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807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 20:30
第281章 兩千歲

  「趙卿有何話說?」

  聽了楊浩的稟奏,正自躊躇不已的趙匡胤連忙抬頭問道。

  「官家,中書省、樞密院、三司使、開封府,乃至工、刑、兵、戶各部,以及地方官府、發運司、轉運司、糴便司等通力合作,以行購糧、運糧之舉;臺院、殿院、察院的各位御史,乃至各路各道的觀察使、監察使全力督促;各府、州、軍、監、縣最高長官親自主持,築造堰壩水閘。各個環節不出一點紕漏的話,臣以為,汴梁危機可解。」

  「喔?」趙匡胤素來倚重趙普,聽他肯定了楊浩的計劃,不由喜上眉梢,三司使楚昭輔更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感激地看了楊浩一眼,心道:「再想不出法兒來,就算某與官家是老相識,只怕也要掉腦袋了,楊大棒槌這一下子可是救了老夫的老命啦,此人真是我老楚命中的貴人啊。可惜了,我就一個女兒,孫子如今都七歲了,要不然招了他做女婿,我這三司使還能繼續做下去。」

  楚昭輔方才只盼莫要殺他的頭,哪怕貶官流放也認了,如今一有了解決辦法,馬上又開始琢磨保住自己的官位了。

  殿前,趙普話風又一轉道:「不過,臣蒙陛下隆恩,身為宰執,統御百官,最知地方官吏之事。此事關乎社稷興亡,但是要想讓各司各地的官員不遺餘力,實是一樁難事。官家坐擁天下,麾下文武無數,萬無親身巡狩江淮,督促官員運糧的道理,理應坐鎮中樞。而如此重責、如此重權,實不宜交予朝臣,此例一開,後患無窮……」

  趙匡胤聽不下去了,眉頭一緊道:「那趙卿有何兩全之策?」

  趙普躬身長揖,沉聲說道:「臣舉薦一人,可擔此任。」

  「是誰?」

  「皇長子德昭。」

  趙匡胤眉梢攸地一挑,輕輕「喔」了一聲,目光在幾位重臣身上一掃,默然不語。

  趙光義眼皮子微微跳躍,連忙收懾心神,上前奏道:「官家,茲事體大,關乎社稷存亡,擢派人選不可不慎。皇長子德昭雖德義有聞,恪勤匪懈,性情沉穩,動合經典,然長成於宮闈之中,不知地方民間之事,從不曾擔負過如此重任,如此要害之事,萬一有個閃失,於國是一樁大難,與皇長子……也未免德行有虧啊,官家尚請三思。」

  「這……」趙匡胤撫須沉吟起來,他這個兒子做事穩重,為人勤勉,若派他這個差使,相信他會全力施為。然而,他這個開國皇帝正當春秋鼎勝,凡事親力親為,還從來沒讓這個兒子代為做過什麼事情,真要出了什麼岔子,不但誤了朝廷大事,兒子的聲譽也不免大受影響,這樣的重擔壓到他的肩上,他能辦得了嗎?

  趙普一見趙匡胤遲疑,連忙再進一言道:「官家,臣舉薦皇長子,原因有三。其一,官家坐鎮中樞,臣要處理朝政,南衙要承上啟下,放眼整個朝廷,除了皇長子,再無合適人選擇。其二,皇長子德昭乃官家長子,代天子巡狩,再合適不過了。也唯有以皇子之尊代行皇命,才有足夠的威嚴,令各路官吏望風景從,勤勉做事。其三,皇長子已到弱冠之年,正是年輕有為的時候,理應出來為江山社稷儘儘自己的本份,鍛鍊皇長子的能力。至於趙府尹的顧慮,呵呵……」

  趙普瞟了趙光義一眼,撫須說道:「其實以皇子之尊,此番赴江淮督運糧草,行的是皇權,代表的是天子,取的是皇長子貴重的身份,唯有以皇長子之尊,才能威壓百官,具體諸般事宜,各有職司衙門,楊院使的條陳中已經列述的十分明白,並不需要皇長子親力親為,皇長子代天巡狩,自然也要有伴駕之人,可著三司使楚昭輔、南衙院使楊浩陪同皇長子同行,則無此顧慮了。」

  趙匡胤聽了雙眉一展道:「還是趙卿思慮周詳,這樣處置不錯。」

  趙光義目光一閃,連忙拱手低頭道:「趙相公安排如此妥當,臣疑慮頓去。若依此行事,臣……也贊成皇長子代天巡狩江淮,督促各地糧運。」

  「呵呵呵……,皇弟也贊成趙卿所言麼?」趙匡胤龍顏大悅,撫須微笑起來。其餘眾官員一見塵埃落定,連忙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各抒己見,所謂己見其實統一的很,不過是眾口一辭表示贊成罷了。

  趙普慢吞吞地又道:「官家,皇長子是官家之子,並非朝廷的官職爵位,代天巡狩,未免名不正而言不順,皇長子已經行過冠禮,卻仍無一個正式的身份,臣為宰執,不敢不問。何況皇長子此番又身負重任,故而……」

  趙普又是一個長揖,慢慢彎下了腰去,沉聲道:「臣,趙普,恭請官家,封皇長子德昭……王爵!」

  此言一出,對趙光義來說不亞於一個晴天霹靂。封王?大宋剛剛立國十年,只有皇帝、皇后,還不曾封過王爵。他趙光義憑什麼能使那麼多的朝臣對他言聽計從?他是皇弟固然是一方面,同時自唐末以來,王朝更迭太過頻繁,許多皇帝為了江山永固,寧可兄終弟及、寧可傳位於養子,也不把皇位傳給少不更事的親生幼子也是一個原因,他趙光義未必沒有當皇帝的可能。

  可是,趙匡胤這江山竟然坐穩了,一晃兒十年過去了,趙氏江山越來越是穩固,已有一統中原之勢,而官家仍當鼎勝之年,以他的身子骨兒,再活個三五十年也不成問題,那時候皇子該有多大了?還需要他這個垂垂老朽的皇弟來繼承大寶麼?

  今日官家若封皇長子為王,不啻於向普天下傳達了一個訊號:儲君已定!樹倒猢猻散,用不了幾年,德昭的威望權柄就能與他分庭抗禮,原本依附於他的許多官員就要棄他而去。

  趙光義氣火攻心,眼前登時一黑:「這個老狐狸,軟刀子殺人啊!拖到我表態同意才說出這番話來,早知如此,無論如何我也要反對才是。如今……如今豈能出爾反爾,皇子封王,天經地義,又有什麼措辭可以搪塞?

  「皇長子德昭已然成人,請陛下賜封王爵!」趙普一字一頓,將袍襟一掀,竟然鄭重地跪了下去。

  樞密使李崇矩和他是兒女親家,向來同氣連枝,共進共退,一見這般情形立即也跪倒在金磚之上,叩頭說道:「臣請陛下,賜皇長子德昭王爵!」

  當朝文武兩廂的最高長官全都跪下了,其他人哪裡還敢怠慢,一時間紛紛跪下,趙匡胤見此情形不覺有些心動,他捋著鬍鬚向趙光義一掃,趙光義心中一震,這才驚覺只有他還站在那兒,忙也推金山、倒玉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說道:「請官家,賜封皇長子王爵。」

  「唔……」,趙匡胤沉吟片刻,欣然說道:「皇長子德昭,德行無虧,動合經典,今已至及冠之年,朕封其為……魏王,」

  「德昭終於封王了。」趙光義失魂落魄,不自覺地抬起頭來,恰好碰見皇兄趙匡胤向他投來若有深意的一瞥。趙光義心中一驚,趕緊俯下身去,就聽趙匡胤緩緩說道:「皇弟光義,人品貴重,辦事勤勉,汴梁日見富庶繁榮,皇弟光義功不可沒,今論功行賞,加封……晉王。」

  趙光義身子一震,訝然抬起頭來,卻見自家大哥再沒有看他一眼,只向內侍都知吩咐道:「張德鈞,擬旨。」

  「奴婢遵旨。」

  趙普沒想到皇帝居然將趙光義一併封王。今天之前,大宋還沒一個王爺,這下子突然就出現了兩個,趙普一時也有些亂了手腳,心中只想:「官家這是為了安撫他,還是窺破了我的心思?」一時患得患失,反覆思量,眾人紛紛向趙光義拱手賀喜,口稱千歲,他倒伏地未起。

  皇子成年,循皇家舊例,是要住在宮外的。即便是封了皇太子,也只能在禁宮中單獨闢一個宮殿群落居住,不能與大內後宮混淆,不過他們的住處距皇宮並不遠,而且緊挨著大內。從天波門出去,過了金水橋不遠就是這位皇長子的住處了。

  趙德昭受封魏王的口諭風一般傳出宮去,趙德昭正在府中讀書,接了聖諭便入宮叩謝皇恩。他匆匆趕到文德殿時,張德鈞拿了蓋好國璽的玉軸聖旨,去中書、門下加蓋了這兩個衙門的官印也剛剛回來,當下便宣佈聖旨,趙光義、趙德昭叔侄跪倒謝恩,兩人便成了一等王爵:晉王和魏王。

  「皇兒,今日你受封為王,明日就要代朕離京,且去後宮見見娘娘吧,朕也有話要囑咐你。眾卿,且散了吧。」

  「臣等遵命!」眾官員紛紛行禮,然後趨身退下,趙德昭向官家恭敬禮罷,起身便攔住楊浩去路,溫文爾雅地向他一揖,楊浩一見魏王向他行禮,慌忙還禮如儀,趙德昭溫和地道:「楊院使還請稍候,這自江淮調糧濟難的法兒是楊院使的主意,本王驟承大任,還有些事情想要請教院使。」

  「楊浩見過魏王爺,恭喜千歲千千歲,這請教二字可不敢當,楊浩在殿下恭候千歲便是。」

  趙德昭一笑點頭,便隨在退朝返回大內的父皇后面急急去了。楊浩吁了口氣,剛剛直起腰來,有意放慢腳步落在後面的趙光義便沉著臉踱到了他的面前,楊浩趕緊又彎下腰去,拱手說道:「楊浩見過晉王爺,恭喜千歲千千歲……」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 20:38
第282章 一粗人

  「楊浩,本府……孤王待你一向不薄,視你如股肱心腹,可是你也太不知自愛,需遣一位重臣巡狩江淮這樣重大的事情,事先你也不與孤商量便奏聞於官家?」

  楊浩一見趙光義臉色鐵青,不由為之一呆,心中暗忖:「這是發的哪門子火呀?我也是臨時想起,提醒官家要尋一個得力的人去江淮坐鎮,震懾地方官吏賣力做事罷了,又何必要與你商量,再說……你也因此晉升為王了,這樣的喜事怎麼反而大怒?」

  趙光義見他一臉錯愕不似作偽,口氣便緩和下來:「其實你所言所奏,倒也沒有甚麼不妥。只是……只是官場中事,你畢竟還了解的太少,不與孤商量,想起什麼在官家面前就說甚麼,這樣莽撞,一個不慎是要惹禍上身的。」

  趙光義本是開封府尹,雖無王爵,身份地位實與王侯一般無二,而趙德昭原本只是皇子身份,現如今兩個都封了王,這個王爵對趙光義來說助益不大,但是對趙德昭來說,卻是他正式走進朝廷、走進坊間去了,他在朝廷中的影響會因此日漸增大,一番權衡,趙光義自然大光其火。

  可是一見楊浩神色,想來他那莽撞的性子,應該是根本沒有考慮這些,而非有意隱瞞自己向官家邀寵,趙光義的火氣便消了,馬上放緩了語氣,關切地道:「楊浩啊,你是我南衙火情院長,是孤的親信部屬,孤對你很是青睞,是不想你因莽撞而栽了跟頭啊。」

  楊浩趕緊道:「多謝王爺體貼,下官是個粗人,不通官場中事,做事尤其莽撞,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請晉王千歲多多提點。」

  趙光義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心中大為滿意,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嗯,不懂官場規矩沒有關係,只要你勤勉做事,一心為公,有什麼事的話,孤王是會為你擔當的。」

  他看了一眼趙匡胤父子離去的方向,若無其事地道:「魏王要向你求教運糧的事呢,魏王雖與你年齡相近,但他不曾辦過什麼差使,經驗太過欠缺,你要好好輔助魏王。」

  「謹遵晉王千歲吩咐。」

  「唔……,今晚,你到清風樓來,孤王親自為你餞行,祝你江淮之行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楊浩趕緊躬身道:「下官惶恐,怎敢勞動晉王大駕為下官餞行。」

  趙光義哈哈笑道:「你是我南衙的人,如今是為我開封、為我大宋做一件大事,孤王怎能不放在心上?孤與楊院使,現在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你不要謙遜了,今晚清心樓見,孤王先走一步了。」

  「恭送千歲。」

  趙光義笑吟吟地離開,楊浩直起腰來,看著他的背影,心道:「趙光義喜怒無常的這是又在玩甚麼把戲?」

  趙匡胤父子從皇后宮中出來,趙匡胤在階上駐足,肅容說道:「昭兒,這一趟江淮之行事關我開封百萬生靈,更關乎我大宋先南後北一統天下的既定國策,實是非同小可。如果這件事辦砸了,很難預料會引起什麼後果,你要竭盡所能,切莫辜負了為父的期望。」

  「孩兒知道,此番離京,一定要把足夠的糧食運回來,決不叫爹爹失望。」

  「嗯,楚昭輔雖說幹了件糊塗事,但是他並非一個庸人,只是為父沒有知人善用罷了,你卻不可因此看輕了他,如果在江淮有什麼事要人去辦,你儘管差遣他,老楚做事還是頗為圓滑老到的。」

  「是,孩兒記住了。」

  「楊浩此人,不學而有術,常能發他人所不能想之奇思,有些主意可能不免荒誕,有些卻能發人深省啟人心智,如果有什麼事你疑慮難決時,不妨問計與他。」

  「是。」

  趙匡胤停下腳步,道:「楚昭輔圓滑老到,楊浩此人好走偏鋒,一正一奇,正好輔佐你的左右,不過這兩人都不是思慮周詳、面面俱到的人才,冒冒失失的一對活寶實在叫人放心不下,為父會讓趙普再選兩個人陪你南下,一路為你出謀畫策。」

  「是,孩兒記得了。」

  父子倆剛說到這兒,趙德芳一溜煙兒地跑了來,歡喜地叫道:「大哥,爹爹封你為王了?」

  趙德芳跑至近前,才發覺階上還站著父親,方才因為殿廊的蟠龍柱子擋著,沒有看見他,這時發現父親,趙德芳吐了吐舌頭,趕緊乖覺起來。

  趙德昭笑了,摸摸自家兄弟的頭道:「好好隨太傅讀書,等你長大了也要封王的,到時一定要做一個賢王。」

  趙德芳使勁點頭,趙德昭向父親施禮道:「如果沒有旁的事,那孩兒告退了。」

  趙匡胤點點頭,趙德芳卻一把拉住了大哥的衣襟,怯怯地道:「爹爹,孩兒……想去大哥府上玩耍兩天。」不待父親發作,他就趕緊補充道:「孩兒不會耽擱了學業的,太傅授課的時候一定回來。」

  趙匡胤略一轉念,頷首道:「去吧,你大哥明日就要離京,這一去怎麼也要幾個月時間,你們兄弟倆聚一聚也好。」

  得了父親恩准,趙德芳歡天喜地,陪著大哥回到了文德殿,就見楊浩還在階下站著。趙德昭連忙腳步加快迎了上去,笑道:「楊院使久等了。」

  「大哥,這官兒是誰呀?」趙德芳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詫異地看著楊浩。趙德昭忙道:「二弟不得無禮,這位是南衙火情院楊浩楊院長。」

  「啊!古有強項令,今有強拆楊的楊大棒……」

  趙德昭狠狠瞪他一眼,趙德芳自知失言,連忙住了口。楊浩見這小傢伙調皮可愛,不禁笑道:「千歲,這位是?」

  趙德昭笑道:「這是舍弟德芳,德芳,還不見過楊大人。」

  趙德芳雖是皇子,但是目下尚未出閣封王,論制還得向楊浩行禮,當下他便向楊浩施了一禮,雖說趙德芳此刻無官無爵,楊浩可不敢生受,忙側身還禮,同時好奇地看了眼這位後世評書中可以『上打昏君、下打奸臣』,食八位王爺俸祿的八大王。

  「楊院使,本王年輕識淺,從未受過出京的差遣,有許多事還不甚明瞭,可否請楊院使到本王府中小坐,咱們好好攀談一番?」

  楊浩見這位王爺說話如此謙遜有禮,對他大生好感,便欣然道:「千歲客氣了,下官遵命便是。」

  有趙德昭兄弟倆領著,楊浩難得獲此殊遇,竟然以外臣之身穿越禁宮大內。開封用地緊張,皇宮格局也不大,遠不及唐明兩朝的宮殿宏偉,穿越御花園並沒耗費多少功夫,不一會兒三人便從禁宮的天波門出了皇宮,宮門外停著一輛寬敞的涼蓬馬車,一見王爺出來了,正在樹下乘涼的八名侍衛和車伕趕緊迎了上來。

  「楊院使,請!」趙德昭絲毫不以自己身份自矜,笑吟吟地挽住楊浩的胳膊,便與他把臂登車,楊浩見他神色從容,倒不便故作惶恐,便也坦然隨他上了車,趙德昭居中而坐,楊浩在左,『八賢王』在右,車馬便向金水橋上駛去。

  金水河巷劉家藥鋪裡,那個曾經多次出現在折子渝身邊的幫閒漢子正急急地向她稟報:「小姐,這是真的,小人剛剛從他府中打探來的消息。皇長子的府中上下現在快活得像開了鍋的水,見人就炫耀呢,說官家已經下了旨意,加封皇長子為魏王,如今已經入宮謝恩去了。」

  「奇怪,這個時候他還有心加封王爺?三使司傳來的消息,楚昭輔已經知道缺糧一事了,難道官家還不曉得?楚昭輔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匿而不報麼?張十三,你沒有聽錯?」

  張十三道:「絕對沒有,趙德昭府上的管家在大門口兒正說要把招牌摘下來,掛上魏王府的牌匾呢,他還對人說,他們這位王爺受封之後,就要代天巡狩,巡訪江淮。」

  折子渝雙眸驀地一亮,嘴角露出一絲會意的微笑:「這就是了,開封之糧,十之八九取之江淮,呵呵……原來官家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打著加封王爵代天巡狩的幌子,想讓皇子去江淮籌糧,哼哼,任你有通天的本事,現在還來得及麼?」

  張十三呵呵笑道:「小姐略施小計,就讓他們栽了一個大跟頭,現在連皇長子都派出來了,看來官家是真的急了,可是開封存糧連著幾個月坐吃山空,漫說是皇子,就算是官家親自出面,籌來來如山的米糧,也絕無可能在封河之前運抵汴梁了。」

  折子渝微微一笑:「趙官家是打仗父子兵,我折家是上陣親兄妹!就自誰的手段高明幾分了。趙德昭受封王爵、代天巡狩,必是為了糧食無疑,他們不是千方百計不肯讓百姓曉得嗎?咱們再給他加一把火,你去,召集你的人,把東京缺糧,難捱今冬的消息傳揚出去,到時候他趙官家焦頭爛額,我看他是要倚為根基的百姓,還是要倚為臂膀的禁軍!」

  「小的遵命!」張十三抱拳一諾,興沖沖地走了出去。折子渝仔細想了一陣,便也匆匆起身,走出了店鋪。

  車上,趙德昭一路聽楊浩講解,心悅誠服地道:「楊院使不學自通,諸般才藝令人叫絕,不管是建立火情院,還是此番南巡,都能別出機杼,妙想奇思,本王實在是欽佩不已。」

  「哪裡哪裡,王爺過獎了,楊浩只是一個粗人……」

  楊浩正謙笑間,忽地瞟見人群中有一道纖麗而熟悉的身影,定睛再一看,他登時勃然大怒,悶哼一聲,便蹭地一下躍下車去,揮拳便向一個大漢頸後狠狠擊去。

  趙德芳一見大驚失色道:「大哥,這個粗人也恁粗了些吧……」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 20:43
第283章 擠神仙

  金水河一帶雖不是最繁華的市中心,但是風景秀麗優雅,所以許多達官貴人都在這裡置辦宅院別墅,成了大宋的一個高檔別墅區。於是附近便隨之衍生了許多米店、藥鋪、酒樓、裁縫店。

  宋朝時的女人是頂得了半邊天的,鄉下的女人要和男人一樣下地勞作,城裡呢,這些米店、藥鋪、酒樓、裁縫店,和羊肉豬肉鋪子裡同樣有許多打扮利落的婦人腰繫一條青花布的手巾,綰著危髻坐店經營。街頭男男女女往來不息,一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都大大方方地漫步街頭,並不怕拋頭露面,瓦子勾欄裡面雜耍百戲當街表演,許多人圍觀喝彩,十分的熱鬧。

  折子渝離開劉家藥鋪,正人群中匆匆行走,忽然聽到路旁瓦舍裡面傳出一陣歌聲:「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這一聲唱如暮鼓晨鐘,勾起折子渝暗傷的情懷,她的心不由砰然一動,連忙止住腳步,慢慢轉向路旁。

  臺上正在演一齣戲,自從楊浩在「千金一笑樓」首創新穎的表演形式,將歌舞才藝溶於一爐,用一個委婉動人的故事串聯起來進行表演的模式大為成功之後,開封藝人紛紛慕仿,自行編練曲目以招攬客人,有些戲班子更是直接抄襲「一笑樓」的曲目回來表演。臺上這一出《桃花扇》就是他們從「千金一笑樓」抄來的。

  這出《桃花扇》可不是後世戲曲中有名的那一出《桃花扇》,只是楊浩借用了一個名字而已。楊浩搜腸刮肚地為四大行首『想』故事,大多只是提供故事概況,如果有經曲唱段就哼唱出來,四大行首俱是多才多藝之人,便以他所提供的材料進行再加工和再創作,他這個大編劇做的便非常輕鬆。

  這出「桃花扇」卻不是從他記得的戲曲曲目而來,而是他用自己和折子渝的故事為原型改編的一齣戲劇,故事氛圍淡淡雋永,沒有太多的起落,故事情節與事實相比也修改了許多,並不是「一笑樓」最火的曲目,然而一些細節,尤其是兩人初見、再見的那種難忘場面,卻被他寫入了戲中,旁人看這曲目只是在看戲,折子渝看在眼中卻大是不同。

  她痴痴地看著臺上兩人的表演,臺上的優伶唱過了定場詩,便開始了正式表演。第一幕就是將軍府邸的一個小管事與女主角在壽宴上初次相見的場面,折子渝一看就曉得這齣戲是出自楊浩之手了,裡邊許多對答之詞,本就是隻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

  當看到二人在街頭再度重逢,男主角問起女主角姓名,女主答曰易子渝時,折子渝心中默唸著:「易子渝,憶子渝……」,想著那個想忘也忘不了,偏偏和她在開封重逢的大混蛋,一時百感交集,傷心難言。

  人群中有一些男子走來走去到處閒誑,他們既不像是上街購買,也不像是有事急急經過,而是專門在人多的地方擠來擠去,尤喜留連於出售脂粉、頭面、衣飾、花朵的鋪子,再不然便是擠進人群,觀看「瓦子」、「勾欄」等處的百戲伎藝競演,和旁人一般拍手叫好,兩隻賊眼卻是四下打量。

  他們倒不是偷兒,準確地說也是偷兒。只不過叫你看不出行跡的專業偷兒,偷的是行人的財物,而他們只是偷香而已。他們是「擠神仙的」,「擠神仙」是開封百姓給這種人起的一個綽號,如果擱現代,把他們稱為「電車色狼」,相信就會有更多的人理解他們是幹什麼的了。

  不錯,他們就是在人群中東遊西逛,看見容貌姣好、體態迷人的女子,便找機會湊過去擠擠擦擦佔便宜的小混混罷了。每逢上元、中元、重陽等重大節日,街頭人潮最多的時候,他們最是如魚得水,平時若有機會,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

  折子渝此刻雖穿了一身素雅檢樸的衣衫,但是嬌軀窈窕,姿容婉媚,站在人群中珠玉之彩難以遮掩,登時引起了兩個混混的注意,他們一見折子渝越走越近,痴痴地看著臺上,好象已經看入了迷,登時互相打個眼色,便裝著看戲的模樣向她靠近過來。

  折子渝看著戲臺,心思卻已完全浸入回憶當中,一時如痴如醉,那兩個「擠神仙」的小混混擺出一副專心看戲卻找不到好角度的模樣,在她身邊蹭來蹭去,她也渾未注意。

  可惜這條街上雖然繁華,但是人並不算多,他的行跡很難掩飾,只是尋常路人看到了也懶得去管罷了。楊浩是坐在駟馬高車之上,居高臨下看的清楚,他一眼瞧見折子渝,心頭登時又驚又喜,隨即就發現有個男人鬼鬼祟祟地在折子渝身邊蹭來蹭去,手背一連兩次「無意」地擦過折子渝的翹臀。

  楊浩一見騰地火起,他對折子渝又敬又愛,哪怕私室相見,也從不敢對折子渝有如此狎暱的行為,這廝竟連連去佔子渝的便宜,大庭廣眾之下,連她的屁股都敢摸,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楊浩想也不想,騰身下車,一拳便揮了過去。

  「砰!」那混混見折子渝全無反應,膽氣漸壯,正想湊近過去再摸摸她柔滑的大腿,後心突然捱了一拳,整個人都飛了起來,一下子撞倒了前邊幾名看客。另一個混混見狀瞪起眼來大喝道:「你這廝……」

  「砰!」他下巴捱了重重一拳,兩顆大門牙蹦出來的同時,整個人也仰面跌了出去。

  「混帳東西,竟敢佔人便宜!」

  楊浩還想撲上去痛毆那兩個流氓,折子渝被驚醒過來,扭頭一看,剛剛還想著的那隻混蛋居然臉紅脖子粗地站在她的面前,不禁愕然道:「你做甚麼?」

  「我做甚麼?你個白痴,給人佔了便宜你都不知道!」楊浩剛剛嗔怪了一句,被他一拳打中後心的那個混混惱羞成怒,哇呀怪叫地撲上前來,楊浩立即搶步上前,伸手一叼他的手腕,折腕下壓,一個漂亮的擒拿動作,那人疼得一哈腰,楊浩已抽身後退,一腳又踹在他的小肚子上,那人再度仰面摔了出去,這回可是爬不起來了。

  這時人群中才有人悄悄說道:「瞧啊,那兩個擠神仙的這下可碰上厲害角色了。」

  折子渝在開封待得久了,也聽說過「擠神仙」這個詞兒,登時會意過來,眼見楊浩如此維護,她芳心中頓時暖洋洋的,可是以她的矜持和對楊浩的氣惱,又豈肯就此回心轉意,給他一副好臉色。

  就在這時,趙德昭、趙德芳兩兄弟也跑了過來,這兩人一來,七八名膀大腰圓的侍衛立即護在前面,把一眾百姓擋開了去。

  趙家兩兄弟現在也看明白怎麼回事了,他們也是自幼習武的,看到楊浩乾淨俐落的身手,心中大為歎服,尤其是楊浩的出手與爹爹傳授給他們的拳法竟有七分神似,更令他們嘖嘖稱奇。

  趙德芳欣然笑道:「楊院使教訓那兩個潑皮的拳腳功夫著實了得,不知你師從何人吶?」

  趙德昭卻瞟了一眼那兩個倒在地上哼哼哈哈的混混,厭惡地道:「來人,把這兩個潑皮送官究辦。」轉眼看清折子渝的姿容,卻是眼前一亮:「楊院使,你與這位姑娘……可相識麼?」

  楊浩還未答話,折子渝已板起臉來道:「本姑娘不認得他!」

  楊浩笑了,折子渝那副耿耿於懷的模樣,分明是也未忘記了他,如果她真的恨他厭他到了極點,豈會還是這副小兒女般的鬥氣模樣。雖說他不敢奢望能與折藩家的貴小姐結親,可是昔日的戀人對他仍心中有情,還是令他愉悅不已。

  他微笑道:「以前縱不認得,今日卻算是相識了。未知姑娘尊姓大名?」

  折子渝沒想到他這人厚臉皮,居然打蛇隨棍上,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信口說道:「王子渝。」

  她說的姓氏本是母親的姓氏,楊浩卻道她是要自己忘了子渝,心中不由一酸,脫口道:「子渝,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魚?」

  這本是兩人在廣原街頭重逢時的一番對答,折子渝聽了心中一酸,兩隻大眼睛登時蓄滿了淚水。

  趙德芳奇道:「姑娘,你怎麼了?」

  「沒怎麼,沙迷了眼睛而已。」

  折子渝匆匆拭去眼淚,目光不再向楊浩看上一眼,只是低聲道:「多謝公子仗義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這廂謝過公子,奴家還有事在身,告辭了。」

  折子渝向楊浩匆匆一禮便轉身急急奔去,楊浩張口欲言,望著她的背影卻只搖頭嘆息一聲,忽一回頭,便瞧見趙德昭好奇而玩味的眼神,楊浩尷尬地笑笑,說道:「這個……這個……,楊浩一介粗人,實在是莽撞了。」

  折子渝在楊浩面前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待奔到無人處,卻再也抑不住雙淚長流。她使勁擦擦淚水,倔強地咬緊牙關,到了金水河畔,也就著清澈的河水洗了把臉,這才以水為鏡整理了一下容顏,看看再無破綻,這才沿河而行,不久便上了系在河邊的一艘小船。

  「……依我看,朝廷很難將足夠的糧食運回來,可是官家偏偏行此下策,也不知他到底有何打算。為保萬無一失,我要隨欽使南下,看看他們倒底有甚麼妙計。」

  「小姐打算怎麼對會他們?」

  船頭一釣叟頭也不回地問道。

  折子渝道:「我們在中原只有一些探馬細作,可用的人手極少,力敵不得,只能智取。且看朝廷有何主張,再做舉動不遲。」

  這時張十三匆匆尋來,上船便道:「小姐,咱們失算了,朝廷剛剛貼出榜文,申明東京缺糧,不日皇長子魏王德昭即以三司使楚昭輔、南衙院使楊浩為副使,親赴江淮取糧。」

  折子渝登時一呆,心道:「那廝也要去江淮?這算甚麼,不是冤家不聚頭麼……」

  張十三未注意她的臉色,急急又道:「朝廷派出大隊人馬,所有衙門一體行動,御史臺所有言官御史、各道回京述職的巡察使、觀察使明日一早全部離京,前往江淮督察運糧事宜,這一下子可是滿天神佛俱飛東南了。」

  折子渝輕哼一聲:「滿天神佛便有回天之力麼?明日一早咱們也走,和這些神仙們做了一道,本姑娘倒要看看,這滿天神佛擠擠擦擦,到底是誰能揩了誰的油!」

  「甚麼?官人要做欽差副使,往江淮運糧去?」吳娃兒聽了楊浩的話,一時驚的目瞪口呆,她沒想到自己參予設計的一計,轉來繞去,最後竟然繞到了自己男人的頭上,得讓他去解這個結。

  「是啊,事情緊急,明天一早就走。」楊浩握住她一雙柔荑,歉然道:「本想近日接你過門,可這一來就要耽擱幾個月時間了,不管那些,待你安排妥了『媚狐窟』的的事情,就來府中住下,等我回來,咱們再補辦一下。」

  吳娃兒受寵若驚地道:「奴家……奴家只是一房妾侍,一乘小轎抬進門兒來就成了,哪敢奢求官人還要操辦甚麼?」

  「妾,那是做給外人看的,楊某也不能太過驚世駭俗麼,不過……進了這個門兒,你就是我的女人,一個女孩兒家,最大不過終身之事,為夫又怎能太過草率,委曲了你。你放心,待我回來,咱們風風光光,操辦一回。」

  楊浩情路坎坷,現在終於懂得珍惜眼前人了,吳娃兒感動的熱淚盈眶,只覺自己將終身託付於這樣的男人,真個是無怨無悔。她忽想到東京缺糧本是折大小姐的計劃,如今朝廷要從江淮調糧,也不知折大小姐會不會坐視不理,心中登時一驚,事涉自己的男人,那心態又自不同了,關切之下,她立即說道:「奴家隨官人一起去。」

  「胡鬧!」楊浩笑著在她翹臀上拍了一巴掌:「我隨魏王去運糧,如何讓你隨行?怎麼,就這幾天功夫就捨不得離開我了?呵呵,你在汴梁給我老老實實的待著,要不然,等我回京,就家法侍候,好好教訓你一頓。」

  「不是的……,奴家……,唉!」娃兒急的直跺腳,她不能供出恩人所為,又不想官人的差事辦砸了,心中便想:「你不讓我去,我偷偷隨去就是。如果折大小姐還有後計,危及我家官人,那時……那時娃娃只好將事情向官人合盤托出,相幫自家老爺,天經地義,折大小姐,娃娃那時就要對不住你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 21:21
第284章 清風樓

  趙光義是皇弟,但趙光美也是皇弟,而趙光義執掌南衙,打理開封府,手中掌握著大宋都城百萬之眾,兩個皇弟的權柄卻大大不同。而今,趙光義已然封王,地位更上層樓。照理說,文武百官對趙光義的奉迎更該是趨之若鶩才對,但是皇長子德昭同時封王,卻把他的光彩一下子全蓋了過去。

  皇子早晚都要稱王的,不管是趙光美還是趙德芳,將來絕少不了一個王爵的稱號,在此之前沒有稱王,是因為大宋剛剛立國不久,皇帝趙匡胤還時常親自帶兵東討西殺、南征北伐,四處剿滅中原各國,這個當口兒,他不便、也不能對寸功未立的皇室子弟大封王爵。這樣一來,趙德昭臨危受命,賜王爵,執節鋮,代天巡狩,訪察江淮,就具有不同尋常的意味了。

  上意是不是想要開始培養儲君了?所以才倉促加封王爵,委派如此重任?一旦成功解決此事,這個魏王毫無疑問就可以立下一功,樹立自己的威望。當今聖上春秋鼎盛,現在著手培養皇子,而且是一個成年的皇子做為儲君那是大有可能的,這一來文武百官對與南衙的交往就格外小心起來,原本來往較為頻繁密切的,這時也收斂起來,靜觀風色。

  南衙,清風樓。

  趙光義似乎絲毫沒有察覺這種細微的變化,在酒宴上滿面春風。

  趙光義位高權重,又是皇弟,但是為了廣泛結交朝臣,他一向禮賢下士,時常設宴與朝中官吏談笑盡歡,但是在南衙設宴,為一個直屬於他的部下專門餞行,這卻是頭一次。趙光義青睞、拉攏楊浩的心思,在趙光義的幕僚和親信們面前,已是一個毫不掩飾的祕密。再加上趙光義剛剛晉封王爵,就算朝臣們沒有來相賀,他的親信、屬吏們卻是一定要恭賀一番的。

  是以當晚整個清風樓也是人滿為患,南衙所屬重要官吏紛紛登場,精通吏術的宋琪、能言善辯的程羽、文武雙全的賈琰,善於理財的柴禹錫、主管財賦的趙熔、執掌刑法的楊守一,乃至程德玄等,俱是趙光義親信僚屬,光是這些幹吏就不下三四十多人。

  「楊院長,朝廷伐漢之際,北國出兵相脅,進退兩難之際,是楊院長與程判官想出釜底抽薪之策,獻計於官家,最終將數萬漢國百姓成功遷至我宋境。漢國為此元氣大傷,繼而又涸澤而漁,搜刮民財酬獻於北國,更是風雨飄零,搖搖欲墮,此大功也。呵呵,你們兩位,如今都在我南衙做事,這是本王的幸運吶。」

  趙光義舉杯起身,笑容滿面地走到他面前道:「如今朝廷缺糧,又是楊院長獻策,不日就要趕赴江淮,為朝廷籌措糧草。本王這裡預祝你旗開得勝、馬到功成,為我大宋再立扶保社稷之不世功勳。來來來,大家都舉起杯來,楊院長,請酒。」

  楊浩慌忙立起,舉杯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卑職所為,不過是份內之事,當不得千歲與諸位同僚如此相敬。」

  「哈哈,楊院長客氣了,能為我大宋力挽狂瀾,解危於倒懸,就當得起本王敬這一杯酒,楊院長,請。」

  趙光義幾時對自己屬下如此禮敬來著?眼看諸位同僚紛紛舉杯,面露豔羨神色,楊浩忙道:「上下有別,尊卑有序,千歲敬酒,卑職實不敢當。」

  趙光義一笑說道:「既如此,德崇,你替為父敬楊院長一杯。」

  自一旁應聲走過來一人,白袍如雪,目如郎星,看年紀才只十六七歲,這少年手捧一杯酒,欣然笑道:「楊院長,德崇久聞院長英雄事蹟,仰慕的很,今日才是頭一遭兒得見尊顏,德崇替父親敬一杯酒,院長切勿推辭。」

  這少年就是趙光義長子?瞧來一表人才,談吐也十分得體。楊浩不能繼續推辭,連忙稱謝先乾為敬,那少年興致勃勃又道:「德昭哥哥要往江淮為朝廷籌糧,德崇羨慕的很呢,等德崇到了及冠之年,也要出來為朝廷多做些事情,楊院長足智多謀,做事幹練,到時還要請院長多多指點。」

  「不敢不敢,小王爺客氣了。」這少年顯然對楊浩十分感興趣,客套話說過,乾脆端了酒杯過來與他同席,一直詢問他帶領北漢百姓遷徙宋境的一路經歷,楊浩只得簡略作答,誰知這少年也不知從哪兒打聽來的,對楊浩的事居然知之甚詳,而且傳來傳去,傳到他耳中的故事已大為誇張,連楊浩在萬馬軍中廝殺之際,對旁人說過什麼『豪言壯語』,當時做種種選擇出於什麼考慮,都說的頭頭是道,似乎比楊浩還清楚經過,他想問楊浩,只是想從事主這兒再加證實罷了。

  最後楊浩無話可說,倒是這少年滔滔不絕,把楊浩有的沒有的種種事蹟一一道來,在他聽來的傳言當中,楊浩立馬成了高大全的完美英雄了,聽的楊浩啼笑皆非。

  趙光義見兒子與楊浩相談甚歡,只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擾,徑回了自己座位,向宋琪側首問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精通吏術的宋琪貌不驚人,三絡鼠須,穿一襲黑白兩色的直掇長衫,發系一條冠巾,斯斯文文,身材瘦削,聽了趙光義的話,他微微一笑道:「王爺請放心,屬下已派了最機靈的人去,他的把柄多的很,一抓就是一大把,一定找得到足夠的證據。」

  趙光義冷冷一笑:「他憑著阿諛奉承自我父親那裡攀了個趙家旁宗,又抱緊了官家的大腿,就真把自己當成我趙家的人了,哼哼!狂妄之極,如今且容他得意一時,不過……能否就這麼扳得倒他,本王實無把握,你要小心,不可以讓咱們的人出面。」

  宋琪微捻鼠須,自得地笑道:「屬下做事王爺儘管放心。動手腳的人、檢舉揭發的人、抓捕證據的人,要麼是他自己的人,要麼是官家的親信,屬下只是順水推舟,絕不會有什麼把柄落入他的手中。」

  「那就好,」趙光義沉沉一笑:「現如今,他想必正在府中得意吧?本王已迫不及待地等著看他樂極生悲的樣子了。」

  二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宴席散了,諸官吏紛紛告辭離去,趙光義獨把楊浩一直送出了儀門之外。

  「王爺請留步,不敢勞王爺遠送。」楊浩在登聞鼓前止步回身,長揖謝道。

  趙光義微微一笑,站住了腳步,對楊浩道:「本府還是本府,雖加了王爺的爵位,與往昔並無甚麼不同,你不必太過拘謹。」

  他四下看看,負手向楊浩走近兩步,說道:「本府要程羽、程德玄隨你赴江淮之行,你心中可有什麼顧慮?」

  楊浩一驚,他聽到趙光義派了程羽、程德玄二人隨自己一同南下時確實不太痛快,雖說趙光義說的漂亮,要派兩個得力的人去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如此作為,未免有不太信任的感覺,有了這麼兩個人一旁監視,拖他後腿,他怎能高興的起來,想不到他掩飾的雖好,趙光義還是看了出來。

  趙光義呵呵一笑,誠懇地道:「楊浩啊,你不要多想。本府派他們去,並不是為了牽制、束縛你,的的確確是想讓他們對你有所幫助。趙普那裡,是會派幾名得力的幕僚隨魏王一同南下的,你身邊沒有幾個自己人,人單勢孤,如何與他抗衡?此番江淮之行,干係著實重大,程羽幹練老成,世故精明,可為你的良助。至於程德玄……」

  他輕輕吁了口氣,拍拍楊浩的肩膀,溫和地說道:「其實你二人之間有些芥蒂,本府心中都明白。可是,你不能否認,他做事是很有辦法的,有些事你不方便出面的時候,不妨就交給他去辦,這也是為官之道:辦妥了,是你的功勞,辦砸了,你也不至於那麼被動,還可以從中圓寰。」

  楊浩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來,不禁訝異地看向他。趙光義很滿意他的反應,他微微一笑,又道:「程德玄很聰明,是個曉得輕重利害的人物,他對你縱有怨恚之意,也絕不敢假公濟私,壞你的事情。他在火情院辦事,一向如何,你也是曉得的。

  再者說,官做的越大,聚集到你麾下的人,懷著各種各樣心思的人也就越多。你不能指望他們一心一意,完全為你考慮,你只要能把他們調動起來,按照你的目的去做事就成了,水至清則無魚啊。如果你今日連一個程德玄都擺佈不了,將來還如何去做大事呢,本府對你是很器重的,你切莫讓本府失望。」

  楊浩差點兒一個立正,高聲吶喊:「多謝校長栽培,學生一定……」

  他露出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激動表情,雙眼溼潤地抱拳謝道:「卑職明白,多謝府尹大人的關愛和指教。」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4 10:05
第285章 急三火四

  次日一早,六百裡加急快馬飛赴江淮各道,向各州、府、道、縣傳達朝廷籌糧的急旨,與此同時,御史臺除了御史中丞和幾個必要的留守人員,其餘臺院、殿院、察院各部御史全部出京,或乘船、或騎馬,分赴江淮道督察籌糧事宜。因公回京或述職的各路各道的觀察使、巡察使也都被抓了壯丁,趕赴江淮。

  不過大隊人馬還沒有出京,許多需要詳細安排下去,由汴梁各職司會同地方解決的問題,尤其是與漕運有關的事情,還需最終敲定。魏王趙德昭親自主持,中書、門下,會同樞密院、工部等衙門就漕運問題做最後決定。

  各司官員各抒己見,不一會兒說話就充滿了硝煙味兒。

  「各位各位,修建堰壩水閘,一般要先封住上游來水,修好水壩再放水,修閘的地方還要依據地理修水庫蓄水。光是前期斟察地理,選定可供建築水壩水庫的地點,就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辦得到的事,縱然樞密院派出大軍相助,也是無法這麼快完成的,這簡直就不可能完成!。」

  因為事情緊急,所有人員都是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臨時抱佛腳,以致弄的處處都是問題,大家焦頭爛額,說出話來也都帶了三分火氣。現在說話的是工部主事陳般年,這是個水利官兒,有點書呆子,魏王就在上面坐著,開始他還能語氣恭敬,可是這倉促籌建水壩的事實在是太難為人了,他越說心中越惱,忘形之下大失禮儀,唾沫星子都濺到了魏王趙德昭的臉上。

  好在這位年輕的王爺脾氣好,見這位主事如此投入反而很是欣慰,他不動聲色地掏出手帕擦擦臉上的唾沫星子,轉頭看向楊浩,溫和地問道:「楊院長對此怎麼看?」

  大家議論半天了,楊浩被大家排布出來的這個為難、那個不行也弄得一肚子火。他擂著掛在牆上的漕運地圖,大聲道:「各位,各位,我再重申一遍,最後一遍,不要按照常理去考慮有關的工程設計,咱們要做的,是在冰雪封河之前,把足以撐到明年春運的糧食運到開封來,就這一個目的,我們建堰壩也好,建水閘也好,我不指望著它能用上十年百年,甚至像都江堰一般一用千年,我只需要它能撐最多三個月就成。明白了嗎?明白了嗎?」

  楊浩把牆擂得「咚咚」直響,各部官員見他有點抓狂,俱都不再做聲,楊浩喊道:「好!咱們就按這個思路去想。陳主事,這條河上河水落差大的地方,前方未必就適合圍堤蓄水,建一個水庫,那怎麼辦?難道用老辦法,船靠碼頭,卸船、裝車、運到下游碼頭,再卸車,裝船,如此反覆,走一段來一回?那在路上得耽擱多少時間?」

  他也不管那地圖繪製一幅何等不易了,抓起一枝毛筆蘸了蘸墨,就在地圖上塗塗抹抹起來。「你們看,這一段上游是一座寬廣的山谷,而出口狹小,可以截留蓄水,建造可以容船的雙層水壩,中置水閘,不但可以急用,以後加固一下,修繕一番,可以永久保留;再看這一段,兩側原本就有水閘,本是用來灌溉的,河堤外面有小河洩水,可以把水閘打開,引流往兩側去,然後建水壩水閘。如果水流太大,寧可毀一片莊稼,朝廷補償損失便是。

  再看這一段,可以截死河口,同時讓地方官府派遣勞工,樞密院派遣廂軍參與挖掘,從旁邊挖一條臨時的通道出來,把水引到下游,待水閘建好再堵住缺口,如此種種,儘量使河水暢通,運糧船就可以不需裝卸一路通達。實在來不及建壩建閘的地方,則仍按舊法進行裝卸,這樣速度要快的多。」

  楊浩說的十分明白,眾人聽了紛紛點頭,工部堂官插口道:「船隻方面,也可以想想辦法,水流湍急的地方,兩側多置縴夫拉縴,兩岸都有纖繩,便能保持船隻穩定,不易侵翻。大船裝糧雖多,但是以往都是採用分段轉運法。

  此番運糧甚急,分段轉運是不成了,所以可以將現有的漕船儘量棄置不用,多用平底闊面的船隻,這些船裝的雖然少些,但是適合深淺不一的河道運輸,只要數量多些,足以彌補裝貨量少的不足,同時,用這種小船,我們的各處堰壩水閘工程量就會小些,可以更快完工。」

  這個會一直開到中午才算初步敲定方案,因為事情緊急,這個初步方案也就成了最終方案,具體問題只能在過程中進行完善了。

  一時間,朝廷又是頻頻下旨,令需要築堤挖渠的河道地段所在的地方官府立即抽調民役,樞密院也下調令,命左近的廂軍立即趕赴現場配合挖掘,工部的官員們帶著匆匆繪就的簡略施工圖立即離京,楊浩馬不停蹄,又直奔汴河碼頭,連口午飯都沒顧上吃。

  汴河幫的龍頭大哥張興龍、帶著徒弟臊豬兒、女兒張懷袖,正在恭候他的大駕。張府中,開封四蛟帶著一班親信兄弟都在這兒聚齊了,這些江湖上的大豪俱是粗獷豪爽的漢子,整個大廳中被他們一佔,一時人聲鼎沸,比方才爭吵不休的工部大堂還要熱鬧百倍。

  汴河幫大當家張興龍、蔡河幫大當家陳小凡、廣濟幫大當家蕭慕雨、金水幫大當家劉流都接到了開封府使人知會的一句話:「馬上放下一切,聽從楊院長安排。」

  四大幫在開封府混口食,南衙的命令他們就不敢不俯首貼耳,不過放棄一切營運,全力配合楊浩運糧,損失自不待言,他們如果想陽奉陰違,表面上全力以赴,暗地裡就是不玩活,旁人也找不到他們半點岔子。

  可是張興龍受過楊浩的恩情,這種江湖上的豪傑講究的就是有恩必報,一喏千金。至於真正的利益,在他們眼中反而等而下之了,所以張興龍倒是不遺餘力地張羅起來,其餘三大幫的幫主與他義結金蘭,本是手足兄弟,大哥發話了,那些損失也只好摞下不管,紛紛親自帶隊趕來。

  楊浩趕到的時候,福田小百合正在廳中為官人的幾位結義兄弟斟茶倒水,一見楊浩趕到,福田小百合欣喜不勝,但她生性靦腆,也不敢上前答話,只是向他抿嘴一笑,俏巧的福了一禮。

  福田小百合現在已經換穿了漢裳,柔美溫馴的味道仍然透著些異域風情,在張家的這些日子,生活比原來優渥了許多,大概張興龍也沒少給她雨露滋潤,整個膚色都隱隱透出了晶瑩的光,彷彿一個新嫁娘般丰采照人。

  楊浩見她向自己行禮,也只頷首一笑,便抱拳而入,依著江湖禮節向汴河四蛟四大豪拱手笑道:「承蒙各位久候,楊某公務繁忙,來遲一步,恕罪、恕罪!」

  汴蔡金廣四大幫主連忙起身相迎,對楊浩這位南衙的紅人,他們可不敢稍有逾禮。福田小百合又為楊浩斟了茶送上來,楊浩謝過了將茶放在桌上,便即開門見山,講起了開封缺糧的事情。在他的陳述中,當然不會把開封缺糧,竟已到了將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寸米皆無的窘境說出來。

  楊浩說道:「凡一國之都,國之中樞,重中之重,至少當有九年存糧,古往今來,大城大阜一遇兵災,僅憑一座被圍得水洩不通的城池就能堅持數年之久,就是因為有存糧。然而咱們大宋剛剛立國十年,這些年又南征北戰,征討諸國,雖是戰功赫赫,但是有限的存糧也用光了,有司衙門管理不善,迄今才發現。

  官家震怒,為保社稷穩定,決定從地方運送大批糧草進京,同時皇長子已經成年,也當有所錘鍊,故而承此重任。楊某承官家青睞,忝為副使,隨魏王殿下往江淮籌糧。糧食若籌集到了,想要搶在冰雪封河之前運抵京師,卻不是一件易事,光憑朝廷的漕運船隻,恐難及時完成,這才想到了大家。」

  蔡河幫大當家陳小凡向他抱拳說道:「楊院長,某得了南衙的吩咐,又有興龍大哥的囑咐,為大人效犬馬之勞自不在話下,可是楊院長要咱們做些甚麼,需要多長時間,還請明白吩咐下來。陳某是個跑船的,幾千上萬個兄弟,連帶著他們的父母妻兒,都指望著這條運河吃飯呢,要是耽擱的太久,小民真個承受不起,這是實情,還請院長大人體諒。」

  楊浩道:「國家有難,用到了諸位豪傑,自然也不會讓各位白白付出。這趟運糧,的確需要大量人手,船隻、縴夫、水手都須儘量充足,運糧的費用朝廷是會公道給付的,這一點大家儘可放心。

  第二,各位壯士不需要停下所有生意,有些生意你們已經接承了下來,總不好再拒絕了客人,何況開封除了糧食,油鹽百貨也不可貨缺,這些也需要運輸的,而且汴河要進行疏浚、要修繕,最快也要一個月時間才能用到諸位。一個月後,我需要各位把我需要的船隻、人手都派出來,及時抵達江淮各處口岸,這一點卻是延誤不得。」

  「第三,」楊浩站起身道:「皇帝不差餓兵,這一趟運糧不但並非無償徵用各位壯士的人手和船隻,給予相應的酬勞,而且……魏王千歲已向官家請旨,將給予四位船主一個特權,只是……各位須聽分明,這份旨意各位如果接下了,就不再是民承官運,一旦不能完成官家交付的使命,有功的當賞,有過的……就要罰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4 10:20
第286章 依依不捨

  開封四蛟不曉得楊浩要說什麼,立時提起了精神,楊浩緩緩道:「四位壯士分別於汴河、蔡河、金水、廣濟四渠,聚眾數萬,船運為生。官家特旨,若你們能助朝廷完成這樁大事,則可向四位船主頒發官執,正式確立四位經營汴河船運之事,今後朝廷漕運之事。」

  四位船主聽了先是一呆,隨即便聽出了話中之意,登時又驚又喜,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們聚眾上萬於大河上營生,難免不被各地官府盤剝欺壓,說來風光,也只是在百姓中風光,其實賺口辛苦飯吃大為不易。

  而且,開封四大運河,他們雖各佔其一,卻遠沒有達到壟斷的地步,只能說他們是四條運河船運主中勢力最大、影響最大的四個,而朝廷若是公開承認他們的身份,那就大大不同了。

  他們行走於各地,地方官府對他們的盤剝就要大打折扣,而且有了這個官方認可的身份,他們船運護航,招收打手,再不必遮遮掩掩,生恐引起官府猜忌,可以想見,這個身份一旦確立,雖然沒有立杆見影的好處,可是長遠下去,卻會產生巨大的效益,勢力日益壯大,有官執與沒有官執,那結果可是大不一樣的。

  楊浩深知,做為一個龐大的組織,管理著上萬人的吃喝拉撒,而這上萬人後面又幾萬、十數萬老弱婦孺,全都倚仗於他們,不拿出切實的好處,即便這四位船主或由於義氣、或畏於官威,肯全力以赴地為朝廷辦事,也絕對沒有辦法讓這數萬縴夫、船工們竭盡全力的。

  他們不是一具木偶,人人都有思想,有自己的利益計較,若沒有切實的好處,怎麼能讓他們發揮出不可想像的巨大動能,為了運糧之食竭盡全力?所以他勸說魏王向官家進言,乾脆承認這四個事實上已經是幫會的組織。

  幫會向來是一個不穩定的社會因素,但是因為一種特殊的經濟運營模式而組織起來的幫會卻不同,你不承認他們,也無法阻攔他們事實上的幫會模式,而且,由於他們是因為盈利運營而聚合到一起的生意人,是很難產生造反的想法的。

  相反,因為朝廷的公開承認,他們不必藏於地下,這樣一來他們就得更加依賴與官府的支持和合作,反而更易管理他們並利用他們的能力,這一點從後世的漕幫、鹽幫與官府的密切關係就可以驗證。

  按現代的觀念更確切地定性一下的話,所謂漕幫,不過是以水運貨物為生的物流企業,他們要依賴於朝廷興旺才能生存,所以一旦國家動盪,經濟蕭條,就會直接影響他們的生存,他們會成為堅定依靠於朝廷的一股民間勢力。

  楊浩將其中利害向趙德昭一一闡明,趙德昭並不蠢,雖然世事經驗不足,對楊浩的分析卻是一聽就懂,自然明白他說的話,便立即依言進宮向父皇請旨。

  經過趙德昭整理之後的話自然更加有條理,也更有說服力,趙匡胤雖然最忌動搖皇權的事,對這條建議卻大為意動,再加上一來形勢所迫,要調動四大漕幫傾力相助,需要給他們一點甜頭,二來德昭剛剛承辦差事,也需要給他樹立權威,於是趙匡胤慨然應允。

  開封四蛟聽的又驚又喜,七嘴八舌又問許多情形,楊浩一一作答,笑吟吟道:「諸位明日大概就可以收到朝廷正式的公文了,楊某在這裡先恭喜諸位,從此以後,咱們也算是同僚了。

  四位大當家,今後你們可就是明正言順的一幫之主了,相信開封四渠的生意,會被你們打理的紅紅火火,為社稷、為百姓、也為你們自己,創下一番功業。汴河、蔡河、金水、廣濟四幫一旦得到朝廷承認,今後再不會因興衰而淪亡代替,大宋在一日,開封漕運四幫就在一日,而你們四位,就是這四大幫派的開山鼻祖。」

  楊浩一番話說的四人臉紅耳熱,興奮難言,四位開山鼻祖一時間鼻息咻咻,就差擂胸吶喊了。

  楊浩這才把朝廷安排給他們的任務詳細說出,四人仔細傾聽,一一記下。最後,楊浩說道:「此番運糧,四位幫主各擇適當船隻,派遣得力人手,同河競運,先到者賞、遲到者罰,雖說你們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但是不管是船隻還是水手,現在就要開始挑選籌備了,各位切莫貽誤,要是辦砸了,是要受罰的,那時楊某也愛莫能助了。」

  四人滿懷憧憬,豪氣干雲,當即連連應承,他們把楊浩視做了他們的貴人,要不是明知道就算得到官府正式承認,他們這個所謂的漕幫幫主還是不可能和楊浩這樣的正式官身相比,早就拉著他到堂下斬雞頭燒黃紙,結拜兄弟去了。

  楊浩將託付之事一一說個明白,蔡河、金水、廣濟三渠的漕幫幫主陳小凡、蕭慕雨、劉流立即興沖沖地告辭離開,回去籌劃搶運事宜了。當然,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向自己的渾家和親近人賣弄一下自己從此以後可以揚眉吐氣的新身份:幫主!

  世上本沒有幫,楊大人一來就有了。幫主耶!楊大人咋想出來的,這名頭聽著可比大當家威風多了!

  楊浩回到自己府邸時,才感覺飢腸轆轆,敢情自打早晨吃了碗梗米粥,兩樣小菜,到現在還沒有進食呢。

  一進門兒,娃娃和妙妙就雙雙迎了上來,旁邊站著兩人,卻是先楊浩一步剛剛進府,這兩人正是穆羽和姆依可。這兩人年歲相近,性情又相仿,雖然時常拌嘴嘔氣,感情卻越來越好,楊浩現在用不著擺排場帶侍衛,有時獨自出去不帶穆羽,若是姆依可要上街,穆忌便陪她同去。此刻二人剛剛回來,手裡提著一堆東西,扭頭看見楊浩,二人忙叫了一聲:「大人。」

  「大人,您回來了。」妙妙笑靨如花,與娃娃並肩迎上來道。

  妙妙如今已經知道娃娃要從良為妾被楊浩納入私宅了。她本是個機靈乖巧的女子,這樣情形之下,自無整日與娃娃爭鬥的道理,若是恃寵而驕,看娃娃那騷媚樣兒,自家大人不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已經相當不錯了,還能為了自己訓斥她麼?存了這樣的心思,再加上娃娃大度乖巧,有意與她結好,所以兩人之間的關係大為改善。

  當然,因此上她也存了些女孩兒家的心事,比如開始喜歡打扮了,不再總是素顏朝天的,她總把自己打扮得俊俊俏俏,嬌盈可愛,身上也灑了品流極高的淡淡香水兒,弄得香噴噴的,與楊浩說話時也常常用些嬌憨的語氣和嫵媚的神態,隱隱有與娃娃在另一戰場爭風邀寵的架勢。

  楊浩一見兩個冰肌玉膚,清麗可人的美人兒雙雙迎上來,就像一對嬌小玲瓏的香扇墜兒,眼前也是一亮。真是秀色可餐的兩個俊俏女子,只是可餐歸可餐,卻不能真的吃下肚去,賞心悅目的美人兒一入眼,腹中愈發的餓了,當下便道:「妙妙,快去廚房拾掇幾道菜飯來,老爺我可是餓得前胸貼肚皮了。」

  妙妙先是一愣,隨即「咭兒」地一聲笑,答應一聲便奔向側院。

  「大人,您要離京了?」姆依可和穆羽雙雙奔了過來,娃娃微笑著站到一邊,並不搶著說話。

  「是啊,明天一早我就得離京了,嗯?你們兩個……這是買的什麼東西?」

  穆羽左手提著一捆大蔥,右手提著兩顆菘菜,向姆依可手中的荷葉包兒努努嘴兒,道:「喏,那是新鮮的羊肉餡兒,聽院子說,上馬餃子下馬麵,大人要出遠門兒,得包餃子吃。」

  「有這一說嗎?」楊浩有點糊塗了,他隱約記得好象是下馬餃子上馬面啊。

  穆羽認真地點點頭:「是啊,上馬餃子,因為那餃子像元寶兒嘛,討個吉利,保佑大人一路順風,發財升官。下馬麵,是要用麵條拴住腿,要人落葉歸根,不再飄零,老院子是這麼說的。」

  「嗯,那我先墊吧墊吧肚子,咱們今兒晚上就吃餃子。」見穆羽和姆依可小大人兒似的如此體貼,楊浩心裡一陣溫曖。

  姆依可道:「嗯,那婢子先去包餃子,晚上再收拾東西。」

  楊浩一愣道:「你收拾甚麼東西?」

  姆依可理直氣壯地道:「隨去侍候老爺啊。」

  楊浩啼笑皆非地道:「不成,老爺這一趟是隨魏王出行,哪來那麼大的譜兒,還帶著自己隨身的丫頭?你就留在府上,平素沒事,跟著妙妙姐學習一下打理生意。」

  「啊,老爺不帶月兒去麼?那……月兒要幾個月見不到老爺了。」姆依可依依不捨,兩隻大眼睛裡立刻蓄滿了淚水。

  「傻丫頭,這有甚麼好哭的?老爺我不過是離開兩三個月。老爺不只不能帶你,就連一個私人都帶不得,小羽也不能去,小羽,你會不會哭啊?」

  穆羽把胸膛一挺,大聲說道:「不哭,男兒流血不流淚,從七歲時起,小羽就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滋味兒了。」

  楊浩親切地笑道:「好孩子,咱們今晚吃羊肉大蔥餡的餃子。去,你把這捆大蔥都給剁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4 10:29
第287章 美人心

  把穆羽和眼淚汪汪的姆依可打發離去,楊浩向含笑俏立的娃娃打個手勢,並肩向後宅走去,娃娃扭頭問道:「官人,你……明日一早便要啟行?這麼短的時間,事情能準備得妥當麼?」

  楊浩點頭道:「嗯,蘿蔔快了不洗泥,但是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啦,有些事只能一邊走一邊想,一邊想一邊補充完善,不能在這東京城裡繼續坐而論道了,官家現在就像屁股底下放了個火爐,急呀。」

  他拉住娃娃的一隻酥滑溫軟的小手,輕聲問道:「『媚狐窟』那邊的事情都解決了?」

  娃兒嫣然點頭:「嗯,都已解決了,奴把要緊事兒都安排給了大魚、小魚兒兩姐妹,她們機靈乖巧,並不在娃娃之下,在媚狐窟裡,除了我原本就是她們最負名氣,媚狐窟如今的聲望倒有一半是她們幫我掙下來。」

  說到這兒她向楊浩拋了個媚眼兒:「要不然那一天奴家怎會選了她們兩個陪我去請官人呢。」

  想到楊浩不受色誘,在她臀上寫字戲弄的旖旎,再想到二人終是成就姻緣,雙宿雙棲,娃娃臉上便漾出一抹羞喜和得意。

  楊浩也笑,娃娃又道:「『如雪坊』那裡奴家也去了一趟,此番拜會柳行首,正式知會了她一聲,以後『千金一笑樓』她一家獨大,『媚狐窟』也是需要她的照拂的。」

  楊浩一呆,失笑道:「你去『如雪坊』?你不是說,絕不踏進『如雪坊』一步麼?」

  「今時不同往日。」娃娃回眸一笑:「那時節奴家是大名鼎鼎的汴梁第一行首媚狐兒,現如今奴家只是一個名叫吳娃的小女子。第一行首是見不得第一行首的,可吳娃兒卻是可以見她柳朵兒的。」

  楊浩聽著她話中的綿綿情意,愛極了她羞笑的嫵媚模樣,若非正行走於疏朗花叢間,真有種把她抱在膝上,恣意憐愛一番的衝動。

  他緊了緊娃娃的玉手,柔聲道:「『媚狐窟』不需要你打理了,你以後就幫我打理這個家吧,雖說讓你做些事有點大才小用,呵呵……,還有,妙妙那裡和你似乎有點不對付,不要緊,回頭我會囑咐她,有什麼事她拿不了主意,就讓她向你請教。」

  娃兒感覺到他的安慰,只是嫣然一笑,一邊前行,一邊說道:「官人,沈嬈和惜君聽說你要離京,都有些依依不捨的。她們已和奴家約好,官人啟程之日一起去碼頭送你,一會兒奴家便讓人去知會她們。」

  「唔……」

  娃娃揚起剪剪雙眸,偷偷瞟了他一眼,見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又吞吞吐吐地道:「她們……她們當初不忿柳朵兒壓到了她們頭上,鼓動我出頭去對付柳行首,彼此算是結下了樑子。她們肯加入『千金一笑樓』,一是因為受了官人的邀請,二來也是考慮到奴家也在『一笑樓』,彼此有個照拂。如今……」

  楊浩截口笑道:「這一點,你叫她們不要擔心,朵兒是個聰明人,識得大體的,而且她有很強的……唔……很強的志向,她不會連這點容人之量也沒有,不會為難她們的,如果她真的這般不識大體,我自會替她們做主。」

  娃娃道:「她們……倒不是顧慮這些,只不過……種種變故之後,她們覺得歡場風光不足為恃,已然萌生了退意,若是官人對她們有意……」

  楊浩瞪了她一眼道:「胡言亂語。」

  吳娃兒訕然道:「不是奴家胡言,她們……她們雖未明說,其實話裡話外,早已對娃娃有所暗示,雪玉雙驕才色俱佳、私囊豐厚,而且一向潔身自好,大人若把她們納進府中,一修三好,未嘗不是一樁佳事啊……」

  楊浩緩步前行,微笑說道:「天下間的美女多了去了,難道只要有心從我的,我都要一一納入府中?她們再美,我卻沒有感覺,你我雖因醉酒方結姻緣,其實……若無龍亭湖畔初見你時的驚豔,清吟小築中強自抑制的心動,我縱醉酒,也難就此縱容。我喜歡了你,便會真心的呵護你,你不必生出那麼多心事。」

  娃娃冰雪聰明,楊浩只是微微一點,她的臉色便微微一變,吃吃地道:「官人,奴家……奴家只是見她們對大人生了情意,又是才色俱佳的好女子,才有心撮合,可不敢……不敢有邀寵之念,更無與當家主婦結幫對立的心思。」

  楊浩展顏一笑:「我知道娃娃最是乖巧溫順,呵呵,開封四大行首,若納其三,豔福過甚,是要遭天譴的,眾香國中,採擷了那朵最中意的,我心足矣,你不必想的太多。」

  娃娃眸中漾起一抹溫柔,抿抿嘴兒不作聲了。

  夜深沉,燭影搖紅。

  楊浩忙碌了一天,又讓美人侍奉著沐浴一番,一身清爽地躺在榻上。興致勃勃的等著行前與愛妾歡愛一番,但是……娃兒卻在屏風後面洗呀洗呀,楊浩估計若換了自己恐怕皮都要搓掉三層了,屏風後面的水聲還是嘩啦不停……

  「呃……」楊浩打了個盹,睜開眼睛一看,美人還未登榻,不由揚聲苦笑道:「娃兒,你再不來,就算二哥不想睡,大哥也要歇下了啊,那時候,嘿嘿,你就等到幾個月後再與它相見吧。」

  「誰稀罕,」娃兒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皺著小瑤鼻兒,神情嬌俏可愛。

  娃兒掩脣偷笑:「喲,楊家二哥不是睡下了麼,怎麼竟被奴家吵醒了,真是罪過。」

  楊浩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天都多晚了,咦,你……怎麼又把衣服穿上了?」

  「沐浴之後當然要穿衣裳,難道你要人家赤條條地走過來?」娃兒嫵媚地了白他一眼,潮紅未褪的秀美小臉豔麗動人,有幾分般少女的淘氣。

  楊浩嘆息道:「搞不懂你,馬上又要脫……,夜都深了,你就折騰吧……」

  「人家不折騰,難道官人就肯放過了人家?」娃兒向他嬌媚地笑,款款走向榻邊。楊浩臥在榻上,看著她嫋娜的步姿,兩隻眼睛漸漸亮起來,就連幾步路都能走得如此禍國殃民的美人兒竟是他的愛妾,這樣的豔福曾幾何時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娃娃搖曳生姿地走到榻邊,淺笑嫣然地看他,俏人兒娉娉婷婷地立著,一雙柔荑卻探向一條淺系的窄窄腰身,兩根蔥白似的蘭花玉指輕輕勾住腰間的合歡結兒,一寸一寸地拉開,那雙嫵媚動人的眼睛始終脈脈含情地看著楊浩。

  娃娃很滿意他的反應,很享受他帶著侵略性的佔有目光,她微眯著嫵媚的眼睛,柔若無骨的身子輕輕偎進楊浩懷裡,一雙柔嫩的小手從他結實的胸肌上輕輕掠過,立即帶給楊浩一種戰慄的感覺。

  嫋嫋兮麗人,素顏兮傾城。

  柳朵兒白衣如雪,悄立於池邊花樹下,攏一袖乾坤星月,寂寥獨立。

  相對於娃娃的活色生香,她的氣質總是有些偏於清冷。她的手中正輕輕摩挲著一條腰帶,腰帶正中鑲著一枚走盤珠,一枚碩大的走盤珠。

  珍珠分九品,直徑五分至一寸之間的為「大品」,有光澤略呈鍍金狀的為「璫珠」,如果珠形又是正圓的,那便叫走盤珠了,這種珍珠最是難得,一粒價值千金。珍珠在月光下放著熠熠光華,映著她清冷的容顏。

  明日楊院使就要離京趕赴江淮了,晚間,她聽妙妙派人來告訴了她這個消息,心情登時低落下來。大人要離京了,卻沒有知會她一聲,她的心中難免有些失落。男女之間的感情最是微妙,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楊浩與她的若即若離就變成了漸漸疏遠。

  他喜歡妙妙,把妙妙要去了他的身邊,儘管他對自己的扶持不遺餘力,但是對妙妙的呵護關愛卻甚於對她。現在,他還喜歡了吳娃兒,竟然納了她為妾。想起吳娃兒登門拜訪,臉上洋溢的幸福榮光,柳朵兒心中便有些惆悵。

  她也是喜歡楊浩的,雖說那種淡淡的情愫談不上如何的熾烈,但是喜歡就是喜歡,而今,這種喜愛卻像是被人搶走了似的。一個是從小侍候她、情同手足的妙妙,一個是險些把她逼入絕境、才藝色相更勝她一籌的娃娃,世事弄人,她們兩個居然成了原本大力扶助她的楊浩最親近的人,而自己反被排除在外,心裡總是有些不太舒服的。

  可是,這不正是她自己的選擇麼?在此之前,她還一直擔心楊浩若是起了把她納入私宅的念頭,卻不知該如何拒絕。如今本該鬆了口氣,何以反而患得患失起來。天無二日,「千金一笑樓」卻有兩位花魁,這是她最不開心的一件事,如今娃娃主動退出,放眼天下,再無人能與之爭,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人獨立,長髮逶迤,身纖如月,更兼月色朦朧,清風徐起,帶得那衣帶飄飄,纖腰一束,恰似霧中芍藥,弱不勝衣。柳朵兒輕撫著這條準備送與楊浩的明珠玉帶,有些失落、有些輕鬆,心意難明。

  如今她的名氣越來越大,往來公卿,談笑鴻儒,身份尊貴,一時無兩。這顆價值千金的走盤珠,是一位外地豪紳慕名求見的見面禮,千金難求的一顆極品走盤珠,代價只是她出面小坐片刻,陪一杯茶,這樣的風光還有誰人能比?

  羨慕她們做甚麼呢?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柳朵兒自嘲地一笑:「嫁作人婦,鎖閉深閨,養一雙兒女,每日裡寂寞期盼著夫君散朝歸來,若是因公遠行,更是翹首盼望無期,餘此再無甚事。」那樣的日子她不喜歡,那樣的寂寞她適應不了。

  尤其是現在,她的聲名正如日中天,席間慣見巨賈王公、騷人名士,出入花用比使相千金、皇城裡的娘娘也不遑多讓,多少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只為搏她一笑而使盡心計,這種眾星捧月般的感覺何等享受?

  她預感到她與楊浩之間除了利益關係只會愈走愈遠了,不過今日的柳朵兒已不必倚靠他人。腰帶,自古以來女子饋之與男人,都喻示著要牽絆住他的身心,表達自己濃濃的情意,而她,卻是為了讓心中那份朦朧的情愫做一個了結。

  明月高照,一池清水倒映出天上明月,池邊花樹上飄下幾片落葉,水面上登時蕩起幾圈漣漪,驚擾了那水底的游魚,魚尾一擺,便撲起了幾叢水花,此情此景,簡直是一副生動的水墨,柳朵兒的芳心裡卻已再不起波瀾,羽袖一拂,她姍姍而去。

  情夢,自今夜無痕。

  這是一個惱人的夏夜,身上的男人已大汗淋漓,她星眸朦朧地看著漸漸凝聚在他胸口的汗珠,忍不住輕輕撐起自己的身子,用那靈巧的舌尖輕輕將那汗珠舔去……

  她感動於他為自己流出的汗水,享受著他對自己的愛戀痴迷。在她看來,香車寶馬、酒朋詩侶,終究是過眼雲煙;巨賈王公、騷人墨客,不過是無根浮華,有一個安定的家,有一個愛她的男人,有這樣令人銷魂的快樂,有對她的守候與期待,她覺得才是一個幸福的女人,一個實實在在的女人。

  幸福各不相同,只要你覺得幸福,那就是幸福了。

  天亮了,還是楊浩先醒來。

  娃娃本是青樓名伎,常常是夜間歡歌至明月高升,清晨卻在甜甜入睡,再加上這一夜纏綿,更加疲倦。而楊浩雖也稍生乏意,卻是習慣了早起,到了時辰自然便醒,睜開眼來,只覺清晨空氣清涼,窗外三五蟬兒已是高聲歌唱起來。

  娃兒正甜睡在他的懷中,臉蛋紅馥馥的,像一個嬌憨的小女孩,楊浩的手揚起來,剛要拍在她豐隆的臀部上,瞧見她甜睡的模樣,忽又收回了手,他輕輕把娃兒搭在他腰間的手臂、跨在他腿上的大腿挪開,躡手躡腳地下地。

  結果,娃娃的身體被他擺弄著沒有醒,他把身子一抽離娃娃的懷抱,她卻一下子醒了過來。

  「啊!官人已經起來了。」娃娃趕緊坐起,攏攏頭髮,取衣便穿。

  「你不用起來了,好生歇著吧。」

  「那怎麼成?」娃娃說著,急急穿好褻衣小褲,便起身侍候楊浩洗漱,為他盤髻簪發,穿好白色暗紋提花的錦袍,腹圍深金色花紋的抱肚,繫緊銀環腰帶,又取來精絲的皁靴,親手為他穿上。

  「呵呵,我本想去院中打幾趟拳,你這樣一打扮,我還怎麼打拳。」楊浩在她白嫩圓巧的下巴上摸了一把笑道。

  「官人,正是夏天呢,幾趟拳打下來,又要一身的汗,今兒就停了吧,昨晚……昨晚那樣癲狂,也不嫌累得慌。」娃娃俏巧地白他一眼,把他往外推:「那甚麼吐納功夫官人不是也要天天練的麼,去去去,去樹下練練吐納,奴家打扮停當,便為官人侍弄幾道吃食。」

  趕了楊浩出門,娃娃甜蜜一笑,這才披上一件細羅的心衣,赤著一雙玉足,自去梳妝打扮。今日楊浩遠行,闔府上下都早早起來,妙妙、壁宿、穆羽、姆依可等人俱在廳中相候,楊浩吃過了早飯,便在眾人簇擁之下,使了從車行叫來的五輛馬車,直趨汴河碼頭。

  此時,距開封十裡的瓦子坡,一艘船剛剛靠岸,岸上有許多車馬候在那裡,踏板搭上船頭,一群年輕的姑娘便紛紛走了出來。一個青衣布衫、布帕包頭的俊俏姑娘跳到地上,機靈地四下一掃,便向站在岸邊扶持她們下來的一個挽褲腿兒的船工問道:「葉哥兒,這就是開封嗎?」

  葉哥兒說道:「這兒是瓦子坡,距開封還有十來里地,姑娘們先去棚子裡吃點東西,然後咱們就往開封城去。」

  「只剩十來里地了?」那青衣少女俏皮地一揚眉毛,脣角一點美人痣也變得異樣嫵媚起來:「我去吃東西,快要餓壞啦。」

  「哎,等等。」

  「嗯?」少女止步,狐疑地看向他。

  葉哥兒訕訕地道:「豔……豔兒姑娘,我……我對你說過的事兒,你想的怎麼樣了?我……我這人勤儉老實,很是顧家,年方二十有二,至今尚未婚配,家中父母雙全,兩個哥哥做些小本生意,俱是忠善人家,我……」

  那姑娘不等他說完,便將一隻小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拿來!」

  那小手五指纖纖,手指修長,膚色白潤,指肚透著嫩紅色,掌心也是十分溫潤,掌紋清晰可辨,被陽光一照,那小手透著半透明的肉紅色,十分誘人。這樣的手掌可不像是個鄉下姑娘,只是葉哥兒卻不曾注意這些細微之處。

  葉哥兒一怔,反問道:「拿什麼?」

  「錢吶!」那位豔兒姑娘向他眨眨眼,理直氣壯地道:「我家欠了人家一大筆錢的,你只要拿出一百吊錢來,我就嫁做你的老婆。」

  「一……一百吊?」葉哥兒面有苦色,他現在一共也只攢了三吊零四百多文錢,一百吊對他來說可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嘻嘻,拿不出來吧?我去吃飯了,快要餓死了。」豔兒姑娘向他調皮地一笑,拔腿便往飯粥棚兒那邊跑。

  旁邊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船伕在痴痴望著姑娘俏麗背影的葉哥兒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說道:「達庸啊,別想啦,這樣俊俏的姑娘,你是沒那個福份的。別看她是從鄉下招募來的姑娘,可這小模樣兒,在這批姑娘裡面可是最美的。

  老哥跟你說,前些天花魁大賽,老哥兒可是去看過了,光論模樣,葉榜、花榜、武榜的狀元,就沒一個比她更俊俏的,她要是好好打扮打扮,我覺著……比那四大行首也差不了多少吧。那四大行首我是沒見過,估摸著這豔兒姑娘比她們也差不到哪兒去。

  這樣的俊俏姑娘,就算沒有才藝,不懂談吐,也一樣能紅起來。你看著吧,這姑娘到了開封就得被人開封,用不了多久就豔名高熾,恩客如雲啦,你這窮小子,人家看得上?」

  葉達庸失魂落魄地看著豔兒姑娘的倩影,一臉的不捨。

  那老船工攬住他的肩膀向一旁走去:「人吶,得認命,就咱們這身份,太好的東西是不屬於咱們的,真要弄到了手,說不定就是一場災禍了。別想了,安安份份的過日子吧。老哥那個守寡的妹子對你不好?雖說比你大了幾歲,可是會疼人嘛。常言說,女大三,抱金磚,你說她比你大七歲,你得抱啥呀?我跟你說,宋古那小子可是看上我妹子了,你要是再不點頭,我就撮合他們倆了。」

  豔兒姑娘衝進人堆,搶了碗白粥出來,坐在棚中就著鹹菜扒拉著飯,看著熙熙攘攘的碼頭景像,嘴角漾著一絲得意的笑容:「哼!想派人截我,本姑娘有那麼蠢麼,我混到『千金一笑樓』招募姑娘的船上,唐勇那個笨傢伙一定想不到吧,哈哈……,等那隻死耗子見到我,一定嚇他一大跳!」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4 10:32
第288章 碼頭

  汴河碼頭,一艘大船。

  船很華麗,卻不是御舟樓船,那樣的船太大了,需要大量的縴夫拉縴,行速緩慢,而且運河河道太窄,一旦遇到水源不充足的地方還要擱淺。此番南下大批官員已經陸續派了出去,隨行的沒有那麼多的人,用不著那樣的大船來擺排場。

  碼頭上來了許多朝廷上的官員,此番赴江淮代天巡狩的是魏王趙行昭,隨行的官員包括魏王府的人、樞密院的人、南衙的人,趙普和趙光義自然要來相送,這兩位舉足輕重的政壇大佬一出動,其他官員自然望風景從,加上今天不是朝會之期,所以整個碼頭上人頭濟濟,帽翅如林,俱是朝中百官。

  楊浩帶著家人到了碼頭,一見前方情景,忙叫人停了車,帶著娃娃、妙妙等幾人步行前去,他在京中如今雖是家喻戶曉,但是他親自交結的朝廷官員卻少之又少,事實上他雖身在朝廷,卻一直遊離於朝廷之外,是以他的到來風雨不驚,倒也沒有引起甚麼轟動。

  「好了,你們就送到這兒吧。」楊浩駐足笑道:「今兒的主角是魏王千歲,晉王千歲和趙相公也要來相送的,楊浩只是伴駕隨從,低調一些,就不要往前去了。」

  娃娃淺淺一笑,止步應道:「好,那我們就不遠送了,官人是北人,不習舟楫,這船雖大,有風浪時難免也要顛簸,官人千萬要照料好自己的身子。」

  楊浩見她落落大方,並無離別的哀慼之色,心中暗贊她經得世面,心胸見地果然不俗。又見姆依可眼淚汪汪,便寵溺地摸摸她的頭,又向穆羽笑道:「臭小子,不是說自七歲時起便不曾哭過麼,眼睛怎麼比兔子還紅?」

  穆羽一聽,當即迎風落淚:「大人你陰我,我這是切蔥的時候薰的……」

  楊浩哈哈大笑:「臭小子,我陰你做甚麼?你不會在水盆裡切麼,那樣還能薰著?」

  穆羽一聽當即語塞,明知他是藉口,悻悻地道:「你又沒跟我說……」。

  一旁沒心沒肺的壁宿卻在東張西望,他久慕東京繁華,一直想著到這花花世界來享樂一番,這些日子也著實享受了些汴梁的美食美人,只不過都是喬裝打扮、改名換姓而去的,生怕他那『西域詩僧』的身份洩了底兒。

  此番楊浩所乘的大船一上路,他就要騎馬先行一步,沿途考察風土人情,側面瞭解運河兩側的動靜,以為楊浩的參考。難得一下子見到這麼多官兒,壁宿手癢,一路擠過來,已經偷了五六個荷包。

  「好了,我知道了,自霸州而廣原,自漢國而蘆嶺,處處坎坷,艱辛窘迫,我都熬過來了,此番不過是隨從魏王巡視江淮,輕鬆愜意的很,不會有什麼事的,你們放心吧。」

  「嗯,嬈嬈和小君怎麼還沒到?」娃娃應了一聲,回首蹙眉道。

  妙妙也悄然向後望去,心道:「小姐怎麼沒來,難道……她對老爺起了怨尤之意?」

  楊浩笑道:「現在她們名聲響亮,每日賓客如雲,哪有自由之身?算了,不等她們了,要不然待魏王、晉王和趙相公到了,我卻是最後一個登船的,那譜兒也太大了些,眾目睽睽之下,反而不美,我登船了。」

  楊浩說完,向他們微微一笑,轉身便向碼頭踏板行去,船邊有軍卒警戒,驗明瞭身份,楊浩便登上船去。

  「楊院長,姍姍來遲啊。」楊浩一登船,程羽和程德玄便微笑著迎上前來,態度親熱。程羽對他表示親熱,楊浩還能理解,程德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莫非是見晉王為他設宴餞行,所以迎風轉舵?這轉變也太快、太自然了些吧?

  楊浩目光往旁邊一轉,看見兩個道服布巾的中年文士,正目光炯炯地向他們這邊打量,心中這才恍然:「外人面前,當然要故示親近,以彰顯南衙屬下的親近和團結,程德玄如此作態,看來那兩人不是魏王的人就是趙普的人了,魏王還沒到,他是欽使,他府上的人應該是隨他一起來的,如此看來,那兩人該是趙普府上派來的幕僚。

  楊浩沒有猜錯,那兩人正是趙普的幕僚慕容求醉和方正南,此番受趙普舉薦,隨行南下的。

  「兩位大人已然到了呀,呵呵,方才在碼頭與家人道別,耽擱了一會兒。」

  程德玄微笑道:「聽說楊院長新納一妾,乃汴京第一行首媚狐兒,妖嬈嫵媚,端地是絕代尤物,楊院長將她蓄入私宅,豔福不淺,可喜可賀。」

  程德玄其實並不好女色,這番話聽著對吳娃兒似乎不太恭敬,但是這也正是時人風尚,娶妾娶色,本來就是被視做玩物,許多士子文人贈妾、換妾,或者親近友人登門作客時還有讓妾去侍寢的,南唐宰相韓載熙每次宴飲之後就常常留宿客人,讓自己的侍妾去陪宿,原因只有一個,他們根本沒把這些侍妾當成是自己的女人,而僅僅是一個比丫環侍婢待遇好些的玩物罷了,自然談不上尊敬,甚至連一點男人本能的獨佔欲都沒有。

  可是楊浩雖也入鄉隨俗,按照規矩把吳娃兒定位為妾,心中對她卻不無尊重,聽了這話心中便有些不快,只是不便明白表現出來。

  程羽也微笑撫須道:「呵呵,如此說來,正是情熱時候,楊院長晚來一步,那便有情可願了。」

  楊浩打個哈哈,向旁邊睨了一眼,低聲問道:「那兩位是?」

  程羽嘴角輕輕一撇,不屑地道:「趙普門下走狗而已,不必理會他們。」

  楊浩微笑不語:二趙之間果然水火不容,如今都派來了人來,想在運糧這件事上搶些功勞,這件事可有趣的很了。

  楊浩見此情形心中暗自警醒,自然也不會對趙普的人表示善意,且不論他明知歷史大勢,知道趙普是鬥不過趙光義的,在臣下和手足之間,趙匡胤還是對趙光義更加親近和信任。就算他不知道這一結果,他身上現在打著南衙的烙印,也絕不能去向趙普表示親近。

  叛徒,在官場上永遠是所有派系最厭惡的角色。李商隱驚才豔豔,就因為在牛黨和李黨之爭中立場不明,身份曖昧,結果鬧得不管是牛黨上臺還是李黨上臺,他始終是懷才不遇、不受重用,前人之鑑,楊浩才不會幹出那種糊塗事來。

  楊浩不向慕容求醉和方正南多望一眼,只與程羽、程德玄談笑說話,正閒聊間,碼頭上的官員忽然都肅靜下來,船上幾人立即有所感應,紛紛向遠處一望,只見幾頂八抬大轎正向這邊趕來,程羽面容一肅,撣撣衣襟便要搶上岸去,方一舉步,慕容求醉已一個箭步躍上了踏板。

  這些人雖是文士幕僚,但那時文人剛剛經歷五代亂世,還講究書劍雙學,文武雙全,這個武當然不是號令千軍、排兵佈陣的將軍之武,而是個人武勇,是以只要有條件的,大多是既習文又學武,那慕容求醉身手矯健,一身武術似比程羽還要高明幾分,腳不沾塵地便下了船。

  方正南緊隨其後,程羽冷哼一聲,沉下了臉來,待他們走過去,這才躍上跳板,楊浩見雙方不合,竟至連這也要爭上一爭,心中暗自好笑,他有意落在後面,待程德玄也下了船,這才慢慢下去。

  來者正是魏王趙德昭、晉王趙光義、當朝宰執趙普、三司使楚昭輔,但是四人卻有五頂大轎,楊浩心想:「莫非魏王妃伉儷情深,竟然送到碼頭上來了?」

  五頂大轎到了碼頭依次排開,打簾兒的急步上前掀開轎簾,第一頂轎中緩步走出的人方面大耳,步履從容,氣質雍容,黑色金邊蟒龍袍、一頂長翅如意頭的官帽,正是南衙府尹、當朝晉王趙光義。

  第二頂大轎便是面容清瞿的當朝宰相趙普,衣飾官帽與趙光義略有區別,除了袍上無龍,帽翅頭上也是雲紋綴珠花的。第三頂大轎卻不是魏王,裡邊出來一個白鬚老者,布巾青袍,腳下一雙步履,許多人都不認得他,一見此人出來,不免莫名其妙,便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第四頂轎中就是年輕的魏王趙德昭了,趙德昭眉目英郎,一表人才,蟒袍玉帶一穿,頗有幾分英氣,他這還是頭一回在文武百官們面前亮相,神態難免有些侷促。他走過去攙著那位青袍白鬚老者走向趙光義和趙普,那老者鬍鬚微動,似乎在向他低語些甚麼。

  第五頂轎中鑽出惹了滔天大禍的大宋財神爺、三司使楚昭輔,汴河碼頭今日這等風景,全是他招惹出來的,楚昭輔見到百官實在是臉面無光,當下也不四下打量,便腳步微赧、大步流星地向魏王身邊趕去。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4 10:57
第289章 百美送行

  幾位大人在碼頭上站定,彼此謙讓一番,便公推趙普出面講話。爵和官是不同的兩個概念,論官職,現場以趙普為尊,身為百官之長,官這一階級上,已經沒有人能比他更高了。趙普機敏多智,但書讀的並不多,論起掉書袋的本事,比起在場許多兩榜進士出身的官員要遜色很多,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就談不上字字珠璣,不過為官多年,這種即興發言對他來說卻是駕輕就熟。

  趙普說完了便請欽使魏王向趕來相送的官員們致辭感謝,魏王趙德昭向皇叔趙光義揖了一禮,這才上前說話,他的話顯然是事先準備好的,字斟句酌,語聲鏗鏘,眾官員頻頻頷首,對這位初次亮相的魏王大為讚賞。

  楊浩對這種官面文章素來不感興趣,說的再如何花團錦簇,終究是表面文章,只不過從這上面,至少能看得出一個人的談吐、文才、思慮的周詳程度,如果是他人捉刀代筆,那就什麼都看不出來了,百官做聚精匯神狀,恐怕不是作戲就是想趁此機會考量一下這個有可能成為儲君的皇子,對他多瞭解一些。

  而即便是出於第二個目的,楊浩同樣懶得理會。因為他心裡清楚地知道,宋國第二任皇帝是站在一旁的那個晉王趙光義,而非趙德昭。這歷史能改變麼?誰去改變它?

  大概就這幾年功夫,趙匡胤就要死了,至於到底怎麼死的,在後人的眼中是一樁查無實據的疑案,楊浩做不到拋家舍業,像得了失心瘋似的跑去見趙匡胤,神神道道的預言他親愛的兄弟要謀殺他,然後被大發雷霆的趙匡胤把他幹掉。

  直接去趙匡胤面前扮神棍是不可能的,同時他也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年的哪一天,發生了「斧影搖紅」的歷史疑案,只記得趙匡胤駕崩的那一天晚上開封大雪,他就算每逢下雪天就跑到皇宮門口去義務站崗,也不能阻止趙光義入宮。

  何況,就算趙二謀殺趙大是個事實,和他有甚麼關係呢?他的地位、前程,不會因為這起政變遭受什麼影響。趙匡胤只是他比較欣賞的一位帝王,雖說這位帝王現在從歷史的故紙堆裡爬出來,從一個符號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但是他對這位不久前還對他醞釀殺機的皇帝並沒有什麼情意。

  誰做皇帝,誰是正統,在儒學浸淫多年的士子們眼中或許是件不得了的大事,為此而赴死那是大道公義、那是浩氣長存。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得個青史留名,死得其所。但是在楊浩這樣一個有著現代思維的人來說,他沒有那種『偉大』的覺悟。

  老趙家這兩兄弟誰坐天下關我鳥事?以殺身之禍去險涉皇帝家事,得不償失。做為一個現代人,他沒有那種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君理念,他的身體要受時代的限囿,但是他的思想是自由的,沒有受到這個時代的種種理念束縛,如果讓他在這位皇帝和自己的安危之間做一個選擇,他會理所當然地選擇自己。做人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在他的心中,既沒有這種責任、也沒有這種義務。

  然而這一來,他今後就必須得面對一件現實,他得向趙光義稱臣,而這個人,卻是他已論及婚嫁的女人移情別戀的對象。這個人沒有用強行搶,談不上奪妻之恨,可是這樣就不覺得彆扭麼?

  這個時代的人,或許覺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深莫非王臣,這天下的一切都是天子的,包括女人,那些被做皇帝的強索了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妻子縱然心中不願,其實潛意識裡還是能夠接受這種事實的,但楊浩本不屬於這個時代,他無法坦然面對,儘管這是唐家羨於趙光義的權勢而主動巴結。

  曾與他耳鬢廝磨、兩心相許的那個女人有一天會成為皇貴妃,他無法向這個女人躬身稱臣,那腰桿兒彎下去,他也就完全喪失了自我,徹底地變成了這個時代的一個男人。今天看到百官雲集,忽然勾起了他的這件心事,深埋心底的痛重又浮現出來,無心應喧囂,不如歸去……

  「或許,我該功成身退,掛印歸田。但是現在還不行,官家把我羈縻於朝廷,本有束縛監視的用意,他是不會答應的。也許,我也要等待那個冬天,等著漫天大雪飛降的時刻。那一天,改變了他的命運、改變了他們的命運、改變了大宋的國運,還是那一天,也將改變我的命運……」

  楊浩仰起臉來,以一種「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心態喃喃自語道:「那一場漫天大雪啊……」

  「楊院長在說甚麼?登船啦。」旁邊程羽一扯他的衣袖,奇怪地看著他道。

  「嗯?啊!」楊浩清醒過來,定睛一看,只見百官拱揖之下,魏王趙德昭頻頻招手,正向船上行去,一眾從屬尾隨其後,忙向程羽謙笑致謝,隨著人流向船上走去。

  船工的號子聲中,嘩啦啦的鐵鏈聲響,巨錨被一點點絞起,巨大的船帆在水手們整齊劃一的動作下一截截的升起,趙德昭帶著楚昭輔已登上第二層船面,向站在碼頭上的晉王、趙相公和文武百官拱揖道別。

  就在這時,遠遠的有人叫起來:「楊院使!楊院使!啊,小姐小姐,楊院使的船還沒有走呢。」隨即一群女人聲音一起呼喚起來:「楊院使,楊院使,我家小姐前來相送,請院使大人下船一唔。」

  文武百官紛紛回頭望去,楊浩意興索然,正想走進船艙,一聽聲音忙也走到船舷旁扶舷望來,一看之下,幾乎暈倒。

  好一堆鶯鶯燕燕,足足數百號年輕嬌豔的女子,人人俱著綵衣,衣帶飄飄、香風陣陣,雲寰霧鬢,群雌粥粥,那些女子們是一溜小跑趕過來的,一邊跑一邊還揚著翠袖皓腕,五顏六色的小手帕在空中揮舞如林,真是何~~~~~~其壯觀!

  楊浩登時大汗,就算不低調一些,也用不著搞出這般景象吧?本來莊嚴肅穆的送行場面,讓這些女子們一攙和,簡直不知所謂。楊浩的眼睛都看花了,文武百官們站在碼頭上更不用說了,那胭脂水粉的甜香味兒早就鑽進了他們的鼻孔中去。一大堆妙齡少女和半老徐娘從他們身邊跑過去,乳波臀浪一片,纖腰嫋嫋如流,早把他們看得眼花繚亂了。

  大宋的皇家、官場、民間,無論是相比以前,還是相比以後的朝代,風氣上都要開放的多,親民、同樂的觀念比較深入民心,不管是皇家盛大慶典,還是官吏們升遷迎送,亦或是豪紳巨賈過生日請客人生意開張,都喜歡請一批官妓名伶,打扮的花枝招展,或同席宴飲,或登上彩樓歌舞助興,以此蔚為時尚,覺得臉上有光,他們是不會擺出理學家的君子面孔痛斥其非的。

  一見這些女人趕來,眾丫環侍婢、媽媽婆子之中還有一頂頂小轎、抬輦,到了碼頭紛紛放下,裡邊走出來的任哪一個單獨拿出來都是傾國傾城之姿、香豔動人之貌,仔細看去,許多美人兒這些大人們都是認得的,都是紅極一時的汴梁名妓,花魁榜上有字號的狀元、榜眼、探花,最中間三個娉娉婷婷、環佩叮噹的絕色麗人正是汴梁三大行首:柳朵兒、沈嬈、文惜君。

  人群中,吳娃兒見此情形眼波盈盈一蕩,便掩脣輕笑起來:「官人還說要低調一笑,這一下可好,連魏王的威風都被他遮蓋下去了。」穆羽和姆依可也是忍俊不禁,諸多官吏紛紛退後給那些女人們讓開一條道路,驚笑私語,蔚為奇觀。

  趙德昭站在船樓上目瞪口呆,旁邊有人附耳對他說了些什麼,趙德昭便哈哈大笑起來,扶欄向船下喊道:「楊院使,美人恩重,且去岸上相見吧,本王候你一時便是。

  楊浩心中這個窘啊,臉色赧然地登上踏板,在船上船下、滿碼頭的官吏們指指點點、竊笑私語聲中硬著頭皮走上碼頭,立時便被一片綵衣美女裹了進去。

  這些紅牌伶妓如今大多加入了「千金一笑樓」,縱然不曾加入的,也是唯「千金一笑樓」馬首是瞻,首屆花魁大賽一開,她們的身份地位、名氣影響俱是水漲船高,人人都對楊浩心懷感激,如今這位「一笑樓」的幕後大老闆要離開京城,她們豈能不來相送。

  可是如今殺豬巷因為「千金一笑樓」的女兒國、百味居、百香樓和賭坊等陸續開業,連帶著整條街的生意都紅火起來,但是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巷弄還是不寬,整天裡人潮流動,摩肩接踵。

  今天這些姑娘們都要前來相送,或乘轎、或乘輦,又帶著許多貼身的侍婢丫環、張羅照應的媽子婆子、幫閒漢子,這一出來,把個殺豬巷擠的是水洩不通,偏偏這時候前往各地招募姑娘的船陸續趕了回來,一大堆的年輕姑娘趕往殺豬巷,沿途又引了許多閒漢、潑皮追隨品評,這一下想要出來就更加困難了。她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在殺豬巷裡殺出一條『血路』,待趕到這時可就來的遲了。

  楊浩大汗暗想:「一大群妓女送別一個即將應差赴任的官員,大概……大概也就是柳永曾有過如此風光吧。柳永不是還為那種盛況賦詞一首,說甚麼「郊外綠陰千裡,掩映紅裙十隊」麼,我跟這哥們現在可有一比」。

  「大人,此番遠行,一去數月,旅途勞頓,朵兒臨行贈君明珠腰帶,願君此行千裡,一帆風順。」一襲白衫的柳朵兒看到楊浩,走上前去輕輕低語,神色平靜如水,似乎不起絲毫波瀾。

  那條鑲嵌著一枚極品走盤珠的腰帶雙手遞到楊浩手中,楊浩接在手中,輕笑致謝,忽然覺得也是無話可說。或許兩人之間曾經有過若有若無的一絲情愫,但那只是見到優秀異性時的一種本能反應,柳朵兒的志向與心意與他大相徑庭,註定了他們有緣無份。那種感覺,和他前世與學姐墨顏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有些相似,不知不覺間便漸行漸遠。

  「大人,賤妾自知大人要赴江淮,就為大人趕製新衣,只是想不到行色如此匆匆,昨日得知大人今日便行,奴與妹妹連夜趕工,做出這件衣裳,手工拙劣,卻是奴家與妹子的一番心意,請大人笑納。」

  各著綠賞的雪玉雙嬌也婀娜上前,那套錦袍針腳密密,做工極是細緻,楊浩一碰到兩人那幽怨的目光,想起吳娃兒昨日所言,心中砰地一跳,不敢再去看她們目光,忙雙手接過,低聲道謝。

  緊接著雙魚兒姐妹送上綴玉冠、絲羅履,其餘名妓伶人也紛紛上前,致辭送行。

  晉王趙光義和宰相趙普也都站在邊上,見到這番熱鬧景象,趙光義不禁搖頭失笑:「這個楊浩,真是荒唐,百妓相送,明日又是東京一樁奇聞了。」

  趙普見他說的不以為然,言下卻大有得意之色,似乎他的屬下如此風光,他也與有榮焉,不禁暗哼一聲,並不接話。

  趙光義閃目看去,仔細打量,只見楊浩身旁兩個妖嬈的少女,嫣然百媚,迎面再有兩個身材高挑的嫋娜女子,頎頸如鵝頸,偶一回頭,卻是滿臉幽怨。左邊一個少女尤其出色,風情氣質絕不像歡場中人,藕絲衫子柳花裙,俱是月白顏色,玉人白裳,猶如一朵梨花,不由眼前一亮,輕聲嘆道:「風月場中,也有如此人物!」

  一旁司錄參軍羅克捷順著趙光義目光看去,見他讚賞的正是自己最為傾慕的朵兒姑娘,不禁大生知音感覺,便笑道:「千歲,那一位就是如今的汴京第一行首,『如雪坊』的柳朵兒柳姑娘。」

  趙光義欣然點頭:「美人如雪,花魁之名,實至名歸!」

  當此時也,唐大小姐剛剛翻過「如雪坊」的牆頭,正沿汴河向碼頭奔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4 11:00
第290章 三人遊

  唐焰焰隨著那些從各地招募來的姑娘進了開封府,一進城,就見房屋鱗次,大廈如雲,滿街錦衣行人,坊市紅紅火火,其華麗景象較之府谷的確是強了不止一點半點。待她到了殺豬巷,想到終於擺脫了二哥的人馬圍追堵截,馬上就能見到楊浩,心中十分歡喜。

  不想剛一進巷,就遇到一乘乘小轎步輦湧來,再加上游逛的行人,把整條巷子堵得嚴嚴實實。費了好大的周折,那些抬輦小轎,以及一大群彩裳華麗的姑娘才離開了殺豬巷,她們則被帶進了「如雪坊」。

  劉媽媽是負責接收這些新來的姑娘的人,這些姑娘大多來自貧苦地方,琴棋書畫這些文雅的玩意兒大多不甚了了,就算只要她們做個丫環去侍候小姐、接迎客人,也是要經過一番專門培訓一番的,姑娘們具體做些什麼還要依照規矩進行一番挑選。

  「千金一笑樓」生意十分紅火,而且剛剛開張營業,各處本就缺人,那些當紅的姑娘趕去送楊浩又帶走了一大批幫閒和丫環,人手更顯不足,劉媽媽指揮著這些初次進汴梁城的姑娘們到院子裡排列訓話,忙的滿頭大汗。

  這時,她一眼就看到了唐焰焰。能被招募到青樓的姑娘,都是百裡挑一的俊俏娘子,但是這麼多俊俏的姑娘站在一塊兒,一身青衫布衣的唐焰焰仍然如雞群中的一隻仙鶴,嬌麗無儔,卓爾不群。

  劉媽媽眼光何等毒辣,登時看出這位姑娘不是凡品,好好培養一番,將來的成就至少不在那幾位號稱花榜狀元、榜眼的姑娘之下。尤其是……

  雖說這些姑娘都是因為家境貧寒,收了定錢自願應徵而來,可是小地方的人一進了開封府見到那大世面先就有些惶恐,大多有些緊張侷促,可是這個小姑娘卻不同,瞧她那模樣,笑得那叫一個甜,這麼歡天喜地的喜歡到妓坊裡做事的姑娘還是頭一回見。

  劉媽媽大為滿意,馬上把她列為了重點培養對象,把她叫出隊列,讓她幫著約束隊伍,唐焰焰和另外幾個『如雪坊』的小丫環在劉媽媽指揮下把姑娘們帶到一塊空曠地上,劉媽媽便站到花池假山前的一塊大石上向姑娘們訓話,介紹一笑樓的規矩。

  趁這當口兒,唐焰焰便向剛剛有些面熟的一個丫環問道:「這位姐姐,聽說咱們『千金一笑樓』的幕後掌櫃是南衙楊浩楊大人?」

  那小丫頭見她雖是鄉下姑娘打扮,姿容倒比自己漂亮了足足七八分,心裡先就生起幾分敵意,一聽她張口就問一笑樓的幕後老闆,冷笑一聲道:「看不出,你耳目還挺靈光的呢,不錯,咱們『千金一笑樓』,幕後有兩個大掌櫃,一位是崔大郎,崔公子只管出錢,其他事一概不理的。另一位就是楊院使了,要不是楊院使的點子,咱一笑樓可沒今日這般紅火。」

  唐焰焰一聽笑的更開心了,雖說二哥說過楊浩與這一笑樓的鶯鶯燕燕整日廝混,縱情聲色,其實她心裡是不大信的,想當初她費了多大的勁兒才要楊浩喜歡了她,楊浩如果是那樣沒出息的男人,早就乖乖做了她裙下之臣了。尤其是二哥吞吞吐吐地說出想要她嫁與當今皇弟為妾,她更加認定這是二哥有意誹謗楊浩。

  因為是這樣的想法,如今既已到了「一笑樓」,她卻不急著去見楊浩了,唐大小姐促狹之心生起,倒想等著楊浩趕來,然後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好生捉弄他一番。她向那丫環笑道:「喔,楊院使這個時辰正在開封府當差吧?他晚上會來這裡麼?」

  那丫頭頓生警覺,小手帕扇著風,一雙眼珠在她身上滴溜溜一轉,嗤笑道:「你這麼在意楊院使的行蹤做甚麼?哦……我就說呢,原來你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巴望著一步登天,攀上枝頭做鳳凰吶。我說這位姑娘,你還是不要痴心妄想了,咱們這院子裡多少紅姑娘整天價在楊院使跟前打轉,都沒讓這位主兒正眼瞧瞧呢,就憑你……哼!」

  唐焰焰一聽更是大喜,這丫環言語無禮,她也不往心裡去了。這時另一個坐在石欄上歇息的小丫環笑道:「說的是呢,那麼多的紅姑娘想巴結楊院使,可人家就是看不上呢。不過要說這緣份,還真就奇怪的很,當初楊院使幫著朵兒姑娘對付媚娃兒時,我原還以為楊院使能和朵兒姑娘成就良配呢,誰曉得最後居然是和他的對手湊作了堆兒。」

  唐焰焰愕然道:「誰和誰湊作了堆兒?」

  先前那丫環陰陽怪氣地道:「當然是楊院使和咱們汴梁城的第一行首媚娃兒吳姑娘,我在這院子裡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楊院使整日混跡於此,只要他勾勾小指,不知道多少姑娘會主動送上門去呢,可人家楊院使愣是一個都沒沾過,末了只納了咱們汴京的第一行首媚娃兒為妾,看出來沒?人家楊院使的眼界兒高著呢,庸脂俗粉啊、鄉婦村姑啊,能入得了人家楊院使的法眼?」

  唐焰焰一聽登時勃然大怒:「他納妾了?他竟然納了妾!真是豈有此理,納妾是該經過我這個正妻大婦同意的,他懂不懂規矩,這根本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嘛!」

  那個小丫環瞧見唐焰焰神色,晒然一笑道:「楊院使今日要隨魏王殿下往江淮公幹,諸位姑娘都去汴河碼頭上相送院使大人去了,你來的路上想必都看到了吧?論姿色、論才藝,那些位姑娘哪個不比你強?哼哼,就算楊院使肯再納一房妾,也是輪不到你的,還是安份些吧……」

  那小丫頭說完,兩手往身後一背,得意洋洋地去了。唐焰焰越想越怒:「好啊你楊浩,本姑娘千辛萬苦的逃來見你,你可倒好!你若與我訂了終身之前納妾,我管不得你,可是咱們明明已有婚約,你要納妾,怎麼也得問過我才成,,你竟然自己就決定了,那個狐狸精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迷得你這般模樣……哎呀!」

  她正因為楊浩對她的忽略而憤憤不平,忽地想到那小丫環透露的一個重要信息:「他今天要往江淮公幹?那我不是見不到他了?總要找到他,才好和他算帳呀!」當下也顧不得生悶氣了,唐焰焰當即就要離開去追楊浩。

  她們這些姑娘來汴梁時,都領過一筆安家費,坊中管事怕她們騙了錢跑掉,所以門口有人把守,她們這些新來的姑娘沒有人帶著,這樣是出不去的。唐焰焰若是用強,自信倒也不怕那些護院幫閒,但這可是自己家的產業,打爛了東西可要花咱楊家的錢,再說這時也耗不起那功夫。

  所以唐焰焰趁著劉媽媽對那些姑娘講話,沒有人注意她的行蹤,便悄悄遁向牆角,藉著花叢樹木的掩護,她忽然縱身一躍,單臂一搭牆頭,纖腰一挺,就像一隻貼水展翼的燕子般翩然閃了出去。

  「弄珠灘上欲銷魂,獨把離懷寄酒樽。無限煙花不留意,忍教芳草怨王孫……」歌聲嫋嫋,魏王趙德昭的大船緩緩駛離了碼頭,三張大帆全部張開,左右長槳排擺如翼,風風光光地向遠方行去。

  碼頭上,官員們談笑著今日所見的新鮮景象,紛紛恭送王爺和相爺離開,他們的神態是很輕鬆的,就連這些大臣們,許多也還不知道京城糧草到底窘迫到了什麼境地,正因如此,他們才更以為此番趙德昭封王、巡狩,是官家向文武百官傳達了一個立儲的信號,已經有人在暗暗策劃上表請立太子了,對於缺糧這個實質性的危機,他們反而渾然不覺。

  待晉王和相爺相繼上轎離開,眾官員們這才紛紛起轎離開,望著大船漸行遠去,柳朵兒、雪玉雙嬌等紅牌姑娘們也紛紛登轎上輦,帶著自己的人潮水般向外退去。

  開封府衙就在汴河邊上,從碼頭往西走,過了角樓橋,進入西角樓大街第一幢宮城般的宏偉建築就是。一頂八抬大轎行在巷路上,堪堪要到橋頭的時候,斜刺裡突地衝出一個人來,「哎呀」一聲,一下子撞在了那頂八抬大轎上。

  這是一位青衣布衫的姑娘,她從一條巷弄裡跑出來時,恰好大轎來到巷口,那姑娘奔勢甚急,立足不定,一跤便撲到了大轎上,虧得那大轎是八人抬的,轎子沉重,八人抬的也穩當,被她一撲只是劇烈地一晃,不曾把轎子顛個底朝天。

  轎中坐的正是趙光義,他在轎中正蹙眉沉思,思索一旦魏王不能成功運糧回來,如何應付開封殘局,正思忖的功夫,轎子忽然劇烈地一晃,趙光義不由自主向右一歪,肩頭撞上了車壁。他此刻是戴著官帽的,那帽翅一邊足有一尺五六長短,吃這一撞,帽翅在轎壁上一頂,竟然折彎了。

  「真是豈有此理,這是怎麼抬的轎子?」趙光義火冒三丈,一甩轎簾兒便衝了出去。

  「大膽女子,竟敢衝撞大人!」兩邊的護衛衙役一見大人惱了,慌忙狐假虎威地圍上來。

  「哎呀呀,對不住,對不住,小女子走得莽撞,這位大叔莫要見怪!」唐焰焰一瞧轎子裡走出的這人當有三四十歲年紀,方面大耳,膚色微黑,體態略顯肥胖,長得倒還周正,只是頭上的官帽兒歪了,左邊的帽翅是平的,右邊的帽翅卻詭異地向上翹起,配著他那吹鬍子瞪眼睛的模樣十分好笑,忍不住「噗哧」一笑,便向他作揖道歉。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少女宜喜宜嗔,長相甜美,又是這般笑臉迎人,打躬作揖的,趙光義怔了怔,怒氣便消了,他擺擺手,制止了衝上來的護衛,端起大叔架子訓斥道:「一個女孩兒家,得站在站相,坐有坐相,你看你這丫頭……」

  「是是是,大叔教訓的是,請問大叔啊,汴河碼頭在哪一邊呀?」

  「呃?哦,那邊……」趙光義下意識地向後一指。

  唐焰焰大喜,忙忙又向他拜了拜道:「多謝大叔啦,小女子告辭。」

  她抬腿便向那些官差衙役們衝去,伸手撥拉道:「喂喂喂,借光借光,閃開些啊,真是沒有眼力件兒的。」

  那些侍衛衙差們不見趙光義指示,只好任她把自己搡到一邊去,唐焰焰提起裙裾,拔足便跑。趙光義望著她的背影,把帽翅一直一彎的官帽一搖,嘆息道:「也不知這是誰家的野丫頭,實在是有些欠缺家教,唉……,來人吶,起轎,回衙!」

  河邊,一艘小船。

  說是小船,只是相對於那些往來於汴河上的運貨艙舟而言,這船前艙、中艙、後艙俱全,船上有桅杆船帆、舵手槳手,也是一艘跑長途的船。一位羽巾白袍,面如美玉的翩翩公子,帶著兩個身材魁梧、頭戴斗笠的彪形大漢登上船去。

  那公子走到船頭,向遠處眺望一眼,脣角一抿,笑眼微彎,似笑非笑的有種難以言喻的調皮,卻又透著智珠在握的得意。她把摺扇一張,輕輕拂動,吩咐道:「開船,不遠不近的輟著他們。」

  「是!」一個大漢恭應一聲,立即向船老大下達了命令,早已整裝待發的船兒立刻駛離了碼頭,向南行去。

  「我去艙中歇息,他們行,咱們也行,他們止,咱們也止,只是一路跟著,不要惹出事端來。」那公子扭頭吩咐道。

  「遵命,屬下曉得了,小……公子儘管放心。」那漢子微微抬起頭來,習慣性地扶了一把竹笠,竹笠下一雙重眉,雙目有神,正是張十三。

  書生走進船艙,船隻離開碼頭向前駛去的時候,碼頭上面一輛車轎中堪堪走出一個青衣童子,身後跟著一個梳雙丫髻的美貌侍女。那童子身材嬌小,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模樣,粉妝玉琢,若是他換了女裝,真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

  這青衣小童腳步輕快,直向堤下一艘靜靜停泊在那兒的船兒行去,那美貌侍女側提著一個書匣緊緊跟在他的後面,到了河邊,船上搭過一條踏板來,那美貌小童一提袍襟正要登船,在碼頭上向船工問清欽差官船已去,這艘被人租走的船兒也是往江淮行去的唐焰焰便急急趕過來,揚聲喊道:「喂,小兄弟,你這船兒可是往江淮去的?」

  船頭小童聞聲回頭,陽光映著他的臉蛋,脣紅齒白,清而秀,媚而柔,竟是一個佳色稀見的翩翩少年,唐焰焰雖是心急如焚的時候,見了這樣令女人都要生妒的美貌少年,也不由得驚歎一聲:「好俊俏的小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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