微微一怔,覺得她說的話兒有些不對勁兒,便乾笑道︰「這個嘛……我這個人是比較專一的。」

  「甚麼意思?」

  「見了你想逃,離開了還是想逃啊……」

  「你……」唐焰焰揚手欲打,但是想起他臨死時在河邊對岸對自己的真心表白,心中一陣甜蜜,便原諒了他的油嘴滑舌,他垂下頭,羞羞答答地道︰「你……你在河邊……契丹人衝過來時,你……你打的那手勢。能不能……能不能對人家說說是甚麼意思,人家沒有……沒有看明白。」

  說到這兒,她羞不可抑,一顆芳心已如小鹿般在胸中亂撞起來。她是真想聽到楊浩親口對她說出來,可是她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羞喜中又難免緊張。

  藥已敷完,將繃帶輕輕纏了兩圈。垂頭等了半響,卻不見楊浩表白。唐焰焰不禁詫異地抬起頭來︰「嗯?」

  楊浩癡癡地想了一陣,搖搖頭道︰「臨死的時候,許多未了的心願。許多想向人表白的心思,都想告訴人知道。人死如燈滅,沒幾日便腐朽了,能留下來的,只有幾段話、一些信念而已。可是,現在死不了了,心中忽然變得懶懶的,卻沒有對人說的心情了。」唐焰焰大失所望,背對著她坐著的楊浩絲毫未覺,他淡淡一笑,感慨地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如非必要,男人喜歡把心事藏在心裡,而不是對你說起。男人,更喜歡行動!」

  他嘴角的笑意有些冷,目中也變得淩厲起來,忖道︰「既然我未死,那未了的心願便一定要去完成。老娘的死,冬兒的死,都與丁承業對我的陷害分不開。這份恩怨,我一定要回霸州,做一個了斷!」

  唐焰焰在他身後聽他的弦外有音,頓時耳熱心跳︰「行動?他他他....什麼意思?要怎麼行動?如果他要親我......我....我要不要拒絕一小下?」

  一念至此,唐焰焰的嬌軀頓時像繃緊的弓,兩隻耳朵也豎了起來。像一隻警惕的兔子,可惜楊浩一直沒有什麼動作,只是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唐焰焰送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覺得有些失望,女兒家心事,還真是難猜。

  楊浩嗅到淡淡的酒氣,又看她臉紅似火,就不禁問道︰「那酒喝著酸甜。後勁著實不小,唐姑娘,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湯焰焰撅起嘴兒,連呼吸都不敢了,他的小手在楊浩胸前忙活著,那香滑細膩的手指時時撩撥這楊浩的胸口,楊浩雖對他一直沒有異樣想法,眼見這嫵媚少女坐在身前心中也不由微微一動。他也閉緊嘴巴不敢說話了。這一來房中寂寂,只聽見兩人一粗一細的喘息,反而更省曖昧氣氛。

  唐焰焰匆匆給他系好繃帶,偏腿下地那條腿已坐得麻木了,她「哎呦」一聲抬起了腿,就在這時,「當」一聲門推開了。唐焰焰一驚那條坐麻了的腿又放下去。莆一著地整個人便站立不住的向側前載去一把撲到楊浩懷裡,將他撲倒在炕上。

  楊浩肩頭撞在炕上,疼得哎呦直叫,唐焰焰大窘,雙手撐在他胸前只想爬起來,可她一條腿是麻的,一踫時那種半身酸麻的感覺實在是難以形容,竟是動也不能動,只能呀呀地叫個不停。

  葉大少手裡緊緊撰著一隻剛捕來的貓頭鷹,呆呆地站在門口。他本來捉了這鷹,特意來向楊浩顯寶來著。誰想到卻看到這麼一幕

  只見唐焰焰那小美人兒香汗細細地趴在楊浩懷裡,呀呀地叫個不停。楊浩下身被唐焰焰的羅裙蓋住,看上身應該是全身赤裸的,是了,見自己進來都羞於起身,定然是赤裸的了。

  兩人這姿勢……嗚呼!勒西要,撫玉體,申嫣婉,敘綢繆,同心同意,乍抱乍勒。兩形相搏,兩口相焉,緩衝似鯽魚隻弄鉤,急如群鳥隻遇風,進退牽引,上下隨迎,左右往還,出入疏密,可不正是洞玄子三十六式中的鸞雙舞?

  楊浩一仰頭,只見葉公子張口結舌地站在那兒,他手中還提著一隻貓頭鷹,葉公子雙眼與貓頭鷹那雙眼都十分詭異地看著自己,不由雙手一攤,叫起撞天屈來︰「葉公子。我什麼都沒乾吶……」

  葉公子一個激靈,這才省起對方的欽差身份,慌忙雙手一攤,叫道︰「楊欽差,我什麼都沒看吶!」說罷掉頭便跑。

  「唐姑娘……看著多清純可愛的一個女子,竟然……竟然連這麼高難度的動作都做得出來,真是風月場上的高手啊。虧我視她如女神,原來卻是一神女。」

  葉大少想到不堪處,一時悲從中來,那顆心都碎咧……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19 13:25
第162章 締盟

  同一個夜晚。

  府谷,孤山,百花塢。

  月前,花下,一涼亭,兩杯酒。

  只是四樣小菜,一盆濃湯。

  杯碟是吳越燕子衝燒製的秘色瓷,酒是味極甘滑的涼州葡萄酒。

  菜是用小羊羔烤出來的香嫩金黃的灸子骨頭,以黃河大鯉魚為原料削得蒲如蟬翼,白似飛雪的生魚片,鮮香可口的三鮮筍,梅子姜,最後是以肥嫩羊肉佐蓮藕,山藥,黃 ,黃酒,文火煮燉至爛而成的一盆八珍湯。

  涼亭中據案而坐的是兩個中年男子,皆著舒適鬆軟的布衣,發系飄帶,悠閒自在。

  小亭四角高掛燈籠,依稀映著他們的模樣。一個身軀魁梧,縱然坐於石凳之上,也如虎踞龍盤。看他面貌,面如生棗,兩隻斜飛入鬢的丹鳳眼,一部及胸的長髯,膚色白皙,好似一個文士,但睥睨之間,神光凜凜,亦有懾人威儀。

  這兩個人,一看就是手握重權,平素說一不二的人物,舉止之間才能久而久之燻陶出這樣的威儀。自古民諺︰「山東出相,山西出將。」這兩個山西大漢的確一看就是威風凜凜的武將。那面如重棗的中年人便是府州之主折禦勛,對面那個白面文士確實麟州之主楊崇勛。

  桌上美食極為可口,可是二人卻幾乎不曾動過幾筷,楊崇勛皺著眉頭,呼喚著折禦勛的表字道︰「世隆啊,管家親伐北漢無功而返,但......他尚未返回汴梁,便開始大賞群臣。這一回我楊家可沒什麼力,卻也的了褒獎,哥哥我受封為上國柱,河東節度使,管家這一遭兒,可是來勢不善吶。」

  折禦勛微微一笑,撫須道「呵呵,仲聞兄,管家對我折禦勛更是大方呢,封了我一個鄭國公,怎麼樣,比你這正二品還高著一級呢,你說咱兩哥們兒什麼時候走馬上任去啊?」

  他比楊崇勛小一歲,所以稱楊崇勛為兄。楊崇勛聽了這話怫然道「世隆,你這是甚麼話,難道我楊崇勛你還信不過,竟跟我打起馬虎眼。咱兩一個一旦離開根基入朝為官,那就是龍困潛水,虎落平陽,一身富貴或無須憂慮,可這祖宗基業就盡落人手,再也休想拿的回來了。我這次來,不就是想跟你商量個法子出來麼?」

  折禦勛雙手一攤,無奈地道︰「管家率大軍回師卻不返京,十餘萬精兵虎視眈眈地陳與西北,加官進爵地招呼咱們進京享福,這麼大的『誠意』……嘿!若是你我違逆了官家的美意,說不定這官兒就沒了,連頭都要沒了,你當官家那支大軍都是吃素的不成?」

  楊崇訓眉頭一擰,道︰「官家陳兵西北而不返東,明擺著是恐嚇咱們,我不信他敢真的對咱們用兵。」

  折禦勛瞟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真要撕破臉皮來對咱們用兵,那也未必就不可能。不過……前提是他得先解決了南邊那幾個大麻煩,這時候嘛,他是不會真的對咱們用兵的。可是……官家下了旨,你說咱們去不去?不去就是抗旨,他忍得下一時之氣,早晚也要對咱們動手,難道咱們還能去投自身難保的北漢?亦或乾脆降了契丹人,自立為主,做一個兒皇帝?嘿。我本鮮卑皇室拓拔氏後裔,同屬胡族,投了契丹反受忌憚,契丹最為傾慕中原文化,你楊大將軍是漢人,你大哥又是保的北漢,投靠過去十有八九要受重用的……」

  楊崇訓「啪」地把桌子一拍,霍然站起,沉聲道︰「看來楊某這一遭是來錯了。罷了,我自回麟州去,管家挾泰山之勢而來,我楊崇訓勢單力孤,是絕對敵不過的,便交出麟州去汴梁做個太平官兒吧。隻不知我麟州一旦有失,你府州還守不守得住。」

  楊崇訓說完抬腿就走,折禦勛舉杯自飲,也不理他,直到楊崇訓馬上就要走出花園的月亮門,折禦勛才把酒杯一放,高聲喚道︰「仲聞兄留步」

  楊崇訓霍然轉身,雙眉一剔道︰「怎麼,折將軍要綁了楊某去向官家表功嗎?」

  折禦勛笑容滿面的趕過來,一攔他的肩膀,那副威嚴模樣蕩然無存,嬉皮笑臉直似一個無賴「哈哈,仲聞兄憑大的火氣,莫怪,莫怪,我總要知道你的真實想法才好與你坦誠以待麼。來來來,坐下坐下,天氣熱,難怪你火氣大,來人吶,給楊將軍呈一杯酸梅湯,要井水裡正鎮著的。」

  養崇訓苦笑不得的道「世隆,你……唉,你這人,從小就是這般狡詐,虧了你還是府谷之主,雲中之霸,看你這幅怠懶模樣,真是……,算了算了,喝什麼酸梅湯,我現在什麼都吃不下,你快講,有沒有什麼辦法婉拒了官家,又不傷了彼此和氣。」

  折禦勛把他拉回席旁坐了,痞賴氣一收,正色說道︰「仲聞兄即如此坦誠,那世隆便明說了吧。十年前我父投靠大宋,入朝面聖時,官家親口承諾,我折家世世代代掌管府谷,自征部曲,自納稅賦。這才不過十年的功夫,家父屍骨未寒,官家言猶在耳,便打起了我府州的注意。嘿!你當我便心甘情願?可是,咱們畢竟在人家的屋簷底下。汴梁,咱們不去,可這臉面,也不能撕破了,總得讓朝廷心甘情願地把咱們留下來才成。」

  楊崇訓目光一閃,疑道︰「世隆,你就不要賣關子了。直說吧,如何讓管家心甘情願地讓咱們留下來?」

  折禦勛微微一笑,一字字道︰「自然是……養、匪、自、重!」

  楊崇訓瞠目道︰「哪來的匪?那要養多大的匪?」

  折禦勛翻了個白眼,道︰「從小你就比我呆,還在還是比我呆。」

  楊崇訓沒好氣地道︰「廢話,誰似你折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奸似鬼,我們老楊家忠厚,哪有那許多乖巧心思,你快說,匪在哪裡?」

  折禦勛笑嘻嘻地網西南方向一指,楊崇訓詫異地道︰「黨項人?不對啊……黨項七部作反,廈州李光睿袖手旁觀,是你吃飽了撐的派兵去把他們打散了的,現在剩下那幾條小魚還能折騰得起什麼風浪來?」

  折禦勛莞爾道︰「仲聞兄,咱們來看看西北的形勢,咱們北面、東北面,是北漢、契丹,南面、東南面是大宋,西面、西南面是定難軍節度使李光睿。李光睿表面上雖也臣服於宋,其實比你我更加桀驁不馴,而他的勢力在你我他三者之中也是最大的,如果朝廷繳了咱們的兵權,那官家的虎威就直接俯壓到李光睿的頭上了,你想……他還會不會活得像如今這麼逍遙自在?」

  楊崇訓訝然道︰「難道你想……與李光睿聯手同盟?」

  夏州定難軍與府谷的永安軍為了爭奪地盤,多少年來一直征戰不休,自降了大宋之後,表面上都是一殿之臣,倒不好堂而皇之地打仗了,可是故意慫恿族人、部曲彼此爭鬥廝殺卻也是常有的事,若說他們一狼一豹能成為盟友,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

  折禦勛笑道︰「聯手不假,同盟卻未必。李光睿也擔心趙匡義的虎尾掃到他的屁股上,有咱們在這兒守著,雖著彼此看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動不動還要插上一架,總比趙老大看著順眼不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所以,他也是願意把咱們留在這兒的,那他自然就要配合一下咱們。我已著人隱藏身份,資助黨項七部一些兵甲武器錢米柴糧,這幾日的功夫,黨項七部就要兵戈再起,那時只要夏州李光睿臥病在床,不能出兵。我折禦勛……」

  他乾笑兩聲道︰「職責所在,我折大將軍自然是要出兵的,不過一旦打起仗來,俺老折屢戰屢敗,萬般無奈之下,就得拖你老哥下水,咱們哥倆兒跟黨項七部打個步步生蓮不亦樂乎,為了朝廷鞠躬盡瘁,你說他趙官家還好意思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把咱們請去汴梁喝茶?」

  楊崇訓一聽大喜,連聲道︰「你有這樣的好計,怎不早說,害我這般著急,真真不是東西。啊!啊…」他指著折禦勛,恍然道︰「這課是你們家那個小妖女出的注意?」

  折禦勛瞪眼道︰「這叫甚麼話,我堂堂永安軍節度使,麾下十萬大軍,令旗一舉,無數人頭落地,如此威風一方統帥,還想不出這麼一個計策?」

  楊崇訓汕笑道︰「算了吧你,你那妹子不長個兒,光長心眼了,我家那幾個小子跟你家那幾個小子也算精靈古怪,可是哪個不被她這小娃娃指使得團團亂轉,就連咱們倆,這些年吃了她多少虧?你那妹子,哼哼,她…」

  「咳咳,打住,打住,其實我那妹妹是聰明,冰雪聰明,懂嗎?」折禦勛正氣凜然地糾正。

  楊崇訓沒看清他遞過來的眼神,猶自笑道︰「是啊,聰明,太聰明啦,比九個狐狸精綁到一塊兒都聰明。也不知道將來哪個大男人敢娶她,這麼厲害的女娃兒,誰娶了她還不被她欺負得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哈哈,想像一下將來要娶她的倒黴鬼,我就開心得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啪!」楊崇訓的肩頭忽地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一個清脆甜美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楊大哥,我大姐是你大嫂,說起來咱們可是實實在在的親戚,你這樣背後說道我一個姑娘人家,萬一這罪名兒傳揚開去,我將來真的嫁不出去了,那可怎生是好?」

  楊崇訓機靈一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咧了咧嘴,忽地急中生智,向前踉蹌兩步,一把抱住肚子,「哎吆哎吆」的叫道︰「這酒喝得太多了,我……我有點內急,我去方便方便,方便方便。」說完頭也不回便溜之大吉。

  在他背後,出現一個翠衫少女,瓜子臉、大眼睛,明眸皓齒,嬌艷照人,可不正是折子渝折大姑娘。燈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顏色,此時的折子渝巧笑倩兮,別具一股婉媚味道。

  她看了楊崇訓狼狽離去的背影一眼,輕俏地皺了皺鼻子,便在桌旁坐了下來,問道︰「大哥,事情已經計劃妥了?」

  折禦勛那張威風凜凜的關公臉刷地一變,露出了一副諂媚的笑容道︰「小妹果然神機妙算,我派人去與那李光瞥一說,這狐狸便心領神會了。可那黨項七部鬧歸鬧,卻不能容他們坐大,不然的話,李光瞥壓止不住,我這州府境內也得戰火連連,這事兒還得詳細計議一番。對了,這幾日李光瞥之子李繼筠就會趕來與我洽談此事,你可那,要不要代大哥去與他談談?」

  折子渝撇嘴道︰「你們男人的事,我才懶得理會。再管下去,我就真的像楊崇訓說的那樣,嫁都嫁不出去啦。」

  折禦勛搓搓手,陪笑道︰「怎麼會呢,我的妹子,要人才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要世家有世家,還能嫁不出去?你要是看上了哪個,他要是不娶?膽兒肥了他,你告訴大哥,大哥砍他的腦袋。」

  折子渝向他扮了個鬼臉,跳起來笑道︰「任你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替你出頭。你自己談去,我聽說華山睡道人到了府谷,如今就在落霞山棲雲觀落腳,明兒我就去棲雲觀叫齋避暑,見見這位活神仙,過個十天半個月天氣涼爽些我再回來。」

  折禦勛埋怨道︰「你這丫頭,長了一副聰明心腸,爹爹生前最看重你。如今大哥我獨當一面,你卻不肯幫大哥做些事。夏州特使你不管,那也不用去山裡啊,睡道人的名頭我也聽說過,可你還想跟著他修仙學道不成?我還想讓你去安排朝廷西遷的百姓呢,他們哪個欽差大臣,叫什麼丁浩的,已率人到了咱府州地界了,好幾萬人吶,要安排妥當實不容易。」

  折子渝本已走開了,一聽這話忽地頓住腳步,兩眼發亮道︰「丁浩?你說丁浩?」

  折禦勛一拍額頭道︰「喝多了,不是丁浩,是楊浩。」

  折子渝大失所望,擺擺手道︰「好啦好啦,管他楊浩還是羊羔,你是府州大將軍,你自己想辦法去,我去山中避暑學道了。」

  折子渝說著蹦蹦跳跳地跑開了,折禦勛歪著頭,撇著嘴,把及胸的長鬢左右一分,那對臥蠶眉跳了跳,丹鳳眼一眯,自言自語地道︰「到底是丁浩還是楊浩,咦…真的喝多了,竟然想不起來了…」

  程世雄返回廣原後,便派人給他送來軍情奏報,上面提及他欲簡拔重用的那個丁浩目前情形,也提到了他如今改叫楊浩的事。但是與程世雄的奏報同時到達的就是朝廷升他的官、要他進京「享福」的旨意,折禦勛可不知道自家妹子的心事,所以把楊浩當成了一個尋常人物,這時他只顧尋思如何拒絕赴京,哪還會記得那人到底是姓楊還是姓丁。

  要不是今天上午李玉昌趕到府州,跟他說起欽差摔北漢移民到了他的地界,他都壓根想不起這個人來。折禦勛拍拍額頭,不再去想那勞什子羊羔牛號,轉頭對花叢說道︰「我說....那誰....仲聞兄啊,舍妹已經走了,你可以出來啦....」

  楊崇勛鬼鬼祟祟所地從花叢後邊鑽了出來,心有餘悸地道︰「親娘喲,咋讓她聽見了,她.....她不會把我怎麼樣吧?」

  折禦勛道︰「不用怕啦,我妹子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頑皮啦。你上次被她捉弄個半死的事,我記得那時五年前的事了嘛,那時她還是個小屁孩嘛,如今我妹子可是長大了,你看她,亭亭玉立、溫柔如水、賢淑端莊、知書達理、那可是極具婦德的一位大家閨秀啊。」

  楊崇勛聽了大驚失色,霍地轉身道︰「折小妹!」

  身後空寂,哪有人影,楊崇訓這才轉過身來,半信半疑地道︰「她既不在,你還肯這麼誇她,想來…想來小妹是真的長大啦。」

  折禦勛得意洋洋地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妹妹。好了,咱不說這個了,有關鼓動黨項七部造反的事,還得等李光睿派了人來再詳細計議。如今朝廷欽差帶來四萬多北漢百姓,人口增加那是好事,不過咱們要是不肯入朝,官家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派個流官來管理這四萬漢民,天長日久紮下根來,那可成了咱們的心腹大患,這事兒,我還得與你好生計議一番。」

  楊崇訓動容道︰「不無可能哇,趙官家可不是一介武夫,他的門道兒深著呢。」

  折禦勛冷冷一笑,這時才露出幾分殺伐決斷的冷酷來︰「所以,如何安置這四方百姓,如何迎接那位大宋欽差,你我…可得好好商議一下了…」

  楊崇訓道︰「那麼,何不把他們打散了安插於各處?」

  折禦勛道︰「我西北地廣人稀,百姓多伊族聚居山寨堡壘,比不得中原城阜,你讓我往哪兒安排,往誰那兒胡亂插上百千口外姓人,他們又豈肯願意?若是再拆細些,你要我安排到何年何月?」

  楊崇訓道︰「那你想怎麼辦?」

  折禦勛把丹鳳眼一眯,微笑道︰「你看,如果我把它們安排到蘆河嶺…怎麼樣?」

  楊崇訓大吃一驚︰「甚麼?這也…使得麼?」

  折禦勛仿佛關雲長般把嘴一撇,長鬢一拋,嘿聲道︰「大宋官家送來的移民百姓,麟州你楊崇訓,和我可都是大宋之臣,怎麼著,大宋官家送來的移民百姓,就隻讓我一人安頓?那一塊地方,沃土千里,草原水清,只不過因為是你我他三家接壤之地,因此成了三不管的地方,大好草原白白棄置,我把他們安置在那兒正是廢物利用,有何不妥?」

  楊崇訓怔忡半響,把大指一翹,說道︰「你的陰險,真有幾分伯父昔年的風采。」

  折禦勛拱一拱手,笑道︰「慚愧慚愧,過獎過獎!」

  第二天一早起床漱洗之後,楊浩便被接進客廳,穆柯兩位老寨主熱情相迎。這回是小宴,相請的只有楊浩一人而已。楊浩往桌上一看,大清早的居然擺上了酒,不由得心驚肉跳,連忙再三娩拒。兩位老寨主見他執意不肯飲酒,好在這已不是剛剛迎進寨門的時候,便也不再勉強。

  兩個老家夥是嗜酒如命的,楊浩不喝,他們便自斟自飲,自得其樂。楊浩四下一瞄,見唐焰焰並不在場,她與穆柯兩家十分熟年,柯少夫人穆清漩也在座相陪,卻無唐焰焰的蹤影,不覺有些詫異。

  穆清漩見他四下亂瞄,曉得是在找唐焰焰,便忍笑道︰「唐小妹說他不太舒服,我叫人送了食物去房了,所以沒有出來。」

  穆清漩心中頗有些好奇,昨夜唐焰焰回來,臉上似怒似喜,表情十分古怪。問他甚麼卻也不作答,那扭怩的樣兒竟是前所未見。她與唐焰焰交從甚密,固然是相處久了,卻也是因為性情相投,都是男兒一般爽利的性子。可是如今看她摸樣,倒像是自己新婚前那幾日患得患失的光景,穆清漩不曉得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猜想該是做了些什麼過於親熱的舉動。此時再看楊浩,不免便有幾分估量妹夫的意味,仔細看看,這人相貌倒也英俊,談吐討人喜歡,又是個做官的,倒也配得上妹子,心中便不覺有些喜歡。

  楊浩被人窺破心事,臉上便是一熱,再被她一雙銳利的眼睛總是上上下下大量,不免更加心虛,趕緊胡亂答應一聲,低頭吃飯。一旁柯鎮惡見自己娘子總是盯著人家欽差大人看個不停,倒是有些吃味起來。可他素來怕老婆,再加上老爹老娘、岳父岳母都在,確實屁也不敢放一個。

  楊浩一動筷子,肩頭便有些痛,那是那種痛與昨天那種麻木的沉重感不同了,這金瘡藥很有效,楊浩能感覺到自己的傷處正在一點點好起來。想起昨晚葉之璿走後,唐焰焰連句話都不敢說,拖著一條還有些麻木的腿一瘸一拐的逃走的可愛模樣,他的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流。

  被人關心、呵護,永遠是楊浩最無法拒絕的東西。從小到大,他最欠缺的就是親情、友情,所以他對感情格外地重視與珍惜。唐焰焰的溫柔一刀,已經在他心上悄悄地刻下一道痕跡了。

  吃完了飯,穆老寨主道︰「楊欽差,老漢已使人去通稟駐守於本地的赤軍主了。赤軍主得到消息,必會趕來相見的。如今,老漢陪欽差大人去後山打打獵可好?親手獵的野味弄來下酒,還是很不錯的。」

  楊浩忙道︰「多謝穆老寨主美意。楊浩有傷在身,實在不便遊山,再說這一路上實在太累了,楊某想回房去歇息一下,然後去寨外探望一下那些百姓。」

  穆老寨主呵呵笑道︰「老漢是粗人,倒忘了楊欽差有傷在身,那好,反正這荒山野嶺的,也實在談不上甚麼風光,那…就請楊欽差回去歇息。回頭老漢陪欽差大人一同去探望北漢鄉民。」

  楊浩的住處本與穆老寨主住處相鄰,他們並肩回去,到了楊浩房中教人送上茶來,陪著楊浩聊了一會兒天,兩位老寨主正要起身告辭,就聽院中一聲尖叫︰「我的鷹,啊啊啊…」

  那孩子還沒到變聲期,一叫起來又尖又立,聽得楊浩與倆位寨主都是一愣。

  只聽那孩子叫道︰「你個烏龜王八蛋,我說我養那鷹咋不見了影兒,居然被你捉了來,還…還…還拔成了禿毛光鷹,小爺要殺了你,啊啊啊…」

  隨即便傳來葉大少倉惶的叫聲︰「救命啊欽差大人,壁宿你個王八蛋看熱鬧,我賠錢啊,饒命啊…」

  楊浩與兩位老寨主對視一眼,急急搶出門去,就見葉之璿手裡提著隻禿毛雞,在院中倉惶奔走,後邊跟著一個小孩子,正是穆老寨主家的老疙瘩穆羽。這少年一身勁裝,胸前一個刀囊,上面插著一排帶穗的柳葉飛刀,他追在葉之璿後面,不時射出一刀,那刀並不真的取他性命,卻與他姐姐一個癖好,就喜歡貼著人的身體玄之又玄地飛過,嚇得葉之璿滿院子亂竄。壁宿因為腳受了傷,那隻腳包裹的跟粽子似的,輕身功夫施展不出來,葉之璿一繞著他打轉,他就單腿跳著避開,兩個人的情形瞧來是在狼狽。

  「小羽住手!」穆老寨主一見連忙喝止,那少年猶自追趕,穆老寨主追過去猿臂輕伸,一把將兒子夾在肋下,在他屁股蛋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喝到︰「小兔崽子,要造反吶?」

  小羽氣得臉蛋通紅,指著葉之璿道︰「他!你問他!他偷了我的鷹,還拔光了鷹毛,你看,你看…」

  眾人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葉之璿手裡提著的禿毛雞竟是一隻貓頭鷹,那毛被拔光了,已經再沒有半隻鷹的模樣,只有倆隻眼睛依稀還有幾分鷹的神采,只是不知被葉之璿拎的,還是因為受不了白天的陽光,楊浩看著那倆隻綠黝黝的眼睛,感覺它正在發暈…

  葉之璿一見那暴走的小孩被人抓住了,便哭喪著臉道︰「我…我實在不知道這隻貓頭鷹居然是有人養的呀」

  楊浩無奈道︰「就算你不知道,你……也用不著把鷹毛拔光吧,你看,現在像隻禿光雞似的,可怎麼還給人家?」

  「我……」葉之璿頓時啞口無言,他怎敢說是昨晚見到心目中的女神與楊浩不堪的一幕,傷心之下拿這隻貓頭鷹撒氣來著。

  穆羽一聽更是氣憤,大叫道︰「我好不容易捕到一隻鷹來,好不容易把它養熟了,結果卻被你弄成這般模樣,你賠我鷹來,賠我鷹來。」

  楊浩一聽,不由喜道︰「小兄弟,原來你喜歡養鷹,不如這樣,我讓他捉一隻真正的雄鷹來給你,你就不要再為難他了,可好?」

  穆羽不屑道︰「就憑他?小爺我一身本事,鷹也獵過幾隻,不是死了就是殘了,他那樣子濟得甚麼鳥事,一點拳腳功夫也無,還能捉得住真正的雄鷹?」

  楊浩笑道︰「小兄弟,捉鷹可不一定得有一身武藝。你捉不住鷹,這位葉公子卻能給你捉住一隻完好無損的雄鷹。」

  穆羽打不服氣地問道︰「你敢跟我打賭嗎?」

  「如何不敢,怎麼賭?」

  穆羽一指葉大少道︰「若是他能幫我捉到一隻完好無損的真正雄鷹,我就認你做大哥,把這一身武藝都賣給了你。若是他捉不回鷹來,嘿嘿!」

  他盯著葉之璿的頭髮恨恨地說道︰「我要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全都拔下來,讓他變得跟我這隻鷹一般。」

  楊浩一聽毫不猶豫,當即說道︰「成,咱們一言為定。」

  葉之璿阻之不及,心中暗道︰「這叫什麼賭哇,你贏了他做你小弟,你輸了本少爺要受苦,合著你楊欽差一點虧都不吃?」

  穆老寨主幾個兒子都在軍前效力,眼前這楊浩可是欽差,想來一定大有前途的,這寶貝兒子跟了他,前程說不定比幾個哥哥都好,所以穆老寨主聽見二人打賭,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根本不予阻攔,還把兒子放了下來。

  穆羽立即上前,對楊浩道︰「來,咱們擊掌盟誓,你是大人,又是欽差,三擊掌後,可反悔不得。」

  楊浩暗笑︰「這穆羽到底是小孩兒心性,葉少爺就算真的抓不回一頭鷹來,買也要買回來一隻,豈肯讓你把頭髮揪光的。這小家夥一身武藝,更難得的是,一旦得他投效,那他穆柯寨也就等於是自己靠山了,穆老寨主其他幾個兒子又在折府做軍官,那自己的人脈勢力便也進一步延伸開去了,這買賣一點不虧。」於是毫不猶豫的伸出手去,與他「啪啪啪」便是三擊掌。

  這小孩兒力氣不小。三掌一擊,楊浩肩頭有傷,頓時便是一疼,但他不想讓這少年看輕了,眉頭也不皺一下。

  不遠處壁宿見了不禁說道︰「咦?楊浩肩頭中了一箭,傷勢頗重的,怎麼竟然好得這麼快?」

  葉大少抱著禿尾巴鷹,心裡酸溜溜的,便陰陽怪氣地道︰「他好的不快才怪,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陰陽互補啊……」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2 12:02
第163章 人至府谷

  楊浩贏了。

  葉公子玩鳥還真是有一手,兩天的功夫就捉回一頭鷹來,一頭真正的草原雄鷹,而且還是一頭小鷹,這可不是穆羽玩的夜貓子,把個穆羽喜歡的連蹦帶跳,本來視若寇仇的葉公子在他眼中立刻被如神人一般,被他拜做了訓鷹的師傅。

  穆羽因為這一賭,稀裡糊塗的就成了楊浩的人。不過楊浩錢,遷民事了往何處去如今還是一個未知數,再說他的年紀實在太小了,要到衙門裡做事怎麼也得再大兩歲,所以目前還不能隨行身側。

  在穆家又住了兩天,到了第三天頭上,折大將軍派來迎接欽差和移民的人便到了,來人是折大將軍帳下都虞候馬宗強,陪他前來的是本地馬都指揮使赤忠。

  馬宗強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西北,十三四隨就提刀上陣殺敵的戰士比比皆是,但是二十多歲就官至都虞候的實不多見,此人當是折禦勛心腹無疑。赤忠是本地軍都指揮使,四十多歲,深眼鷹鼻,有些胡人血統,舉手投足間鐵甲鏗鏘,極有武人之風。

  楊浩借了穆家的客廳與兩位將軍相見,待熱茶奉上,馬宗強便滿面春風的道︰「楊欽差,自知欽差攜北漢百姓到了府州,節度使大人歡喜不禁,本欲親來相迎,奈何公務繁忙抽不得身,因此特命末將代他前來,恭迎欽差與眾百姓趕往府州。為示隆重,赤軍主會親自率兵護送你們前往。」

  赤忠雙拳一抱,大聲道︰「本官能為欽差天使前驅,榮幸之至。」

  楊浩忙道︰「軍主客氣了,如今軍民已安然帶至府州境內,我這欽命的遷民差使也就了了,楊浩職卑位低,不敢當兩位大人這般禮遇。楊浩既到了此處,諸事自應聽從節度使大人安排。不過......我心中尚有些疑問,馬將軍,不知節度使大人準備如何安置這數萬百姓啊?楊浩理應去府穀見過節度使大人,可這數萬百姓一路跋涉,興師動眾的,節度使大人體恤百姓,若已有了安置的去處,還是應該直接把他們送往安置之地為妥。」

  馬宗強笑道︰「這個麼,楊欽差不必擔心,節度使大人已經為這數萬百姓選好了一處地方。那裡山清水秀,沃野千裡,可耕可牧,這數萬百姓是絕對住的下的,也不用擔心今後的生計。李玉昌員外如今已先行趕去為百姓們建築房舍,所需的米糧、耕牛、鏵犁等物,在朝廷撥付之前,節度使大人也會從地方調撥借支,務必要百姓們先安頓下來......」

  楊浩大喜,把這些人帶出來,他這欽差使命也就結束了。生下來如何安置,那是朝廷上的事,他本不必操心,可是這麼多日子朝夕相處、生死與共,彼此便有了感情,每次到林中探望那些百姓,所受到的歡迎和擁戴,他能深深地感覺到百姓們對他的依賴和對安寧生活的渴望,那種責任感便也揮之不去了。

  與兩位將軍議論一番,稍作歇息,楊浩便與穆柯寨眾人告別,率眾百姓趕往府穀。數萬百姓行動起來總是遲緩的,不過再慢也有路走到盡頭的時候,幾天路趕下來,明日便到了府穀了,楊浩興奮不已,在帳中輾轉反側良久不能入睡,乾脆披衣起身出了營帳。

  這裡是一片草原,外圍是赤忠的人馬護衛,中間便是百姓們歇息的地方。百姓們都住進了行軍帳篷,一頂頂帳篷此時燈火全無,只有四下裡兵士們點起的一堆堆篝火,猶如天上的星星,羅列於外。

  楊浩走到青青草坡高處,在草地上坐下來,靜駭的星光夜空下,遙望府穀方向,他的心神一時有些飄忽。幾番死裡逃生,如今就要交卸重任,他一身輕鬆,可是卻也有些空虛茫然。一個男人,總要有些責任、有些事情承擔著,才有生活的動力和意義。

  不過,此間責任已了,真的是一身輕鬆了麼?霸州。霸州......,楊浩禁不住扭頭回望,在霸州,有他最艱難的歲月,也有他最甜蜜的記憶,如今那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再回首時,他已孑然一身......

  「霸州啊,丁承業!」想到痛處,楊浩雙拳一緊。

  「楊浩!」身後突地傳來一聲呼喚,楊浩身子一震,緊握的雙拳慢慢鬆開了,他扭頭過去,就見唐焰焰正在坡下站著。她肩上系了一件輕軟的披風,披風隨著風抖動著,她的長發攏著她的面龐,臉上一雙炯炯生輝的眸子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

  「唐姑娘,你還沒睡?」

  唐焰焰一笑,雙手攏緊披風,百度步步生蓮貼吧便在滿天星光下一步步走過來。那步子邁得又清又柔,就像一只漫步草間的貓兒。楊浩還是頭一回看她走路露出這麼女人的味道。自那晚之後,這還是兩人頭一回在晚上見面。

  「你也不是?」唐焰焰大大方方地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側過臉來看他,或許是離家門近了,她的膽氣壯了起來,神色恬靜。

  楊浩很有默契地沒有提起那晚的尷尬,他安詳地一笑,說道︰「這一路,時與天地鬥,時而於如狼似虎的敵人鬥,幾番死裡逃生,眼看著就要完成使命了,心裡反而有些茫然和空虛,竟是睡不著覺了。」

  唐焰焰莞爾一笑道︰「真不明白你們男人的心思,有什麼好茫然的呢,交了這件差使,一身輕鬆,應該高興才是啊、這番事了,你這個督監,又該升官了吧?」

  「或許是吧。」,楊浩望著遠方悵然一笑︰「羅克敵死了,劉海波死了,赫龍城死了,還有許多將士、許多百姓,我現在還活著,只覺得……我活著都是虧欠了他們,升官麼……我沒有高興的意思,反而滿是不安。」

  「你呀,不要這麼苦了自己好不好?」唐焰焰動情地握住他的手,溫柔地道。

  她的小手清清涼涼,好像剛剛沐浴過,肌膚順滑柔膩︰「你不虧欠別人什麼,需要你做的,你已經做了,而且做得很好。你不知道百姓們如今對你是如何的信賴與擁戴。要讓這來自千家萬戶,來自不同州縣的百姓都心悅誠服地去敬重一個人有多難,你知道麼?你做到了,你就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英雄,不一定要揮刀劍、砍人頭,你所付出的,不比那些死去的將士們少。」

  楊浩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沒想到從這位一向給他的感覺只有刁蠻任性的丫頭居然也有柔情似水。溫柔可人的一面。唐焰焰被他一看,忽地省起自己還抓著人家的手,臉上不由一熱,忙抽回手,忸怩地道︰「其實……人家也不是那麼刁蠻啦。只不過……家裡哥哥弟弟、堂兄堂弟的一堆人,偏無一個姊妹,人家跟他們混在一塊兒,大聲說話慣了,你不大聲說話,他們就不怕你的。」

  楊浩忍不住「噗嗤」一笑,唐焰焰急道︰「我說的是真的……」

  「我當然相信。」楊浩微笑著看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普濟寺裡所見的驚艷「素約的小蠻腰,翹挺豐盈的臂兒,就像一枚剛剛著紅的桃兒。這一張臉,那一張臉,交替出現在腦海中,都是令人流連忘返的景致。一個刁蠻女子,突然溫柔如水,就像一個冷顏麗人突然嫵媚一笑,很有視覺沖擊的效果,讓人一陣心猿意馬。

  唐焰焰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心慌意亂,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低聲問道︰「怎麼了?」

  楊浩心頭突地浮現出另一個清麗的身影,猶如一瓣傾向沁人的梔子花,清醒了他的神誌,他搖搖頭,眸中忽然熾燃的火焰黯淡了下去︰「沒甚麼,姑娘早些回去睡吧。我坐一坐,便也回去歇了。」

  他轉過頭,抬臉看著滿天星辰。唐焰焰靜靜地凝視了他一會兒,也隨著仰起頭來,可是入眼的是每天璀璨的星光,盤旋在心頭的,縈繞在心頭的,卻始終是他的身影。家裡兄弟眾多,她已不是頭一回跟男人考得這麼近,為什麼這一次這麼緊張,心跳得這麼快,臉這麼燙?

  好像喝了一壺醉酒,暈暈陶陶半晌,她忍不住拐了拐楊浩的肩膀,低聲問道︰「此間事了,你可會留在這裡?」

  楊浩醒過神來,遲疑道︰「恐怕……這事是由不得我做主的。」

  唐焰焰羞笑道︰「人家是問你的意思啊,如果你想留在這裡,我可以讓三哥去為你說項,他於折府大公子素來交好,為你進一言輕而易舉,只是……怕你舍不得中原的花花世界。」

  楊浩道︰「中原的花花世界?」他心中有所感地嘆道︰「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句話,那人說,你若心中是天堂,那便置身地獄也是天堂。你若心中是地獄,那便置身天堂也是地獄。沒有了親人、朋友,沒有了想要朝夕相伴的那個人,縱是去了中原繁華之地又能如何?」

  唐焰焰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終於聽到楊浩的親口表白了。小姑娘滿心歡喜,忸怩半晌,才低下頭去,輕輕地道︰「你……你心中有我……我很開心的……」

  「嗯?」楊浩顯示一怔,隨即便恍然大悟。她以為……自己說的那個想要朝夕相伴的人是她……怎麼會弄出這樣的誤會來?冬兒剛剛去世不久,倩影依稀還在眼前,楊浩心傷未愈,雖說眼前這位姑娘頗為令人心動,他也很是喜歡他直爽的性子,可是真的不曾思索過一步的發展。

  此時見人家姑娘誤會了他的意思,而且表白了自己的情意,楊浩才認識到問題的嚴重。在這姑娘心中,大概得一有情郎,那便萬事俱足了。可他已經是過了做夢的年齡了,豈能只念情愛不計其他?

  此番奪節,那是大逆不道,朝中必有禦史彈劾。但是成功地把數萬百姓帶出北漢,在保全官家令名的同時,嚴重削弱了北漢的實力,對大宋來說又如拓土之功。這一功一過,到底是賞是罰,全在官家一念之間。如今起落尚不自知,他怎能去考慮家室?

  霸州他是一定要回去了結那段恩怨的,沒有丁承業的罪證,經官是很難辦,如果動用私人力量,後果很難預料。再者,唐焰焰可是唐家的大小姐,唐家財雄勢大,未必便把他一個八品官兒看進眼裡,能同意把唐家大小姐嫁給他麼?唐家是依附於折家的,如果娶了唐家大小姐,那就意味著自己站到了折家的一邊。他可不記得宋代歷史上有哪個藩鎮能與趙官家抗衡到底的,最後還不夠被收拾了個乾淨。就此坐上一條快沉的船,值得嗎?

  有了這種種顧慮,楊浩忙撇清道︰「唐姑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楊浩如今還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

  唐焰焰更是羞澀,她的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以袖遮臉,羞羞答答地道︰「人家...人家又不是要你馬上娶我...」

  壞了,這事越來越嚴重了,楊浩臉色有點發白,結結巴巴地道︰「姑娘......你......我.....我是說,我現在一身負累,如今前程未定,不想涉及兒女私情。」

  「什麼?」唐焰焰霍地抬頭,臉色也有些發白︰「你……你甚麼意思?你若對我……對我沒情意,那……那你在逐浪川斷橋時,為何……為何對我那樣表白?」

  楊浩愕然道︰「逐浪川上?我在逐浪川上幾時對你做過表白?」

  唐焰焰大怒,跳起來道︰「你要耍賴不成?當時你指指我,又指指心,指指天,指指地……」唐焰焰振振有詞地解說一遍,直把楊浩聽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打啞謎居然打出這麼一個大烏龍來,楊浩惶恐不安,連忙站起,把自己的本意解釋一番。

  唐焰焰聽了如五雷轟頂,她沒想到一切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一時間有羞又慚,心中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難過滋味。她的鼻翅動了幾下,兩只大眼楮裡便已蓄滿了淚水。

  楊浩見她淚盈於睫,心中頗為不安,忙道︰「姑娘國色天姿,肯垂青於在下,那是楊浩的福分,不過,楊浩一身負累太重,哪敢給人什麼承諾?哪當得起姑娘如此的深情厚…………」

  「你給我滾!」唐焰焰臉色鐵青,恨恨地指著他的鼻尖道。

  「唐姑娘…………」

  曉風殘月嗆啷一聲,惱羞成怒的唐焰焰已拔劍出鞘︰「你給我滾,馬不停蹄地滾,還不滾!」

  楊浩自知自己體形比那條長蟲大得多,唐大姑娘就算準頭再差,這一劍也絕不會失手,如今她正在氣頭上,還是不要招惹她的好,於是便馬不停蹄地溜之大吉了。

  唐焰焰持劍站在那兒,咬牙切齒地看著楊浩逃遠,忽地把劍亂劈亂刺,放聲大哭道︰「你好,你好,我叫你滾,你就真的滾了,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

  特地與軍中書記官共住一帳的程德玄,此時正盤膝坐在燈下奮筆疾書,隱約聽見有人大罵「王八蛋」,他頓時心虛地豎起了耳朵,仔細去聽,反而聽不到聲音了。程德玄放心不下,忙躡手躡腳地走到帳口,跟土拔鼠似的探出頭去左右看著,見沒啥動靜,這才溜回燈下,提起筆來又寫︰「……楊浩乘於馬上,乍聞百姓高呼『萬歲』,喜形於色不克自製。待見臣與禁軍將士立而不跪,方始警覺,忙縱身下馬,而向東方而跪,高呼『吾皇萬歲』……

  程德玄寫完了那封給趙光義的信,在燈下又仔細看了看,見沒有什麼錯漏,唇邊便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他吹吹墨痕,將信小心地疊好揣進懷裡,伸手一拂揮滅了蠟燭,那陰森森的笑容便淹沒在一片黑暗當中......

  天亮時,楊浩穿束停當,剛一撩帳簾兒,就見府穀軍都虞候馬宗強直挺挺地站在面前,把他嚇了一跳,楊浩忙退了一步,拱手道︰「馬將軍來了,可有什麼事麼?」

  馬宗強乾咳一聲,道︰「楊欽差,天還沒大亮,唐姑娘就帶著她的人走了。」

  楊浩一驚,失聲道︰「啊?!去哪了?」

  「回府谷啊。」

  楊浩這才放下心來,他略一思忖,暗自苦笑︰「我如今前程未卜,哪能與人談情說愛暗定終身,已經被我害了一個還不夠麼?唐姑娘,我一番苦心,也不指望你能理解,長痛不如短痛,楊浩真的抱歉了......」

  他籲了口氣,故作從容地道︰「呵呵,唐姑娘有二十多位驍勇的武士扈從,原本就不必與咱們緩緩而行的,先走了......咳咳,那就先走了吧。」

  馬宗強神氣有些怪異地道︰「唐姑娘臨走,托我給您帶個話兒......」

  楊浩緊張起來,心虛地問︰「唐姑娘......說什麼啦?」

  馬宗強的表情更加古怪︰「唐姑娘說,她會與唐門眾兄弟在府谷恭候,普濟寺裡那筆帳,連本帶息,是一定要跟你楊大人好好算一算的……」

  楊浩一聽,頓時呆若木雞。

  馬將軍見此情形,暗自忖道︰「可憐喔,看著德行,楊欽差真的欠了人家好多錢……」

  府谷,百花塢,永安軍節度使白虎節堂內,折禦勛一身戎裝,正襟危坐。

  節度使有六纛旌節、二門牙旗,有權在府內開衙辦公,號曰節堂。因節堂一般設置在府邸西側,而白虎象征西方,故而人稱白虎節堂。白虎堂為軍機重地,相當於後代的軍備司令部,非軍機大事不可在此辦理。

  此時折禦勛高坐帥堂之上,堂前數十員虎將皆披甲而立,折禦勛威風凜凜,高聲點將調兵,聲音鏗鏘有力,眾將接令應答聲不絕於耳。帶吩咐已畢,折禦勛拍案而起,對肅立如山的諸將道︰「諸將分赴各處率兵嚴守,以防賊寇入境生亂,本將軍親率大軍前去平息黨項七部之亂,各位將軍,且退下吧。」

  眾將領轟然稱喏,甲葉子嘩愣愣一陣響,便各自退出帳去,受命增兵把守各處要隘的。立即飛馬馳去。要隨折大將軍前去平叛的,便徑自去校場待命。又有隨軍司馬、書記、文書,傳令的傳令、調兵的調兵、派糧的派糧,好一派熱鬧景象。

  待這些人都退下去了,堂上便只剩下孤零零五員將領了,這五員除了一個有三十上下,餘外盡皆是少年將軍,雖是一身戎裝,看年紀卻沒一個超過十六七歲的。那三旬將領乃是折禦勛的胞弟折禦卿,四員小將則是折禦勛的兒子折惟正、折惟信、折惟昌河折禦卿的兒子折海超。

  外人已盡去,折禦卿便踏前一步,抱拳道︰「大哥,戰陣刀槍無眼,此去你可千萬小心。」

  折禦勛呵呵笑道︰「噯,二哥又不是不知我此去的何意,有甚風險?呵16呵,不過我這一走就算是裝裝樣子,一時半響也不好回來,不然官家面上須不好看。我已向官家上了奏章,一呢,就是要說明一下,黨項七部作反,我折某人為國盡忠,親身討賊去了。

  第二呢,就是稟奏官家,數萬北漢百姓已平安抵達府州,本節度使把他們安排到水草肥美,沃野千裡的蘆河嶺去了.....」

  折禦勛的小兒子折惟昌插嘴道︰「爹爹,恐怕官家一旦曉得那裡地形,便知爹爹是對朝廷起了戒心了。」

  折惟昌今年才十二歲,年紀確實小些,但是西北雜胡和北方契丹人那邊,多的是十二三歲便上陣殺敵的,折惟昌身為大將軍之子,雖不必小小年紀便上陣廝殺,但是每每開節堂調兵遣將,折禦勛也都讓他披甲站班接受燻陶。

  這是聽他問起,折禦勛哈哈大笑,他走下帥位,拍拍兒子肩膀道︰「昌兒,趙官家還需先了解了那裡的地理情形,才知你爹的心意嗎?但見西北烽煙又起,你爹親自掛帥出征,他就心知肚明了。只是這層臉皮,彼此都不好撕破罷了。我給他一個台階,他放我一馬,大家得過且過就死。」

  說完,折禦勛扭頭對折禦卿道︰「二哥,蘆河嶺是當地土名,為兄奏折中說的含糊,官家一時半響不會曉得那是個什麼所在,待我走後,那位欽差來了,你一定要把他留在府州,另行遣人率那些百姓趕去廬河嶺。」

  「把他留在府州?大哥之意...」

  「不錯,把他留在府州。他若隨行至蘆河嶺,發現那處地理的微妙,當即提出不妥怎麼辦?咱們跟官家,就算是假客氣,現在也得客氣下去,撕破臉皮那就彼此難看了。所以,你要把他留在府州,他喜歡錢就送他錢,喜歡酒就陪他喝,喜歡女人嘛,惟正啊,那你那些秦家的唐家的狐朋狗友都找來陪他去尋花問柳好了,總之,讓他消消停停地待在府州,知道北漢移民在蘆河嶺定居下來,不可更改為止。」

  折禦卿與四個子佷同時抱拳,轟聲應諾︰「末將遵命!」

  折禦勛把長鬢一拋,丹鳳眼一眯,呵呵地笑了起來。

  楊浩呆著拉數百萬百姓簡要到府穀時,便在一跳岔路上飛了家,百姓們唄府穀派來的地方官吏戴上了一條西向的路,說是去往蘆河嶺,大將赤忠一路率兵護衛。兒楊浩則被延請入城,會見府穀政要。

  這一路上折大將軍安排的井井有條,百姓們不管到了何處,當地堡寨都回奉上熱粥熱食,迎接十分周到,此行又有赤忠大軍拱衛,所以楊浩並無擔憂。

  實際上他憂也無用,他的差使就是把人安全地帶出來,合格使命已經完成了,如今如何安置這些移民,那是地方官府的事,已經不需要他操心。只不過他這個欽差還沒有復旨,節鉞還在手中,人家折大將軍賣趙官家一個面子,這才對他如此客氣,要不然憑他的官階權位,便是那個軍都虞侯馬宗強都敢橫著眼楮跟他說話,誰會對他這般客套。

  府州城分南城和北城,兩城隔河相望,互為犄角。北城建在山梁上,面臨黃河,懸崖峭壁,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有東西南北四大門和小南小西控遠三道小門,各處城頭均設城樓,南門、北門和小西門內築甕城,把這座城池打造成了銅牆鐵壁。折氏府邸百花塢就設在這座城內。

  北城南側,有一道深澗南逼黃河北枕群山,名為營盤嶺,此處駐有重兵。北城北側是石嘴驛,也是府穀一處軍事要塞,北城面臨黃河,背倚高山,左右兩處又有兵營要塞,將百花塢緊緊拱衛在中間。

  對面的南城,地勢險要不下於北城。一條大河自北繞東匯入黃河,此城一面臨河,一面通向麟州糧道。其餘兩面均為懸崖峭壁,三面易守難攻,唯有一面是一馬平川,此城一旦丟失,萬難復得。

  楊浩要進的城就是南城,較之北城,南城更加繁華富饒,許多府穀政要官員,豪紳大族都住在這南城裡。眼看將到城下,楊浩不禁擔心起來,以他官職,他自然不指望折大將軍會列隊在城外相迎,可他很怕唐大小姐會拉出唐門眾弟子來在城門迎候。

  這要是一到府州城下,城門前站上百十條唐門壯漢,前邊再站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子,攔馬大罵負心人,那景象就壯觀了,自己臉也要丟到姥姥家去了。依著唐焰焰的個性,這種事兒她可不是乾不出來。

  所以,眼看離城池越來越近,楊浩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提心吊膽,一旁壁宿見他一臉凝重,不由笑道︰「你連官家都是見過的,這番去見一位節度使,怎麼倒緊張成這副模樣了?」

  楊浩摸摸下巴,苦中作樂地道︰「是啊,你說哥真有那麼大的魅力?這一路刀光劍影的我就沒打扮過,咋還招蜂引蝶呢?」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3 10:39
第164章 心若有天堂

  楊浩太太平平地進了府谷南城,並不曾見到一位唐門弟子,提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下心來。他與程德玄等一行人被引到驛站,分別入住,沸湯熱水早已準備停當,各人分別沐浴更衣、修發剃鬚。馬宗強已回百花塢通報,永安軍節度留後折御卿可能隨時要會見他們的。

  進了府州城後,楊浩已簡略瞭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形,知道折大將軍親自率兵剿匪去了,如今是折大將軍胞弟當家,自然是應該過府拜望的。楊浩收拾停當,坐在房中暗自思忖:這一路上,凡事都由他作主,衆人皆唯他馬首是瞻,正欽差程德玄幾乎已被所有人視若無物,非常時行非常事,那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如今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還能越俎代皰麼?各地官府得到的朝廷邸報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地着寫欽差天使以程德玄爲正,楊浩爲副。

  楊浩坐在房中反覆思量,不由想起了羅克敵在子午谷中對自己推心置腹的那番話。那番話他是真的聽進心裡去了,可這一路上百事纏身,哪有機會去與程德玄緩和個人感情,而且那程德玄初相見時,他見任何人,臉上都是噙着一副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如今卻時時刻刻陰沉着臉,若無恰當時機也實在難以接近。

  斯人已去,可他爲自己煞費苦心的那番打算卻言猶在耳,從感情上來說,楊浩不願意拂逆一位故去好友的好意。同時他也相信,把程德玄拉進來,把這功勞分他一份,其實是雙雙得益的事情。利益關乎他自身了,那程德玄就不會蠢到再在奪節這件事上做文章了。

  至於是否能因此與程德玄盡釋前嫌,那就無所謂了。眼下才是當務之急,如今明擺着程德玄的靠山硬,自己在官場上卻如一塊浮萍,全無根基,眼下能避免樹一強敵才是道理。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誰知道呢?當朝宰相趙普與那霸州知府積怨二十年,還不是忍到今天才找到機會發作,把霸州知府拉下馬去?程德玄將來的成就未必比得上趙普,焉知自己來日的地位不會在他之上?

  想到這裡,楊浩主意已定,立即趕去找程德玄,想邀他同去拜見永安軍節度留後,一路也可談談自己的打算,不料到了程德玄房中卻撲了個空,向驛站上的小吏問起,才知程德玄自行出去逛街了。

  楊浩返回自己住處,沉思有頃,便研墨提筆,用他那醜不可聞的字寫下一封奏摺,他依着羅克敵的囑咐,在提及東行無望,果斷西返時,將奪節一事輕輕繞過,只說自己與正欽差起了爭執,但是最後在他與諸將規勸之下,程欽差從善如流,決意西返,終於平安抵達宋境。

  寫完了奏表,楊浩便想,要不要先與程德玄商量一番,轉念又想,又覺得這樣未免有賣弄施恩之嫌。不妨先把奏表送走,再將此事說與程德玄知道,這是合則兩利的事,程德玄斷無拒絕的道理。那時自己什麼都不必說,他也該知道要如何去做了,心照不宣比什麼都擺在明面上,彼此的臉面都好看一些。

  想到這裡,楊浩便讓人去喚驛丞來。楊浩的字固然醜,文采也談不上,要那驛丞當面使火印封籤時,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不想那驛丞卻絲毫不以爲意,因爲大宋雖是文采風流的朝代,但是這時還是宋初,朝廷上下許多官員都是大老粗,趙普那樣的大人物都以半部論語治天下呢,那可不是誇獎他只用半部論語就能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而是他自嘲連論語都沒學全。當朝宰相尚且如此,整個朝廷官員的文化素質可想而知。那小吏見多了醜字,當然是見怪不怪了。

  楊浩把按照自己想象的官方格式寫就的這封密奏蓋好火籤封印,就讓那小吏通過軍郵遞往汴梁。軍郵的效率自然是高的,何況這是欽差交辦,上稟皇帝的事情,那驛丞將信登記在案,立即着人以六百裡快馬送了出去。

  這事剛剛辦妥,馬宗強便來拜訪,要引欽差去見節度留後折御卿。楊浩與馬崇強又去了程德玄處,見他還未回來,不便讓折將軍久等,只得自行隨馬將軍去百花塢見折御卿了。

  大街上,程德玄悠閒自在,如同普通的百姓一般在街市間遊逛,時而停下來問問路邊叫賣的貨物價格,時而擠在人羣裡津津有味地欣賞一段當胸碎大石的街頭把式,還扔兩枚錢給人家。他貌似悠閒,一雙眼睛卻總是警覺地掃視着左右,這一路南下,楊浩使了幾名隸屬於折氏的親兵暗中監視着他,防他搗鬼,直到過了逐浪川才停止這種近似於軟禁的看護。但是程德玄以己度人,總怕楊浩還暗中安排了人手,他現在懷中可是揣着一封極緊要的密信呢。

  程德玄在府州城內穿街走巷,逛了大半天,突然看到一家店鋪,他立時雙眼一亮,站住了腳步。他心懷鬼胎,不敢通過軍郵驛站把密信傳往汴梁,但是他知道趙光義廣佈耳目,在天下各處大城大阜都設有祕密信站。而所有的祕密信站都在招牌上有個不太引人注意的標識,若非知道其中祕密的人,很難發覺那處標識有什麼異樣。

  程德玄當然不可能記得清楚府州有沒有趙光義的祕密信站,更不知道如果有這樣的信站又設在何處,所以只能抱着一線希望滿城遊走,如今終於被他找到了。程德玄不禁大喜過望,他站定身子,又仔細辯認一番,確認那標識無誤,這才左右看看,一閃身進了店去。

  這是一家皮貨店,七八月份天氣,誰會來買皮貨?所以店中沒甚麼生意,兩個小夥計懶洋洋地趴在櫃檯上打瞌睡,看見程德玄進來,兩人擡頭看了看,其中一人便懶洋洋地問道:「這位客官想買點什麼啊?」

  程德玄緩步走過去,不動聲色地道:「我想買些苧麻布匹。」

  那夥計聽了翻翻白眼兒,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程德玄詫然道:「甚麼意思?」

  那夥計打個哈欠道:「客官您請看個清楚,我們這兒……是一家皮貨店。」

  「呵呵,皮貨店未必就沒有布匹吧,我可是聽人指點,才到你們家買布的,莫要趕走了客人,受你家掌櫃的責備,請你們掌櫃的出來答話!」

  那夥計這才睜開眼正視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幾眼,見他氣度雍容,沉穩凝練,倒像是個人物,便半信半疑地挑開門簾兒鑽進後屋去了。過了一會兒,一個山羊鬍子的乾瘦老頭兒匆匆走了出來,一見程德玄便抱拳道:「老朽便是本店掌櫃,這位客官要買布?」

  「不錯。」

  「聽客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程德玄笑了,向他說道:「我來自汴梁。」

  「哦?」那掌櫃的神色微微一動,眼神向下一沉,瞧見程德玄靴尖輕輕點動的節奏,忽地換上一副笑臉,哈哈地笑道:「客官消息靈通啊,老朽本來是做皮貨生意的,不過前些日子有個客人賒買了皮貨無錢還帳,倒的確是拿來一批布匹抵債,還沒想過如何處置呢,不想你就找上門來,不知客官要買多少布啊?」

  「你有多少,我買多少。」

  老掌櫃的聽了滿臉帶笑:「好好好,來來來,客官請入內,咱們詳細談談。」

  二人一間一後進了內室,剩下兩個夥計面面相覷:「咱們掌櫃的啥時候進了一批布了?我怎麼不知道?」

  內室中,程德玄與那掌櫃的彼此確認了身份,程德玄這才放心,他取出密信,輕輕擱在桌上,往老掌櫃的身前一推,肅然說道:「這封密信,要送往開封府南衙,面交府尹大人,萬萬不得有誤。」

  那掌櫃的頷首道:「是,明日我便安排人往開封去進一批絲綢,順便把這封密信帶過去。」

  程德玄沉聲道:「不成,那要什麼時候才到得了開封?這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必須馬上去,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府尹大人手上。」

  「這麼嚴重?」那掌櫃的有些吃驚,仔細想想,才道:「大人,我這地處偏遠,才剛剛設置沒有多久,平素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因此這店鋪中除了老朽和一個侄兒,都是普通的百姓,他們並不知道老朽身份。這樣重要的大事勢必不能交給他們去辦。我那侄兒剛剛娶了一門親,昨天才拜的堂,這時讓他遠行實在不合情理。這樣吧,既然此事如此重要,那老朽就親自跑一趟。」

  程德玄轉嗔爲喜,說道:「老掌櫃的辛苦了,此事確是十分重要,關係到府尹大人在西北的佈局,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務必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封信送到府尹大人手上。」

  二人計議一定,程德玄便告辭離去。他前腿出了皮貨鋪子,後邊老掌櫃的便叫兩個夥計馬上打烊閉店,說有一樁急事需要回鄉處理,暫且歇店幾日,待侄兒過了婚期再繼續經營。然後匆匆趕了一輛馬車,飛也似的奔開封府去了。

  程德玄站在街頭,看着遠去的馬車,似乎已經看到了官家的屠刀架在了楊浩的脖子上,只覺滿心快意,自被奪節以來,他還是頭一次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那笑容,滿是親和,令人如沐春風。

  程德玄又欣欣然地逛了半天,這才返回驛站。一進驛站大門兒,那小吏便點頭哈腰地道:「程欽差,您回來了,楊欽差找了您好幾回呢。」

  程德玄冷冷地道:「他找我做甚麼?」

  那小吏陪笑道:「馬虞候請兩位欽差過府與節度留後折大人一敘,可是實在尋不着大人,所以楊欽差只好自己去了。如今楊欽差都回來了,您這才到。」

  程德玄冷笑一聲拂袖而去,回到自己房中剛剛坐定,才斟了一杯涼茶,房門便被叩響,程德玄回首道:「進來。」

  房門吱呀一聲,楊浩推門而入,一見是他,程德玄頓時臉色一沉,把茶杯一放,嘿然道:「稀客呀稀客,楊大人可是難得登我程德玄的門,可我這房中連熱茶也無一杯,只有這涼茶一杯,你要不要喝呀?」

  他一邊說着嘲弄的話,心中一邊緊張地思索:「他來做什麼,難道……被他發現了什麼不妥?嘿,此去開封,可不只一條路,就算現在發覺,你也無從追起了。」

  楊浩不以爲忤,微笑着拱了拱手,誠懇地道:「程大人,當初你我一同向官家進言,遷民以弱北漢,這也算是所見略同了。承蒙官家採納,並着你我共同負責此事,這一路上,咱們同生死,共患難,方才走到今天。」

  程德玄冷哼一聲,心情放鬆下來:「原來他並無察覺,那他幹什麼來民?難道想要與我修好關係?嘿!此時才來向我示弱,遲了,已經遲了!」

  楊浩懇切地道:「其實向東也罷,向西也好,你與我都是爲了完成官家交付的使命。當時再往東去雖路途極近,可是契丹鐵騎在那段平原路上分明已佈下了死亡陷阱,程大人執意東行的話,不但自己要葬送了性命,使這數萬軍民葬送了性命,而且有負官家重託,我想程大人也不想落個那樣的結局。如果說程大人當初以爲我所選擇的道路有甚麼不妥的話,你現在也應該知道下官的選擇其實並沒有錯。你我二人並無私怨,一切都是爲公事。楊某事急從權,有所冒犯處,還請程大人能夠體諒寬宥。」

  程德玄呵呵一笑,在桌旁緩緩坐了下來,一臉正氣地道:「楊大人開誠佈公,那程某便也直言相告了。你選擇西行,是對是錯,是功是過,程某不便置喙,朝廷自有公論。至於你我二人,的確沒有私怨,我程德玄襟懷坦白,光明磊落,也不會與你計較什麼私怨,這個嘛……你可以放心。」

  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是欽賜的正天使,你與我意見相左時,本當以我的意思爲主,可你奪我節鉞,擅自發號施令,揮軍西返,我程德玄個人可以不與你計較,但是做爲朝廷的臣子,這樣蔑視王法、欺君犯上的行爲,無數人都看在眼中,程某可不敢隱瞞,咱們把話說在明處,待我回了汴梁,此事是一定要稟奏與官家知道的。」

  「這個事,我想還是不要提了吧。」

  楊浩溫和地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了下來,說道:「程大人,我們犧牲了三千名將士,犧牲了數千名百姓,才把他們安全地帶出來,你想……朝廷會在這時認爲東行才是對的麼?才不是間接承認了幾千名將士、幾千名百姓的犧牲都是無謂的?

  既然朝廷會認可西行才是正確的,那麼奪節一事,也就不是甚麼滔天大罪了。不過這件事呈上朝廷,楊某藐視皇權的罪名那是一定的了,到時候呢,我楊浩功過相抵,也不過保持現狀,而你程大人無視險阻,執意東行,最後關頭才被我奪節改路,一個『剛愎自用』的考語也是逃不了的。你說,這又何必呢……」

  程德玄仰天打個哈哈,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怨恚,冷笑道:「那依你楊大人之見該當如何呢?是不是要本官上表,爲你錦上添花,再美言幾句,保你楊大人加官晉爵,青雲直上啊?」

  楊浩莞爾道:「非也,楊某不是要請程大人在官家面前爲楊某美言,實際上,是楊某要在官家面前爲程大人美言。奪節一事,只要你我略過不提,花花轎子衆人擡,誰還會在這種時候自討沒趣呢?明擺着,官家也希望他慧眼識人,兩位欽差當機立斷,才說明官家用人噹噹,官家的臉面上也風光不是。何況知情的將官們都是與你我同生共死一起闖出來的,不會有人說破其中祕密……」

  程德玄後面的話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心完全被那句「楊某要在官家面前爲程大人美言」給吸引住了,當下急急打斷他的話,問道:「楊大人,你說……在官家面前爲程某美言,此言何解?」

  楊浩拱手一笑,說道:「請恕楊某冒昧,未與程大人商議,便已寫下奏表,令驛丞報與官家。奏表中,楊某擅自將臨危決斷,改往西行的決策之人,加了程大人的名字進去。」

  他的面色嚴肅起來,鄭重地道:「當然,楊某所述,重點在其後長途跋涉,與天鬥、與地鬥、與敵斗的種種艱辛上,這其中,提及最多的,是那些浴血疆場的將士。這份功,首先是羅軍主、劉指揮使、赫指揮使一衆爲國捐軀的將士們的。有他們的英靈在前,楊某何敢爭功!何德惜功!這一份功勞,便與程大人共享,咱們能拋卻前怨,一笑恩仇,又有何妨?」

  程德玄呆住了,徹底地呆住了。他根本無法想像楊浩與他決裂之後,豁出命去立了這份大功,竟捨得把這用命換來的功勞與他分享。

  不錯,他知道,就算自己那份奏章送到汴梁,引起官家的忌憚,也不過是害了楊浩而已,他終究還是要受御使們彈劾的。那又如何呢?他真的見不得楊浩比他好過啊,要倒黴大家一齊倒黴,那他心中才覺快意一些。

  可是……可是楊浩居然如此慷慨地分了一份大功給他。他是正欽差啊,只要這功有他的份兒,那麼他拿的就必定是最大的一份。何況他是開封府尹趙光義的人,朝中有人好作官,當今皇弟在那兒爲他撐腰,這頭等大功,別人便是想搶也搶不走。府尹大人正處心積慮地擴張勢力和影響,有了這樁大功,府尹大人再爲他推波助瀾一番,還怕不能開府建衙,就此飛黃騰達?

  可是……可是……,自己那份奏章……一旦與楊浩的奏章同時放到了官家的御書案上,那……官家會怎麼看?在自己的奏表中,楊浩被他指爲奪節擄鉞、欺君罔上、不恭不忠、貪功怙權、收民心、生野望、無廉恥、立朋黨,極人臣之大惡,王法之所不容。可要是官家見了楊浩奏表中推功攬過,爲陣亡將士請命的內容,兩相映照,官家會怎麼想?會怎麼看他程德玄?

  當今官家並非昏饋之主啊,而且他知恩重義,最爲賞識有情有義之人,這兩份奏章送進京去,一加對比,恐怕連奪節之事,官家都不會加罪於他了。這真是……這根本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想至此處,程德玄手腳冰涼,冷汗一陣緊似一陣。天氣便就火熱,程德玄心如油煎,片刻功夫就大汗淋漓,有如從水中剛撈出來的一般。

  智者有言,如果心中有天堂,哪裡都是天堂。如果心中有地獄,哪怕身在天堂,也會被你自己變成地獄。如今,程德玄就如身陷地獄烈火之中了,這地獄,是他自己親手爲自己營造的。

  程德玄一陣頭暈目眩,他擡起頭來看着楊浩,只覺楊浩的影子忽遠忽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他急火攻心,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指着楊浩剛要開口,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眼前金星亂冒、似昏非昏的當口兒,就聽楊浩急叫道:「程大人?程大人?」

  隨即「譁」地一聲,一杯涼茶便潑在了他的臉上,然後便聽楊浩大聲疾呼道:「快來人吶,程大人中暑啦。」

  程德玄的心都在滴血,他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頭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3 11:35
第165章 宴請

  道觀,觀道之地。

  修道之人認為,「道」是虛無之樂,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道是最合乎自然之理,所以建造修行之所時,常尋山靈水秀與世俗繁華隔絕之地,以極力營造一種洞天福地的氣氛。

  落霞山的棲雲觀,就座落在群山環抱、草木蔥鬱的林海蒼山之中。此處山林青翠,景色青幽。置身其中,山幽、水幽、林幽、亭幽、橋幽、路幽……,便是一介凡夫俗子,都要頓生脫俗之感。

  沿石階山道逐級而上,山道旁有淙淙泉水向下瀉來。陣陣山風透過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風聲、水聲混合起來,彷彿是天籟之音。

  一進道觀,也無市俗城市中的寺廟道觀香菸繚繞的繁雜景像,處處清幽,房舍建築與蒼鬆古樹、翠柏青藤、流水山石完美地組合在一起,真有神仙洞府的感覺。這才是真正的道觀。

  這家道觀,是李家捐資建造的一處道觀,所以也不指望香火信徒的供應,道觀時只有幾個香火道人,十分的清幽冷靜。因為李玉昌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的消夏別莊,所以建造風格不循常路,道觀最後一進倚懸崖所建的院落也比尋常的道觀房舍複雜,供其攜家眷來此消夏避暑時居住。

  此時,狗兒正在榻上靜臥,窗子開著,窗外便是壁立的懸崖,一株崖鬆斜探出去,凌於半空之中,鬆葉如蓋,與遠處湛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合成一副蒼鬆凌雲的畫面。再往對面山上望去,只見鬆濤滾滾,鬆風陣陣而來,令人神情氣爽,全無盛夏的暑氣。

  狗兒側身而臥,一手搭在小腹處,一手屈肘托腮,雙目微閉,似睡非睡。過了半晌,她忽地翻身坐起,賭氣地一拍床榻道:「師傅爺爺,你教的這法兒根本不可行嘛,想吸氣兒的時候你偏要我出氣兒,該出氣兒的時候你卻要我吸氣,還有這收腹啊、擴胸啊,顧得了這就忘了那兒,想起了那兒又記不起這兒,怎麼可能睡得著,人家險些岔了氣兒。」

  窗外那株斜探到半空中的蒼鬆虯龍般的鬆幹上,忽地傳來扶搖子的聲音:「嘿嘿,急不得,慢慢來,你師父悟道一甲子,方始參悟出來這門煉養人元大丹的吐納之法,豈是那麼容易便讓你學得的?純陽子那老牛鼻子拿著他拱若珍璧的雙修功法來換,你師父爺爺都不曾答應呢,你還要牢騷滿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狗兒惱道:「可這就是吸氣呼氣的便能學一身本領麼?」

  扶搖子笑道:「就這一式,你若練得純熟,那就一生受用不盡啦。要學大本領,你也得先把根基紮好啊。這一式練成了,才能學第二式,九式功法全都學會,易筋洗髓之後,才好修習上乘武藝。現在還沒到你吃苦的時候呢,若是這就不耐煩了,那麼不學也罷。反正你楊浩大叔是做官的,也不需要你個小娃娃為他做什麼事,幫什麼忙。」

  狗兒一聽「楊浩大叔」,只得服軟,嘟囔道:「人家學還不成嗎?」說著乖乖地躺下去,側身而臥,單手托腮,微闔雙眼又打起了「瞌睡」,「瞌睡」沒打多久,她就悄悄張開眼睛,咕嚕嚕地四下亂轉,蒼鬆虯幹深處傳出扶搖子一聲清斥:「又在分神,該打!」

  一枚小小的鬆塔便從蒼鬆中射出,正中狗兒的屁股。狗兒「哎喲」一聲,捂著屁股跳了起來,大嗔道:「師父爺爺,又打人家屁股,都讓你打腫啦!」

  就在這時,門久傳來一個童子的聲音:「狗兒姐姐,狗兒姐姐!」

  窗外松枝輕輕一顫,扶搖子身形一閃,已經端然立在房中,就聽門外一個清脆婉約的少女聲音道:「老仙長,子渝又來打擾了。」

  「呵呵,折姑娘來啦,請進來吧,老道正想與你對奕一番。」

  門一開,折子渝便牽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進了進來,扶搖子笑道:「怎麼,又來尋你狗兒姐姐玩耍麼?」

  進來的是折子渝和她的小侄兒折惟忠。折子渝二八妙齡,她的大侄兒折惟正比她還要大了五歲,二侄兒折惟信比她也大了兩歲,三侄兒折惟昌與她年歲相當,只有這個最小的侄兒折惟忠年方五歲,確實比她小了很多。所以折子渝最疼這個小侄子,平素總帶他出去玩。

  這一遭兒他聽說小姑姑要去山中拜神仙,要死要活的非要跟來,二叔折御卿不準,小傢伙跳著腳兒的哭,哭得鼻涕冒泡眼淚汪汪,折御卿實在受不了他的野狼嚎,只好答應讓妹妹把他帶走,小傢伙這才破啼為笑。

  誰想到了棲雲觀一看,所謂的活神仙就是一個貌不驚人瘦啦吧唧的小老頭兒,整天除了睡覺還是睡覺,還不如他們家那個專門變戲法兒的伎人有趣,折惟忠又馬上吵著要回去,把折子渝氣得牙根癢癢,直想抽他一頓解氣。誰想這時讓他見到了狗兒,狗兒才九歲,比他大不了多少,有了這個小姐姐相伴,折惟忠總算肯在觀中住了下來,每天睡過了午覺,他就要來找狗兒姐姐一塊玩耍。

  狗兒雖是一心想學些大本事,將來好報答楊浩大叔,可她年紀太小,還是小孩子心性兒,讓這麼小的孩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呼氣吸氣,這修身養性的功夫還欠缺的很。一見折惟中進來,總算有了機會偷懶,狗兒不禁大喜。

  折子渝笑道:「狗兒,陪小忠到院中去玩會兒吧,我與你師父爺爺下幾盤棋。」

  狗兒得意地向師父扮個鬼臉,便牽起折惟忠的小手走了出去。房中放下棋盤,折子渝便陪扶搖子下起棋來。折子渝棋藝極高,但是比起扶搖子的老辣來卻還差了一籌,不過以她的棋力,已是扶搖子難得一尋的對手,所以扶搖子倒很喜歡跟她對奕。

  扶搖子佈下一子,捋須說道:「明日,貧道就要帶狗兒下山了。」

  折子渝一怔,說道:「此處山清水秀,正是酷夏時節避暑勝地,仙長何必急著離開,可是李家照顧不周?」

  扶搖子嘆道:「非也。貧道往這裡來,為的本是一樁懸疑。奈何天道難測,貧道終是難以參悟。老道年紀大了,還能在世間逍遙幾日呢,如今既收了這小徒弟,不如帶她回華山,好生調教一番。這孩子,若久在塵世之中,是很難定下心來隨我修行的。身外之事,我也不想顧及那麼多了。」

  折子渝失望道:「小女子本想向仙長討教一些事情,不想……仙長這就要離開了。」

  扶搖子捋須笑道:「折姑娘冰雪聰明,女中諸葛,論起智謀韜略,老道望塵莫及,有什麼好討教的?」

  折子渝嫣然道:「令高徒無夢真人曾指點李員外,助他逃過一場大難。無夢真人精通易佔之術,此術傳自於仙長。仙長於易理、易象、易數、易佔之學,當今天下,再無人能及。術業有專攻,這樣精深的學問,小女子可是一竅不通。」

  扶搖子一雙老眼中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呵呵,你這丫頭,倒是沉得住氣,陪老道下了幾天的棋,始終不肯發問,直到如今聽說老道要走,方才有所吐露,也真難為了你。」

  折子渝螓首微側,抿嘴一笑。

  扶搖子又道:「占卜之術,玄之又玄,隨時會因諸般因由、乃至事主心境變化而變化,所以……占卜命運,實在虛妄渺茫的很。」

  折子渝眸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如此說來,當今官家未成九五至尊之時,老仙長對他有所指點的事也是江湖傳言啦?」

  扶搖子盯著棋枰,好象正在盤算著棋路,隨意點頭道:「唔,是啊,傳言,當然是傳言。」

  折子渝莞爾笑道:「原來如此,小女子愚昧,竟然信以為真了。」

  扶搖子神色一鬆,剛剛露出笑意,折子渝又道:「既然占卜之術只是虛妄縹緲之說,那小女子也不必當真了,老仙長隨便說說,小女子姑且聽聽,老仙長,你看這樣可好?」

  扶搖子剛要將棋子放上棋枰,一聽這話頓時僵住,折子渝蔥白似的玉指正擺弄著一枚棋子,臉上帶著好整以暇的笑容,兩人的手指都懸於棋枰上方,其動與靜,卻如盤中諸子,子渝已下一城。

  扶搖子是出家人,是被許多人敬為活神仙的人。可是神仙雖不愛財、雖不好色,卻也喜歡一個名。折子渝要他隨口說說,姑且聽聽,他就肯胡言亂語自壞名聲?

  扶搖子苦笑著搖頭,將棋子放到棋盤上,吁了口氣道:「老道上了你的大當啦,你這是逼著老道做神棍啊。」

  他坐直了身子,打量折子渝的面相,說道:「姑娘是府州折家的女公子,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老道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是你想要的,是你不能掌握的。姑娘你……到底想問些甚麼呢?」

  折子渝微笑道:「道長可知子渝要問甚麼?」

  扶搖子捻鬚道:「姑娘天之驕女,又當妙齡,唯一關切的……莫非是姻緣?」

  本來麼,除了未來夫婿,還有什麼是她這位天之驕女如今不能把握的?也唯有這夫婿,若是所託非人,若是非她所喜,那是以她的聰慧和家世地位也無法改變的結果,而這又恰恰是影響她一生幸福的關鍵。

  折子渝淺淺一笑,說道:「若問姻緣,老仙長能告訴子渝些甚麼呢?他的功名利祿?年齡相貌?性情品行?」

  老道瞠目道:「這個如果也算得出來,那還是占卜麼?老道分明成了一個媒婆。」

  折子渝掩脣一笑道:「既然這些都算不出來,那小女子問他做甚,憑白患得患失,自惹煩惱。」

  「那就奇怪了,若不姻緣,姑娘想問甚麼?」

  折子渝的神色凝重起來:「官家有意邀我兄長入朝,做個清閒太平官。我家兄長卻不願舍了祖宗的基業。朝廷勢大,子渝深為憂慮,想請老仙長指點一下……家兄的前程!」

  扶搖子臉色微微一變,沉吟片刻道:「軍國大事,扶搖子一介方外之人如何置喙,不如……就替子渝姑娘卜算一下姻緣吧。」

  折子渝莞爾徭頭:「不要。」

  「貧道可以幫你卜算一下他的功名前程。」

  「不要!」

  「罷了,老道豁著洩露天機,連他的相貌也一併告訴了你。」

  「不要!」

  「哎呀,老道我買一送十,再贈送你他的脾氣稟性,性格為人。」

  「不要!」

  扶搖子愁眉苦臉:「折姑娘,你可難為死老道了。」

  折子渝翩然起身,長揖一禮:「還請老仙長勉為其難,指點一二……」

  院中,狗兒如猿猴一般從樹上靈敏地攀下來,拉著折惟忠的小胖手並肩坐在石階上,得意洋洋地從懷裡掏出幾枚鳥蛋:「給你,小忠。」

  「哇,好多。一個、二個……,比兩個還多。小忠最喜歡狗兒姐姐了,我哥哥們從來不幫我掏鳥蛋。」

  「呵呵,姐姐也喜歡你呀,所以才幫你。要是娘看到我爬這麼高的樹,也要罵我的。不過……我感覺這幾天爬樹特別的有力氣,師父爺爺教的法兒似乎真的很有用呢。」

  折惟忠用兩隻小手寶貝似的捧著鳥蛋,說道:「我喜歡的人就多,爹爹、娘娘、叔叔、嬸嬸、姑姑、大哥、二哥、三哥、大堂哥……,還有狗兒姐姐,」折惟忠一口氣兒說了半天,又問:「姐姐喜歡的都有誰呀?」

  狗兒想了想,笑道:「姐姐喜歡我娘、喜歡楊浩大叔、喜歡師父爺爺,然後就是你了。」

  兩個小孩子單純而快樂,一些在大人眼中無謂的事、無謂的話,他們也能做得興致勃勃,說的津津有味。房中,折子渝聽了扶搖子一番「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話,情知他不會進一步點明,沉思有頃,便正容道:「多謝老仙長指點,這番恩德,子渝銘記心頭。」

  扶搖子哼了一聲,自己一生精明,竟也著了人家的道兒,心中著實有氣,他仔細打量折子渝相貌,竟與自己一直追索而不得其詳的那個天機有著莫大的關係,心中不覺驚訝,他一路追索而來,可是卻看不破那人的底細和未來的發展,可是從這與他有莫大關係的女子面相上看,卻是貴不可言。如此說來,難道他……?

  想想自己今日被折子渝擺了一道,那日又被天機胖揍一頓,老道頓生促狹之心,說道:「你那未來夫婿,你真的不想知道?」

  折子渝大喜過望,欣然道:「老仙長肯說?」

  扶搖子嘿嘿一笑,說道:「你那夫婿麼,功名前程,貴不可言。人模狗樣的,倒也般配。而且視你如珠似寶,這樣的夫婿你還滿意麼?」

  折子渝滿心歡喜,急問道:「當真?果然?不知小女子這份情緣現在何處呢?」竭力想象那未來夫婿的模樣,她的腦海中卻不期然地浮起了與她生有淡淡情愫的丁浩,心頭不由卟嗵一跳。

  扶搖子「奸計得售」,心道:「你挾天機而來,老道不敢招惹你,免得折我壽祿,這頓苦頭報在你家娘子身上,總不為過吧?反正老道不是信口胡謅,她本就有這一劫,只不過要應在你這一解上,嘿嘿……」

  扶搖子眨眨眼,故做不解地問道:「自然知道,只是老道不知……姑娘你問的是哪一個呢?」

  折子渝一聽,本已泛起兩朵桃花的嬌顏便有些發白,吃吃地道:「老仙長,這姻緣……怎麼……怎麼可能……有兩個?」

  扶搖子慢條斯理地道:「這個麼……天機不可洩露。」

  折子渝頓時緊張起來,扶搖子名頭太大,折子渝雖蘭心惠質,天資聰穎,對他占卜的本領、對他的話卻是深信不疑的。天生陰陽,人有男女。男女大不相同,一男可以娶二女,一女豈能嫁二夫,扶搖子這麼說,難道自己命數坎坷,竟要先嫁一人,丈夫猝死,再以未亡人身份另嫁一夫。這……這叫人情何以堪?

  折子渝臉色發白,顫聲道:「老仙長,小女子實在惶恐,還請老仙長指點的明白一些。」

  扶搖子見她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後悔,婚姻大事,非同兒戲。這番話說出來,恐怕這位姑娘再也難有快活日子了,於是轉口說道:「姑娘無需憂急,並非如你所想。你的命格,貴不可言,命中註定,也只一夫。只不過這之前必有一劫,生起些波瀾罷了。呵呵,劫,也是解;死,便是生。若無這一劫,哪有那一解?若無那一解,你如何與意中人長相廝守?啊!貧道洩露的天機已經太多太多了,罪過,罪過。」

  折子渝聽的一頭露水,不過倒是聽出他所說的與自己所想並不是一碼事,芳心這才稍安,急急又問:「那麼請問老仙長,這一劫該如何破解?」

  扶搖子道:「呵呵,姑娘順其自然即可,時辰到了,自然有應劫之人,來助你解厄脫困。此乃天機,說了就不靈了。」

  折子渝看他一副故做神祕的模樣,恨得牙根癢癢,只想把那一盒棋子都擲到他的臉上去,但她臉上卻露出甜似蜜的笑容,福禮說道:「多謝老仙長,子渝知道了,來日得遂心願,子渝必與郎君同赴太華山,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扶搖子心血來潮,機靈靈便是:「不好不好,大難臨頭,老道要遭殃了!」

  楊浩與程德玄是受命把百姓們帶到宋境的,如今差使已了,但是當初聖諭並不曾說帶入宋境之後他們的去向,兩人不知是該徑直去汴梁復旨,還是等候官家的近一步指示,反正奏表已經送上京去,只得在府州等候訊息。

  本來這段時日子應該最是清閒,可是兩人這幾天的勞累幾乎不下於帶著數萬軍民長途跋涉的辛苦。因為他們的飯局,幾乎從早排到晚,沒有一刻消停。自那晚節度留後折御卿設宴款待兩位欽差之後,各級官員的請柬邀約便如雪片一般紛至沓來。這些地方官員的熱情勁兒,彷彿他們兩人不是引進副使、西翔都監這種七八品的小官兒,倒象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員蒞臨貴境似的。

  每天都有官員親自趕來相請,兩人盛情難卻,只得硬著頭皮赴宴。可這酒宴吃一席是好的,上一頓下一頓沒完沒了的吃,任誰也受不了。今天,楊浩實在撐不住了,便藉口身子不適婉拒了。幸好還有程德玄肯去,有了這麼大的一塊擋箭牌,那些官員們才放過了楊浩,使他在驛站得以歇息。

  楊浩從不知程德玄如此貪杯。每次飲宴,總是酩酊大醉而歸。其實自打那天他中暑暈倒之後,情形就有些不對,楊浩當時只以為他是剛剛甦醒,精神不振,所以囑他好好休息之後就離開了。結果從當晚參加折御卿的宴會開始,程德玄便杯來口乾,來者不拒,整日宿醉不醒,楊浩滿心奇怪,但是他這副樣子,也實在無法交心,苦勸不聽之後,只好由得他去。

  今日楊浩沒有出席,飲宴的主角就只剩下了程德玄一人,程欽差更是得其所哉,在眾人「海量!海量!」的讚美聲中,如長鯨飲水一般,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下肚,那一張臉已經變成了紫紅色。

  酒很苦,他的心更苦。可是怨得了誰呢。一個人搬開別人架下的絆腳石時,也許恰恰是在為他自己鋪路。同理,給別人下絆子的時候,斷的可能是他自己的腿。這苦酒是他自己釀的,便也只能由他自己一杯杯的喝下去。

  折海超輕輕一拐堂兄弟折惟正的肩膀,低笑道:「大哥,這兩個欽差其實很好對付嘛,我還從未見過這麼貪杯的人,看來只要有酒,就足以打發他們了。」

  折海超是折惟正的堂弟,比他幾個親弟弟歲數都大一些,在家族這一輩裡排行第二,因此折惟正按兄弟之間的大排行一直喚他二哥,聽他這麼說便低聲道:「二哥,大意不得,這個欽差好酒,那個欽差卻不喜飲酒,你沒看他今天沒來嘛,可別讓他打聽到了蘆河嶺的情形,萬一他跑來向叔父進言,那些百姓還未安排妥當,有什麼理由不換一個地方?」

  折海超點頭稱是,說道:「那位楊欽差既不好飲宴,不如小弟今晚送幾個嬌娘美妓去侍候他。正當壯年的男子,焉有不好女色的道理?」

  折惟正道:「且慢,他們官職不高,咱們如此殷勤,他們已經有些摸不著頭腦。若是再那般奉迎,恐怕更要引起他們疑心了。不管那個楊欽差,還是這個好酒貪杯的程欽差,我看著可都不像胡塗人。還是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再對症下藥才好。」

  折海超道:「這位程欽差好酒,這就是弱點了。聽說他還是開封南衙、當今皇弟的屬下,嘿!趙光義用的人也不怎麼樣嘛。至於那位楊欽差,卻一直不清楚他的來路,也不知道他的脾氣稟性,不知他是好財還好色。既不知他所好,如何對症下藥?」

  折惟正向對面與轉運使任卿書、軍都虞候馬宗強碰杯豪飲,醉眼朦朧的程德玄一努嘴兒,輕笑道:「問這程欽差,還怕摸不到那楊欽差的底細?」

  折海超恍然大悟,立即舉起杯來,笑吟吟地繞過桌去,與程德玄推杯換盞起來。

  「哈,你……你問那楊浩啊?他……他呀,他本來根本就不是官兒,」程德玄輕蔑地笑了笑,伸出小指搖晃著道:「他……他本來就是霸州城外一位員外家的小管事,走了狗屎運,走了狗屎運吶!」

  程德玄已酩酊大醉,說話毫無顧忌,數日來鬱積心頭的苦悶都發洩了出來。折惟正與折海超對視一眼,暗道:「看來,這兩位欽差不大和睦啊。」

  程德玄冷笑道:「你們不知道吧?嘿,這……這個楊浩,本名……叫做丁浩,他……他貪圖美色,勾搭了一個俊俏的小寡婦,哈哈哈哈……」

  他前仰後合地笑著,也不知這事到底好笑在哪兒,笑完了又喝一杯酒,說道:「結果也不知是因情生妒,還是……還是什麼緣故,殺了人家家人逃了出來。他……他與那廣原程世雄有舊,蒙他……收容,改名換姓做了……一名親兵,後來……後來他與本官一起向官家進言,遷走北……漢百姓,以弱漢國之力。因此上嘛……才……才撈了這個八品都監、欽差副使。嘿,他……他不過就是一個戀色殺人的賊囚罷了,什麼欽差,狗屁!哈哈哈哈……」

  折惟昌年紀小,雖是陪客,卻只飲了幾杯酒,一直坐在那兒吃菜扒飯,聽到這兒忽地擡起頭來,對折惟正道:「大哥,他是程世雄保舉出來的?那不就是咱們的人麼,怎麼沒聽爹爹說起?」

  「噤聲!」折惟正瞪了他一眼,折惟昌忙吐吐舌頭,低下頭去繼續與那碗白飯做戰。折惟正看了程德玄一眼,程德玄此時坐都坐不穩了,哪裡還能聽清他們說些甚麼,折惟正這才放下心來,便又舉杯笑道:「來來來,程欽差,本公子也敬你一杯酒。」

  「幹!」程德玄抓起酒杯往上一揚,「譁」地方下就潑了半杯出去,不待折惟正相勸,便把剩下的酒全都灌進了肚去,然後把杯子一拋,拍著桌子漫聲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咱們喝!」

  說完抓起酒壺,仰起脖子就往嘴裡灌,折惟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向折海超遞個眼色,說道:「程欽差喝醉了,海超啊,你和宗強送程欽差回去歇息。」

  「我沒醉,我沒醉,咱們……喝,繼續~~喝……」程德玄一面說著,一面被馬宗強和折海超攙起來扶了出去,手裡還緊緊抓著那隻酒壺。

  程德玄一走,轉運使任卿書便疑惑地道:「那位楊欽差是程將軍的人?奇怪,那不就是咱們的人麼,怎麼節帥提都不提,還要咱們小心提防著他?」

  折惟正苦笑道:「小侄也正覺納悶,照理說,他既是咱們的人,那就不必對他處處設防,可爹爹如此囑咐,莫非另有深意?」

  幾人面面相覷,均覺折大帥如此安排必定大有深意,至於到底深在哪兒,他們水性太淺,實在摸不著底兒。

  他們當然不會想到,程世雄以為楊浩隨那正欽差程德玄是一定把百姓送往河東道去了,所以只是在奏報的軍情中簡略地提了一下折將軍曾授意他關注的楊浩如今的去向,並說明他現在改姓了楊,詳細情形全然未提。

  而折御勳當時正忙於商議如何破解官家的「明升暗降」之計,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這些祕密信札,只有折御勳才有權閱覽,就連他的胞弟折御卿為了避嫌也不敢翻閱這些他與各地駐守大將之間的聯絡信件,倒是如同他女兒一般親近的小妹折子渝,因為是女兒身,反而沒有這些顧忌,但是她又很少主動去查閱大哥的軍書文柬。

  坐在折惟正另一側的折惟信放下酒杯笑道:「那……咱們還要不要給他送幾個女人過去呀。唐三兒昨天和我說,『群芳閣』新來了幾位姑娘,都是江南水鄉女子,一個個姿容美豔,玉體妖嬈,洞曉音律,能歌善舞,如果大哥同意,我便去尋兩個俏媚的給他送去。」

  折惟正哼了一聲道:「狗屁,你小子想去嚐鮮才是真的。」

  折惟信叫屈道:「怎麼會呢,我是那樣的人麼?要不然大哥與我同去便是。」

  正大口扒飯的折惟昌連忙擡起腦袋道:「好好好,咱們一起去。」

  折惟正在他後腦勺上「啪」地就是一巴掌,笑罵道:「滾你的,你才多大?不到十五歲,不許你進那種地方。」

  對面白麵長鬚的任卿書咳嗽一聲,正色道:「幾位賢侄,節帥正在前方徵戰,此時你等怎可留連花叢?讓外人看在眼裡,是覺得你們不孝呢,還是曉得了你爹此番出征根本就是一場兒戲?不像話!今晚你們小姑姑就要回府了,你們不在府中相迎?」

  任卿書四旬上下,現為折系高階將領,他昔年曾隨老帥折德扆徵戰南北,戰功赫赫,如今擔任永安軍轉運使,掌管水陸運輸、後勤保障,財賦管理,監察地方官吏之責,實權著實不小,乃是現任節度使折御勳的拜把兄弟。

  叔父如此訓斥,折惟正不敢頂撞,只得唯唯應諾,帶著幾個兄弟一溜煙跑了。待離開任卿書的視線,任惟正才訓斥道:「你這小子,真是不長腦子,偏在任大叔面前說起?」

  折惟信乾笑兩聲:「那咱還去不去?姑姑要回來了,若她回來後吩咐一聲,咱們再想出去可就難了。」

  折惟正苦臉道:「小姑姑管的比咱爹還寬,真該早些給她找位稱心如意的夫婿回來。有了小姑夫受她管教,咱們才得自由。唉!趁她還未回來,咱們走緊去一遭吧,把小秦唐三兒那幾個賤貨都叫上,再請那楊欽差同去,醇酒在口,美人在懷,我就不信盤不出他的底兒!」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5 15:38
第166章 女兒心思

  折子渝回到了百花塢,她的車子駛進百花塢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彩霞滿天,夕陽斜照,烏鴉繞樹,蜻蜓低飛,不時有燕子貼地掠過,炎熱的天氣也清涼了許多,看來今夜要有一場好雨了。

  她本來是要請扶搖子到府上居住的,奈何扶搖子嫌棄將軍府邸規矩森嚴,徑去李玉昌府上住了。

  待明日他攜狗兒見過了楊浩,就要返回華山,何處住一晚也沒甚麼,折子渝便也不再強求。

  扶搖子托折子渝幫他往雁門關外紫薇山上送一封信,這樣的小事折子渝自然滿口應承,一回府她就喚來一個老成持重的家將,將信交給他,囑他帶幾個人,明日一早便上路,務必把信送到。折子渝回到自己閨房沐浴更衣,待她再走出來時,已是晚飯時間。可是平素極熱鬧的後宅大廳卻清清靜靜,折子渝料想自己不在府裡這幾天,那幾個侄兒都放了羊似的野出去了,是以也不理會,她就著幾道清淡的小菜吃了碗粥,一小碟點心,便去後花園中散步,剛剛拐過一片花叢,就見小侄兒折惟忠追在三個折惟昌後面,跟屁蟲似的糾纏著什麼。

  折子渝俏臉一板,喝道:「折惟昌,給我過來!」

  折惟昌只比這姑姑小兩歲,可姑姑就是姑姑,那可是他爹的親妹子,長幼有序,不敢失禮。他臉上帶著要逃跑的怯意,那雙腳卻在折子渝瞪視下訕訕地走了過去。

  折子渝冷哼道:「沒出息的東西,一見我就嚇成這副模樣,不消問也知道,你們一定又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自己招,要是等我查出來,要你好看! 」

  折惟昌苦著臉道:「小姑姑,大哥、二哥嫌我小,去『群芳閣』根本就不帶我的,我還能做什麼壞事啊?哎呀!」他自知失言,不同驚呼一聲掩住了嘴巴。

  其實豪門大宅的貴介公子,十五六歲就流連花叢,做些風流事兒尋常的很,折禦勳一向不過問,折子渝雖然看不過眼,不過若不是這些人想去風流時被他堵個正著,她也不太管的。

  豪門大戶人家在這一點上對子弟比較縱容,也有他的一些道理。一個大家族,將來出頭做事的一定是男丁。年少幕艾,年輕的男子在女色和感情一道上,總有個從青澀到成熟的過程。如果在這方面管束過嚴,等到將來他們長大成人,開始替家族打理事業獨當一面的時候,卻還是個感情那個純稚的毛頭小子,難免就成了他的一個重大弱點,說不定便被有心人所乘,這也算是對子弟的一個錘煉。

  所以折子渝雖然不悅,卻也只是冷哼一聲道:「這兩個臭小子,又與他們那班狐朋狗友去鬼混了?這是什麼當口兒,你爹親自率軍出征,上稟朝廷說匪情嚴重,你們卻這樣胡作非為,看在有心人眼裡,會怎麼樣?」

  折惟昌笑道:「這一次小姑姑可是冤枉了我的兩位哥哥,朝廷欽差已經到了府谷,遵父親囑咐,要把他們盡量留在這兒,兩位哥哥今晚就是請那位欽差丁浩赴宴的。」

  折子渝一撇嘴:「冠冕堂皇!恩?」她目光一凝,動容道:「你說那欽差是何人?」

  「丁浩啊。」折惟昌一拍腦門,說道:「錯了,他如今叫楊浩。」

  折子渝更是疑心大起:「什麼如今過去,他到底叫丁浩還是楊浩?」

  折惟昌把他在酒席上聽來的話源源本本說了一遍,折子渝聽了登時呆在那兒。丁浩就是楊浩,楊浩就是丁浩,如今的大宋欽差,就是當初廣原城的小小管事,她再聰穎過人,事先又如何能夠想得到?折惟昌說什麼?他在霸州與一個俏寡婦私通,姦情敗露,那婦人被浸了豬籠,他一刀兩命,就此亡命天涯?

  折子渝心中一陣失望,還有些淡淡的醋意。他與楊浩相識日淺,雖然彼此投緣,感情上並不成更進一步。當時不可諱言的是,長到這麼大,在他心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楊浩,若非如此,在棲雲觀向扶搖子詢問終身時,她的腦海中也不會浮現出楊浩的身影來了。她沒想到,楊浩也不過是個貪戀女色,爭勇鬥狠之輩。可他......

  怎麼又成了欽差了?

  折子渝心亂如麻,一直站在旁邊聽他們說話的折惟忠忍不住了,小傢夥從懷中掏出幾枚鳥蛋,寶貝似的舉起來告狀:「小姑姑,狗兒姐姐說,這鳥蛋能孵出小鳥來,我讓哥哥孵,哥哥不給我孵。」

  折子渝意興索然,隨便擺手道:「不孵不行,小姑姑說的,讓他給你孵。」

  折惟忠大喜,一蹦老高,得意洋洋地道:「是小姑姑說的,你給我孵蛋,你不孵我就哭,我讓小姑姑揍你。」

  折惟昌聽得猛翻白眼:「不是吧姑姑,我又不是母雞,怎麼給他孵蛋。」

  折子渝俏顏一冷,哼聲道:「那你就去幫他找一隻母雞來。」

  她轉身走出兩步,忽又止步回頭,秋水般的一雙明眸向折惟昌一掃,冷斥:「還有,你這臭小子,少在我前面擺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兒來。你大哥二哥不帶你去,你就有意失口告他們的黑狀,以後再敢在姑姑面前玩這心眼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折惟昌心事被拆穿,登時滿頭大汗,連忙唯唯稱是,後邊折惟忠生怕他跑了,一把扯住他衣襟,央求道:「三哥,姑姑都說了,你要幫我孵蛋,你去給我找隻母雞來。要不然我就哭......」

  閨房中,折子渝托著香腮坐在梳妝台前,一身羅衣勝雪,清湯掛麵的模樣就想一朵悄然綻放的白蓮。

  鏡中的少女眉目如畫,星眸閃亮,一雙紅唇雖嫌大了些,但是那清麗的氣質、絕代的風華,卻足以彌補這缺憾,任誰一眼看到她,都是從頭到腳的一種完美氣質。

  「唉,丁浩,楊浩,我本想……,想不到幾天不見,你已一飛衝天,做了朝廷的欽使。更未想到,幾日不見,你竟做了這麼些事情。」

  折子渝心煩意亂,暫且拋開自家心事,又想:「官家如此破格提拔,不是因為你進諫有功,而是有意施恩於程世雄。以你的聰明,想必也看得明白。我一直想盼你來,如今你來了,可是……我該如何是好?」

  抬頭看看窗外一輪明月,折子渝心想:「他……現在應該正與小秦唐三那幫好色之徒混作一堆兒推杯換盞呢吧,等那明月升上枝頭之後,他就該紅綃輕解,羅帳低垂,一嚐溫柔滋味了。」一念及此,折子渝心中好一陣不舒服……

  她的目光漸漸落到梳妝台上的六菱銅鏡上,那銅鏡一塵不染,鏡中是一張絕美的容顏。她優雅地伸出蔥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挽長髮,那雙眸子盯著鏡中的自己,漸生流暈。

  誰說少女不懷春,每個少女心中,都有一頭不安分的小鹿,在她不經意的時候調皮地跳幾下,蕩漾起她的情懷。

  銅鏡中那嬌豔誘人的紅唇微微輕啟,露出一排碎玉貝齒,彷彿在發出一種無聲的邀請。是怎樣的邀請?她也不知道,這惱人的夏夜,本就容易勾起人的愁緒,何況天空中還升起一輪明月。

  白玉睡蓮花,鵝黃一點蕊,花兒悄悄綻放,花蕊暗吐幽香,可那蜂兒卻在何處?

  她忽然款款起身,掩上窗子,避到屏風後面輕解羅裳,嬌軀透影而入,纖如一輪新月……

  當那鏡中再出現一個人時,已是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他」啟齒一笑,便露出幾分柔媚的脂粉氣來,還透著一些慧黠機靈的味道。銅鏡纖毫畢現,她那小巧玲瓏的耳珠上還有女兒家才有的耳洞。

  無需掩飾,唐人女子出門時就喜歡穿男裝,不是為了掩飾女兒家的身份,只是為了出行方便。上至公主貴婦,下至平民女子,多有此喜好。如今歷經五代,此風俗不減,折子渝出門時也常著男裝。

  她打扮停當,便執小扇一柄,輕輕俏俏地出了房門。

  「大小姐!」門口侍婢剛要屈膝行禮,折子渝的折扇便挑住了她的下巴,吩咐著:「不必行禮了,叫人備車。」

  「大小姐要出去?」

  「嗯!」折子渝手指一動,折扇靈巧地打了個轉兒,重新轉回她的掌心,刷地一下展開來,露出一副洛陽牡丹圖,她微微一笑,說道:「去『群芳閣』!」

  那侍婢稍露驚容,卻不敢再問,隻恭敬地應了一聲,便悄然退了下去。

  「來來來,楊欽差,就是這裡了,哈哈哈,請下車,請下車……」

  折惟正、折惟信兩兄弟殷勤地相讓,馬車已經停下,前方一棟樓平地而起,紅燈高掛,樓前車水馬龍,可見其繁華景象。

  「兩位公子,實在是太客氣啦。楊某今兒身子不適,實在是不便多飲。」

  「哈哈,那有什麼關係,今晚請的都是本公子的至交好友,沒有朝廷的官員,咱們隨意飲宴,只是消磨時光嘛。此樓美伎如雲,名姝無數,楊欽差一路辛苦,也該享受一下溫柔鄉的滋味啦,否則爹爹回來,豈不怪我兄弟招待不周,哈哈哈...」

  折惟正兩兄弟白日聽了程徳玄的話,只想這楊浩既肯迷戀鄉間一孀居的婦人,漁好美色那是一定的了,如今投其所好,他萬無不喜的道理。而楊浩呢,卻也知道宋朝民風較之後世明清要開放自由的多,宋朝士大夫欽宴若無官妓美婢一旁侍酒承歡,那簡直不可想像,只道風氣如此,說不得只好應酬一下,便苦笑著應了,隨他們一起走下去。

  後邊車上,折氏兄弟的家將與楊浩的貼身扈衛劉世軒等人也著便裝跟了進來。這折氏兄弟顯見是群芳樓的常客,一進大門,便有一位媽媽迎上前來。說是媽媽,看這女子一身淡青羅裙,素紫色的背子,手執一團扇,倒像一位大戶人家的夫人,長相清秀,舉止優雅。

  她上前來也隻殷勤問好,寒暄敘舊,並無影視片裡那種夜貓子般的一聲嚎叫:「姑娘們出來接客啦……」,然後呼啦一下跳出一堆殘花敗柳來的悲慘景像。一進著樓,倒令人有種回了家似的溫馨感覺,大廳中佈置也素雅自然,沒有大紅大綠的惡俗裝飾。

  折惟正笑道:「他們幾個到了麼?」

  那位媽媽笑道:「到了到了,兩位少爺請上樓,還是老地方,奴家就不送兩位少爺進去了。兩位爺還是找稱心和都惜麼,不知道這位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

  折惟正擺手道:「你少要裝樣,就是聽說你這兒新來了幾位江南美人,少爺們才來光顧的,挑幾個俊俏的,會侍侯人的俏姑娘來。 」

  那位媽媽笑道:「兩位少爺喜新厭舊,我那兩個女兒要是知道了,可要以淚洗面了。」

  折惟正打個哈哈道:「我們兄弟怎麼會喜新厭舊?我們是喜新不厭舊。不過,這新麼,不及時嘗那就也要做舊了,哈哈,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呀。你去你去,把最順眼的姑娘給少爺們送進來。 」

  兩位公子顯然是風月場上的常客,反倒是年歲比他們大一些的楊浩略顯侷促,有些不太自在,他也不知這青樓歡客的規矩,只是悶著頭跟在折惟正兄弟左右,看他們舉止而定。

  那位媽媽與兩位少爺又笑談幾句,便翩然轉身招呼姑娘去了。他們三人自行上樓,到了第三層,只見雕樑畫棟,金碧輝煌,與一樓的素雅親切又有不同。三人到了一棟房間,只見門上掛著一塊紅纓的牌子,寫著牡丹閣。牡丹為百花之首,既是群芳樓,這牡丹閣大概就是這樓中最高級的所在了。

  還沒走到房前,折惟正便扯開嗓子嚎了一聲:「唐三兒,出來接客啦!」

  楊浩到了府州,就得了唐氏恐懼症,他一直害怕唐焰焰領了哥哥弟弟一幫人來找他的麻煩,連著多日不見人來,這才放心。如今一聽是姓唐的,心裡咯噔了一下,暗道:「此唐不會是彼唐吧,但願不是......」

  折惟正話音剛落,就聽房中一個賤咧咧的聲音說道:「老娘正在房中快活,是哪個賤人呼喚奴家?」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27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5 17:04
第167章 劉世軒說書

  聽了那位「老娘」的別緻稱呼,楊浩直接被他們幾個紈絝子刺激沒了。

  就見房門一開,一個身著團花綿繡公子袍的男子晃晃悠悠地從房中閃了出來,衣袍半解,一頭長髮如漢晉狂士一般披散在肩頭,他腳上未著布襪,隻光著大腳丫子,穿一雙唐人式的高齒木屐,風流不羈,放浪形骸。

  那飄逸的長髮、雪白的牙齒、微瞇的眼神、淫賤的笑容、別具一格的打扮,還有那頂著門楣足足一米九還有餘的高大個頭兒,只一露面,楊浩便覺一股淫蕩之風撲面而來:「我靠!好……好高大的一條淫棍啊!」

  「咦,這位哥哥是哪家的公子?」

  那個唐三兒怔了怔,便呲著一口小白牙笑瞇瞇地問。楊浩忽然發現,這人不管做出什麼表情,不管說的什麼內容,只要露出笑容,便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淫蕩氣息,楊浩不禁暗想:「這唐三兒的淫蕩笑與壁宿的桃花眼,也算是絕代雙嬌,一時無倆了。」

  折惟正笑罵道:「閉上你的鳥嘴兒,這位是楊欽差,奉諭帶數萬百姓遷往我府州的,一路風塵,勞苦功高,如今身為地主,我等自當竭誠招待。不過那官宴實在拘束,所以今晚才找了你們幾個浪蕩子來,陪楊大人快活快活。」

  「哎呀,你只說是位貴人,卻不曾告訴我是欽差大人,這可是你的不是了。怠慢怠慢,失禮失禮楊欽差勿怪。」唐三兒連忙拱手道。

  楊浩不知這淫蕩唐與那潑辣唐是否有什麼關係心中也有點發虛,忙拱手笑應了,與他寒喧兩句。折惟正一推唐三兒道:「去去去,你杵在這兒,還讓我們怎麼過去。」

  他回頭又對楊浩笑道:「楊欽差,今日咱們俱著常服,不論官場尊卑,圖的就是一個輕鬆自在。唐三兒說話就是這副德行你習慣了就好,哈哈,我也不稱你大人了免得你覺得拘束,你年歲比我稍長,我就稱你一聲楊兄,楊兄,請,請進……」,

  一進房去,呼啦啦便站起幾位公子來,一個個都是一副衣冠不整的樣子,他們身旁那些嬌俏可愛的鶯鶯燕燕也都站了起來笑臉相迎,這些明眸皓齒的美人兒一個個釵橫鬢亂看樣子方才沒少給這幾位公子揩油只是這裡畢竟是偌大一個房間,又有這麼多人,不曾真個有人揮戈入巷,大肆殺伐罷了。

  他們方才都已聽清這楊浩是欽差不過他們的家世俱都不凡,而且西北人家只知折家中原那位趙官家,目前在他們心中還沒有多大份量所以雖然做出恭敬的樣子來,卻也不曾真個有所拘束。

  折惟正四下一掃,奇道:「小秦呢,我明明使人叫他來赴宴的呀。」

  唐三兒一臉笑容地道:「小秦來不了啦,他去我家討好母老虎去了,還不知今晚又要吃甚麼苦頭,咱們都是風流子兒,偏他要扮情聖,自討苦吃,休綹他人。」說著那雙清秀的眉毛還跳了兩跳。他這番話無涉風流,本不該露出這樣的表情,不過他只要雙唇一翹,蕩意自來,天生如此,莫奈之何。

  折惟正聽了便唏噓道:「這可憐孩子,找誰不好,偏喜歡了你家那頭母老虎,自作孽,不可活呀。來來來,咱們入座吃酒,不理那個廢物。 」

  眾人紛紛落座,自然請楊浩坐了上席,唐三少一推偎向他懷裡的那個嬌小玲瓏的美人兒道:「去去去,沒有眼力的,去把咱們楊兄侍候開心了便好。 」

  那姑娘的確十分美麗,五官精緻,身材嬌小,圓潤纖俏,如同一枚香扇墜兒似的可愛。聽了唐三兒的話,她嫵媚地一笑,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溜溜地向楊浩一瞟,便輕輕俏俏地向他走去。

  折惟正剛剛落坐,一聽這話揮手道:「去去去,誰要你來操心,本公子已喚了人來,馬上就到。」

  唐三洋洋得意道:「這挑女人嘛,本公子才是行家,我敢說,這房中諸美人兒,最會侍候枕席的,便是這位凝雪姑娘。嘿嘿,你們莫看她嬌小直如女童,相貌清純稚嫩,但她胸膛飽滿,腰肢柔腴,而且必定是個內媚的女子,枕席上的風月,那是顛狂的很吶。哈哈,本公子一雙法眼,還會看錯了去,楊兄,你今夜試過了就知道了。」說著,他一雙淡眉又習慣性地跳了幾跳。

  房中幾位姑娘聽了都輕嗔薄怨地向他撒嬌,唐三兒左摟右抱,眉開眼笑。那香扇墜兒似的凝雪姑娘聽了唐三兒的誇獎登時暈生雙頰,她以雪膩的手背掩著口輕笑,一雙美眉似嗔還喜地瞪了唐三一眼,那動作明明爛漫稚純,卻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嫵媚味道,令人心癢難搔。

  可她翹臀一偏,擠到楊浩椅子上時,那軟綿綿、香噴噴的嬌軀往楊浩身上一靠,很大方地拉過他的手往自己纖細柔軟的小蠻腰上一搭,也著杏眼瞟他一眼,笑得又媚又甜,那模樣分明就是望著自己最可意的情郎了。

  楊浩明知這是歡場女子的手段,還是有些招架不住,被那香風一熏,玉體一靠,便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心中不由暗叫厲害:「難怪人說溫柔鄉是英雄塚,雖然……咳咳,我也算不得甚麼英雄。可這女人的銷魂手段還真是了得。 」

  眾人坐定,那凝雪姑娘乖巧地幫楊浩佈著菜,斟著酒,折惟正這才正式介紹起來:「楊兄,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叫唐威,這位是張非、這位是李澤皓,這位是童升典,還有這位方圓,他們有的是一方巨賈豪紳家的少爺,有的是我西北文武大員家的公子,都是久慕楊兄大名,今日特地趕來拜會的。」

  「幸會,幸會。」楊浩與這些素不相識、也不曾久慕大名的公子哥們一齊拱手露出一副假惺惺的笑容其中唯有唐三兒淫蕩依舊……

  折子渝下了車,抬頭往樓上一看,輕哼一聲,握著小扇便往裡走,兩個身材魁梧,神態機警的彪形大漢立即緊隨其後。一位媽媽迎上前來,笑道:「喲兒,這位公子爺是頭回光臨咱群芳閣麼?」

  她走近了一看折子渝的面相神色便是一變,以她閱歷,如何看不出折子渝是個雌兒來。女人逛窯子?可能麼。

  就算所謂的蜂窠也是專為男人服務的,哪有女人逛青樓的,除了來捉姦鬧事的。

  折子渝止步俏立,身後一名大漢便超了過去,在那媽媽耳邊輕輕低語幾句,那媽媽聽了大吃一驚,驚慌地看了折子渝一眼,訥訥地便道: 「奴家見過五……五公子,不知公子要奴家……奴家做些甚麼?」

  折子渝莞爾一笑道:「我那兩個不肖的侄兒進了哪間房?」

  「回五公子,兩位少爺去了……去了天字號牡丹閣。」

  「唔。」折子渝把折扇一收在掌心輕敲兩下眉梢一揚,問道:「可有暗室通道?」

  她以前常幫九叔管理情報,折家的情報機構下設也有青樓,青樓本就是打探情報的一個極佳所在。所以她知道一些青樓中的事即便沒有蒐集情報的特殊目的,青樓房捨也都有窺視孔其目的很多,比如觀察剛剛馴服的性情比較貞烈的女子是否真的肯竭力服侍客人等等。

  那媽媽本欲否認,一迎折子渝的目光,便乖乖說道:「有的。」

  「好,帶我去。你放心,本公子不會在你店裡生事。」

  那媽媽半信半疑,可是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哪裡還敢有半分違逆的念頭,她乖乖帶著折子渝上樓。到了二三樓之間的樓梯上,恰有一個布衣漢子往下走,與折子渝打個照面,彼此都是一怔,覺得有些面熟。

  細細一看,那漢子忽地失聲道:「你是五……,可是五公子當面?」

  折子渝疑惑地問道:「你是……」

  那人抱拳說道:「屬下劉世軒,廣原程將軍麾下,曾護送五公子返回府州。」

  「啊!」折子渝想起來了,她蛾眉微微蹙起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劉世軒忙道:「回五公子,屬下奉程將軍之命,目前在楊浩楊欽差面前行走,折府兩位少公子今日宴請楊欽差,所以……卑職就跟來了。」

  折子渝微微一笑:「來的好,你跟我來。」說完與他錯身而過,劉世軒忙跟在後面。到了三樓拐過牡丹閣,進了一間僻靜小屋,兩個大漢守在外面,那媽媽引了折子渝和劉世軒進去,也不知在牆角扳弄了幾下什麼,伸手一揭,牆上便打開一道口子。

  折子渝擺擺手,那媽媽忙識趣地退下,折子愉自那洞口看去,發現那小小洞口位置選的極是巧妙,對面房屋又大,所以自那小小洞口看過去,對面房中的一切幾乎一覽無餘,聲音也聽得清楚。似乎小洞開。處是對面房子的夾角處,外面置了屏風,屏風緊貼牆壁,這邊透過那屏風將對面看得清楚,對面卻很難發覺這個窺視口。

  窺視口自斜對面正將那房中的主位完全映入眼底,而楊浩是坐在主位的口折子渝乍見楊浩,心頭忽然湧過一陣欣喜與親切,原本只是淡淡的思念,一種近乎純粹的友情的思念,可是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忽然有所昇華,莫名的喜悅感一下子充溢了心頭,讓人渾身覺得溫暖。

  但是眼簾一低,她就發現楊浩那隻大手正攬在凝雪姑娘的纖腰上,一股醋意情不自禁地便泛了起來,她恨恨地掩好洞口,扭身回頭問道:「我記得他叫丁浩,怎麼又改姓了楊,你們領著百姓不是往東去的麼,怎麼又到了這裡,說來給我聽聽。」

  劉世軒抱拳道:「遵命,五……」

  「噤聲!」折子渝急忙喝止,悄悄打開牆上掩口往對面看了看,對面那一席人正談笑甚歡,不曾發現有異,這才放下心來,她重又掩好洞口,向劉世軒打個手勢,道:「小聲些,細細說。」

  劉世軒忙又應一聲是,他不但對一路上的遭遇一清二楚,就連楊浩殺人犯案,逃出霸州的前因後果也一清二楚。一同浴血疆場的戰友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楊浩早將自己的遭遇源源本本地說與他聽了。

  劉世軒將楊浩告訴他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折子渝聽的大為動容。事情還是那些事情,可是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用不同的方式說出來,聽在人耳中的感覺那是截然不同的。

  折惟昌轉述程德玄的說,講的是楊浩貪慕美色,使手段勾引了一個孀居婦人,又與她圖謀婆家產業,事情敗露,宗親開了祠堂,公審將那婦人浸了池塘,楊浩挾怨報復,殺了人家婆婆和府上一個管事,然後逃到了廣原。而劉世軒娓娓道來,說得極是詳細。那是楊浩親口告訴他的,一字一句,都是他對冬兒的真情、對老娘的思念、對兄弟的牽掛,雖然劉世軒不是個說書的人才,那些話兒說出來,聽在比較感性的折子渝耳中,還是心潮起伏,漣漪蕩漾。

  待劉世軒說到楊浩如何受人冤枉,眼看要被人燒死,也堅決不肯吐露真相以維護冬兒體面時,折子渝心中的些許醋意都一掃而空,她的臉龐騰起兩抹激動的紅暈,彷彿楊浩捨了性命也要維護的那個女子就是她一般。這樣重情重義,信如尾生的男子,哪個女兒家不為他的那份關懷體貼而感動?

  待劉世軒說到羅冬兒挺身而出,受盡辱罵,直至被人豬籠時,折子渝的眸中隱隱溢出了淚光,兩隻粉拳都攥緊了。她天資聰穎、才學出眾,而且幫著九叔打理情報司,可謂見多識廣,可是像這樣的鄉間事情她幾時聽見過?此時聽在耳中,竟有一種不亞於戰場慘烈悲壯。

  聽到楊浩夜入董府,將那縱體合歡的一對狗男女一刀斃命時,折子渝拳掌一擊,低聲喝道:「殺得好!他若捨了仇人自己逃了,那他就是天下第一無良負心的大渾蛋!」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5 19:38
第168章 公子論道

  「五公子說的是,楊浩這番作為,才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

  劉世軒微微一笑,又道:「不過,要是楊欽差只是為了心上人一怒殺人,縱然可讚,卻也不過是鄉野之間一條有血性的漢子。天下間因情殺人,負命千里的亡命之徒比比皆是,劉世軒未必便肯敬他佩他。可是接下來楊欽差一路上的所作所為,劉世軒看在眼裡實是心悅誠服,這一遭奉程將軍之命為他奔走,是劉世軒的榮幸,楊欽差若有吩咐,我們兄弟便是為他赴湯蹈火那也是在所不辭了。」

  折子渝動容道:「此話怎講?」

  劉世軒便把楊浩如何奪節,如何西行,如何穿越死亡河道,如何在子午谷兩軍陣前飛騎救人,如何在逐浪川捨生斷橋,又復從河底爬上來的經過一一說起,折子渝聽得心潮起伏、熱血沸騰,待劉世軒說完,她整個人都癡了。

  斷然奪節,那不止是大智,而且是大勇;為冬兒殺人,那是一己私情;為病童闖陣,那才是大道;逐浪川上,為保數萬生靈慷慨赴死,那是大仁大義之舉。折子渝聽得心潮起伏、熱血沸騰,只恨不得當時自己也在現場,能親眼見證他從江底如紅蓮出水,浴後重生的那一刻,為他真心誠意地喝一聲彩!

  「你先下去吧!」折子渝沉默有頃,輕輕擺手:「今日見到我的事,不得說與任何人知道,包括那位楊欽差!」

  「是,屬下明白!」劉世軒恭應了一聲,悄然退去了。

  房門一關,折子渝又打開了那扇牆上小門,悄悄湊了上去。帶著一腔柔情與激動在看楊浩時,感覺便又不同,他放在人家姑娘纖腰上的大手似乎也不那麼礙眼了,仔細看看,又好像倒是敷衍地搭著,嗯……一定是這樣。

  自古英雄多風流,他能為一寡婦的清白名聲自陷死地而不辯白,能為一無親無故的病弱小童而衝上軍陣,能為數萬不相乾的百姓而從容赴死,這樣的漢子,偶有逢場作戲之舉,在大戶人家出身、見慣了父兄風流的折子渝看來,不覺可惡,反覺這才是有血有肉,知情識趣的他了。

  對面,幾位公子正眉飛色舞地講著自己對女人的見解。男人嘛,吃的又是花酒,不談女人難道談人生談理想?你把眾家公子當啥人了?

  方圓把手探在一個美女懷中,大力揉搓著,揉得那女人臉上飛霞,嬌喘細細,他口中只道:「本公子就喜歡胸膛堅挺飽滿的,其他的嘛,到不計較許多。」

  張非翻個白眼道:「那是打小你娘就缺奶,還堅挺飽滿呢,你也不怕撲上去一頭悶死。」

  董升典侃侃而談道:「以我之見,欣賞女人,當從四個方面著手,分別是眼睛、頭髮、身段,還有腳。眼睛是否有神韻,對面部五官有畫龍點睛之效。至於一頭秀髮,乃是女人柔媚之根本,身段那是不用說了,豐乳。皓腕。纖腰。曲臀。膚色,可是這些都美的女人,未必便有一對美足,所以這是極品女子最難得的一點,因此,以我之見,女子最美者,當屬一雙美足。嘿嘿,把玩一對纖秀動人的美足,那是只有充滿靈性與感性的人,才能意會其美感的呀。」

  唐威笑瞇瞇地轉頭道:「澤皓兄今天怎麼蔫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麼?若有,不妨說出來,讓大傢夥兒開心一下。」

  李澤皓瞪了他一眼,打個哈欠道:「昨夜關撲一宿,實在是倦了,你們聊你們的,我打我的瞌睡。」

  唐威便笑道:「我最喜歡的卻是美女的屁股。大而不肥,圓而不贅,滑而不膩,形如滿月的美臀,那才是我的最愛。試想一下,塌上一輪明月,增之一分則肥,減之一分則瘦,臀股肌膚滑若凝滯,在幽幽的燈光下看來粉光致致,哎,只消看上一眼,我就噴了......」

  折惟信笑問道:「噴的是什麼?」唐三兒眉毛跳了跳,嘻嘻笑道:「自然是鼻血,不然還能是什麼?」

  幾個女人都掩口輕笑起來,唐三感慨道:「美臀之道,博大精深,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楊浩當即想到一個詞:「戀臀癖!」這幾位,戀胸癖,戀足癖,戀臀癖都全了,我是什麼癖?

  剛想到這兒,折惟正已轉向他道:「楊兄,大家都各抒己見,不知你有什麼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折子渝在那邊咬牙切齒地暗罵:「小混蛋,看我回去不收拾你。」嘴裡罵著,她的耳朵卻不由自主的豎了起來。

  楊浩躊躇不好回答,凝雪姑娘吃吃地笑著,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到他胸前道:「我家楊公子含蓄內斂,是個斯文君子,你們這麼問,他會不好意思的。」

  眾人大笑,折子渝暗哼一聲:「狐媚子!」全然不覺自己話中的酸意。

  楊浩臉上微熱,揉揉鼻子,才乾笑道:「我麼……,呵呵,我與唐兄所見略同,一榻風月,才能風情無邊嘛,其中意境,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呵呵……」

  唐三拍手大笑:「不錯不錯,其中意境,正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人生難得一知己,當浮一大白,來來來來咱們哥倆兒乾一杯。

  楊浩苦笑著舉杯飲盡,那房間裡折子渝聽他說與唐三一般皆好美臀,紅著臉輕啐一口,那隻手卻情不自禁地撫向自己臀後,悄然自問:「我的臀兒,可算是美麗的麼?」

  一念方生,她便面紅耳赤:「呸,不知羞得丫頭,胡思亂想些什麼了。」

  酒過三旬,那些公子們便放浪起來,撫胸者撫胸,吮舌者吮舌,這邊皮杯兒款款迎送,那邊上下起手不得消停,折子渝雖是大方親和不拘小節的一個姑娘家,還是看得面紅耳赤,可她又不願就這麼離去,便隻把目光盯在楊浩身上。

  楊浩的表現還算稍慰折姑娘的芳心,不曾像那幾個公子一般窮行惡相,可是......可是......可是......天、殺、的!他不去動那女人,那女人卻來動他啦!

  楊浩也快受不了啊,這位香扇墜兒般的凝雪姑娘哪裡是內媚,根本就是悶騷啊。見他侷促,不肯相就,那位凝雪姑娘就使出手段主動投懷送抱,這也罷了,可是她那纖纖玉手竟趁人不備,從桌下直接探到他胯下去,輕撫下體的手段如魚之吻,極有技巧,片刻功夫就撩撥得那金剛杵橫眉立目,躍躍欲試地想要施展手段降妖伏魔了。

  凝雪姑娘見他本錢如此優厚,也不禁春心蕩漾起來,姐兒愛俏,這漢子不只是俏,一副身軀強壯結實得很,若與他一夕纏綿,想必銷魂的緊,於是情挑手段更是頻頻施展。

  楊浩不願與這歡場中女子一番風流,可是身體的本能卻又非他所能控制,眼看這樣下去,恐怕自己就要當眾出醜。縱然自己還把持得住,同席的人越來越放浪,看著也不像話了,又不好板起臉來做那惹人厭的正人君子。

  情急智生,楊浩忙飲一杯酒,喝得急了,卻灑了半杯在身上,正濺在凝雪姑娘臉上,凝雪哎呀一身,酒液入眼,眼淚長流,忙取手帕擦眼。那一面折子渝看得輕輕一笑,好像解了氣似的。

  楊浩搖晃著站起身,佯狂裝醉的道:「諸位,諸位,且聽楊浩一言。」

  自打進了屋,楊浩就微笑隨和,不曾主動張揚過什麼,這時他一說話,那些公子們都不禁把眼望來,當然,該親的還是親,該摸得還是摸,他們是兩不耽誤。

  楊浩正色道:「今日承蒙諸位公子款待,楊某感激不盡。這一路行來,幾番出生入死,今日能坐在這席上與諸位公子歡飲,又得幾位靈秀過人的姑娘侍酒,楊某真是感慨良多啊......」楊浩說著,不禁唏噓幾聲,抬起手指,拭了拭那根本不曾流下的熱淚,往虛空裡一彈,然後神色一振,慨然道:「這杯酒,楊某借花獻佛,還敬大家,多謝諸位公子今番想請的美意,諸各位公子榮華富貴,前程似錦。」

  眾公子面面相覷:「這哥們喝多了吧?不就敬個酒嘛,怎麼還要搞的熱淚盈眶的?」他們只好吐出姑娘們的小雀舌,從姑娘們夾持雙峰間抽出手來,紛紛站起,舉杯應和。

  楊浩笑道:「來,咱們斟滿酒~~~~,舉起杯~~~~~,乾!」

  一杯酒喝完,眾公子剛剛落座,楊浩又道:「諸位,我們在這裡歡歌燕舞,全賴永安全節度使折大將軍保境安民之功。如今,折將軍親率大軍出征,正與叛亂的黨項羌人作戰,這第二杯酒,我們敬奮鬥在抗羌剿匪第一線的折大節度使和浴血奮戰的全體將士,祝折大將軍馬到功成,凱旋而歸。」

  這一回楊浩提的是折禦勳,折禦勳的兩個兒子折惟正、折惟信一聽提起父親的名字來,就趕緊推開癱在懷裡的美人兒,正襟危坐,一臉嚴肅,一聽他說完,連忙雙手捧杯站了起來,其他公子們紛紛起身,只聽桌椅稀裡嘩啦一陣響。

  楊浩說的是折大將軍,那是府州之主,在他們心裡比找官家份量還重,再加上面前又有折大將軍的兩個兒子,於是便連衣衫也都整了整,免得太過不堪。楊浩在這花酒席上,抬出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敬酒,實是大煞風景,弄得那些在做的女子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笑固然不合適,故作嚴肅又挺好笑,一個個精神便有些尷尬。

  楊浩道:「來,咱們斟滿……,舉起杯……,

  這杯酒喝完,眾公子遲疑落座,不知楊浩又要搞什麼花樣來,這酒麼要敬一杯,要嘛就敬三杯,還很少出現二這個數字,要是他們都不知道,那麼這些公子們也太二了。

  果不其然,楊浩並未坐下,神色反而變得嚴厲,甚至有些神聖的感覺:「說起折大將軍,本欽差就不由想起了當今官家,官家親征北漢,勞苦功高,為了替我大宋子民消除邊患。風餐露宿,身先士卒,有這樣一位好官吏,大宋幸甚,大宋子民幸甚,我等幸甚!來……」

  楊浩還沒說完,折維正就悄悄擺手,那些姑娘真覺得自己身為妓家,跟著一起站著不太像樣兒,可是人家端出欽差身份向汴梁城的趙官家遙表忠心,自己又不太方便大喇喇的坐在那,一見折維正手勢,她們如釋重負,趕緊起身作鳥獸散了.

  楊浩笑容可掬,雙手捧杯,左右看了看,找準了東南方向,舉杯說道,「來,咱們斟滿酒~~~~,舉起杯~~~~」

  眾公子苦著臉互相看看,唐三少咧咧嘴,像牙疼似的跟著嚎了一嗓子:「乾!」

  旁邊的靜室裡,折子渝掩口輕笑,一雙大眼睛悄然彎成了嫵媚的月牙狀:「這個傢夥,看著成熟了許多,可是……還是像以前一樣,機靈古怪,作弄起人來,叫人家恨不得、氣不得呢。」

  她輕咬紅唇,盈盈起身,向那根本不知她之所在的楊浩甜甜地一笑,轉身走向門口。

  今夜,她沒有白來。如果一個男人,在一個可以合理放縱的地方而不放縱,這樣的自律尤其可貴。且去,且去,心滿意足。

  折子渝滿心歡喜地想:「如果你今夜不得已而留宿於此,與那歡場女子顛鸞倒鳳一番,我……我也不怪你就是了。」

  步出房門,走向長廊,一提袍裾款款下樓的時候,折子渝忽想:「人家是你的什麼人,你去怪個什麼勁兒了?」一念及此,不禁滿臉紅暈。

  出了群芳閣,步一天星月,搖一扇清風,子渝姑娘的心情忽然大好……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5 20:03
第169章 唐家兄妹

  一輛楠木華蓋的四馬高車駛進唐府,唐威趿著一雙高齒木屐,大袖飄飄,披頭散髮,如晉漢狂人一般走下車來,搖搖擺擺地進了前廳,嬉皮笑臉地對老管家道:「小秦呢,走了沒有阿?」

  唐府老管家忍笑道:「剛被大小姐罵得灰頭土臉的離開。三少爺,你勸勸大小姐吧,這般對待秦公子,實在是有些……咳咳……」

  唐威聳肩道:「勸?如何勸法?合府上下,誰不曉得丫頭刁蠻?咱唐家男丁興旺,自打我爹那一輩兒起,這男丁撥撥楞楞的就生個沒完,就是女孩兒家少,到了我這一輩兒上就出了這麼一個丫頭,那些爺爺奶奶全拿她當寶貝兒看待,誰敢去招惹她。好啦好啦,我去哄哄她去。」

  唐威趿著一雙木屐,「呱嗒呱嗒」聲中像隻鴨子似的奔了後宅,到了唐焰焰閨房,輕輕叩門,揚聲說道:「焰焰呀,小秦又怎麼惹你不開心了,跟三哥說說。」說著推門進去,就見唐焰焰坐在榻邊,小嘴兒高翹,正在那兒生悶氣。唐威笑嘻嘻地過去傍著她坐下,攬住她肩膀,像哥們兒似的緊了緊笑道:「你生什麼氣呀,小秦這些天還不是一直在受你的氣,你不理他也就算了,哪有你還生氣的道理。」

  唐焰焰瞪起杏眼道:「本姑娘現在一看見他就有氣,行不行?」

  「行,行,怎麼不行。」唐威嘆了口氣道:「那你說,到底生的哪門子氣嘛,就為了上次他跟我們一起逛青樓?妹妹呀,這事你還真得看開一點,你還指望把他拴在褲腰帶上?他真心喜歡你那就成了。在外面逢場作戲,難免的,男人嘛,啊……對不對?」

  「對個屁!」唐焰焰氣鼓鼓地道:「我現在見了他就有氣,可不是衝著他逛過青樓,而是看不慣他。以前,我還不覺得甚麼,現在越看越覺得這個傢夥淺薄無趣,他見了我會說甚麼呀?就是講唐秦兩家如何門當戶對,我們兩人若是成了親,那是錦上添花,兩家更加壯大,我做了秦家少夫人會如何的快活。我快活嗎?我快不快活他怎麼知道,這樣子就叫快活了?你看看人家,雖說出身卑微,做的是憂國憂民的事,存的是大仁大義的心,有情有義,說起話來也比他有味道,'你若心中是天堂,那便置身地獄也是天堂。你若心中是地獄,那便置身天堂也是地獄。'你聽聽,秦逸雲說得出這樣大有玄機的話麼,哼!跟那樣的人,哪怕風餐露宿,日日辛苦,也覺有趣,與這個胸無大志的傢夥在一起,真實談吐無趣,言語乏味,他跟人家一筆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讓我怎不生厭? 」

  「咦,小妹呀,你說的這個人家……是誰呀?」

  「他……」

  唐焰焰臉蛋一紅,眼神便有些躲閃,眼見唐威瞇起眼睛,滿是促狹的神情,他惱羞成怒起來,蠻橫地道:「要你管!說這話的人是一位上古聖人,你這不學無術的傢夥當然不知道,我問你,我叫你幫我教訓教訓那個楊欽差,你有沒有幫我去做?」

  唐威收回手,懶洋洋地往妹妹的香榻上一躺,雙手枕臂,一雙超長的大腿搭拉在地上,哼哼道:「去了,就是今晚去的。」

  唐焰焰登時緊張起來,她看看哥哥,咬咬嘴唇,猶豫半晌才小聲問道:「你真去啦?」

  「嗯,」唐威有氣無力地道:「不只是我去了,還有惟中、惟信、方圓、李澤皓他們一起子人,全都去了,唉,這通折騰啊,起來了坐下,坐下去又起來,可把我們累壞了。」

  唐焰焰聽了臉便有些發白,過了半晌,她忽然咬著牙在唐威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唐威「嗷」地一聲就蹦了起來,呼痛道:「哎呀哎呀,可痛死我了啦,你幹什麼呀我的小祖宗?」

  「你…… 你……誰讓你那麼打他的,人家……人家只是叫你嚇唬嚇唬他麼……」唐焰焰抽抽鼻子,眼圈一紅,淚珠兒就開始劈裡啪啦的往下掉,他抽噎著道:「你們那麼多人,又大多是習過武的,要是把人家打壞了怎麼辦。他都倒下了你們還要打,哪有這麼欺負人的,幹什麼呀你……」

  唐焰焰眼淚汪汪地站起來道:「我去看看他,你要真把他打壞了,我跟你沒完。」

  唐威把頭髮一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道:「誰說我們動手打他啦?你當你三哥真是個棒槌啊。好歹他也是個欽差,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怎麼能動手打他?那不是自找麻煩麼。」

  「呃……?」唐焰焰詫異,忙扯起袖子擦擦眼淚,問道:「那你說什麼坐下來又起來,起來又坐下的,還把你們累死了,不是……不是打的他起來又倒下麼?」

  唐威苦笑道:「當然不是,是我們被他耍得站起來坐下,坐下去又站起來……,唉,本來今晚想去群芳閣開心的,被他那三鞠躬跟拜死人似的,弄得全然沒了興致。」

  唐焰焰破涕為笑,轉念一想,突又瞪起杏眼,吼道:「你帶他去青樓?」

  唐威趕緊擺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折惟正那小子,誰想,找了幾個江南女子,本想著今晚可以享用一番水鄉女子的溫存,卻被那楊浩攪了局,只得各自回家,真是好生無趣。」

  唐焰焰沾沾自喜地道:「我就說嘛,他跟你們這些紈絝子是大不相同的。」

  唐威睨了她一眼,忽道:「小妹,你是不是喜歡了那個楊浩?」

  「嘁,我喜歡他?」唐焰焰嗤之以鼻,做不屑一顧狀。

  她橫了哥哥一眼,忽然抽抽鼻子,有些心虛地問:「哥,我表現的有那麼明顯麼?」

  唐威搖頭道:「也不是太明顯啦。」

  唐焰焰鬆了口氣,就聽唐威又道:「要是瞎子,得聽了你剛才的話才明白;要是聾子,得看了你的表情才會看出來;要是又瞎又聾,那就只有嗅到你一身的怨婦味兒才會恍然大悟啦。」

  唐焰焰又羞又怒,抬腿就踢,唐威閃身躲開,哈哈大笑起來。

  唐焰焰扁扁嘴兒,眼淚汪汪地訴苦:「哥,人家是喜歡他,可他不喜歡人家。你說怎麼辦好呢,人家……人家都對他表白過了,丟老人了…… 」

  唐威哼了一聲,順手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瓶,說道:「哭甚麼哭,咱老唐家人還有想要卻得不到的?給你!」

  唐焰焰擦著眼淚接過來,莫名其妙地問:「這是啥?」

  唐威傲然道:「春~藥!」

  唐焰焰又氣又羞,怒道:「滾你的烏龜大鴨梨,哪有給自己妹子這種東西的。」

  唐威不以為然道:「這有甚麼關係,兩情相悅水到渠成的結果和霸王硬上弓的結果其實是一樣的,根據你三哥我闖蕩多年的江湖經驗,我覺得第二種的方法更加直接有效。等他成了你的人,嘿嘿,你若憐惜他,對他好一點就是了。」

  唐焰焰挺起胸膛道:「我唐焰焰是什麼人?喜歡了一個男人,就要他心甘情願地喜歡我才成。憑我的相貌人品,我就不信他不動心,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紗麼?哼,我寧可現在放下身段,對他低聲下氣一些,這些委曲,總有跟他算總賬的一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就你唐三兒才使得出來,我唐大姑娘根本不屑一顧!這東西…… 怎麼用啊?」

  唐威一個趔趄,差點兒沒趴地下。

  唐威一出唐焰焰的房間,就見二哥唐勇正站在門口,一見他出來,立即豎指於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唐威心領神會,兄弟二人不做聲地轉身,一前一後到了庭院中葡萄架下。

  唐勇回身說道:「三哥,我剛回來,聽說小妹又把逸雲罵走了,本來想規勸一番的。」

  他微微蹙眉道:「你怎麼鼓動她去喜歡那個什麼楊欽差。咱們唐家立足於西北,四大家中咱們隻排名第三,若與秦家聯姻,那咱唐家立時就會成為四大世家之首,今後的勢力必然更形擴張。再說,從個人方面來說,逸雲其實也是一個良配,你在搞什麼鬼?」

  唐威那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模樣不見了,他肅容道:「二哥,這幾天你不在家,我跟大哥商議過唐家今後的發展。」

  他一舉手便摘下一串葡萄,丟了一顆到嘴裡,繼續說道:「二哥,唐家今後不能隻著眼西北,應該把眼光放長遠一些,往中原看了。」

  唐勇神色微微一動,問道:「此話怎講?」

  唐威道:「趙官家兵發北漢,此番雖是無功而返,但是北漢已名存實亡,縱有契丹人照應,恐怕也撐不了幾年了。大宋的勢力一旦到達北漢,咱們西北就被他圍在當中了。想必你也知道,前不久管家給折將軍還有麟州楊將軍加官進爵,要他們進京做官,這就是一個兆頭,管家要收服西北的兆頭。」

  就算官家北有漢、南有唐,一時半響不會對這裡動武,那也只是早晚之間的事。折將軍養匪自重,只能解一時之難,等到官家騰出手來之後……怎麼辦?所以,咱們得儘早與開封拉上關係,把生意往中原做。秦家與折家是姻親,走動一向比咱們親密的多,真要是小妹與逸雲成了親,那咱們唐家也徹底打上了折家的印記,想要投效開封,恐怕也要招官家忌憚猜疑,這聯姻不過是錦上添花之舉,無甚大用。一旦折氏不肯放棄西北,與朝廷兵戎相見,咱們就要受了牽連,還不如這樣若即若離的好。 」

  說到這兒,他笑了笑,把葡萄往與他長得有七分相似的二哥手裡一放,又道:「若是與開封建立了聯繫,咱們兩面逢源,不比現在保靠嗎?小妹與秦逸雲交惡,這也好,讓她分分心,喜歡了旁人,也就徹底斷了秦家的念想。小兒女之間分分合合,也不致使得秦唐兩家交惡。至於那位楊欽差,八字還沒一撇呢,若真成了,小妹開心固然好,他是官家親信,咱們唐家也多了一條路子,有何不可呢。我和大哥談過我的想法,大哥也認可我的意思。」

  唐勇者才明了,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居安思危,才是家族存續之道。」他眉頭一撇,又道:「不過......你也太胡鬧了,怎麼能給小妹春藥呢,你在外面怎麼胡鬧都沒關係,但是在家裡,做兄長的總的有點做兄長的樣子。」

  唐威剛想解釋,就聽小妹房中發出一聲咆哮:「唐威,你個殺千刀的,竟拿消食健脾丸來誑我!」

  唐威一聽,急忙溜之乎也。房門一開,霍然閃出一個俏麗的身影來,唐威逃跑不及,乾脆蹲到了葡萄架下......

  驛站裡,葉之璿被阻在門外,直到壁宿得了消息趕出相迎,才把他接了進去,葉之璿牢騷滿腹地道:「本公子雖是個平頭百姓,可是這一番為欽差效力,也算半個公人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竟不放我進來。要不是欽差吩咐,讓我把人送到以後一定回來見他一趟,我才懶得上這兒來受那些小人的鳥氣,囊中有錢,什麼樣的客棧我住不起?」

  壁宿笑道:「好啦好啦,不要發牢騷了,咱們這個欽差不也是匆匆上任, 沒有什麼信物交給你麼。欽差赴宴去了,來來來,到我房中先歇了,一塊喝茶。那些百姓們怎麼樣了,欽差可一直牽掛著他們。」

  壁宿道:「說起那地方還真不錯,野草豐美,沃野千里。有山有水,有湖有島。依我看來,再安置十萬人去也是輕鬆的很。李員外已先行趕了去, 在那嶺上依山挖掘窯洞,築造土牆。 他們支了幾十口大鍋熬煮糯米湯子, 摻在那黃土裡築的牆據說硬得都能用來磨刀子。這活兒輕鬆,房子造的也快,只是大多沒有烘烤過,有點潮,好在現在是夏天,願意住就進去住,不願意就先在野地裡歇著,散了潮氣兒再入住也是一樣的。唉!看的我真是羨慕呀, 幾乎不費甚麼材料建的房子,回頭向朝廷要錢,那可是磚瓦木料什麼都算的,李員外賺得是缽滿盆滿,還是有當官兒的做靠山發財容易呀。」

  壁宿笑道:「你羨慕甚麼,這一遭兒你為欽差奔走,不也靠上了一個官兒?就算楊欽差不去廣原做官,朝廷邸報對你大加褒獎一番,還怕廣原官吏以後對你家沒有個照應?」

  葉之璿轉嗔為喜,眉開眼笑地道:「這話在理兒。不過......那地方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妥,我是聽那自稱姓木的老者說的,他說那地兒北接麟州,西接夏州,立在四方勢力交界之處,一旦有了戰事,那地界兒就是首當其衝,恐怕......不是善地。」

  壁宿動容道:「竟有此事,待欽差回來,這一條,你可千萬記得要跟他說說,」二人正說著,楊浩已然乘車回來了。

  楊浩藉酒退席,剛回驛站,壁宿便帶著葉大少進了他的房間。三人落座,聽葉大少介紹了那裡的情形,楊浩不禁蹙起了眉頭,在房中慢慢地踱起步來。

  葉之璿補充道:「黨項七部正在作亂,那個木姓老者說,黨項八部中的野離氏,距那蘆嶺河最近,快馬只需兩到三天的路程,這一氏族最是桀驁,蘆嶺河突然出現數萬漢民,恐怕他們會來生事。」

  或許少數民族對八這個數字有特別的好感?契丹有八部,黨項有八氏,後來的女真人有八旗。相對於契丹八部,黨項八氏發展比較平穩一些,黨項八氏中第一氏是拓跋氏,唯一這一氏是後融入羌人的,他們本來是鮮卑族,論起遠近,其實和府州的折氏反而更近一些,祖上係出一源,都是鮮卑皇族。不過鮮卑人所建的北魏滅亡之後,鮮卑族日益凋零,拓跋氏漸漸便融入了黨項羌族。

  黨項八氏中,拓跋氏人數最少,可是他們曾經是入主中原的皇族,既保持著草原部落的剽悍,又有著落後的黨項羌人所不具備的政治頭腦、經濟頭腦,所以融入黨項羌族之後,後來居上,一躍成為黨項八氏之首,其餘七部那些真正的羌人反而要在他們的統治之下。

  他們本來族群文化就有差異,拓跋氏對其他七部盤剝的又太狠,所以七部時常起來叛亂,打得贏就出口氣,打不贏就認輸,等到下次忍無可忍了再起來反叛一次,如此周而復始,已成家常便飯。

  黨項七部的驍勇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缺少兵器糧草,缺少統一的指揮,缺少一個真正能統領全局的統帥,一盤散沙再能打仗也不是夏州拓跋氏的對手,每逢戰亂一起,為了保障糧草供應,這些窮得叫花子似的黨項羌人就來劫掠漢人邊境,幾成定律,是以李光岑的這種擔心和推測不無道理。

  楊浩聽了葉之璿的話,已經徹底明白了折大將軍的意圖。折大將軍在擔心這些漢民的遣入會對他不利,如果朝廷一旦派駐流官,動搖了他的根基,那時就要藉刀殺人,將這處於三方勢力交界處的勢力剷除。如果朝廷不想藉這數萬百姓撼搖他的根基,那就不妨扶持一把,在三方勢力中間扶持一個親折氏的緩衝勢力。避免黨項人直接衝突。可是這樣一來,那些好不容易逃出一劫的北漢百姓,不是被人又放到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口上麼?

  楊浩沉吟良久,霍然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道:「明日一早,我去見那永安節度留後......折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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