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98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20:30
第321章 行行復行行

  路上許多行人,都對鄧秀兒這支出殯的隊伍指指點點,他們的臉上一片冷漠,有好奇、有譏誚、有唾罵,卻看不出一點同情的意味。

  鄧祖揚是個好人,從來不見他做過什麼貪髒枉法的事情,可是那些為非作歹的人是他的家人,而他是泗洲的父母官,所有的怨恨最終便只能落在他的頭上。當他走到百姓中間噓寒問暖時,他們什麼都不會對他說;當他和民工們一起在壩上勞作的時候,他們可以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但是心中的怨恨卻只會愈積愈深,當他自盡身亡的時候,這種怨恨才無所保留地呈現出來。

  鄧秀兒不去看旁人的臉色,也不去聽他們的言語,她只是小心地捧著盛放父母雙親靈牌的托盤,一步步痴痴行走在泗洲街頭,心兒彷彷徨徨,若無所依。幾天之前,她還是尊貴的知府千金,任誰見了她都要畢恭畢敬,如今她只能這樣承受著別人的譏笑和唾罵,身在炎炎烈日下,心如浸玄冰地窖。

  忽然,嘈雜聲變輕了,鄧秀兒若有所覺,抬頭看時,發現那些圍觀的百姓態度似乎恭謹了許多,鄧秀兒脣邊泛起一絲自嘲的笑意:「他們還會對我、對一個無辜的逝者有些敬意麼?」

  眸光一轉,忽地定在路邊一個人身上,鄧秀兒這才恍然,楊浩一身官衣,肅然立在路邊,正向出殯的隊伍微揖施禮,那些百姓的敬畏不是對含冤自盡的爹爹而發,而是對這個他們未必認識,但是穿著一身官袍的官兒而發,他們敬畏的只是那身官衣所代表的權力,僅僅如此。

  楊浩目不斜視地拱揖施禮,恭送鄧祖揚的出殯隊伍路過,他不知道為什麼隊伍裡有三具棺槨,可是眼下分明不是好奇詢問的時候,他只有肅立一旁,送鄧知府一程。鄧知府是個糊塗官,他想造福一方,其結果卻是害了一方百姓,但是他的為人品性無疑還是令人敬重的,當得起一拜。

  鄧秀兒看到楊浩,仇恨的怒火頓時湧上心頭。她知道今日欽差一行人就要離開泗洲,本想著安葬了父母雙親便追上去,伺機尋他們復仇,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沒想過自己要如何才能殺掉楊浩程羽這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仇恨在心頭燃燒,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追隨著他們,他們就像一支火把,而她就是一隻飛蛾,只有義無反顧地撲去,哪怕粉身碎骨。

  為此,她準備了三具棺槨,第三具棺木中,盛放的是她的衣飾,她今日給自己立下了衣冠冢,今日之後,就沒再當自己是一個活著的人。可是她萬沒想到,在出殯的當口兒楊浩居然會出現,他還假仁義假義地在那兒拱揖相送。

  結合她曾經聽到的程羽、程德玄與楊浩的那番對話,再加上父親血濺當場時楊浩詭異的身影,鄧秀兒已固執地認定他和程羽、程德玄就是策劃害死父親的凶手,而今凶手就在眼前,一股怒火瞬間升騰而起,鄧秀兒覺得手中捧著的一對靈牌就像燒紅了的炭一般炙手。

  楊浩拱手候著出殯隊伍過去,不想卻看到一雙麻布的繡鞋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微微一抬,就看到了自那細細腰間垂下來的孝帶,目光飛快地往上一移,便是鄧秀兒一雙淚盈於睫的眸子。

  一身孝的鄧秀兒,就像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蓮。

  楊浩不忍看她,目光一垂道:「鄧姑娘,節哀。」

  目光這一低,楊浩這才看清鄧秀兒手中捧著的竟是一對靈牌,其中一塊赫然就是劉夫人的,不由駭然道:「劉夫人……夫人怎麼會……怎麼會?」

  楊浩的這一切反應,看在先入為主,滿是疑鄰盜斧心理的鄧秀兒眼中,都成了心虛做作,她心頭愈加仇恨,她強抑憤怒,泣聲說道:「家母……因為心傷家父之死,悲傷過度,懸樑……自盡了……」

  楊浩聽了不禁為之黯然,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鄧秀兒悲慟難訴,嬌軀顫抖,手中托盤一晃,兩隻靈牌竟然滑落到地上,楊浩一見連忙俯身去撿,鄧秀兒也慌忙彎腰去拾靈牌,可是一見楊浩低頭,露出了後項,心頭突地騰起一股殺意,手指一碰,觸及懷中那柄鋒利的剪刀,鄧秀兒攸地從懷中摸出那把剪刀,把牙根一咬,便向楊浩後頸狠狠刺去。

  「官人小心!」

  吳娃兒和唐焰焰因為是一身綵衣,楊浩沒有讓她們下車,二人都在車中坐著,卻也掀開了窗簾往這裡看著,忽見鄧秀兒摸出一件利刃,咬牙切齒刺向楊浩,二人不由大驚,吳娃兒失聲叫了出來,唐焰焰則跳下車子,飛身向她撲去。

  鄧秀兒身軀一動,腳下便有所動作,正彎腰撿拾靈牌的楊浩已有所警覺,待吳娃兒的聲音傳入耳中,楊浩就地側身一閃,鄧秀兒手中鋒利的剪刀貼著他的臉頰刺了下去,劃破了他的官衣。

  「鄧姑娘,你瘋了麼?」

  楊浩騰身而起,急急閃避,鄧秀兒猶如瘋狂,也不作答,只是握緊了剪刀,瘋狂地連連揮動,楊浩只要一伸手就能制住她,卻不知她為何對自己起了殺心,是以只是連連閃避,這時唐焰焰衝到近前,見她還欲對楊浩下毒手,勃然大怒道:「給我滾開!」

  裙袂如同一朵火雲般飄起,唐焰焰一記穿心腿自裙袂中踢出,正踹中鄧秀兒胸口,鄧秀兒慘叫一聲,就地打了幾個滾兒,跌出去老遠。唐焰焰怒火萬丈,還要撲上去教訓她,卻被楊浩一把攔住。

  楊浩不以為意地看看自己肩上劃破的官衣,鎖緊了雙眉緩緩上前幾步,沉聲問道:「鄧姑娘,你這是何意,為何意欲刺殺本官?」

  鄧秀兒緊緊握著那把剪刀,從地上吃力地爬了起來,拭去脣邊鮮血,冷笑道:「姓楊的,你何必還要裝模作樣?我爹是被誰害的,你心知肚明。我爹爹若是被國法懲治,鄧秀兒再是不甘也只有認了,可是你……你們用此無恥手段,逼死我的爹娘,鄧秀兒不報此仇,枉為人女!」

  「姑娘以為是我逼死了令尊?」楊浩又驚又怒:「楊某與令尊無怨無仇,有什麼理由要殺他?」

  「仇怨?你們這些狗官殺人還需要因為什麼仇怨嗎?只要有人礙了你們的路,只要有人和你們不是一路人,你們不就必欲除之而後快嗎?」

  鄧秀兒冷笑:「我父是趙相公舉薦的官員,與你們不是一路人,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你們會放過他?那一日在官倉署衙,你與程羽等人所議的話,我都聽在耳中,你還要狡辯?」

  唐焰焰怒道:「這個女人真是不識好歹,浩哥哥無需與她廢話,她當街行刺官員,罪證確鑿,把她綁去交給唐御使,至少判她個坐監之罪便是。」

  楊浩見鄧姑娘如此不可理喻,也是心頭火起,他壓了壓心火,亢聲道:「這真是好人做不得,想不到楊某一時心軟,反倒給自己惹來了麻煩。」

  「好人?哈哈,你也敢說自己是好人?好人是不長命的,只有你們這些奸人、惡人,才會長命百歲。」

  「老黑,把她給我綁了,送官究辦!」唐焰焰大怒,回首便向急急趕上來的老黑吩咐道。

  楊浩連忙制止,沉聲道:「罷了,鄧姑娘是因為傷心父母之死,怒火攻心,如今有些神智不清,本官不為己甚,且放過她這一次吧。」

  他定定地注視了鄧秀兒一眼,平靜地說道:「鄧姑娘,想殺楊某憑你鄧姑娘還辦不到,楊某所做所為光明磊落,沒有絲毫對不起令尊的地方。我憐你孤苦,這一次不做追究,希望你不要得寸進尺!」

  「你不要走!你是作賊心虛麼?」鄧秀兒見他返身便走,有心再追,只覺胸腔欲裂,喘口氣兒都痛澈心扉,只得咬牙站住:「姓楊的,你要麼今日當街打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再去找你,絕不會放過你這個凶手!」

  楊浩正欲舉步登車,聞聲轉身,森然道:「令尊的品性為人實是不錯,只是愚頑無知,是一個不識人情世故的呆書生。你這女兒,也和你爹一樣的糊塗,以怨報德,不識好歹!本官對你鄧家仁至義盡,卻被你當做殺父仇人,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鄧姑娘還有何臉面來見我!」

  鄧秀兒斬釘截鐵地道:「我錯怪了你?我鄧秀兒若是錯怪了你,就在你面前用這柄剪刀自盡,來世做牛做馬贖我罪孽,你敢發這樣的毒誓麼!」

  楊浩見她如此執迷不悟,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冷冷睨她一眼,陰陽怪氣地嘲諷道:「你們家的人就這麼喜歡自殺?我看令祖應該不是中原人吧,思密達。」

  鄧秀兒呆呆地道:「你說甚麼?」

  楊浩不想再搭理她,拂袖入車,沉聲說道:「走!」

  「你不敢發誓麼?」鄧秀兒追了兩步,掩胸站住了身子,怒視著楊浩一行車馬緩緩遠去,心中只想:「想不到就連他身邊一個嬌滴滴的女子也有一身的武功,我實不該如此莽撞的。今日打草驚蛇,我一個弱女子以後再難下手殺他了。」

  想到這裡,她忽地想起了自己的姑姑:「是了,姑姑是華山無夢真人門下,聽說那無夢真人有一身通天徹地的造化本領,乃是睡仙人扶搖子的真傳弟子,姑姑是他弟子,一身本領也絕不會差了,待我安葬了父母,就去華山投靠姑姑,隨姑姑為師,習練一身武藝,到那時再去南衙取這一干奸黨首級!」

  楊浩登上車子,仍是餘怒未熄,唐焰焰憤憤不平地道:「那個姓鄧的女子好不講道理,果然不愧是那糊塗官兒調教出來的糊塗女兒,她爹爹身陷囹圄,連她那班親戚都袖手不顧,只有浩哥哥出手相助,她卻以怨報德,是何道理?浩哥哥,你怎麼放過了她?這樣的混帳東西,就該送官究辦,讓她去蹲大獄。」

  吳娃兒忙勸道:「姐姐不要生氣,官人如此處置並無不妥。她一個弱質女流,想要對官人不利談何容易,放她離去原也不妨,若真個把她送官究辦,唉!她父母雙亡,也著實可憐,若是因此入獄,民間難免對官人有所議論。姐姐也知道朝廷上的官員大多對官人不甚友好,到時風言風語傳開,本來官人沒做的事也要被有心人傳的有鼻子有眼,不免要生出許多是非。」

  唐焰焰一聽更是憤怒,拍案說道:「想當初在蘆洲時,快意恩仇何等痛快,想不到進了東京城反生出這許多閒氣,浩哥哥,依我看,你這個窩囊官兒不做也罷,咱們掛印辭官,歸隱山林,就憑奶奶給我準備的那份嫁妝,也餓不死咱們。」

  吳娃兒掩口笑道:「唐家富可敵國,姐姐的嫁妝必然豐厚,妹妹是比不得的,不過就算是妹妹的私囊積蓄,要保咱一家幾口人吃用,也足夠三五世的花用了,何況,咱們官人在開封府除了拆房子可也沒閒著,『千金一笑樓』裡咱們官人佔著大頭呢,手上不缺銀錢,什麼樣的富貴咱享用不到?只不過……」

  她那雙美目向楊浩盈盈一瞟,悠悠說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咱們官人願不願意辭官去做個富家翁,這可不好說,一切還得官人決定。」

  楊浩搖頭道:「你這鬼靈精,知道我一肚子火兒沒處發,就東拉西扯來哄我開心,你當我真就稀罕這個官兒麼?唉!旁人做官是唯恐被罷官,為夫做官卻是想不做都不成,我如今就像武寧節度使高繼衝、右千牛衛上將軍周保全一般,這個官兒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如之奈何?」

  武寧節度使高繼衝、右千牛衛上將軍周保全原是荊南、湖南的一國之主,大宋行先南後北之策,第一個滅的就是這兩個國家,然後把他們的國王俘虜過來,委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官,只是為了方便控制罷了,楊浩這還是頭一次以此自喻,這是大忌諱,只因身邊兩個女子都是自己最為親近的人,才敢對她們吐露心聲。

  唐焰焰一聽,不禁露出憂慮神色,楊浩見了便安慰道:「你放心,我這官兒雖是做的不情不願,也只是少了些自由罷了,其他的麼……倒沒甚麼好擔心的。」

  唐焰焰滿腹心事,蹙起一雙黛眉,憂心忡忡地道:「怎能不擔心呢?原來朝廷委你官職,只是為了把你羈縻於京師,並不曾把你真個視做大宋的官兒,我未料到你在開封的處境竟是這般險惡,你想和高斷衝、周保權一般安生渡日都不可能,這一來可怎生是好?」

  吳娃兒緊張起來,忙道:「姐姐為何這麼說,你可知道了什麼消息不成?」

  唐焰焰道:「這事兒還算什麼消息,普天下誰人不知?高繼沖和周保權能保得平安,那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孟昶為何不能?還不是因為有個花蕊夫人?我家有意要把我嫁給晉王的,娃娃是汴梁第一行首,更不知早被多少人垂涎,既然趙官家根本不曾把你視做宋臣,這可是大大的堪慮了。」

  楊浩和吳娃兒都是一愣,沒想到唐焰焰思維跳躍如此之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竟是由此而發,二人對視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唐焰焰怒道:「我這裡擔著心事,你們兩個沒心沒肺的在笑甚麼?」

  吳娃兒嬌喘吁吁地道:「原來姐姐是擔心官人有你這樣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相伴,會給官人惹來孟昶一般下場?嗯,倒也是呢,花蕊夫人倒底怎麼個美法,妹妹是是不曾見過的,不過想來姐姐也不會比她稍遜。」

  楊浩也忍不住笑道:「是啊,一個紅顏禍水就夠要命的了,何況我還擁有你們一對絕色佳人呢,此事的確堪虞,嗯……的確堪虞。」

  唐焰焰又氣又羞,頓足道:「誰同你們說笑了,我原以為自己擺脫晉王的法兒是萬無一失的,朝廷既未把浩哥哥視做自己的臣子,那就不會有甚麼顧忌,你道趙老大幹得出奪人妻的事來,趙老二就做不出來?」

  吳娃兒笑容一斂,看向楊浩道:「姐姐說的也有道理,官人不可不防。」

  楊浩微微一笑,輕輕攬過焰焰的身子,柔聲安慰道:「焰焰想東西總是天馬行空,呵呵,有你在我身邊,真是永遠不怕沒有歡樂,你放心吧,這一趟南下,嘔心瀝血,是為了『大家』,可是自己的小家,我是不會不考慮的,你的擔心,我決不會讓它發生。」

  唐焰焰被他攬在懷中,看不到他的臉色,吳娃兒在一旁卻看的清楚,楊浩臉上帶著微笑,眼中卻閃爍著意味難明的光芒。

  相處了這麼久,吳娃兒知道,自家官人眼中閃爍著這種光芒的時候,他就一定是在算計著甚麼,只是他到底在想些甚麼,娃娃卻猜度不透了。

  楊浩仍遣壁宿打尖,自己時而乘船、時而坐車,先於魏王趙德昭巡訪江淮各道,一路暗暗探訪所得,令他大為滿意。

  泗洲屯糧案在江淮一帶果然引起了巨大震動,泗洲知府夫妻俱亡,泗洲諸多涉糧官吏和糧紳被拘押,民間已經謠傳說唐御史是帶著大批劊子手來泗洲的,擺明了要大開殺戒。消息真真假假,客觀上卻是對開封籌糧有利的。

  有實力自己運糧去開封的糧紳就想方設法把糧食運往開封,合理合法地大賺一筆,沒有實力自己運糧去開封的,就多方交結庫吏,希望儘可能的賣個高價,只不過有泗洲官吏前車之鑑,各地府庫官吏鮮有敢冒著丟掉性命前程的危險與他們勾結不法的,收購的價錢雖略高於市價,也在朝廷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這一日,由南再東到了淮安境內,楊浩扮作商賈乘船而行,堪堪離開運河,行至一條岔河支流內。兩岸青山對峙,層巒起伏,綠水悠悠山影倒映,是個極優美的所在。河道寬,河水便淺,除了可行船處,延伸向兩岸的淺水處有一叢叢的野草和修竹,時而還會有一水中小洲,不過巴掌大的地方,卻將山水點綴的更加雅緻。

  吳娃兒欣然跑上船頭,說道:「此處野趣盎然,倒是一個好所在,官人,你快來看。」

  楊浩和唐焰焰也從倉中走出來,船頭破浪,金風送爽,楊浩不由心情大暢,讚道:「果然是個好地方。」

  吳娃兒回眸笑道:「官人,淮安已是最後一處了,咱們在這裡盤桓幾日可好?此處黃柑紫蟹甚是有名,正好可以嚐嚐鮮。」

  「呵呵,好,如今秋糧已經開始打收,各地已不必擔心會有水旱蟲災,可以提前估算打收的糧食數目,將存糧先行起運京城,然後將打收的糧食再陸續運出,應該不會再生什麼變故,若是魏王他們行路緩慢,咱們在這裡等幾天,正好休息一下,遊玩一番。」

  吳娃兒聽了雀躍不已,就在船頭褪去鞋襪,將一雙白生生的腳兒浸進清澈清涼的河水中,調皮地蕩起一叢叢白色的浪花。楊浩趁機向焰焰眨眨眼睛,低聲笑道:「娘子,馬上就要回京啦,咱們兩個……什麼時候……嘿嘿……」

  唐焰焰飛快地睃了娃娃一眼,忸怩道:「船上這麼多人,等……等回京之後再說嘛。」

  楊浩聽了翻個白眼,鬱悶地道:「要等到回京?天天守著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卻連一口也吃不倒,旁人還道我豔福齊天呢,真是可憐!」

  唐焰焰瞟了他一眼,忽然飛快地在他頰上一吻,羞笑道:「好啦好啦,難道人家不怕被哥哥他們搶回去嫁給那個老不羞的大混蛋,一俟回了京城,咱們就拜堂成親,可好?」

  楊浩聽了眉開眼笑,剛要張口答應,唐焰焰忽然羞叫一聲,頓足道:「你看他們,果然在偷看咱們。」

  楊浩抬頭一看,就見張牛兒、老黑、杏兒三個立在二層甲板上,扶著欄杆兒,抻著脖子,大概是看到他回頭,此時都把眼神移開,只是那兩眼直勾勾的,看著就不自然。

  楊浩惱羞成怒:「這幾個不開眼的,回頭找個藉口,我得把他們都打發開,喂,你們還看?」

  老黑茫然低下頭:「啊?看?大人不看看麼?真是好奇怪啊。」

  楊浩怒道:「有甚麼奇怪,你以前不曾見過麼?」

  老黑道:「是啊,小的打了一輩子架,可是官兒跟官兒打架,還從來沒有見過。」

  「官兒跟官兒打架?」

  楊浩愕然回頭,順著老黑所指方向望去,就見遠處一片草洲,幾十條小船竹筏被困在水面上,正使撓構、竹篙與岸上的人廝打,楊浩趕緊向前幾步,穩穩地站在船頭向那裡張望,正在嬉水的娃兒忙也站起來,與唐焰焰並肩站在一起。

  船行甚快,片刻功夫就駛到了近處,楊浩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一艘小船上站著一個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員,氣極敗壞地正指揮著人與岸上的人廝打。岸上那群大漢中也站著一個穿青袍的官兒,歪戴著帽兒,正面紅耳赤地咆哮,跳著腳兒地叫人把河道上的人統統攔下。

  楊浩又驚又奇,官員和官員帶著人如此廝殺,他也是破天荒頭一回見,此處往東靠近吳越國,往南就是唐國,莫非……這兩路官員人馬中有一路不是大宋的人?

  這樣一想,楊浩也緊張起來,趕緊擺手叫人停住座船,等弄清楚了再說。

  這時小船竹筏上那些人已然發現了他們迅速靠近的這條船,十幾把撓鉤、竹篙已齊刷刷對準了立在船頭的楊浩。楊浩往岸上看看,只見岸上那些人也住了手,滿臉狐疑地向他望來。

  岸上那個青袍官兒四十上下,長得倒還精神,官袍上繡的那隻鵪鶉都讓泥巴糊上了,皺巴巴的說不出的難看。船頭站著的那個青袍官兒大概有五十上下,圓墩墩的身子,天生一張喜慶臉,這時也一臉警惕地看著他。

  那持鋒利竹篙逼住大船的壯漢中有人厲聲喝道:「站住,你們是幹什麼的?」

  楊浩看看岸上那隻「鵪鶉」,再看看船上那隻「鵪鶉」,一時如丈二金剛,不由茫然問道:「你們……是哪個部分的?」

  船頭那微胖的官兒怒道:「你這大膽刁民,是本官問你,還是你問本官?」

  楊浩吸了口氣,回首對剛剛跑下船來的杏兒道:「去,取本官的官服來。」

  「是,老爺!」杏兒扭轉嬌軀,跑回艙中,片刻功夫取來官衣官帽,和娃娃、焰焰就在船頭為楊浩穿戴起來,一身緋紅官衣、綻青烏紗官帽、皁靴袍帶一一穿戴停當,原本白袍玉立的一位書生頃刻間變成了一位身份貴重的朝廷大員,看得船上和岸上那些人目瞪口呆。

  張牛兒往楊浩身旁一站,挺胸腆肚,高聲喝道:「奉旨欽差、和洲防禦、右武大夫、知開封府火情院使楊浩楊大人在此,下邊兩個官兒是哪一處衙門的官吏,還不上前見過我家大人,請安問禮,自報身份!」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20:34
第322章 小魚大鱷

  泗洲一案,楊浩也是因此名聲遠揚,只是那時節沒有報紙電視可以傳播聲像,江淮一帶的人俱是隻聞其名,不識其人,如今楊浩冠戴整齊往船頭一站,再有張牛兒為他唱名,那些人才知道眼前這人就是欽差副使楊浩。

  船頭那個矮胖的官兒忙不迭拱手施禮:「原來是楊院使當面,下官盱眙縣令雲天笑,見過楊院使。」

  岸上那官兒聽得分明,當下顧不得腳下泥濘,忙也上前兩步,踩在淤泥裡拱禮道:「下官淮陰縣令李安,見過欽差楊院使。」

  楊浩一聽更是詫異,這兩個地方兒現如今都是大宋的轄下呀,同為大宋之臣,這兩位縣太爺明火執仗的這是在搞甚麼東西?

  楊浩驚奇地看看這兩位縣令,說道:「原來是盱眙縣令和淮陰縣令當面,失敬失敬,二位大人因何聚眾鬥毆,也幸虧是在這山野之中,若是被尋常百姓看見,豈不有失官體。二位大人到底因為何故起了爭鬥,可告之本官否?」

  船頭那微胖的盱眙縣令雲天笑聽了憤憤然地把那雙天生帶著一份喜慶的彎眉一揚,拱起手來大聲說道:「楊院使有所不知,我盱眙縣今年先旱後澇,是故所邑產出不多,朝廷鈞令頒下,著令各州府縣儘快籌糧,下官為此焦灼不已,只得多方籌措官銀,派人到淮陰境內糧米豐熟之處收糴。

  不想他淮陰縣得知消息,便著縣尉率弓手鄉兵手持槍棒四處攔截驅逐,不容下官所部在其境內裝發米斛。下官萬般無奈,只得親自趕來向百姓收糴糧米,事先也曾遣人持下官親筆書信去向這位李縣令求告,希望他慈悲為懷,念在同仁之心,勿再派人阻撓。

  不想他李安得知本縣親來,竟也親自下鄉率人阻撓,截我船隻不許本縣載糧往還,下官與他理論不得,不想多生糾葛,便帶著收購的一批糧米匆匆逃至此處,終是被他截住不得走脫,淮陰縣如此作為,實是太也無理,既然院使大人到了,還望大人為下官做主。」

  岸上那位淮陰縣令一聽盱眙縣令當面告他的黑狀,不禁氣得跳腳,當即便跳上一架竹筏,那竹筏上以木架支起,載了許多米糧,旁邊又盡是護衛的民壯,他一跳上來竹筏一側失重,便向一側一歪,虧得被人以竹篙趕緊抵住,這才沒有傾覆。

  淮陰縣李安兩隻靴筒都灌滿了水,一走路就突突地往外冒水,他也不管不顧,只是急扯白臉地叫道:「院使大人,盱眙縣此言差矣。朝廷頒諭,淮東淮南淮西諸縣,各須籌糧五十萬石,這分明就是劃分了地域了,他盱眙縣憑甚跑到我淮陰縣來購糧?

  實不相瞞大人,朝廷匆匆下旨,所需糴米數目浩瀚,縣府存糧有限,新米又尚未收割,本縣也是手忙腳亂,雖說朝廷抑價,可是糧米價格還是有所增長,如今盱眙縣再來搶糧,糧米價格一漲再漲,本縣就要多出許多支用才能完成收購數目。

  下官以為,盱眙縣應在其治內收購糧米,不可越界寄糴,既有分定去處,自合各行遵守。如今盱眙縣越境寄糴,理虧在前,卻來指摘本縣,虧他也是讀書人,如此顛倒黑白、指鹿為馬,實是有辱斯文,既然院使大人到了,還請為下官做主。」

  「這個……」楊浩沒想到沒有奸商出來作祟,官員們卻又搞出這一麼一檔子事來,剛一猶豫間,盱眙縣令振振有詞,又是一番之乎者也,慷慨陳辭,有理有據,聽得楊浩頻頻點頭。

  淮陰縣令一看楊浩意動,不禁大急,趕緊又將自己難處一一傾訴,說的真個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尤其他是淮陰父母官,更是說的理直氣壯,楊浩聽他所言,果然難處甚多,說的也是極有道理。

  盱眙縣雲天笑一見,氣極敗壞地爬上楊浩的船,扯住他袖子便說起自己冤屈起來,他這兒正說的唾沫四濺,淮陰縣令李安也爬了上來,扯住楊浩另一隻袖子不甘示弱地與他分辯起來。

  楊浩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這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全都是為了完成自己使命為朝廷籌糧著想,想要讓他拿出個公平辦法,一時之間哪裡拿得出來?

  楊浩卻不知,這種事情本就沒有絕對公平的辦法,朝廷給各地官府下達的收購任務雖然也照顧到了他們治內的農業規模、災旱情況,但是畢竟不可能做到絕對公平,欠收的府縣想要完成任務,除非竭盡所能地搜刮本地百姓的每一粒存糧,否則只有越境寄糴。而其他府縣的官員要完成自己的收購任務,還要儘可能的節約花銷,那就只能禁止其他府縣越境競爭,這是一個根本無法兩全的難題。

  這個問題困擾了大宋朝廷幾百年,從北宋到南宋,每年都有府縣之間的這種羅圈官司打上朝廷,在當時的生產力水平條件下,朝廷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時而允許寄糴、時而遏止寄糴,政策上也是搖擺不定。

  後來的蘇軾、朱熹做地方官的時候,都跟鄰近府縣打過這種筆墨官司,這兩位大學問家文筆好,寫狀子寫得有理有據,可是官司打到朝廷,朝廷最後也只能是和稀泥了事,楊浩又怎麼可能拿得出好辦法?

  「兩位大人,兩位大人消消氣、消消氣兒,」眼見兩位縣太爺越說火氣越大,吹鬍子瞪眼的又要動手,楊浩只好苦笑著解勸,他略一思忖,無可奈何地也和起了稀泥,說道:「這事麼,兩位大人各有各的難處,迫於無奈出此下策,同樣是各有各的理由。唔……你們在這山谷中打打鬧鬧的也實在不成體統,這樣吧,這事容後再做理論,淮陰縣還請看在本官的薄面上,且放盱眙縣歸去吧……」

  李縣令臉紅脖子粗地道:「院使大人可是奉旨巡狩江淮,督察地方官吏蓄購糧米事宜的,若是院使大人令下官放他們歸去,下官敢不從命?可要是我淮陰縣完不成採購的數目,難道院使大人替下官擔當麼?」

  「這個……」楊浩硬著頭皮道:「雲縣令此番採購的糧米也不算很多嘛,難不成還要叫他把糧米卸下來?再說,他已是付了錢的,李縣令再去取來庫銀償還他盱眙縣不成?」

  楊浩自覺這兩個官兒都是為了公事,不好以權勢壓人,便放下身架陪笑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下不為例。若真個因為今日之事影響了淮陰縣的收購,魏王那裡,本官自會為李縣令有所交待的。」

  李安氣哼哼地瞟了雲天笑一眼,說道:「罷了,院使大人既這麼說,那下官就放他們離去,可是他盱眙縣若是再到我淮陰縣搶糧,下官是絕不甘休的,此案就是打上金鑾殿去,本縣理直氣壯,也不怕見駕面君。」

  雲天笑瞪起眼道:「你李安不怕面君見駕,難道本縣就怕了?你是為了社稷,難道本縣不是為了朝廷?既然都是大宋的疆土、大宋的百姓,本縣正正當當地去使錢購糧,又不是仗勢行搶,願賣與誰那是百姓之事,你奈本官何?」

  兩個縣令說的火起,擼胳膊挽袖子又要大打出手,楊浩板起臉道:「夠了!真是毫無體統,魏王千歲即日便到,此事且等千歲到了現說不遲,二位大人身一朝之臣,如此大打出手,就算再是如何理直氣壯,難道還有一點體面嗎?淮陰縣,帶你的人回府衙去,盱眙縣……,押運著這些糧草回盱眙去吧,本官隨你同行,你們之間的糾葛,等魏王千歲到了再做理論不遲。」

  楊浩唯恐淮陰縣令不肯甘休,自己一走雙方又要大打出手,反正趙德昭自水路巡視往南,再折返回來時必定要先經過盱眙縣的,如今自己只好一路為這位盱眙縣令保駕護航,且到盱眙去等趙德昭到了再說。

  地方官府如今肯為了籌糧之事如此大動干戈,也是一樁好事,程羽、慕容求醉等人在政事上比自己經驗多多,同這幾個老謀深算的人商量商量,想個既不傷及他們的積極性,又不致地方官府之間大傷和氣的法兒便是。

  兩個縣太爺見這位好脾氣的欽差終於火了,便不敢再來廝打,李安悻悻然地向楊浩施禮告辭,跳下船去,帶著他的人馬走了。雲縣令謝過了楊浩,叫人把那竹筏船隻俱都重新捆紮好了,又有傾覆了的兩船糧食,好在這裡水淺,使水性好的到河底摸上來,便倒在船板上一路晾晒,楊浩的船便隨著他們往盱眙而去。

  這一路下去,走的不是既寬且深的運河水道,而是抄的近路,這近路水道既窄且淺,行不得大船,楊浩此時才知道這位雲縣令為什麼駕來的盡是小船和竹筏。楊浩的船在運河上雖不算大,在這兒行進也比較困難,幸好船上載重不多,吃水不深,倒也勉強行得,

  盱眙縣地處淮河下游,洪澤湖南岸,境內地勢西南高,多丘陵;東北低、多平原;低山、丘崗、平原、河湖星羅棋佈,「兩畝耕地一畝山,一畝水面一畝灘」之稱,風景倒也秀麗。

  這一日將到盱眙縣城時,河道已與淮水相連,楊浩和雲天笑等人的船隻竹筏剛剛拐入淮河水道,就見無數粗可懷抱的大木組成的木排自上游衝將下來,有些木排上站一個赤裸胸膛、雙足牢牢立在木排上的大漢,手中使一根長長的兩頭套著鐵箍的竹篙,左面一點、右面一點,靈巧地控制著木排的方向,瞧來真是瀟灑。

  可是那些趕排的人一個人控制著許多的木排,並不是每一具木排上都站著人的,這一衝下來速度又快,便不好控制每一具木排,有一架從小河支流剛剛拐進來的運糧竹筏吃一架大木排一撞,登時四分五裂,糧食俱都散落水中,船上的人也在驚叫聲中掉下水去,虧得他們都是識水性的,連忙泅水而行,爬上了其他的竹排。

  一個駕木排的大漢哈哈大笑:「你們這些人不長眼睛麼,這麼多巨木大排順流而下,就是你們的船,一個不小心都要撞得粉碎,小小竹排也敢與某家爭道……」話未說完,他駕的木排已飄搖而下,遠遠地超到了雲縣令等一行人的前頭。

  雲縣令勃然大怒,跳將起來道:「哪裡放排的粗漢,竟敢毀我官糧,不曉得本縣在此嗎?來人啊,截住他們的木排,把這些膽大包天的混帳東西都給本縣拿下!」

  當下便有人使船去追,那架木排已漂得遠了,可是後面還有無數木排順河而下絡繹不絕,當下一個架木排的大漢便被雲縣令手下的人使撓鉤拉住,拖到了岸邊水流趨緩的地方。

  雲笑天臉色鐵青地踱上船頭,厲聲喝道:「你這刁民是何人門下,河道之上橫衝直撞,毀我竹伐,沉我官糧,誤我大事,見了本縣且悍然不跪,你好大的狗膽!」

  那放排人翻個白眼,大剌剌地道:「小民還真的不認得這位官老爺你是何人,某家奉鳳翔知府老爺差遣,自秦陝之地而來,沿淮河放排,要自這盱眙縣轉入運河運往京師,這可是京師御使臺花暮夕花大官人吩咐,給當朝趙相爺採辦的木材,要是耽擱了時間,小民可吃罪不起,所以趕路急了些。」

  雲笑天一聽他抬出一個知府、一個御使、一位相爺,腦袋就有點發暈,哪想得到這木材竟是當朝相公趙普之物,那放排人瞟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小民只是一個放排人,賺倆辛苦錢兒,要是折損了這位大人的什麼東西,大人你也怨不到小民頭上,你看看……損失了多少糧食呀,要麼小民寫個欠條,待到了京城,讓趙相爺還你便是。」

  雲縣令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說不出話來。那放排人不耐煩起來,說道:「大人,別把小民就這麼晾著啊,此去京城還有很長一段路呢,相爺家裡正等著起大宅子,若是耽擱在小民這兒,小民可是吃罪不起」。

  雲縣令臉色極其難看,他揮揮手,有氣無力地道:「你……你且去吧。」

  那放排人冷笑一聲,轉身跳上自己的木排,使竹篙往水中輕輕一點,盪開了自己的木排便順水而下,走便走好了,他還偏要橫篙於排上,放聲高歌:「哥哥……放排去山外,深深山谷霧不開,頭排去了……二排來,魍魎魑魅……快閃開……」

  雲縣令一聽氣得嘴脣哆嗦,卻是敢怒而不敢言。楊浩的船早已經到了他的船側,將方才發生的一幕盡皆看在眼裡,吳娃兒站在他旁邊,悄悄說道:「官人,朝廷上兩大派系,晉王幾乎掌握了整個開封城十之七八的力量,可是地方上卻是唯趙普為尊的。

  說起來還是趙普勢大一些,滿朝公卿如今幾乎盡出於他的門下呢,不過一個開封抵得上半個大宋,再加上晉王是當今皇弟,所以能與趙普相抗衡,官人如今就算自己不承認,別人也盡皆認同你是南衙一派,官人此番南下因為鄧祖揚一案又與趙普生了芥蒂,以後凡事都要小心才是。」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王相之爭,與我何干呢?呵呵,你放心吧,這趟渾水,我是不會冒冒失失地往裡淌的。」楊浩若無其事地走回船艙,吳娃兒凝視著他的背影,目中不禁露出深思的意味。

  唐焰焰從船尾提著拖鉤跑過來,拖鉤上掛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鯉魚不斷地甩著尾巴,濺得她一臉水點:「娃娃,那廝與你在說甚麼?」

  說來好笑,焰焰個性活潑,容易交往,娃娃又是七巧玲瓏的心思,慣會討好,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兩個人的感情越來越好,真個情同姊妹一般,就連每晚抵足共榻,都要絮絮低語半晌,也不知她們那來的那麼多話說。

  可是如果楊浩私下同她們其中哪個說上幾句悄悄話,另一個就會緊張起來。娃娃還知道拐彎抹腳旁敲側擊,焰焰可是按捺不住直接就問了。楊浩眼巴巴地瞅著兩個小美人兒在身邊,卻始終不能一嘗銷魂滋味,同她們這種滴水不漏的互相監視不無關係,兩個女孩兒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想楊浩與別的女子親密超過自己,雖說她們自己並不覺得,但是這種潛意識的表現卻很是明顯。

  「官人沒說甚麼,」吳娃兒抿抿嘴脣,又道:「官人就是因為沒說甚麼,我才覺得納悶兒……」

  焰焰緊張起來,眼看著要進城住下了,莫非見我一再搪塞,官人按捺不住,又打起了娃娃的主意,這匹大色狼,一時半刻都等不得麼?她把魚往杏兒懷裡一丟,吩咐到:「去做道魚羹來來下酒。」說完拉起吳娃兒走到一旁問道:「什麼事兒感覺納悶了?」

  吳娃兒凝眸想了想,又四下看看,這才說道:「姐姐,官人對朝中的事如今看得是雲淡風輕渾不在意,依我之見,官人是萌生去意了。」

  唐焰焰奇道:「去哪裡?」

  「呃……」吳娃兒向她翻個俏巧的白眼:「自然是離開朝廷。」

  「可能嗎?趙官家留他在朝為官,不就是想要就近看緊了他?他想離開怎麼可能,朝廷豈會答應?萬一因此生了疑心,那不是又要對他動了殺心?」

  「問題就在這兒,你說……官人有什麼辦法能夠離開,卻又不惹起朝廷的猜忌?」

  唐焰焰想也不想,很乾脆地回答道:「我想不出!」

  吳娃兒苦笑道:「似姐姐這樣豁達的胸懷,一定長生不老,青春有駐。」

  唐焰焰也向她翻個白眼兒,道:「你不用損我,你要是想得出來就不會問我了,既然想不出,去問他就是,何必悶在心裡?」說完返身就走,吳娃兒忙拉住她道:「事關重大,官人不說,自然有官人的道理,姐姐不必著急。」

  她向艙中望了一眼,微笑道:「如今回京在即,依我看,這個悶葫蘆也快剖開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0 10:00
第323章 寄情山水

  不兩日,魏王趙德昭的官船趕到盱眙,楊浩與盱眙縣令雲天笑前往碼頭接迎,把魏王迎進了知縣衙門。雲縣令迫不及待地要向魏王告狀,此番南下收糧的急先鋒楊浩卻是一臉悠然,渾不在意。

  當初巡狩江淮道時,楊浩主張漫無目的,隨行隨止,慕容求醉擺出前輩嘴臉對他好一通教訓,卻受到楊浩的譏誚反駁,當時楊浩打的主意就是殺一儆百。

  在任何一個朝代都不乏好官,也不乏髒官,哪怕吏治再清明的朝代,也因此,越是代表著巨大利益的職司衙門,貪官汙吏也就越多,楊浩深知就裡,他毫不擔心一路下來,會找不到那隻儆猴的雞,只是他沒想到最後找到的竟然是鄧祖揚,鄧祖揚做為一個昏官,其履政能力固然不足,其本人的下場卻也實在可憐了些。

  但是這次在泗洲停留那麼久,最後將那些貪官汙吏一網打盡,還是起到了應有的警懾作用,江淮諸道官吏們購運糧米的熱情空前高漲,糧紳們、米行糧市的牙人、官倉糴便司的小吏們也不敢肆無忌憚地勾結牟利了,如今只要各處建築的堰壩水閘能夠經得起實踐考驗,保障運河水路的暢通,那麼開封百萬居民無米下炊的窘境就能為之解決,所以楊浩此刻的心態是很平穩的。

  至於淮陰縣和盱眙縣的爭糧風波,他是不大放在心上的,這幾日他也側面瞭解了一下,知道兩位縣令所言都是事實,淮陰縣遭災、盱眙縣豐收的年份,淮陰縣同樣悄悄派人到盱眙縣境內寄糴過糧米,如果盱眙縣自己的收購任務遇到了困難,同樣會派人加以阻撓,只不過尋常年份不似這一次朝廷下達糧米收購任務的急迫,所以彼此的矛盾不曾這樣激化過而已。既然這是官場痼疾,多少謀臣能吏能想不出兩全之策,他才懶得耗費腦筋。

  這種心態,全然是因為痼疾難除,還是當日折子渝一番斥罵他的話起了作用?楊浩卻從未深思過,只是他的心態卻不知不覺產生了變化。女兒家的心思最是敏感,吳娃兒對他的這種轉變,已經隱隱約約有所察覺了。

  魏王趙德昭被迎進知縣衙門後,雲知縣立即把本縣與淮陰縣的糾葛衝突向魏王做了稟告,言辭之間對淮陰縣遏糴的事情極為憤懣。趙德昭對這種事情同樣不甚瞭然,一聽之下只道那淮陰縣是在有意為難同僚,破壞朝廷收購大事,不禁勃然大怒,當即就申明他必嚴辦此事。

  待那雲知縣歡天喜地的離去,慕容求醉、程羽等人便紛紛進言,向魏王說出了此中弊病形成的原因。魏王這才察覺自己年輕識淺,如此倉促表態太過冒失,這件事上,盱眙縣令固然沒錯,淮陰縣令卻也理直氣壯,內情形成的原因極其複雜,豈可輕易搬出欽差節鉞對淮陰縣粗暴干涉?

  可他堂堂一介王爺,又是代天巡獰的欽差大臣,剛剛拍胸脯打保票地要嚴辦此案,這時如何食言?趙德昭自知孟浪,又不知該如何收手,苦思半晌,忽地瞧見楊浩無所事事地坐在一邊,登時如見救星。

  這一路下來可盡是楊浩為他出謀畫策,他才能劈波斬棘,一帆風順,在他想來楊浩定有辦法既能保全他的體面,又能化解淮陰、盱眙兩縣的糾紛,趙德昭立即和顏悅色的向楊浩問道:「楊院使,你先到了幾日,對此中情形定然是瞭解的,不知院使可有兩全之策以教本王?」

  楊浩本想置身事外,沒想到他還是問到了自己頭上,略一猶豫,方欠身說道:「王爺,盱眙縣寄糴,淮陰縣遏糴,其目的都是為了朝廷,一顆忠心勿庸質疑,因此生了嫌隙,也是無奈之舉。因為兩地糧米豐欠情況不同,這種糾葛本無兩全齊美的解決辦法。

  以下官之見,王爺遣一老成持重的官員,前往淮陰縣做一番調查,也就算是安撫了本縣雲知縣的心,同時也周全了淮陰李知縣的意,到那時再從中做個調停便是。兩縣都是為了朝廷,看在王爺面上,自然不會再生怨尤。至於雲知縣的難處,王爺身為巡狩大臣,可將其中情形稟奏於官家,代他請免一部分錢糧,雲知縣必然感激不盡。」

  趙德昭一聽,欣然道:「楊院使所言有理,那麼……楊院使可願代本王一行?」

  「呃……,下官這幾日舟船勞頓,有些水土不服,如今正在調養之中,恐難成行,況且……這一去是做和事佬的,下官性情急燥,難承重任,王爺應選一老成持重、素孚人望的官員,才是最好的人選。」

  「老成持重、素孚人望?」

  趙德昭瞟了眼坐在一旁帶死不活的三司使楚昭輔,老楚知道如今糧荒解決有望,自己一顆狗頭算是保住了,可這三司使的官兒是肯定當不下去了,只要一回京就得被罷免,剛出京時他整日想著怎樣為自己料理後事,如何困厄有解,他就整日想著如何為自己找一條後路。這幾日他不斷地寫信回京,正讓家人四處走動,忙著為自己疏通關係呢,自家的火都救不過來,哪有心思給旁人滅火?

  趙德昭瞧楚昭輔神思不屬,萎靡不振的一副死樣子,根本不堪一用,只得再轉頭他顧。其他的官兒……,趙德昭又將目光投向程羽、程德玄,這兩位執掌刑獄多年,天天不是審犯就是判刑,那張戰鬥臉兒無時無刻不緊繃著,一副嚴肅無比的模樣,一見他向自己望來,雖然二人努力做出溫和的模樣,可是臉上的線條還是有些酷厲,這副德性讓他們去淮陰搞恐嚇還差不多,保證嚇得嬰兒夜不敢啼,叫他們去做和事佬,一點都不像啊……

  慕容求醉一見魏王把目光投向程羽等人,連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千歲若不嫌棄,老朽願往淮陰一行。」

  慕容求醉擔心啊,這淮陰縣令也是趙普提拔的官兒,本來趙普身為百官之長,舉賢任能正是他份內之事,他又沒有火眼金睛,這官員良莠不齊,那也沒有辦法,可要是被人惦記上了,成心拿這事做文章,那也實在有夠受的。慕容求醉怕這淮陰縣再讓南衙的人查出什麼事兒來,在這危難關頭一而再的給趙匡胤上眼藥,官家不上火才怪,所以見魏王有意讓南衙的人出面,當即主動請纓。

  「這個麼……」趙德昭看看慕容求醉,慈眉善目,一副仁厚長者模樣,倒是有些意動,可是慕容求醉畢竟只是相府幕僚,在朝廷上沒有官職的,略一躊躇,便道:「也好,那便勞慕容先生走一遭。唔……程判官一同前往吧,此番江淮籌糧,即將功德圓滿,你們妥善行事,莫要橫生枝節。」

  「是,那下官就與程功曹陪慕容先生走一遭。」程羽微笑著瞟了慕容求醉一眼,方正南一聽忙也站出來道:「反正盱眙無事,老朽連日乘船,正覺身子骨兒酸乏,也陪慕容先生前往便是。」

  雙方四人冷冷對視,目中又露出挑釁的光芒來。楚昭輔無聊地打了個哈欠,目光無意間掃過楊浩,就見楊浩也同自己一般一臉的慵懶,對程羽、慕容求醉等人的明爭暗鬥好似渾不在意,不由為之一怔,眸子微微一轉,楚昭輔便露出深思的神情來。

  離開魏王居處,程羽緊趕幾步,追上楊浩,微笑道:「魏王欲請院使大人往淮陰一行,顯見對院使大人的倚重之心呀,院使大人怎麼託辭拒絕了呢?真的有些身體不適麼?」

  楊浩止步回身,瞟了眼遠處的慕容求醉和方正南,拱手道:「呵呵,程大人,請。」

  楊浩與程羽並肩而行,微笑道:「淮陰縣置同僚之難於不顧,公然與鄰為壑,無非是因為盱眙縣的作為影響了他淮陰縣的利益和政績罷了。只要定額收購糧米仍是各府縣官吏的一項考課,而且各地方糧米的產出不能有大量豐餘,那麼這種糾紛在地方官府之間就永遠不會斷絕,派誰來也是無濟於事,調和不了的。」

  程羽微微一笑,楊浩又道:「大人是南衙判官,經手的案件數以萬計,應該知道,再好的律法體制,都要由人去執行由人去遵守,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利益團體,所以就永遠不可能會出現鐵板一塊的制度。

  一條法律也好、一條制度也罷,能否得以貫徹執行,能執行到什麼程度,要看在它之內獲益的那個團體是不是各個團體中力量最大的,而不是什麼公道正義。淮陰、盱眙兩縣之爭,只是在符合朝廷大利益下的局部利益之爭,說起來,兩縣各有各的難處,此去說到底也就是做做和事佬而已,我這火爆脾氣,實在做不來這和稀泥的活兒,呵呵,所以只好讓賢啦。」

  程羽有些訝異地瞟了他一眼,未料到這個看似魯莽的人竟然看得這般透澈,同時,他能對自己如此推心置腹,顯然是認同了他南衙派系的身份,把自己當成了自己人。想到這裡,程羽心中十分歡喜,對楊浩也更親近了些,便笑起來道:「哈哈,老弟所言有理,這種事是不能方方面面都圓滿的,一番說和下來,雖能息事寧人,可是想要皆大歡喜,卻是萬萬不能,與其如此,這個不討好的和事佬不做也罷。」

  他微笑著瞟了楊浩一眼,低聲笑道:「老弟用來遮掩身份的那艘船上女子,想必不是僱來充數的,而確是老弟府上的家眷吧?」

  「呃……,程兄一雙慧眼。」

  楊浩見他有意親近,直稱自己老弟,便也改口稱他程兄,聽他問起自己女眷,心中卻是一跳:「我早知我的行蹤,他們不會不加注意,不過……程羽忽地問起我船上女眷是何用意,莫非他已察覺焰焰的身份?不可能吧,這時代的條件,聞名久矣,不識其人的多了,他應該並不認識焰焰吧。」

  程羽呵呵地笑起來:「早聽說楊老弟納了媚狐窟的娃兒姑娘為妾,此姝嬌豔嫵媚,名震京師。老弟能將此嬌娃納入私房,實是豔福,可惜新婚燕爾,便被抓來出了公差,呵呵,也好,如今公私兩便,我們去淮陰,無人來礙你好事,老弟便攜美眷遊遊盱眙風光吧。」

  程羽又向他眨眨眼,低聲道:「你放心,這件事為兄會替你保密,不會叫人知道的。」

  楊浩笑揖道:「多謝程兄,程兄與德玄兄結伴往淮陰去,多半還是因為慕容二人的緣故吧?說起來,兄弟直來直往的性子,同他們這些陰陽怪氣的老狐狸打交道還真的學不來,程兄去對付他們也好。唉,如今想起來,倒是在蘆洲同羌人、同折藩、楊藩他們打交道痛快些,起碼也們喜就是喜、怒就是怒,不會當面稱兄道弟,背後使刀使劍。」

  程羽臉上一熱,只道他是影射自己和南衙諸官吏往昔對他的行為,他肯對自己當面抱怨,那更說明如今已把自己看成一家人了,是以程羽哈哈一笑,泰然解釋道:「這個自然是不同的,西北諸藩與你我,名雖同為宋臣,實則毫無干系。」

  「毫無干系?」

  「不錯,西北諸藩以羌人為主,羌人中有細封氏、費聽氏、野離氏等部族,其中尤以出身於北魏的拓拔氏和折蘭氏最為強大,不管是夏洲拓拔氏還是河西折氏,都是北蕃大族,他們自有領土,自統士農工商,自行徵收賦稅,自行任命官吏,雖未稱國而王其土久矣!

  就算是麟洲楊氏,居邊遠,屬離亂,多染夷狄之風,少識朝廷之命,也是被朝廷視作蕃部異類的,他們縱有輸誠之心,你道朝廷就真的信了?當初官家『因其酋豪,許之世襲』的承喏,本就是當時無力顧及他們這才作此安撫之言,西北諸藩還妄想我朝會遵循唐朝舊例,繼續容他們在西北作威作福呢,哼,著實可笑!」

  楊浩想起折子渝所言,臉色不由微變,程羽繼續道:「上一次官家下旨,給他們加官進爵,令他們進京作官,想必他們就已察覺了官家的心思,對你這位朝廷欽派的知府自然不會再有好臉色。而我中原之官卻大不相同,縱然政見不同、從屬不同,畢竟同是宋廷之臣,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豈是那些蕃夷之屬可比?哈哈,何況你我如今同在南衙辦差,今後正當多多親近,楊老弟就不要為當初受的些許委曲耿耿於懷了。」

  「是,程兄教誨的是,兄弟受教了。」

  楊浩微笑答應,心中卻是黯然一嘆:「子渝的說法沒有錯。畢竟,她才是這個時代的人,他們才是這個時代的人,他們才是生於斯、長於斯的人,我這來自後世的人,與這個時代的人理念上相差實在是太遠了。

  如今這個時候,中日民間還是非常友好的,可要是一個現在的人穿越到一九四五年的南京街頭,去大講什麼中日友好,不被百姓們活活打死才怪。我的所謂國家觀念、民族觀念,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何嘗不是匪夷所思,荒誕不經?我拿一千多年後的國家觀念、民族觀念,兜售給這個時代的英雄豪傑,著實可笑……」

  「嗯?楊老弟在想什麼?」

  「哦,呵呵,洪澤湖的龍蝦味道鮮美,如今又正是秋蟹膏腴的時候,我正在想,偷得幾日空閒,攜美妾遊洪澤、品美味,逍遙一番呢。」

  程羽一聽哈哈大笑,說道:「既如此,那為兄就不打擾了,明日為兄就往淮陰一行,如今還得去見見雲縣令,多多瞭解一些情形,告辭。」

  「告辭!」楊浩微笑拱手,望著程羽背影,心念忽地一動:「他去見雲天笑,雲天笑會不會把那日在淮河上所受的委曲向他說起?」

  轉念一想,不禁又啞然失笑:「南衙雖與相府不和,不過運輸木材,撞翻一艘小船,算得了甚麼大事,南衙怎麼也不會用這般小事做文章吧?再者說,我楊浩雖是遇事不躲事,卻也是沒事不找事的,子渝如今應該已經回了西北,中原除了娃娃和焰焰,再無可以讓我牽掛的人,朝廷上既然始終不曾把我視做自己人,趙二那個專好搶人老婆的傢伙又難保不打我家的主意,此番回了京師,安排好一切,我就該尋機遁去,還理會這些事情幹什麼?且去,且去,回家陪老婆去。」

  心中主意已定,楊浩的心情從未有過的平靜和輕鬆,他施施然出了知縣衙門,輕快地上了老黑駕著的那輛馬車,吩咐道:「走吧,回船上去。」

  轎簾兒一放,他便往靠枕上一倚,二郎腿一翹,微微眯起眼睛,咿咿呀呀地哼唱起來:「洪~~澤水呀浪呀麼浪打浪啊,洪澤岸邊一雙美嬌娘啊,清早船兒攜美去觀光,晚上回來入~~~洞房,入洞房……」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0 10:19
第324章 齊人之福

  洪澤湖天水一色,遠遠望去平靜得就像一面鏡子,一葉白帆犁開這如玉的鏡面,向浩瀚的湖面上駛去。站在船頭,湖水卻不是那麼平靜,可以看見陽光照耀下微風泛起的湖水跳動著無數的銀光,像有千萬條銀魚在水面上遊動,鱗光閃閃。

  楊浩換穿了一身葛布短衫,打著赤膊、光著雙腳,似模似樣地扮著船伕。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悟性著實不錯,租船出湖時,那船老大千叮嚀萬囑咐,張牛兒等人也是放心不下,生怕他擺弄不了這艘船,如今這船不是駕駛得很好?乘風破浪,飄搖直下,也沒甚麼難處嘛。

  船上有一面潔白的帆,彷彿一片雲,哪怕是輕微的風,也被它兜得足足的,載著三人劃破恬靜的水面,楊浩把持著尾槳,並不須使多少力,只要控制著船的方向,任由它像一條自由的魚兒,盪漾在洪澤湖上。

  今天楊浩徹底地放下了心事,連杏兒都不帶,只攜一雙美人同遊,共享這美好的三人世界。一湖碧水,一船風帆,雪白的江鷗張開翅膀在澄淨的藍天裡滑翔,從白雲般的風帆上掠過,焰焰和娃娃俱著一襲綠衫,坐在船頭,把白生生的腳兒汲入水中,踏過那千萬條「銀魚」,湖水的光與影,映著她們的翠衣俏顏,直可入畫。

  今天只有他們三個人遊湖,娃娃一個弱女子為了他離開京城一路尾隨、焰焰為了他千裡奔波至些,可是這樣日子忙忙碌碌,竟無一日好好陪陪她們,楊浩心中不無歉疚,美人恩重,今天他要好好補償她們。

  「喂,停船啊,快撞上小洲啦。」

  「啊?」楊浩正東張西望,定睛一看,才發現前方果然出現一處小小綠洲,小船正向綠洲衝去,楊浩連忙按照船老大教習的方法,提起尾槳,放倒風帆,讓船泊岸,將纜繩系在洲上一棵小樹上,對她們笑道:「好了,如今已深入洪澤湖,我這看這湖光山色到了哪裡都是一樣優美,咱們不如就在這裡歇上半日,釣幾尾肥魚,酌兩壺美酒吧。」

  「官人累了吧。」吳娃兒體貼地迎上來,掏出一方沁著芬芳的手帕為楊浩擦拭額頭汗水。

  「你這妮子,玩夠了才曉得我累麼?」楊浩白了她一眼,吳娃兒掩口輕笑:「本要叫張牛兒撐船的,誰叫官人自告奮勇來著?」

  「要那小子撐船還有這樣的情調麼?」楊浩笑答,焰焰正興致勃勃地趴在船舷邊收著釣鉤,長長的釣鉤上有許多魚餌,才只扯上來一段,水面上就出現了一條肥魚,正在拼命掙扎著,焰焰趴在船舷上歡天喜地的拖著魚線,小屁股不雅地高高翹起,由於在船頭坐久了,裙子夾在臀縫裡,很不淑女,但是……很可愛,這樣的風光自然只能自己享受,豈能讓張牛兒看見。

  「哇!娃娃快來快來,好大一隻螃蟹!」

  唐焰焰突然驚叫起來,魚鉤上又出現一隻張牙舞爪的大螃蟹,唐焰焰又驚又喜,卻不敢伸手去拿,提著釣線急得直叫,娃兒一見也是童心大起,趕緊跑過去抓起竹籠,想將那隻螃蟹盛上來,兩個少女都趴在船邊,半個身子探出船去,裙襬翻開,薄綢的束褲下現出兩具圓潤的美臀,真個是明月當空照,美景不勝收,楊浩看得賞心悅目。

  「你還杵在那兒做甚麼,快來幫忙呀,不要叫它跑啦!」唐焰焰回頭向楊浩求援,楊浩看著那螃蟹的大螯,也不知該如何下手才好,聽她一喚,忙拿起竹篙去胡亂地撩撥了幾下,不曾把那螃蟹撥入竹簍,反被它緊緊鉗住了竹篙,楊浩大喜,便將那隻大螃蟹提到了船上,焰焰和娃娃拍掌大笑。

  午餐很豐盛,帶了幾味清淡的小菜,又有焰焰親手釣上來的幾尾肥魚、一簍秋蟹,吳娃兒一雙巧手烹飪功夫堪稱一絕,膳食用具和佐料帶得又齊全,料理出來色香味俱佳。

  三人坐在小洲上,一邊品嚐著自己親手炮製的美食,看著遠近帆影來去,水闊天高,真有種身臨仙境的感覺。唱到興處,娃娃抱出瑤琴,挑弦清音,焰焰拔劍作舞,配合的珠聯璧。楊浩舉杯飲酒,笑看天空澄碧,水與天同,湖光浩渺,一雙佳人,不覺也有些醉了。

  「紅塵多可笑,官場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步步踏危機,唯夢中忘掉,嘆宦海之凶險,仕途難料,不如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只願開心到老……」

  唱著自己信口改詞的《笑紅塵》,楊浩也放歌應和起來。偶有漁船就在洲旁經過,看著洲上快樂的三人,憨厚的漁夫和樸實的船娘都向他們投以親切的笑臉。

  楊浩提壺獨酌,看著這無邊勝景,看看身邊兩個美麗快樂的女孩,不禁枕臂倒下,望著湛藍天空中入眼的朵朵白雲,悠悠痴想:「為誰奔波為誰忙呢?這樣的日子才覺快活,焰焰、娃娃,都是聰慧美麗的女子,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此番回京,我就想個法子金蟬脫殼,攜這一雙美眷歸隱田園去吧,這天下本就不該有我這樣一個人,那就讓這天下……按照它本該的道路走下去吧。」

  倚著一棵小樹,坐在柔軟的草地上,微微的風時有時無地拂在臉上,楊浩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當他醒來時,發現身上蓋了一條薄毯,耳邊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抬頭看去,吳娃兒和唐焰焰正在嬉戲打鬧,這個時候,唐焰焰不再是富可敵國的唐家千金,吳娃兒也不再是豔名滿京師的第一行首,她們只是屬於自己的兩個快樂可愛的女孩。

  楊浩微笑起來,自從和她們在一起,還是頭一回看見她們玩的如此忘形,他開心地站起來,「老夫聊發少年狂」地向她們跑去:「兩位娘子,為夫來啦。」

  「譁~~」迎接他的是一捧湖水,站在淺水中的吳娃兒調皮地向他潑了一捧水,楊浩避之不及,被潑了一頭一臉,他狼狽地逃開,惹得站在岸邊的唐焰焰一陣格格嬌笑。

  楊浩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忽然覺得湖水有些冷意,抬頭一看,這才驚覺夕陽西下,紅日已半沉湖中,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忙道:「哎呀,天色已經不晚了,你們兩個玩得這麼瘋,怎不早些喚醒我,這也不知幾時才回得去。」

  娃娃回頭看看,太陽即將沉住湖底,滿湖金燦燦的,遠處的帆影已經一個都不見了,時辰果然不早了,不禁吐吐舌頭,乖乖地走上岸來,那白生生的腿子上面沾著些碎草莖兒,踩在草地上時,嫩草刺著腳心,癢癢的,她將臥蠶似的可愛腳趾蜷得緊緊的,十分的可愛。

  可是楊浩這時卻沒有心思欣賞那一雙秀美的天足了,因為他忽然發現,風向已經變了,逆風行船的船,他已經忘了那船老大說過的要如何行船,只靠一隻槳,待他划到岸上還不活活累死?他今晚可有更浪漫的打算,那時豈不全泡了湯?

  「咦?尾槳呢?」

  正覺沮喪的楊浩上了船左找右找都找不到船槳,焰焰用一根手指按著下脣,扮出一副可愛乖巧的模樣,小聲說道:「方才與娃娃嬉水時,我拿槳拍水來著,不過我記的明明丟回船上了呀,怎麼會不見了呢?」

  楊浩翻個白眼,無奈地道:「這下好啦,風向不對,槳也被你扔掉了,咱們三個想走也走不成啦。」

  「啊?」唐焰焰吃驚地道:「那怎麼辦?」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沒辦法了,湖水茫茫,出不去的,我看……我去洲上搭個窩棚,以後咱們一家三口就在這兒安居度日了,你放心好了,這水中魚蟹如此豐富,餓不死咱們的。」

  吳娃兒「吃」地一聲笑,碰碰唐焰焰胳膊道:「姐姐勿需擔心,張牛兒他們不見咱們回去,一定會來尋找的,就算找不到咱們,明日碰到漁船時,讓他們載咱們回去也就是了。」

  唐焰焰一聽吁了口氣,狠狠瞪了楊浩一眼,嗔道:「偏你沒點兒正經。」

  楊浩哈哈一笑,說道:「他們來得未必會那麼快,走,上島上多蒐集些樹枝柴草,一會兒天全黑下來就點起篝火,他們老遠看見就能尋來了。」

  篝火燃起,楊浩又添了幾塊柴,重又回到船上,只見焰焰正無聊地坐在船頭,抱膝看星星。

  「娃兒呢?」

  「累了唄,回艙去睡一會了。」娃娃不比唐焰焰練過武的身子,精力不及她充沛,而且她本有午睡的習慣,如今嬉鬧了半日不曾休息過,已經有些捱不住了。

  楊浩一聽,便挨著唐焰焰坐下。

  「浩哥哥,張牛兒他們什麼時候會尋來?」

  「急什麼,早晚一定會找來的。我們這樣不是很好,整日漫無目的的奔波忙碌,難得這樣單獨相處,何必急著回去?」楊浩毫不擔心,愜意地舒展了身子,輕舒猿臂,攬住焰焰柔軟的腰肢,將她擁入自己懷裡。

  唐焰焰舒服地偎進他的懷中,輕聲說道:「這裡黑漆漆的,四面都是水,人家有些害怕嘛,不過……這裡好像那個山洞……」

  她將臉頰貼在楊浩胸口輕輕廝摩,嘴角漾起甜蜜的笑容:「很久沒有和你這麼單獨在一起了,人家真的有些懷念呢。」

  楊浩的手掌把玩著她的小腿,小腿的曲線纖柔秀美,那手又漸漸移到她的大腿上,感受著她大腿柔腴中透著結實的綿綿彈力,焰焰的嬌軀不覺微微顫抖了幾下,楊浩輕聲說道:「焰焰。」

  「嗯?」

  「我的出身來歷比較尷尬,所以做這個大宋的官兒做得就像一隻風箱似的兩頭受氣,近來經歷種種,不覺有些心冷。我想找個妥當的時機遠走高飛,你願和一起嗎?」

  「不願和你一起,我何必費盡心思地來找你?不過…………趙官家肯放你離開?」

  楊浩微笑,沉沉說道:「活的他當然不會放,可是死的呢?不管帝王將相,一旦死了,也不過就是一坯黃土,他總不會緊緊抓住不放吧?」

  唐焰焰霍然回頭,訝聲道:「死的?」

  她的眸波有若天上美麗的星光,在楊浩臉上盈盈一轉,忽然變得璀璨明亮起來:「你是說……假死脫身?」

  「嗯!」楊浩目光閃動,低聲說道:「此番南行,只要糧食順利運回京城,那就是大功一件,朝廷不管想不想賞都必須得賞。不過……可以預料的是,官家還是不會給我真正的大權,也不會放心讓我到地方去,頂多提拔一個爵高位顯卻無實權的官兒,我想到時主動討要一個容易出差的衙門……」

  「出差?」

  「哦,就是時常迎來送往、出行離都的衙門,然後尋找機會『死掉』,在開封是不成的,我可沒有可以假死的奇藥瞞過醫士,這安排也不能太急,必須做得穩妥自然才能免致後患。只要尋個恰當的時機,我們就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唐焰焰欣然道:「好啊!」

  「你同意了?」

  「當然!」唐焰焰爽快地答道:「你想留在開封,我陪你,你想走,我也陪你!」

  楊浩怦然心動,他握緊了焰焰的雙手,痴痴相望良久,楊浩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但是……焰焰,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什麼?」

  「假死脫身,我就要一輩子隱姓埋名。」

  「那有什麼關係,就算你改叫張浩李浩,難道還會真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焰焰伸出溫暖柔軟的小手輕輕描畫著他的眉毛、鼻子、嘴巴,柔聲說道:「不管改了什麼名字,你還是你,還是我的浩哥哥……」

  楊浩見她難得一現的溫柔模樣甚是可憐可愛,不禁抱緊了她,滿懷溫香軟玉,四片脣兒相接,兩條舌兒纏綿,恣意溫存了一番,惹得焰焰軟了身子,嬌喘灼熱起來,這才放開她,低聲道:「傻丫頭,你要是隨我走,你也得割捨下一切,你從小相伴的親人,將不能再見,你懂麼?」

  「哦……」焰焰歪著頭想想,兩隻眼睛閃閃發亮:「我要一輩子避開他們,永遠不再相見麼?」

  「……」

  焰焰悄悄低下了頭,幽幽地道:「我有些捨不得奶奶,我……可不可以想她的時候去偷偷看她?」

  「……」

  焰焰垂頭良久,抬起來勉強一笑:「那……算啦,畢竟欺君之罪才是了不得的大事,奶奶……有好多兒子、孫子,應該不會太想我這個小孫女的……」

  她不捨地說著,雖是在自我安慰,兩隻眼睛卻越來越亮,雖說光線不明,楊浩還是感覺到她已滿眼淚光。楊浩不覺將她再度擁緊在懷裡:「可愛的丫頭,不用想那麼多……」

  他貼著焰焰的耳朵低聲道:「未必會永不相見的,你的兄長們想把你嫁與晉王,說到底為的還是唐家,咱們離開的話,過個一年半載塵埃落定,那時你就算回去見他們,我們生米早成熟飯,他們也無可奈何,那時再張揚開去對他們、對唐家沒有半點好處,只會幫著咱們隱瞞。」

  唐焰焰揚起一雙驚喜的眸子問道:「會麼?」

  「當然會!」楊浩在她頰上輕輕一吻,輕笑起來:「不過……為萬全計,如果讓他們先做了舅舅、舅姥爺,那時再回去就更安全了。」

  「嗯?你要認誰當舅舅?」

  「不是我要認舅舅,是要我們的寶貝兒子認舅舅。我們兩夫妻現在就開始努力,早日生個大胖兒子,最好生他七個八個,往唐家一領,嘿嘿,往昔有什麼嫌隙,那時都要化解了。」

  唐焰焰呀地一聲,輕啐他一口,暈紅著臉,眼波盪漾地道:「剛剛說些正事兒,又來不正經,誰要與你生兒子了?」

  「生兒子不正經,還有什麼事是正經的?呵呵,你要是不願意生兒子,咱就生女兒。」

  唐焰焰忍不住笑,身子聳動起來,娃娃不禁羞道:「姐姐還沒有睡?」

  唐焰焰閉著眼睛答道「睡著了睡著了,人家可沒想聽床……不是,沒想聽船,只是一不小心做了個夢,夢見一隻好可愛的小狗狗,翹著屁股好不知羞呀,呵呵……哈哈哈哈……」

  吳娃兒又羞又氣,伸手便去搔她癢處,兩個女孩兒便在艙中打鬧起來,楊浩左耳聽著兩個小妮子讓人心動的嬉笑聲,右耳聽著越來越急、越來越急促的叫聲,一艘船隱隱約約地出現在視線當中,張牛兒和老黑像叫魂兒似的交替呼喚道:「楊院使,院使大人……」

  楊浩沒好氣地道:「我在這裡!」

  「哎呀,快快快,找到院使大人了,快些划。」

  那艘船迅速靠近了過來,老黑、張牛兒、杏兒各提著一盞燈籠站在船頭,船還沒有停穩,張牛兒就一個箭步躍過船來,陪著笑臉邀功道:「夜晚不見院長大人回去,小的可真是急個半死,趕緊的就放船入湖來尋大人,嘿嘿,大人,小人沒有來遲吧?」

  「當然沒有!」楊浩很鬱悶地誇獎道:「張牛兒啊,你來的是既不晚也不早,真他娘的恰恰好!」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0 11:13
第325章 回京師

  「張牛兒已經尋到咱們了麼?」吳娃兒和唐焰焰都是會做怪的丫頭,兩個人從船艙裡出來,假惺惺地揉著眼睛,一副睡意朦朧的樣兒。

  「夫人,大夫人,杏兒可擔心死了。」杏兒大喜,提著燈籠便跳過船去,喜孜孜向她們見禮,雙姝一身翠衣,本就嬌媚不可方物,燈下望去,猶如一對並蒂蓮花,愈增三分顏色,看得楊浩惋惜不已:這些傢伙若是晚來一時半晌,我就享受到一船風月了,如今可好……

  眼角餘光注意到楊浩灼灼的目光,吳娃兒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趁人不備,小小雀舌還探出來輕輕一舔脣瓣,媚眼兒向楊浩一撩,更是惹得楊浩火起。而唐焰焰卻窺個空檔兒向他扮了個鬼臉,把個楊浩恨得牙根癢癢,若不是下人在場,她那翹臀上已然要多了五道憐香惜玉的指印。

  張牛兒和老黑使一條繩索系在楊浩的船頭,駕船使帆走之字形把他的船拖走,待兩艘船到了湖濱時,已是夜深人靜時分,大家洗漱、夜宵,待一切忙活完了,人人都起了倦意,楊浩何忍此時再一圖所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雙美人兒手牽著手回房睡下,而他卻獨自於月下舞劍,許久……許久……

  天剛矇矇亮,船上雖聽不到雞啼聲起,楊浩還是準時醒來,他盤膝坐定,靜靜吐納一陣兒,濾清了神志,順帶著把每天早上都怒氣衝衝怒火沖天的小兄弟安撫了下去,又換一身武士裝小打扮去岸上打了幾趟拳,這才回船洗漱,然後去客艙與焰焰和娃兒一同進早餐。早餐是娃兒親手侍弄的,粘稠香濃的粳米粥、六樣可口清淡的時令小菜,令人食指大動。

  一夜好睡,兩個小妮子姿容婉麗、容光煥發,看的食指大動的楊浩按捺不住,這要是伴著一雙美人兒大被同眠,宵同夢,曉同妝,鏡裡花容並蒂芳,該是何等旖麗香豔啊,楊浩正咬牙切齒地賭咒發誓,今晚無論如何也不再委曲自己的小兄弟,大不了摸黑去闖她們的閨房,扮個偷香竊玉的強盜。

  這裡正打著主意,杏兒忽然翩然閃入,俯身在楊浩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楊浩眉頭微微一蹙,點了點頭,便即起身隨她出去。

  甲板上正站著一個宮廷中的小內侍,正是長伴魏王趙德昭左右的人,一見楊浩出來,那小內侍急忙向他施禮,楊浩問道:「這位中大人,可是王爺有事相召?」

  那小內侍笑道:「正是,王爺說楊院長這些時日辛苦,身子又不方便,本想讓院長好生歇息幾天,不過如今收到一個重要消息,須得與楚大人、楊大人兩位欽差副使共同商議,是以遣小的來,勞煩大人往縣衙一行。」

  「呵呵,王爺太客氣了,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楊某既是宋國的臣子,理應為朝廷效力,既是王爺相召,楊某馬上就去,還勞中大人稍候片刻,本官去更換了衣裳就來。」

  那小內侍客氣地作揖道:「院長大人請便,小的在此候著便是。」

  楊浩匆匆趕回艙去,端起那半碗梗米粥三口兩口便灌了下去,吳娃兒放下筷子,詫異地道:「官人有要緊事麼?」

  楊浩放下粥碗,快步趕到敞開的臥室房中,拿起官袍來,一邊穿戴,一邊撇嘴道:「是啊,王爺叫我去,恐怕午飯之前是回不來的,你們現在姐妹情深,正巴不得我不在面前礙眼呢,這下開心啦,哼!」

  吳娃兒知他佯嗔,不無男兒向心愛女子撒嬌意味,只是輕笑不語。唐焰焰卻走進房來,忙他整理髮髻、抻平袍裾,束緊袍帶,扮足了賢妻模樣。

  見楊浩說的酸溜溜的,焰焰不禁竊笑,眸波向外一轉,見娃娃和杏兒並未隨入房來,她便在楊浩耳邊小聲說道:「昨夜人家還不夠賢惠大度麼?是那張牛兒來的不合時宜罷了,嘻嘻,好啦好啦,浩哥哥專心去做公事,今晚……人家給你留門兒便是。」

  楊浩奇道:「你……不是這幾天不方便?」

  唐焰焰嗔他一眼,含羞道:「差不多也……快好了嘛,就算還是不成,你們昨夜的羞人把戲,人家又不是沒看到,娃兒會服侍你,難道……難道人家就不會麼?人家也曉得你忙碌辛苦,今晚和娃娃必叫你稱心如意便是。」

  唐焰焰輕咬薄脣,星眸如絲,這無比嫵媚地向他一瞟,楊浩滿腹怨氣一掃而空,渾身的骨頭剎那間都輕了四兩,他大喜過望,連忙說道:「好,咱們一言為定,今晚戌時一刻,不見不散,為夫必準時趕來,登堂入室,竊玉偷香。」說完興沖沖地在唐焰焰粉腮上吻了一記。

  唐焰焰紅著臉捶他一下,嬌嗔道:「說的恁也難聽,人家可是你要明媒正娶的夫人喔,什麼偷香竊玉的,呸呸呸,也不注意一下用詞。」

  楊浩不以為意,官帽兒也沒帶正,就跟一隻花蝴蝶似的飛了出去,手舞足蹈地唱道:「手提紅燈四下看,上級派人到隆灘。時間約好七點半,等車就在這一班……」

  吳娃兒見二人低語模樣,便曉得說的是閨中情話,只是佯做不知,聽他這時唱詞不甚了了,腔調卻是新奇,不禁眉飛色舞,把手指在桌上合著拍子輕點,讚歎道:「官人這又是唱的何處民謠?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唱風可新鮮的很吶……」

  楊浩到了縣衙,也不讓人通報,直接便奔後宅,到了後進院落就見許多奴僕丫環正往外搬著東西,楊浩心道:「這雲知縣拍馬屁拍的也太徹底了吧,竟要搬出衙門,把這整個兒讓給魏王不成?」

  楊浩納罕地到了魏王所住院落,小內侍先行進去通報,須臾,就見魏王冠戴整齊地迎了出來,一見楊浩便打個哈哈,眉開眼笑地拱手道:「楊院長,恭喜、恭喜啊,大喜啊!」

  「同喜,同喜。」楊浩連忙拱手還禮,欣欣然問道:「不知下官喜從何來啊?」

  趙德昭笑吟吟地拉住他的手,與他把臂入廳:「楊院長,運河各處的堰壩水閘已提前完工了,哈哈,提前完工了,比咱們預估的時間整整早了……半個月吶。方才本王與楚大人先行計議了一番,決定馬上起運第一批糧食還京,本王親自押運,這一趟試航若是成功,那後續米糧馬上起運,朝廷再無無後顧之憂了。」

  楊浩一聽,心中忽地一動,忽地想起自己的金蟬脫殼之計,連忙說道:「啊,河道已修好了?太好了,王爺要親自押運糧米返京,這固然好,不過……運糧是一方面,籌糧之事也不可延誤啊,王爺既要親自押運第一批糧草還京,那就讓下官留守地方籌措糧草如何?下官與王爺遙相呼應,共同促成這樁大事,開封之難便迎刃而解了。」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楚昭輔端著腰帶,挺胸靦肚地迎上前來:「老夫也是這麼想的,方才已向魏王千歲稟明,就由老夫來留守地方,王爺千歲與楊院長押船返京便是。」

  楊浩一聽心裡發急:「你這老不死的,這一路上裝瘋賣傻,什麼事都不見你露頭,我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單獨留下,可以製造一起意外事件『死』掉,你搶個什麼勁兒呀,你也著急去『死』不成?」

  楊浩趕緊道:「那怎麼成,楚大人年老德昭,有事還是晚輩服其勞吧,不如由楚大人陪同魏王千歲回京,下官來留守地方。」

  楚昭輔心道:「你這小子也太貪了些,難不成所有的功勞你都想搶去,多多少少你也該給老夫留點殘茶剩飯吧?這一路老夫還寸功未立呢,再說糧危尚未解決,越早回京,越是不妙,我在地方上多磨蹭些時日,等到開封府糧食充足了,我再『風塵僕僕』地趕回京去,官家心腸一軟,也能處治的輕些呀。」

  楚昭輔忙道:「這次巡狩江南,老楚忝為副使,卻是不曾為朝廷效過什麼力,如今大事已然可期,楊院長還是陪王爺回京總攬全局的好,地方上也沒有甚麼為難的事了,就讓老夫來將功贖罪吧。」

  「老大人這麼說,下官實在惶恐,下官以為……」

  「噯,你們兩個就不要以為來以為去的啦,」趙德昭笑吟吟地打圓場:「你們一顆忠心,都是公體為國,本王是曉得的。楚大人主動請纓要留在地方,本王已經答應了,怎好再改口呢?再說,若糧食能順利運抵京師,楊院長是首功,官家必要召見嘉獎的,本王再不識趣,也要把你楊院長這位有功之臣帶回京師啊。」

  「千歲……」

  「哈哈,好了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你也不要推辭了。楊院長用過早膳沒有?若是沒有,就在本王這裡吃些,一會兒咱們就一起回船上去。」

  「嚇!今日便走?」

  「不錯,今日便走,即刻便走。本王已令人飛馬傳報泗洲府,令他們立即準備糧草裝船,咱們輕舟簡從,趕去匯合,以泗洲做為試航起點,如今籌集糧草問題不大,所築堰壩水閘能否保證水路暢通,一途不需再做裝卸,本王現在還是心中沒底啊,焉能不急呢?怎麼,楊院長還有什麼異議嗎?」

  「呃……那倒不是,只不過……程大人、慕容先生他們去了淮陰縣,現在還沒有回來……」

  「那倒無妨,讓盱眙縣知會一聲,等他們回來,自行回京便是,本王如今是歸心似箭,可連一刻也等不及了,對了,楊院長用過早膳沒有?」

  「呃……下官用過了。」

  「那就好,走走走,咱們現在就回船上去。來人啊,備轎!」

  趙德昭興沖沖地扯著揪著一張包子臉的楊浩便往外走……

  船隻往還,帆檣如林。

  運河上千百艘平底沙船綿延無邊,魏王趙德照的龍旗官船駛在最前面親自開路,聲勢甚是浩大。

  由於時機掌握的好,如今秋糧豐收在即,水旱蟲災造成減產、災荒的可能性大減,所以各地官府可以騰出庫存糧食提前起運京師,等今年秋糧打下來,再陸續繼續遞解京師和充實地方府庫,兩不耽誤。

  楊浩被急於回京邀功獻寶的魏王趙德昭直接抓上了官船,連兩位嬌滴滴的小娘子的面都沒見著,只來得及找個人去向她們通知了一聲,就隨著趙德昭拔錨直奔泗洲,匯合了早已整裝待命的糧船回返汴梁。

  運河上,一切船隻須為糧船讓道,這一路浩浩蕩蕩,後邊擁塞的船隻極多,焰焰和娃娃的船也被遠遠拋在了後面擠不上來,一路行去,趙德昭提心吊膽,不過各地官府倒也不敢偷工減料,再加上調集了地方大量廂兵幫助挖掘建築,那該有堰壩水築處雖建得簡陋,撐上三五個月還是勉強使得的,這一路上有驚無險,糧船經受住了河道落差的困難,順利運抵京師。

  第一批糧船到達京師之日,就如當日相送一般,文武百官齊來相迎,汴河碼頭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當遠遠如雲如林一般的船影兒在夕陽下剛一露頭,碼頭上便是一陣歡呼聲起。

  如今早朝、午朝的時辰都已過了,不宜進宮面君,眾官員備了接風酒,就在碼頭上接迎了魏王趙德昭和欽差副使楊浩,彼此寒喧一番,又約定了改日為他們接風洗塵,眾官員便一鬨而散。

  趙普接了魏王趙德昭陪他回王府,晉王趙光義則拉了楊浩與他同轎,先往開封府去。趙普拱手讓魏王趙德昭先上了轎子,回到自己轎旁扭頭一望,正看見晉王趙光義春風滿面地拉著楊浩要與他同車而行,八抬大轎豈是什麼人都可以坐得?楊浩謙遜辭謝,趙光義只是相讓,兩人正在那裡推讓不下。

  趙普冷冷一笑,下人掀開轎簾,趙普便彎腰進了轎子。趙普坐在轎中撫須沉吟良久,忽然掀開轎簾向外面微一招手,相府老管家傅秋便急急趕到面前,側耳聽他吩咐。

  趙普輕聲吩咐道:「本相去送魏王回府,少不得還要盤桓一陣,你立即回府去,召集本相幕僚,為魏王千歲寫請功奏摺,再擬選一些適宜呈遞奏表的官員,知會他們一聲,叫他們明日早朝為魏王上表請功。所有功勞,要儘量攬到魏王身上,謹記。」

  「是,老奴明白。」傅秋遲疑一下,瞧瞧剛剛起轎的晉王那頂八抬大轎,小聲問道:「可是……那楊浩肯推功麼?方才在碼頭上,連魏王對他都推崇的很,百官俱都聽在耳中,此番南行巡狩,楊浩實是功不可沒呀。」

  趙普微微一笑,捋須道:「本相不是要抹殺他的功勞,只是要把這首功,務必歸之於魏王,你莫看此人不學無術,輕重還是分得出的,魏王是皇長子,就算搶功,也不會搶了他的酬勞,對他反有莫大的好處,這種錦上添花的事何樂而不為?」

  他略微一頓,又道:「明日楊浩必去面君的,你記著,老夫要早起二刻,早些趕去朝房,伺機和他談談,本相當面許他一份大前程,斷不致叫他委曲了便是。」

  「是,老奴馬上回府安排。」傅秋欠了欠身,便閃出了往魏王府去的一行人馬。

  「王爺,程大人他們……」八抬大轎夠寬敞,可是坐在晉王身邊,尤其是他那長帽翅兒撥撥愣愣的,楊浩只好側身而坐,拱手解釋。

  「哈哈,不必說了,本王已經知道了。」趙光義見他窘態,不由啞然失笑,他摘下官帽放在膝上,順手理了理頭髮,含笑瞟了楊浩一眼,越看越是滿意。程羽顯然已經向他通報了消息,也將楊浩與相府作對、對南衙已生認同感的分析都呈報了給他。

  趙光義不管你們這些幕僚從屬私下明爭暗鬥的有多麼厲害,只要你們都是抱我的大腿,那就是我的人,是非常呵護關照的。楊浩雖無學識,卻有才幹,此番汴梁糧危能夠得以解決,他是頭功,任誰也休想搶去。他的功勞,就是南衙的光彩,趙光義現在對他可是青眼有加,哪怕是那側首而坐的侷促表情,看在他眼中也是順眼的很。

  「來來來,楊院長坐得舒服些,私室相見,無需許多禮節。」趙光義笑吟吟地安撫了一句,又道:「你這一路所作所為,本王已然知曉,哈哈,有些話兒,恐怕你自己不好自吹自擂,明日早朝,本王上殿面君,去為你表表功,掙一份大前程。我這南衙裡的官兒任你挑選,若是想做個其他衙門的京官,只要你說的出來,本王也一定儘量助你得償所願,哈哈,我南衙的人若是出去做官,也是好事嘛。那證明我南衙人才濟濟,若是桃李開遍天下,齊心協力……輔佐我大宋朝廷,豈非一樁美事。」

  楊浩聽了京官二字,心中便暗暗冷笑:「京官!京官!說的再如何光明正大,終究是對我提防小心,不敢讓我遠離京師駐守地方。」

  趙光義又道:「唔,對了……,我聽說……你的家眷也悄悄帶出京去了?」

  「呃……正是。」楊浩略一猶豫,坦然承認,趙光義呵呵一笑道:「無妨無妨,既不曾耽擱了正事那便無妨。本王可不是腐配呆板的老夫子,不會責怪你的。」

  他笑吟吟地瞟了楊浩一眼,忽道:「我聽說,你納的那房美妾,是汴梁第一行首,人稱媚娃兒的?」

  楊浩心裡一跳,血脈攸然賁張,有種伸出手去掐死他的衝動:「我就靠了!焰焰的事兒還沒解決,你又問起娃娃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這個人妻癖怪蜀黍搶人家老婆搶上癮了?」

  楊浩提起了小心,不動聲色地道:「呃……,曾經小有名氣,不過後來閩地第一美人兒柳朵兒姑娘到了京城,色壓京師三大行首,她就屈居第二了,一時心灰意冷,這才從良嫁於下官。」

  趙光義問起人家女眷,只是想表明彼此關係親密,呵護關心下屬罷了,哪知道他把自己定位的如此不堪,聽了便笑道:「那也算是一等一的美女了,你正血氣方剛,少年風流時候,有此美妾,亦是一樁美事。本王應該恭喜你才是,唔……」

  他捋著鬍鬚略一遲疑,忽又頷首道:「那如雪坊的柳朵兒,如今聲名正熾,號稱汴梁第一行首,當日送你離京時,本王是曾經見過她的,姿色殊麗、氣質不俗,於眾香諸豔之中確實卓爾不群,堪負其盛名。今日你回來的晚,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散朝,本王為你設宴接風,便請柳大家來歌舞助興。」

  楊浩見他不再對娃娃表示「關注」,不禁暗暗鬆了口氣,忙謙笑道:「王爺如此禮遇,下官著實惶恐。」

  「惶恐什麼?」趙光義神采飛揚,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大聲讚道:「官家與我大宋朝廷、開封百萬百姓,俱都要謝你,這是你該得的風光,本王就是要大造聲勢,讓人人都曉得,是你楊浩力挽狂瀾,解我大宋之危於倒懸!」

  自南衙辭出,趙光義親自送出儀門,又使自己儀仗送他回府,楊浩若非已橫下心來去『死』,受他如此禮遇,恐怕真要感激涕零,從此為他效命了。

  擺著開封府的全套儀仗回到自己的府邸門口,楊浩下了八抬大轎,向王府旗牌辭謝,拱手送那頂空轎回去,然後才上前拍門,老家人迎出門來,一見是自家大人回府,真個是喜出望外。

  焰焰和娃娃一行人落在後面,壁宿原被他派去察探地方動靜,因為回京倉促,也來不及通知他,而且也找不到他的人,他卻不知壁宿那個放浪無行的浪子竟然遇到了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子,此刻一路尾隨著人家,神魂顛倒的快追到南唐境內去了。

  如今楊浩回家,只是孤家寡人一個,邁進府門,楊浩便笑道:「姆依可和小羽呢,怎麼不來接我,又去逛街了不成?」

  老門子歡天喜地的陪在一旁,說道:「月兒姑娘和小羽去千金一笑樓了,老爺,要不要老漢去喊他們回來?」

  楊浩一呆,這才想起自己走的時候讓月兒跟著妙妙學些經營理財之道,便笑道:「不急不急,我且沐浴一番洗去風塵再說,月兒隨妙妙學習經營理財之道,小羽去那地方做什麼?」

  老門子撓頭道:「這個就不曉得了,聽小羽說……甚麼誰欺負人了,去撐腰什麼的,老漢也不聽甚明白。」

  「嗯?」楊浩頓住腳步,略一思索,說道:「你自守好門戶,我這就去『一笑樓』!」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0 11:40
第326章 請借浴桶一用

  一笑樓比起當初楊浩離開的時候,多了一些細處的添置裝扮,比如門前多了兩棵花樹,廊下多了兩排宮燈,諸如此類,許多傢什裝飾都是陸續添置的。客人也比當初離開時多得多,如今五座樓都已開張,客人們各取所需,來往自然更加稠密熱鬧。

  妙妙是『女兒國』主,獨霸東樓,這樓中專做女人生意,因為買的服裝、首飾、胭脂水粉均走上層路線,而且質地、款式皆是一流,所以吸引了許多汴京權貴家的夫人小姐往來,這些貴婦千金帶著使女們在樓上購物,接迎款待的盡是長相甜美的妙齡少女,絕無一個男子,他們的家人自然也放心的很。

  楊浩趕到一笑樓『女兒國』時,已到掌燈時分。這座不夜城的夜生活比起白天來另有一番繁華熱鬧景象,『女兒國』中燈火通明,客人仍是絡繹不絕,門口八個青衣健婦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兒,一身短打扮,腰帶束得緊緊的,看那膀大腰圓的體形,估計年輕時候都是做過相撲女彪手的,精神抖擻、英氣勃勃。

  楊浩渾不在意,到了樓門口抬腿就往裡走,那八個健婦立即走上兩人將他攔住,其中一個青衣僕婦,大約四十上下,攔住了他客氣地抱拳說道:「這位大官人請留步,『東樓』只做女人生意,大官人可莫是走錯了地方?」

  楊浩先是一愣,隨即啞然失笑:「哦,你們不認得我?呵呵,好好好,那我也不去壞你們的規矩,麻煩諸位給妙妙姑娘通稟一聲,要她出來見我便是了。」

  兩個青衣短打扮的健婦一愣,另一個心直口快的婦人便道:「妙妙姑娘是哪一個,你的相好麼,咱這樓裡做事的姑娘不下數百人,你且說說她是售賣胭脂水粉的還是服飾頭面,亦或在三樓賣珠寶玉器,說得詳細了,大嬸兒去幫你喊她出來便是。」

  「這都從哪兒找來的人吶,連自家樓主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是把門兒的還是擺設呀?」

  楊浩啼笑皆非地咳嗽一聲,正待說明自己身份,侍立一旁的一個女子忽然道:「咦,妙妙?我記得咱們樓主的閨名兒就叫妙妙,有一回柳姑娘來女兒國,林樓主親自出迎,柳姑娘當時就是喚她妙妙的。」

  「林樓主?」楊浩先是一奇,隨即才醒悟到妙妙只是她在柳朵兒身邊時用的一個閨名,自己把她要了來,便沿用了這個名字。人皆有父母,誰也不是天生地養的,她至少也該有個姓氏的,可自己把她倚為心腹,卻連她的真名都不曾問起,真是一個失職的上司,都不及趙二那小子噓寒問暖的會招攬人心,雖說趙二一問起人家老婆,總叫人心驚肉跳的。

  楊浩暗自慚愧,忙道:「不錯,我要找的正是此間樓主妙妙姑娘,我乃南衙院使楊浩,今日剛剛回京,幾位大嬸兒可聽說過我的名字?」

  「楊浩?」幾個健婦瞪大眼睛,吃驚半晌,始有人叫道:「哎呀呀,您就是楊大官人?您……您已回京啦,大官人快快請進,三樓最左邊一間居處就是林姑娘住處,大官人您請,您快請,奴家給您帶路。」

  「呵呵,我……可以進去嗎?」

  幾個健壯的婦人齊聲陪笑道:「進得,進得,這整個千金一笑樓都是大官人您的,您若進不得還有誰能進得,大官人快快有請。」

  一個伶俐的青衣健婦早飛快地跑上前去為他帶路,楊浩笑笑,便隨在其後進了『女兒國』,其他幾個僕婦站在門口望著楊浩背影議論紛紛,其中一個眼珠微微一轉,說了聲要去方便一下,卻悄悄折向廊下,往『如雪坊』方向跑去。

  這樓中果然豪綽,處處燈火通明,又有諸種脂粉香氣,地面一塵不染,氛圍著實雅緻。楊浩緩步而入,左顧右盼,亦有考察之意。許多貴婦千金見有一男子進來,都不覺有些驚訝,待見一守門的青衣健僕頭前引路,神情這才釋然,不過望著他仍是竊竊私語,似在猜測他的身份。

  楊浩不以為意,他放輕了腳步,隨著那僕婦沿樓梯緩步登階直趨三樓,三樓賣的都是珠寶玉器,此時光顧的客人最少,環境也最雅緻,幽靜的很。楊浩不理櫃檯內許多貌美少女驚訝的神情,徑自到了三樓左側妙妙住處,這裡是單獨僻出的一排房子,橫向有六七間,分別是臥室,辦公會客與帳房之用。

  左邊第二間就是辦公之處,楊浩走到門前,就聽裡邊一個女人聲音非常囂張地說道:「妙妙姑娘,柳姑娘親自吩咐的,她的面子你也敢駁回去不成?這『千金一笑樓』,整個兒都是柳姑娘當家,你在柳姑娘身邊多少年了,若非我們家姑娘栽培,你會有今天?好呀,現如今你翅膀硬了,就連雪玉雙嬌都不敢拂我們家小姐面子,你倒是敢離心離德獨樹一幟了……」

  那僕婦不管不顧,反正是大老闆到了,誰管它裡邊誰在咆哮,上前就欲敲門,卻被楊浩一把拉住,楊浩擺了擺手,向她微微笑道:「有勞大嬸兒帶路,你且去吧,我自己進去就是。」

  「噯,噯噯……」那守門的大嬸被他叫這一聲大嬸兒,真個是心花怒放,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著,一溜煙下樓去了。

  楊浩近前兩步,細細聽著,就聽妙妙有些軟弱地聲音辯解道:「幾位姑娘,不是妙妙不肯遵從小姐的意思,只是……老爺臨行前再三叮嚀,這『女兒國』的帳房,不管是誰都不許插手,小姐雖是一番好意,妙妙卻不敢擅自作主,拂逆了老爺。」

  「喲,搬出楊大官人給你撐腰了?柳姑娘是大官人的外人麼?就算楊大官人到了,也沒有不許柳姑娘插手的道理,帳房,只是一個帳房麼?現如今這進貨、銷貨、用度、店員,哪一樣你不是自己把持著,你想幹什麼?天無二日、國無二君,這『千金一笑樓』裡還能有兩位當家姑娘?」

  妙妙道:「姐姐說的這是甚麼話來,如今進銷、僕傭,但凡小姐吩咐要安插進來的人,哪一個妙妙不曾答應?姐姐這麼說可是冤枉了妙妙。」

  「你少來這套,帳房你把持著,進貨銷貨,諸般用度還不就是你說了算?再說那僕傭店員,俱拿你的月錢,誰不看你臉色……」

  「不看妙妙姐臉色又看誰的臉色?」

  房中突地又多出一個少女聲音,大吼道:「我家老爺親口吩咐的,這『女兒國』就只妙妙姐一人做主,誰不服就向我家老爺說去。」

  隨即桌子砰地一聲響,不知什麼東西摜到了桌上,那少女又吼道:「這帳本就算得我頭暈腦脹,你們還來聒噪,若是帳算錯了,我唯你們是問,滾滾滾,柳姑娘若是不服你叫她來找我,老爺臨行吩咐過的,叫我隨妙妙姐學習管帳,如今這帳就在我的手裡,誰想拿走,問問本姑娘的拳頭答不答應。本姑娘的拳頭要是答應了,還有此處護院頭兒穆羽,你們再去問問他答不答應。」

  楊浩脣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姆依可這小丫頭兒,在我面前溫馴得像只小貓兒,想不到在人前竟是這般潑辣,呵呵,是她本性如此,還是在唐家的時候,讓焰焰那丫頭給教壞啦……」

  「看看,看看,柳姑娘就說你不會理事,御下不嚴,手下人一個個不懂規矩,我們這兒跟樓主講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嘴了,還敢大聲咆哮,聽說你那小相好兒一身的武藝?嘖嘖嘖,瞧你也是一個及笄的姑娘了,怎麼卻找了只還未長毛的童子雞?」

  另一個女人便譏笑道:「童子雞大補嘛。」

  「兩位姐姐這可說差了,只怕是因為這女兒國沒有男人,有人飢不擇食吧……」

  「你……你們這些撒刁耍潑的婆娘,竟敢如此汙言穢語。」月兒氣得聲音都哆嗦起,就聽妙妙的聲音急道:「月兒,莫要動手。三位姐姐,妙妙承老爺所命,是絕不敢違背老爺吩咐的,這『女兒國』的帳房,本姑娘絕不會交出去,也不容任何人進來染指,小姐若是不悅,明日妙妙自會去向小姐請罪,我倦了,正要沐浴歇息,你們出去吧……」

  聽起來,妙妙似乎也生了火氣,一個婦人聲音陰陽怪氣地道:「喲,下逐客令了?妙妙姑娘好大的威風。哦,不對,現在我該尊稱你一聲林樓主,林音韶林大姑娘,你好大的派頭兒啊,我們奉了柳姑娘的差遣而來,你一句要沐浴歇息就想打發我們離開?」

  楊浩冷笑一聲,推門便走了進去。

  「未經通報,誰敢……老爺!」月兒吼到一半,抬眼看清是他,不由歡叫一聲,一把便撲了上來,抱住他一條胳膊,又蹦又跳地道:「老爺,您回汴梁了,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說一聲,奴婢好想老爺……」

  楊浩拍拍她胳膊,往室內掃了一眼,只見三個脣薄削臉、稜眼凜凜的女人正站在一張書案前,書案後面一個少女白衣勝雪、冉冉如蓮,雙手扶案站直了身子,那俏美清麗的臉蛋滿蘊激動之色,嘴脣輕輕翕動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一雙美目蘊滿了驚喜的淚,氤氳如波光瀲灩。

  聽見月兒這麼一叫,那三個女人也都曉得楊浩身份了,頓時便生起怯意。三人面面相覷,露出惶張神色,彼此對視一眼,便訕訕的同時向他福身見禮:「如雪坊帳房見過大官人。」

  「罷了,都起來吧,本官剛剛回京,身子正覺疲乏,現在不想聽甚麼,也不想見什麼人,你們給我出去。」三個女人臉色一白,慌忙答應一聲,忙不迭地逃出房去。

  妙妙仍立在案後,痴痴望著楊浩,眼見朝思夜想的男人人就在眼前,她驚喜之下幾疑身在夢裡,生怕一出聲美夢就會醒來,是以只是痴痴望著他,脈脈久久竟不敢語。

  楊浩向她微微一笑,柔聲道:「這些日子『一笑樓』可是招納了很多新人吶,許多生面孔我都不認識,就連我們家妙妙,如今也變成了林大姑娘了,呵呵……」

  妙妙這才醒過神來,慌忙閃出書案向他施禮,福身已畢,悄悄立起,有些難為情地捻著衣角應道:「那是……那是奴家父母所起的名字,多年不曾用過,奴家想著,今既為大官人做事,再不是如雪坊的一個丫頭,所以……所以就用了本名兒。」

  「嗯……林音韶,好名字,很有詩意。」

  楊浩呵呵地笑著,想要讚美兩聲,卻想不出這名字有詩意在哪兒,沒有信口拈來的詩句應和,於是只得作罷。

  他仔細端詳了一下,妙妙本就是一張可愛的瓜子臉,大眼睛、雙眼皮、挺直的鼻樑、小巧的嘴巴,生得非常卡哇依,如今看去,雙眼更大,下巴更尖,簡直就成了一個卡通美少女了。

  楊浩的眉頭不由微微一蹙:「妙妙,我離開汴梁似也沒有多久啊,你看起來可比我離開以前瘦的太多了。」

  妙妙見到了他,歡喜的不能自己,眉宇間的憂寞神情早已一掃而空,聽他這麼一說,不禁笑道:「奴家頭一次打理這麼大一幢樓的生意,頗覺吃力,怕辜負了老爺的託負,思慮的自然要多些。再加上盛夏炎炎,不想進食,所以……清減了少許。」

  「清減少許?」楊浩看看她的嬌軀,柳腰被一根帶兒束得細細的,簡直是盈盈欲折,真怕被風一吹就要斷了,目光稍稍上移……幸好,不該瘦的地方此刻還沒有瘦下來,似她這般年歲,蓓蕾般的酥胸發育的也算可觀了,楊浩不禁搖頭道:「何止是清減少許,再這麼瘦下去,我看就只瘦下皮包骨頭了。」

  妙妙眼圈一紅,抿了抿小嘴沒有說話,一旁月兒已忍不住氣憤地道:「打理這樓中生意,辛苦固然是辛苦了些,可是妙妙姐幹的很是得趣,每日歡歡喜喜的倒不嫌累呢。可是自打如雪坊的那位柳大小姐插手進來,月兒看妙妙姐就沒有一日露出過歡喜的顏色。

  那位柳姑娘隔三岔五便來尋妙妙姐的麻煩,今兒在這安插一個人,明兒對那裡指指點點,妙妙姐若是賠著小心答應便也不罷,稍不如意就把臉一沉,拂袖而去,許多人便要責罵妙妙姐忘恩負義,蔑視舊主,妙妙姐就得上門賠罪請安。折騰得妙妙姐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不瘦那才怪了。」

  楊浩的臉色登時一沉,妙妙不安地道:「月兒,不要胡說。」

  她請楊浩坐在案後,為他斟了杯茶小心地捧到面前,說道:「妙妙初承大任,許多事體不甚了了,小姐常來指點,只是出於呵護關懷,怕妙妙出了什麼紕漏,小姐的指點對妙妙是大有裨益的。妙妙偶有心事,只是因為初次掌理這麼大的家業,難免忐忑不安,可與小姐並無干係。」

  楊浩微微一笑,並不接她話碴兒,他起身行於室內,負手徘徊片刻,望著壁上一幅蘭花站住了身子,笑道:「妙妙,你這房中佈置甚是雅緻呢。」

  月兒走上前道:「老爺,這幅畫是妙妙姐親手所畫呢,你看可漂亮麼?」

  「呵呵,漂亮,自然漂亮。」

  楊浩信步踱去,忽見隔壁房門看著,探頭往裡一看,只見房中放著一隻大桶,水面上水氣氤氳,桶邊放著踏板,一旁還有衣架、凳子。登子上放著澡豆皁角、杏仁粉、桃花泥等洗浴之物,看樣子是妙妙正要沐浴便被那三個女人糾纏起來,這水都盛上了卻還未用。

  妙妙被楊浩看見了自己沐浴之物,臉上不禁發熱,幸好自己的褻衣、肚兜等貼身之物還不曾取出來掛在衣架上,女子的褻衣除非是正穿在身上,否則連自己的男人都忌諱看到的,往日裡這兒從無男子往來,著實大意了些,要不然若被老爺看見自己那些小衣小褲,可真要尋條地縫鑽進去才能遮得住這羞顏了。

  楊浩掃了一眼便不再多看,他轉身走回書案之後,順手抓起一本帳簿來胡亂翻看著,信口問道:「小羽呢,不是說他也在這裡,我怎未見到他?」

  「他呀,他現在忙著呢。」

  月兒掩口輕笑起來:「咱們這樓中,三樓盡是貴重的珠寶首飾,平素不準男人進入,又是日夜開張的,本無多大危險,可是為了以防萬一,總不能沒個人照應,反正他整天無所事事,妙妙姐便委了他一個差使,著他訓練了一批人,隨他做這『女兒國』的護院,老爺方才上樓來想是他不曾看見的,不然早就跟來了。」

  這時,門外有人說道:「楊大官人在麼,我家柳姑娘得知大官人回京,不勝之喜,特意趕來探望。」

  楊浩正翻帳簿的手一停,他頓了一頓,將帳簿合起,往桌上輕輕一丟,緩緩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說道:「剛剛回京,滿身風塵的有些乏了,妙妙,老爺我借你這地方沐浴一番,可好?」

  「啊?」妙妙小嘴張成了o形,吃驚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做答。楊浩微微一笑,眯起眼道:「怎麼,不樂意麼,林樓主……」

  「不不不不……」妙妙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楊浩嘆了口氣,促狹地道:「你既然不願意,那我走便是了。」

  「不不不……」妙妙又搖了幾下頭,隨即便跟小雞啄米似的不斷點頭:「行行行……」

  楊浩哈哈一笑,轉身便向內室行去,妙妙反應過來,不禁急白了臉,連忙隨在他的身後,楊浩到了門口,『詫異』地迴轉身道:「怎麼,你要侍候老爺我寬衣沐浴?」

  「不不不……」妙妙把頭搖了幾搖,忽地頓足嗔道:「老爺就會捉弄妙妙,小姐……小姐正在門外候著,老爺你……」

  楊浩笑了笑,淡淡地道:「叫她候著吧。」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0 11:53
第327章 取捨

  柳朵兒聽說楊浩回京了,真個是喜出望外,這段時間她聲名日隆,每日公卿往來,應酬不斷。因她名聲太過響亮,不管何等權貴,對她也不敢有所失禮,「千金一笑樓」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夢想中的一切都掌握住了,真個是春風得意。

  可是夢想雖然達成,滿足之餘芳心深處總不免還有一些寂寥空落,那種不甚快意的感覺她也說不清道不明,她不知道自己夢寐以求的名望、地位皆已到手,還有什麼不快活的,及至聽到楊浩回京,歡喜的不能自己,她才曉得自己心中隱隱約約的,仍是割捨不下這個初次走入她心扉的男人。

  而且,楊浩教她那幾齣戲如今已風靡整個東京城,真個是家喻戶曉,『山寨版』已經開始在各個瓦子伎舍開始上演,如果不能及時推出新作,要不了多久就會失卻熱度,現在急需新作來保持『一笑樓』獨一無二的聲名。

  她自己與幾位才女試著創作過幾部戲曲,一來不及楊浩所傳授的曲目情節精采,二來這戲曲一出曲目至少也要演上一個時辰,每一句唱詞、每一段唱腔都要如琢似磨,絕非一日之功,倉促間所創作出來的曲目哪裡經得起推敲,如果不及前作,那還不如不演,以免自砸招牌。

  她正著急呢,救星就回就了,心中焉能不喜,若是再得楊浩傳她幾個曲目,那麼她就有充足的時間完善自己創作的新曲目,是以一聽楊浩回京的消息,柳朵兒她歡天喜地的奔了來,那三個帳房的說話,她也沒有太往心裡去。

  「他回京了,不去看我,卻先來探望妙妙這小丫頭兒,在他心裡,難道妙妙還及得上我麼?」

  到了妙妙門口,柳朵兒心頭才忽地浮出這個問題來,心裡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這才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使人通報名姓,盼著楊浩出門接她。可是貼身丫環通報完了,房中卻沒有一點動靜,柳朵兒正暗暗納罕,妙妙躇躊地走了出來,向她福身施禮道:「妙妙見過小姐……」

  「罷了,柳朵兒可不敢再受林樓主的大禮。」柳朵兒一側身,冷冷說道。曾經親密無間的一對主婢,因此地位的變更,悄悄埋在心底的一絲裂痕越來越大,如今兩人的關係早已不復當初,一見她出來,柳朵兒的俏臉登時冷了下來:「院使大人呢?」

  「他……老爺……正在沐浴,小姐請入房去,暫且喝一杯茶,稍候片刻。」妙妙硬著頭皮答道。

  柳朵兒勃然色變:「正在沐浴,在你房中,此刻沐浴?」

  妙妙脹紅了臉,惶然應了聲是便垂下頭去,再不敢與她對視。

  柳朵兒氣得麵皮發紫,自己剛得消息便趕來,這才多大功夫?他匆匆跑來,是借妙妙的房間沐浴,還是有意給我個下馬威來著?

  柳朵兒把衣袖一拂,一言不發掉頭便走,妙妙慌了,趕緊扯住她衣袖,惶恐地道:「小姐,老爺剛剛返京,風塵僕僕,身子疲倦,恰見妙妙備了熱水,這才借去沐浴,絕非有意怠慢小姐,小姐若就這麼走了,老爺知道了一定會怪罪妙妙失禮。小姐……」

  妙妙說著,便在她身邊跪下,哀求道:「小姐……」遠遠的許多店員見自家樓主向人下跪,不免交頭接耳起來,面上俱露出不忿的神色。

  柳朵兒氣得胸膛起伏,幾次三番欲拔腿離去,終是有一線無形的東西牽絆著她的雙腿,使她邁不得雙腿。她不知道那是對楊浩還若有若無的一絲情愫,還是與他公開決裂的恐懼感。

  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哪裡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目光從跪在地上的妙妙身上掠過,柳朵兒眸中始露出一抹恍然:「這個賤婢!定是她在院使大人面前告了我的黑狀。」

  妙妙哪知她心中想法,苦苦哀求道:「小姐……」

  柳朵兒慢慢轉回身來,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好,我等他!」

  妙妙大喜,忙道:「小姐請入內寬坐,妙妙給您沏杯茶,也不用多少時候的。」

  柳朵兒將雙袖慢慢移往臀後,雙手一背,昂然而立,淡淡地道:「你起來吧,此間樓主無端向我下跪,叫人看見是要說閒話的,你這麼跪著,倒像是本姑娘上門欺負你似的,這不是陷我於不義麼?」

  「是是是,」妙妙趕緊起身,柳朵兒目不斜視,寒著面孔道:「你回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他!」

  妙妙聽了又是一呆……

  水溫正好,楊浩泡在水中,微微瞌著雙眼,渾身放鬆,真是自在的很,旁邊凳上放著澡豆皁角、沐浴膏和洗面藥,那沐浴膏和洗面藥是用白芷、川芎、瓜萎仁,皂莢,大豆、赤小豆等物研成細末製成的,可以清潔汙垢、祛風活血,藥物滲透於肌膚之後,還有悅澤容顏的作用,聞起來淡淡藥香更是沁人心脾。但他此時泡在熱水裡懶洋洋的連指頭也不想動一下,只欲歇歇乏兒。

  楊浩身心放鬆,正閉目養神,妙妙悄悄地走了進來,一眼瞧見楊浩赤裸結實的胸膛,妙妙的俏臉登時變成了一塊大紅布,她在門口悄悄站了半晌,這才咬咬牙,躡手躡腳地走到楊浩身後,不敢去看他身體,便自架上取下毛巾,扭臉望向一邊,輕咬著薄脣他搓揉起身體來。

  「嗯?」楊浩霍然張開雙眼,仰臉瞧見妙妙的臉蛋,彷彿一朵熟透了的石榴花,不禁笑了笑,又閉上眼睛道:「你進來做什麼,還是出去吧,免得叫人說你閒話。」

  「奴家……奴家不怕……,有那說閒話的,也……也早就……早就開始說了……」妙妙結結巴巴地說著,手兒隔著毛巾,滑向楊浩胸口。

  楊浩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我猜也猜得到,這世上永遠不乏嚼舌根的蠢貨。」

  「奴家不厭她們嚼我舌根……」妙妙臉蛋更紅,趕緊岔開話題道:「老爺,小姐在門口兒候著呢,老爺還是早些出去吧。妙妙從小侍候小姐,深知小姐外柔內剛,也就是老爺您,才能讓小姐受這樣的委曲……」

  「哼!我就知道,你進來,就是為了催我趕緊出去。」楊浩任她搓著自己燙得發紅的肌膚,舒服地閉著眼睛,過了半晌,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妙妙,我還真未打聽過你的身世,林音韶……這名字雅得很吶,你家……原本不是小門小戶的人家吧?」

  「嗯,奴家的父親,本是閩國泉州刺史,閩國內亂時,大將連重遇殺閩王王延熙,擁立王延曦,未幾,朱文進又殺王延曦,改立王延政,隨後唐國就揮兵攻閩,閩國亡了,閩國各路諸候紛紛割據,戰事頻起,家父的官兒做不成了,他是讀書人,經商務農皆不在行,家門破落,後來生了重病卻無錢延醫就治,爹爹死後母親生計無著只得改嫁一個小商賈,便將我……賣進了如雪坊,那時奴家才幾歲年紀。」

  妙妙說的簡單,內中辛酸卻是一言難盡,楊浩嘆了口氣道:「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妙妙,我原也料到你必有一番坎坷,想不到竟是這般模樣……」

  妙妙悄悄拭去眼淚,說道:「還好,妙妙命好,先是遇到了小姐,後又遇到了老爺,對妙妙都呵護備至。老爺,小姐如今正在門外候著……」

  「不用提她!」

  楊浩打斷了她的話,沉默片刻,喃喃說道:「不是一路人,那就當斷立斷吧,何必藕斷絲連呢。」

  「老爺……」

  楊浩往前移動了一下身子,妙妙會意,繞到旁側,為他搓起了肩背,楊浩趴在桶沿上,心中暗自思忖:「柳朵兒或許對我沒有什麼惡意,她也無法同我抗爭,但她的權力慾太重,拿我沒辦法,卻無法容忍她身邊昔日一個侍候起居的丫頭如今竟與她分庭抗禮,這些時日我不在京裡,恐怕妙妙沒少受她欺辱。

  唉,她這種性格太過偏激,一旦受到挫折,很難說會採取什麼手段。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她終於是越走越遠,竟然一至於斯,罷了,如今我既打定主意要離開汴梁,更加不宜和她糾纏過深,借這樁事教訓教訓她,省得她以來再來干涉『女兒國』的事也好,否則一個不慎,連我的假死計劃都要洩露。

  我要假死脫身,有兩樣東西是萬萬動不得的,一是那幢宅子、二就是我在千金一笑樓中的產業,如果我帶著一雙嬌妻美妾『意外身故』,家產竟也早早地變賣了,那這事任誰也瞞不過去了。那幢宅子倒沒甚麼,這『千金一笑樓』中的股份卻不是一筆小數目,該如何處置呢?

  嗯,得尋些名目,能拿走的得提前支走,妙妙對我忠心耿耿,絕不會有所質疑。至於該舍的,我一定要捨去,只是……我把妙妙從朵兒身邊要來,給了她自信,恢復了她昔日身份,若我就此撒手而去,她該怎麼辦?

  救人上天堂容易,再把她推下地獄,那就是我的罪過了。如今朵兒與她顯然再無半點情誼,若我就這麼丟下她,叫她一個可憐女子如何是好?唔……這『『女兒國』』拿不走的東西不如就留給她如何?」

  「可……無親無故的,這財產怎麼可能落到她的名下?」楊浩心思一轉,忽地計上心頭:「有了,這個辦法似乎可行。」他的脣邊露出一絲笑意,暗想:「且不忙說,此事還需與焰焰和娃娃商議,得了她們同意,再囑咐臊豬兒從旁照料一下也就是了。」

  計議已定,楊浩的心情便輕鬆下來,妙妙先時給他擦拭身子,實是羞澀難當,此時漸漸適應,倒是認認真真地給他擦拭起身子來,只是……她的袖管兒雖然挽得高高的,卻只敢碰觸楊浩的肩背與胸口,水下的部分她連看都不敢去看一眼,更莫提讓她把手探到楊浩腰腹以下去為他搓洗了。

  這木桶是她平時沐浴的器物,這毛巾也是她擦拭自己嬌軀的,如今楊浩浸身桶中,又用著她的毛巾,恍惚間妙妙便覺得自己與楊浩有了一種肌膚相親的感覺,那種微妙的感覺,惹得她情思盪漾,心神恍乎。

  她正猶豫要不要更進一步,乾脆大大方方為他擦拭全身,勇氣一點點聚集,還沒壯起足夠的膽量,楊浩忽道:「好了,我已沐浴完畢,這就出去吧。」說完「呼啦」一聲,就從水裡站了起來。

  「啊!」妙妙尖叫一聲,丟了毛巾,趕緊便去捂臉。楊浩不管不顧,水淋淋地爬出來,趿上妙妙那雙只有他腳一半大小的木屐,踮著腳尖踢踢踏踏便去取衣服。

  妙妙面紅耳赤,五指悄悄叉開,從指縫裡悄悄向楊浩一看,就見楊浩穿著一條水淋淋的犢鼻褲,站在衣架旁抖著褲腰向她笑道:「老爺我現在可要穿衣服啦,你是出去呢,還是再服侍我更衣?」

  妙妙二話不說,便在楊浩的豁然大笑聲中狼狽地逃了出去……

  「朵兒來了麼,請進來吧。」

  房中突然傳來楊浩清朗的聲音,柳朵兒怔了怔,她萬沒想到自己含羞忍辱在門口站了這麼久,楊浩竟吝於出門迎她,此時再拂袖而去未免顯得做作,柳朵兒咬了咬牙,含忿舉步進去。

  就見楊浩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後面,看他模樣,果然是剛剛沐浴,一頭烏髮只懶梳了一個馬尾垂在肩後,脣紅齒白,目朗神情,多日不見,他的氣質是愈發出眾了。妙妙和月兒站在他左右,見自己進來,月兒把鼻子一揚,一副不屑模樣,妙妙卻是一副侷促不安的神情。

  柳朵兒不禁暗暗冷笑,只當她是有意做作,也不再多看她一眼,便向楊浩福禮道:「大人是今日返京的麼?奴家事先竟不得半點消息,不然一定要去碼頭相迎大人的。」

  楊浩扭頭對月兒耳語幾句,月兒眉梢一揚,喜滋滋地點點頭,便快步走了出去。楊浩這才看向柳朵兒,微笑道:「呵呵,朵兒如今貴為汴梁第一行首,風光較之昔日的娃兒尤勝多多,公卿往來,何等繁忙,碼頭相迎不過是尋常的禮節應酬,不敢勞動大駕呀。」

  妙妙自一旁取過椅子來,恭恭敬敬端過柳朵兒身旁,柳朵兒板著臉不去看她,款款落座之後,這才勉強笑道:「朵兒能有今日,全賴院使大人扶持,對大人的恩德,朵兒始終銘記心頭,接迎大人亦是朵兒一番心意,大人這麼說可是見外了。」

  楊浩笑了笑,身子微微向前一探,問道:「這段時日,『一笑樓』的生意如何?」

  柳朵兒向妙妙盈盈一瞥,嫣然道:「難道妙妙不曾對大人詳細說起過麼?」

  楊浩斂起笑容,一語雙關地道:「妙妙是這『女兒國』主,這『女兒國』中一應事物,自然是俱由妙妙作主的,有什麼事,我自然要問她,她對我也知無不言。但這一笑樓,卻是由你作主,妙妙不曾插手其中,又怎知其詳?」

  柳朵兒自然聽得出楊浩弦外之音,笑容便有些勉強:「『一笑樓』,『一笑樓』,院使大人將『一笑樓』和這『女兒國』分得如此清楚,朵兒就不明白了,難道這『女兒國』便不在一笑樓範圍之中麼,大人!」

  「『千金一笑樓』樓分五座,除了這『女兒國』的名字,俱以百字開頭,朵兒蘭心惠質,難道還不明白它們之間的區別?」楊浩似笑非笑地道:「就算真不曉得也沒關係,今天……我應當說的很明白了。」

  柳朵兒氣往上衝,額頭青筋一現即隱,她緊咬牙關,半晌才緩緩籲出一口氣道:「是的,朵兒現在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既來見我,就把一笑樓這段時日發展的情形說說吧。唔,大郎呢,近日他不曾到『一笑樓』來?」

  妙妙這時怯怯地插了句嘴:「老爺出京之後第三天,大郎便去了青州,說是有件要緊事兒要等她處理,迄今還未見他回來。」

  楊浩點點頭,目注柳朵兒,柳朵兒忍著氣將「千金一笑樓」這些時日的發展一一說了出來。這些時日,千金一笑樓的發展只能用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來解釋,千金一笑樓建成,在短短時間內,便成了開封的娛樂業霸主,每日財源滾滾、日進斗金,有身份的人宴請客人、慶生賀壽,迎來送往,若不到千金一笑樓來花銷一番,簡直就有怠慢客人之嫌,以致許多人想要來花錢,卻訂不到座位,還得多方請人託付。

  柳朵兒說的井井有條,楊浩聽的暗暗點頭。雖說他不欣賞柳朵兒這種權力慾、支配欲特別強烈的性格,但是毫無疑問,她的聰明才智,在事業上絕對是一個好夥伴,當然,這也只限於先天上男子地位就高於女子地位的這個時代,如果換做楊浩自己的時代,那她就是一個絕對的女強人。如果與她做事業夥伴,用不了多久,自己都得被她架空,任由她的擺佈。

  在青樓妓坊這種歡場之中,她爭的是行首、花魁,在商場上,她同樣睥睨風雲,是個做領袖的人物。「千金一笑樓」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固然與楊浩超越別人幾千年的娛樂見識有關,卻也少不了柳朵兒的精打細算、細緻的管理。

  見楊浩一邊聽著,一邊頻頻點頭,柳朵兒的神色和緩了一些,瞟了妙妙一眼,不屑地又道:「妙妙隨我多年,在我調教之下,比起尋常人來,固然是聰慧許多,但是許多方面,還是缺乏歷練,院使大人一下子便把一座樓交給她打理,可是高看了她。」

  妙妙一聽小姐訓責自己,登時又露出不安神色,偷偷看了楊浩一眼,卻不敢分辯一句,只是有些委曲地垂下頭去。楊浩瞧著她清瘦的臉龐,帶著些不健康的白色,與往昔那個滿臉紅暈、神采飛揚,甚至還有稍許嬰兒肥的可愛小姑娘已是判若兩人,心下便生憐惜之意,見柳朵兒當面編排她的不是,心中更是不悅,便冷冷道:「何以見得呢?」

  「第一,妙妙御下不嚴。不立威則不服眾,這『女兒國』中數百名女子,俱是年輕活潑的少女,奴家曾來過這『女兒國』,那時這些人談笑說話過於隨便了些,這樣怎能接待那些大戶人家的貴婦千金?須知御下過於寬厚,就會縱容了她們,殺一儆百這一招永遠不會過時,你為一方主人,就必須要讓手下人知道,你是說一不二的,不管有理無理,只能絕對服從。哼!當時若非我幫她辭退了幾個人,扣發了一些人的工錢,現在那些丫頭還不反上了天去?

  第二,做生意講的就是低入高出,妙妙對此卻很是懵懂。有些胭脂水粉、綢緞布匹,乃至珠寶玉器,品質做工相差本來不多,但是產地不同,價格有時卻有天壤之別,妙妙少不更事,不知擇其優而價廉者購入,這一來不知少賺了多少銀錢,奴家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有心安排些熟諳此道的人進來幫她,可惜……」

  柳朵兒向妙妙冷冷地瞟了一眼,道:「可惜她卻不領情,還道我有心剝奪她的權利,打起院使大人的幌子,牢牢把持大權不放。」

  妙妙被她說的面紅耳赤,嚅嚅地卻不發一言,楊浩瞟了妙妙一眼,往椅背上一靠,神色自若地向柳朵兒笑道:「呵呵,你也不看看妙妙才幾歲年紀,能做到這一步已是殊為不易了,有些東西,總是要她慢慢來學才成。有你幫她,為她操心,固然是好的,可她本就是你貼身的侍婢,若是有你來插手,那她就會更加的依賴你,最後就會一步步蛻化回去,仍然是個事事皆須你來拿主意的小丫環,那時還如何為我做事啊?」

  柳朵兒眉梢一挑,緊緊攥住了雙拳,抑制不住憤怒道:「院使大人的論調著實有些奇怪,難道奴家能替大人把生意打理的更好,卻也堅決不用,寧肯現在吃些虧,也要把她扶持起來?大人你……你根本信不過朵兒……,是麼?」

  說到後來,她眼圈一紅,險險掉下淚來,妙妙霍地抬起眼睛,猛地望向柳朵兒,心中只想:「小姐一直針對我,莫非……莫非不是為了攬權,而是恨我奪去了老爺對她的關愛與呵護?小姐她……到底喜不喜歡老爺?」

  「朵兒,你想得太多了。」

  楊浩端起茶,垂下眼皮抹著茶葉,淡淡地道:「諸葛亮足智多謀,料事如神,但他『唯恐他人不似我盡心』,從政一生,事必躬親,大權獨攬,小權也不肯分散,於是阿斗們應運而生。大大小小年輕力壯的「阿斗」們,都倚在諸葛亮這棵「大樹」下吃喝玩樂,坐享清福。

  武侯自己固然是夙興夜寐,活活累死,手下也未培養出一個可用的人才,以至於當他抱憾而逝的時候,竟然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偌大朝廷沒有一個堪任將帥之才,前車之鑑啊。

  雞犬牛馬,各司其職,事事以身親其役,不亦勞乎!一個人能有多少力量,多少時間?即使你是天下第一,也要有天下第二、天下第三的人來幫助扶持,你才會成功。倘若疏士而不用,任你天縱英明,一番忙碌下來,怕也一事無成。何況,我說過,『女兒國』交由妙妙全權負責,就算你有不滿,也該等我回來再說。」

  楊浩雙眼微微一抬,凜然問道:「誰允許你擅作主張,指手劃腳的?」

  柳朵兒再也按捺不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憤怒地道:「院使大人這麼說,分明就是有意針對我!」

  「你不服?」

  「不服!」

  楊浩放下茶杯,緩緩站了起來,直視著她的眼睛,慢慢說道:「方才,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不立威則不服眾,身為一方之主,必須要讓手下人知道,你是說一不二的,不管有理無理,只能絕對服從。我在上,你在下,這一點,你永遠也改變不了,所以你只能服從,不服……也得服從。」

  妙妙見二人劍拔弩張的,卻實在鬧不明白二人倒底是為了什麼緣故鬧到這步田地,在一旁惶惶然喚道:「老爺,小姐,你們都消消氣兒,有話好好說……」

  柳朵兒聽她一叫,更是火上澆油,把袖子一拂,冷聲道:「還有甚麼好說的,我們走!」說罷轉身便行。

  「慢著……」楊浩喚了一聲,堪堪走到門口的柳朵兒立住身子,卻不回頭,冷聲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楊浩慢條斯理地道:「你安排進來的人,我已叫月兒全都喚去,現在樓外等你,你把她們帶走,一個也不許留下,以後,『女兒國』中的事,你也一概不得插手,記住了!」

  「你……你好、你好……」柳朵兒氣得渾身哆嗦,兩行熱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楊浩暗想:「今天終於鬧翻了,我早知道我們會越行越遠的,也好,以你高傲的個性,這一來不管妙妙是成功也罷、失敗也罷,你都不會再沾『『女兒國』』一手指頭了,只是不知……有朝一日你聽到我的『死訊』時,是會快意呢,還是會傷心?」

  妙妙不安地道:「老爺,何必為了些許小事與小姐爭吵,不如……不如妙妙去代老爺向小姐陪個不是,請她回來,老爺與小姐再好好說話……」

  「陪什麼不是?走就走了,早晚都要走的,早走早乾淨。」楊浩若無其事地繞回案後,喝了口茶,瞟她一眼道:「方才朵兒訓斥你的那番話,把你的想法說給老爺聽聽,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妙妙站住腳步,小聲說道:「奴家招來的這些人,都是些年輕的女子,本來就愛說愛笑,其實只要不過分,客人也是喜歡的,所以奴家沒有刻意約束,否則……一整天站下來,每個人沒精打采的,奴家覺得……未必……未必就是好事。奴家剛剛管著這麼多人,過於寬鬆也是有的,小姐訓斥的對,後來奴家已有所改進了。」

  「唔,那……明明質地相差不多,卻不知擇其價廉物美者購入,又是何故?」

  妙妙鼓足勇氣道:「老爺,小姐說的本來沒錯的,可是奴家曾經與月兒走過開封大小坊市,發現各處坊市的胭脂水粉、首飾頭面、綢緞布匹,大多都是按著這一方法來採購的,我『女兒國』若也這般去做,那便與眾人泯然無異矣。老爺不是說,出奇方能制勝麼?

  奴家就想,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不管什麼貨物,我『女兒國』都只買最地道的、生產的商家最有名的,哪怕價錢貴上一些,但是長此下去,咱『女兒國』就能打出一塊響噹噹的金字招牌,讓滿東京的人都曉得,咱『『女兒國』』賣的東西,才是最地道、最名貴的。吝嗇慳貪的人當然不會來買咱們的東西,不過豪門大戶、官紳人家的夫人小姐,但想挑選最好的珠寶首飾、頭面布匹、胭脂水粉時,就必得來買咱這印著『『女兒國』』招牌的東西,所以……所以……」

  「喔……」楊浩沉思有頃,微笑起來:「走精品路線,創獨特品牌?呵呵,不錯,真的不錯,」他望了妙妙一眼,笑道:「方才當著朵兒,你怎不解釋?」

  妙妙捻著衣角不敢作答,楊浩搖了搖頭:「你對的,就要堅持,不可因她是舊主而卑不敢言,你並不欠她甚麼,你現在是在替我做事,這一點,你要記住了。」

  妙妙漲紅著臉道:「是,奴家記下了,老爺……你認為……奴家這般想法是對的麼?」

  楊浩笑道:「其實朵兒說的沒有錯,你也沒有錯,不過成功之路,本無一定之規,這就叫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兒……」

  楊浩說著,展顏一笑:「你做的不錯,真的不錯,『女兒國』交給你,我如今才算是真正的放了心。」

  妙妙被他一讚,也不禁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靦腆說道:「奴家還想,恐做得不合老爺心意,請老爺回來之後就另請賢明呢。」

  「不不不,這『女兒國』以後就是你來管,旁人誰也插不得手。」楊浩深深望她一眼,一語雙關地道:「這『女兒國』,你就管上一輩吧,行不行?」

  妙妙被他深深凝視那一眼,芳心怦然而動,脫口便道:「只要是為老爺打理『女兒國』,別說一輩子,就算三生三世,再苦再累,奴家也甘心情願。」

  楊浩揚起雙眸,只看見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30 12:43
第328章 釣餌

  大清早,朝房裡已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人,有人喝著茶聊天,有人倚坐在那兒打著瞌睡,還有幾位聚在一起,興致勃勃地議論著什麼,側耳一聽,議論的竟是一笑樓上演的幾齣戲文的優劣。

  楊浩衣袍整齊,也不找個坐位,就在串糖葫蘆似的一溜朝房裡邁著八字步踱來踱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有些官員見了,便與旁人耳語笑談:「瞧瞧,那個愣頭青也曉得此番立了大功回來,官家必有賞賜的,呵呵,已經沉不住氣了。」旁邊便傳來一陣竊竊低笑。

  這些官員去碼頭上送過一次,又去迎過一次,楊浩記不住他們,他們對楊浩多少卻是有些熟悉的,有的官員見了他便拱手道賀:「哈哈,楊院使,此番糧草安然運抵京師,楊院使功不可沒,今日臨朝,官家定有賞賜的,本官這裡先行恭喜,恭喜楊院使高升啊。」

  「承您吉言,哈哈哈……,此番運糧,群策群力,是魏王之功、朝廷之功,楊某可不敢居功自傲,我只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力量罷了,當不起這個讚譽,當不起啊。」

  「噯,楊院使居功至偉,何必自謙呢。說起來,楊院使如今官至右武大夫、和州防禦,這官兒升的速度之快,在我大宋已是數一數二,這一次不知又要升個什麼官兒,哈哈,楊院使如此年輕,仕途便是一帆風順,真是羨煞旁人了,此番官家若再許你一個優差,那可是盡善盡美了。」

  「哦?」楊浩神色一動,趕緊問道:「楊某入仕時日尚短,許多事情不甚了了,請教大人,不知這什麼衙門的官兒才是優差呢?」

  那官員笑道:「這第一等的,自然是外放出京,做一方大員,牧守一地的主吏。要在京裡做官的,那自然就是樞密、中書一類手握大權、炙手可熱的衙門,或者三司使那樣掌管我宋國稅賦錢米的財神爺嘍。」

  楊浩擺手道:「噯,這些都不痛快,有什麼衙門,是專門同地方上和其他國家打交道的,能在他們面前擺足咱宋國官兒的排場,那才威風八面,吐氣揚眉。」

  那官兒一呆:「院使大人是說禮部主客司、四方館一類的迎來送往的衙門?那……那有什麼好的?」

  楊浩奇道:「怎麼不好,出入總是擺著最大的排場,那還不夠威風?咱宋國如今愈來愈是強大,周邊諸國誰不敬畏三分,做了這樣衙門的官兒,手持節鉞,代天出使,就連他們的皇帝都得以禮相待,嘿嘿,本官是做過欽差的,此番又隨魏王千歲巡狩江南,發現這樣的官兒最是威風。想當初在蘆嶺,我這官兒猶如夾在風箱裡的老鼠,受夠了西北強藩的窩囊氣,現在做個威風八面的大官兒,叫他們見了我也得卑躬屈膝,那才快意。」

  旁邊一個官兒正在眼熱楊浩的升遷速度,聽他這麼一說,簡直就是個大棒槌,偏生這大棒槌的官運比自己好的許多,便挪揄地開玩笑道:「哈哈,那楊院使不如就向官家請求,來我鴻臚寺做官吧,我鴻臚寺的官兒不但威風,平常還輕閒。一旦奉旨出京公幹的話,還有錢糧補助,地方官員、館驛都得好吃好喝的招待,不管到了哪兒,你都代表著大宋朝廷,輕易的沒人敢惹你,正合院使大人所求。」

  楊浩雙眼一亮,趕緊問道:「這位大人高姓大名啊,也在鴻臚寺做官嗎?不曉得這鴻臚寺都負責些什麼,竟然有這般威風?」

  那官員見這大棒槌對朝廷官制竟是如此無知,忍不住笑道:「本官是鴻臚寺丞,姓焦,名海濤的便是,閩地人。咱們這鴻臚寺,掌管諸國朝貢之事,當然威風啦。什麼四夷朝貢、宴勞、給賜、迎送,什麼四夷君長使價朝見呀,頒辭賜見封冊誥命呀,往來出使交聘禮物呀,這些都是很風光的事,論起地位來,我鴻臚寺卿位列九卿之一,那也是絕不遜色於人的。有時候,蠻夷小國的君主來我大宋晉見,都要向我鴻臚寺官員行禮,你想想,大小那也是一國之君吶,風不風光?」

  「風光,風光,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衙門。」楊浩連連點頭,惹得周圍聽見他們對話的那此官員忍俊不禁。一旁侍候的兩個小黃門也聽清了他們的對話,見楊浩如此受人捉弄,還傻乎乎的不解其意,也不禁笑成了掩口葫蘆。

  「咳」,門口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就像一陣風穿過鬆林,整個朝房裡迅速安靜下來,楊浩扭頭一看,就見趙普冠帶整齊,非常沉穩地走了進來。

  「趙相公,見過相公,恩相今兒來的可早……」一堆人紛紛向趙普見禮,趙普微微頷首示意,直至看見了楊浩,臉上才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楊院使,此番南下,屢立大功,今日還朝,官家必然嘉勉,恭喜,恭喜。」

  「趙相公誇獎了,下官愧不敢當。」

  「呵呵,當得,當得,有甚麼當不得的。」趙普撫須往左右一看,微笑道:「此番南行,巡視各方風土人情,不知楊院使有什麼所得呀?」

  「下官……」

  「上朝還有些時間,來,咱們坐下慢慢談。」趙普舉步便向朝房深處走去,楊浩聞言只得跟在後面,這朝房是一溜兒的排房,越往裡去,高職的官員越少,也就不嫌擁擠了。到了最後一間房,裡邊靜悄悄,竟是一個人也沒有。

  這樣的地方,在朝房裡已經形成了約定俗成的一種規矩,只有宰執一級的人物才能進來,如今有這資格的人很少,除了趙普,只有樞密使李崇矩、三司使楚昭輔和副相薛居正、呂餘慶等人才有資格進來。

  李崇矩這幾日身體不適,正告假休養,楚昭輔在南邊避禍還未回京,薛居正、呂餘慶等人雖是參知政事,份屬副相,其實只是閒差,根本不用署衙辦公的,若非官家特殊召見,也不需要上朝,所以這裡邊就成了趙普專屬的休息場所。

  「呵呵,不必拘謹,你坐吧。」趙普在黃梨木的圈椅中坐下來,看著楊浩在下首規規矩矩坐下,捻鬚微笑道:「開封若是斷糧,國本也要動搖,此番楊院使輔佐魏王南巡,順利解決了這樁難題,居功至偉呀。」

  楊浩欠了欠身道:「相公謬讚了,楊浩愧不敢當。」

  趙普微微一笑:「當然,這功勞麼,主要是魏王千歲運籌帷幄,統籌全局,代天子巡狩於江淮,起到了砥柱中流的作用,事情才能辦得這般圓滿。唉,老夫是輔佐了官家多年的老臣,有從龍之功,官家視普若股肱心腹,普對官家是竭盡忠誠,如今皇長子品德高尚、年輕有為,官家後繼有人,老夫也甚是欣慰啊。」

  楊浩微微一笑,應道:「相公說的是,魏王千歲雖是皇子,卻有謙謙君子之風,禮賢下士,勤於國政,聰敏睿智,人中之龍,下官對魏王千歲也是景仰的很。」

  趙普讚道:「楊院使這番讚譽發自肺腑,說的真是太好啦。魏王以前從未離開過京城,能否擔此重任,當初官家頗為擔心呢,老夫大力舉薦,魏王千歲這才得以成行,呵呵,魏王這一遭立下大功,順利完成使命,老夫真是老懷大慰呀。這番南行,老夫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有所耳聞,詳情卻還不甚了了,如今尚有餘暇,楊院使不妨說來聽聽。」

  楊浩便把一路經歷撿主要的向趙普說了一遍,其中自然要大大肯定魏王趙德昭在每一樁案件中的主要作用,這也是為官之道,一個明擺著即便搶功也不可能與他個人仕途產生競爭的上司,傻瓜才會去得罪他。

  趙普用心聽著,不是在關鍵處打斷他再作明確的詢問,聽到泗州糧案時,趙普眉頭微微一蹙,沉聲問道:「老夫聽說,魏王與泗洲知府鄧祖揚之女曾因私情而有意枉法私縱這個貪官,朝中現在有些風言風語,不知可有此事?」

  楊浩一呆,心中急急一轉,並不正面回答,應道:「朝中竟有這樣的傳言麼?下官在泗洲時,按千歲的吩咐查辦泗洲糧案,卻是不曾得到過魏王千歲要下官對鄧家網開一面的暗示或提醒,所以也不明這些消息據何而來。泗州糧案了結,鄧祖揚畏罪自殺,鄧家小姐還曾欲當街刺殺下官洩憤,下官憐她一孤苦弱女,父母雙亡,激憤之下神志不清,這才沒有計較。似此,可為千歲佐證?」

  趙普露出滿意的笑容,頷首道:「嗯,楊院使親身所歷,自然是大有說服力的,任何時候,朝中都不乏宵小,需要他們為朝廷做事的時候,就縮頭縮尾,旁人去做大事的時候,他們就在那兒說三道四。若是官家對此也有耳聞,那時還需楊院使為魏王正名啊。」

  「理所當然,下官敢不從命。」楊浩連忙答應一聲,心中卻道:「趙普呀趙普……你這老狐狸打了一輩子雁,這一遭也要讓雁啄了眼睛,趙老大屬意的人不是趙德昭,而是趙德芳呀,就算沒有趙老二從中作祟,他也與皇位無緣的,這一回你可抱錯了大腿……」

  心裡想著,楊浩卻畢恭畢敬地道:「楊浩職微言輕,朝堂之上,恐難有下官置喙的餘地。不過,對魏王千歲的功績和能力,下官是由衷佩服的,如果官家問起,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普露出滿意的笑容,說道:「當然,楊院使的功勞也是不容抹煞的,如今三司使副使已然去位,三司使楚昭輔縱因糧厄已解,能免死罪,這三司使也是做不得的。朝廷賦稅重地,不可沒有一個得力的人吶,老夫對楊院使很賞識呀,擬向官家進言,讓羅公明還朝任三司使,這三司副使麼……」

  他笑望楊浩一眼,問道:「不知楊院使可有興趣?」

  楊浩聽了頓時一驚,財政部副部長?

  這個趙普……還真敢封官許願啊,他是宰相,舉賢任能是他的責任,何況自己又是南衙屬官,南衙與相府一向不合,他舉薦自己不但能撈個外舉不避仇的賢相聲名,也必能因此挑撥了自己與南衙的關係,把自己拉到他的門下,更可藉此向百官證明他的手腕,一舉三得。

  而且這個釣餌實在誘人,換了誰,驟然能得此至關緊要衙門的計相權位,會不為之動心?趙普真是下了大本錢吶。可惜,我楊浩已經要搖頭擺尾脫鉤去了,總給你們當成外人利用來利用去的,你給我個副皇帝當,我也不幹了。

  楊浩連忙起身,誠惶誠恐地道:「這……這怎麼使得,萬萬使不得,楚大人是有擁君立國之功的從龍之臣,羅大人為官多年德高望重,楊浩有甚麼資歷聲望,能與他們比肩為官。三司使副使,楊浩萬不敢受,萬不敢受。」

  趙普一見他模樣,只道他是被自己許他的這個大官兒驚嚇住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噯,楊院使年輕有為,這三司副使有甚麼做不得的呢?不過你太過年輕這倒是真的,要你任職三司使的話,只怕阻力重重。」

  他笑微微地瞟了楊浩一眼,又道:「不過……魏王千歲對你青睞有加,在本官面前對你是大加讚譽啊。魏王千歲是皇長子,是理所當然的皇儲,是我宋國未來的天子,楊院使有魏王的信賴,再有本官的賞識,這個位置必然能坐得穩穩當當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下官……」

  「好啦好啦。」趙普笑吟吟地看了看滴漏,一語雙關地道:「時候差不多了,官家馬上就要臨朝了,咱們走吧,這個三司副使你能不能做得,一半靠人力,一半還要看運氣,能否成功,尚在兩可之間,若你表現殊異,真個做了這三司副使,呵呵……凡事有魏王和老夫給你撐腰,有些人、有些事,你是不必擔心的……」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04
第329章 加官晉爵

  今日早朝,文武百官真是一團和氣。

  魏王首航順利抵京,後續糧草正源源不斷輸運開封,開封八大官倉日夜都有糧米入項,米倉像蓄水一般一間間正在儲得滿滿當當,官家聞訊眉開眼笑,原本對孤軍奮戰於閩南的軍隊,他的指令是穩紮穩紮,要做到進退自如,如今後顧之憂已解,他已連夜傳旨,已八百裡加急軍情的速度,號令討伐漢國的軍隊全力進攻,務必在今冬之前徹底削滅漢國。

  大宋軍隊在閩南近一段的戰鬥勢如破竹,節節勝利,如今沒了後顧之憂,一舉踏平漢國指日可待,皇帝龍顏大悅、滿心歡喜,誰會在這時候去觸他黴頭,說些惹他不開心的話?趙官家喜歡撇玉斧砸人,這個壞習慣滿朝文武可是無人不知。。

  王相之爭更是隱晦,並無楊浩所預料的當著皇帝的面劍拔弩張、脣槍舌劍的場面,趙普一派的人發動了許多官員向官家敬獻賀表,只是著重對魏王的功勞大加褒揚而已,而趙光義一派的人也早得了趙光義的暗示,不斷強調楊浩從籌劃、執行各個方面所立的功勳,突出了楊浩的功勳,自然也就弱化了趙德昭的作用。

  至於一些對魏王不利的風言風語,只能通過其他渠道很巧妙地傳進皇帝耳中,是不會有人不識趣地當著滿場文武提出來的。趙普和趙光義兩個大佬更是不曾親自出馬,派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蝦兵蟹將,這一來場面更加無聊。

  楊浩對這種暗戰把戲毫無興趣,聽得昏昏欲睡。做為當事人之一,皇帝向他問起南行經歷時,楊浩便也上前稟奏,皇帝面前,他自然沒有說皇子壞話的可能,這一點趙光義當然理解,而趙普卻認為他是被自己許諾的那張「大餅」所惑,心中自然大為滿意。

  而皇帝問起趙德昭時,趙德昭對楊浩同樣是不遺餘力的大加褒揚,看在百官眼中,卻是魏王與楊院使惺惺相惜,兩人都在向對方推功,更顯得品德高潔,於是皆大歡喜。

  一番歌功頌德之後,便要論功行賞,這時穩穩當當站在那兒的趙普方始出班,高聲奏道:「陛下,魏王德昭年少睿智,機敏幹練,此番南狩,已然證明了他的才幹。但臣以為,魏王年輕,雖具才幹,卻乏歷練,如今魏王已然成年,陛下應予魏王一些具體的差遣,那對魏王是大有裨益的。」

  「唔,趙卿所言有理……」趙官家今天心情真的很好,他笑眯眯地撫著鬍鬚問道:「那麼,依趙卿之見,德昭該做些什麼差遣合適呢?」

  趙普躬身道:「皇長子貴為王爵,已至人臣之巔,封賞是談不上的,任何官職,都是為了讓魏王能夠有所歷練,更加不必計較高低。臣以為,雖以魏王之尊,也不必許之以高官,否則就失去了讓魏王多加歷練的作用了。」

  趙匡胤哈哈大笑:「那是自然。」

  趙普不動聲色地道:「魏王此番南狩,對風土人情、地方百官,已經有所瞭解。陛下戎馬半生,武功卓著,正所謂虎父虎子,是故,臣以為,不如就封魏王為禁軍殿前司都虞候,讓魏王在軍事方面再有所涉獵學習,成就文武雙全的一位賢王,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趙光義聽了這話臉上騰地一紅,紅光剛剛泛上額頭,刷地一下整張麵皮又白了,顏色變幻之快,就如唐焰焰在普濟寺時的「柳眉倒豎」一般,都是楊浩以前只有耳聞不曾見過的神奇功夫,楊浩不禁唬了一跳:「我靠,趙老二這練的甚麼內功?紫霞神功麼……」

  難怪趙光義有這樣的表情,趙普這番話一出口,朝堂上已經有許多官員露出了詭異的神色,目光在官家、相爺、晉王三者之間開始逡巡起來。一些新晉的官員不知其中緣故,還不以為然,殿前都虞候是禁軍殿前司的第三把手,算得上是個高級武官,可他上邊還有殿帥和副殿帥呢,趙德昭是皇子親王,何等尊貴的身份,屈尊做個禁軍都虞候有甚麼了不起的?

  可是朝中一些老臣,尤其是大宋立國之初就是朝中官員的人,卻知道涉及王相恩怨的一樁舊事,此刻聽趙普這麼一說,登時勾起了他們的回憶,表情可就有點古怪了。

  這樁舊事,應該算是趙普與趙光義交惡的第一個衝突。立國之初,趙匡胤把素無軍功的胞弟趙光義封為了禁軍殿前司都虞候,不久又把開封這個最重要的根基之地交給了他,封他為開封府尹。

  趙普當時還不是宰相,卻是比宰相更得趙匡胤信任的重臣,他立即上本,強烈反對,堅決要求官家做個選擇:要麼讓趙光義做殿前都虞候,要麼讓他做開封府尹,武將與文臣之間,只能選其一。

  趙普的理由很充分,開封府一座城池當時幾乎佔據著宋國一半的財力、物力和人力資源,掌握了開封府,就是掌握了半個大宋的資源。而禁軍殿前司呢?當時的禁軍分為侍衛親軍司和殿前司,並稱二司,其中侍衛親軍司統領侍衛親軍馬軍司和侍衛親軍步軍司;殿前司統領殿前諸班以及馬步諸軍。殿前司和侍衛親軍馬軍司和侍衛親軍步軍司並稱為三衙,三者之中最核心的京都拱衛力量就是殿前司。

  趙光義掌握了這兩支力量那還得了?就算他是皇帝的親兄弟也不行!趙普犯顏直諫,據理力爭,最後到底讓趙匡胤收回成命,把趙光義禁軍殿前司都虞候的頭銜給擼了下來,從那以後,趙光義再也沒有機會沾禁軍的邊。

  當時的趙光義血氣方剛,年輕識淺,在禁軍中還沒有培植出自己的親信,如今費盡心思,也只能和禁軍一些中下級官員保持比較友好的關係而已,這都是拜趙普所賜啊。現如今趙普卻主動建議讓魏王擔當這個軍職,這是什麼意思?這簡直是當眾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可是趙普說的冠冕堂皇,趙光義又不便反駁,甚至不方便讓自己的人出面反駁,那一來就算趙德昭做不成殿前都虞候,也難保不會引起官家對他的警覺,未免得不償失。趙光義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把恨深深壓在心頭。

  趙光義沒有表態,他這一派的人雖不出面附合,自然也不便出面反對,趙匡胤卻似乎完全不曾記起這樁舊事,他緩緩掃視了群臣一眼,捋須沉思片刻,點頭道:「好,那朕就封德昭為禁軍殿前司都虞候,讓他去學學行伍中的本領吧。」

  趙普聽了,嘴角便悄然漾起一抹神祕的微笑,這不過是一個試探而已,現在,他自信已經明白了官家的心意,那麼他就可以從容佈置下一步棋了。

  趙匡胤提起精神,又道:「此番順利解決了開封糧荒,南衙院使楊浩,功不可沒,亦當嘉獎。論功行賞,諸位愛卿以為,應該對楊院使加封何職啊。」

  楊浩精神一振,腰桿兒悄悄挺直起來,趙匡胤話音剛落,剛剛歸班的趙普和趙光義就不約而同地閃身出班,二人對視一眼,已經佔據上風的趙普微微一笑,故作姿態地道:「趙大人,請。」

  趙普是宰相,百官之長,趙光義在公開場合一向以謙卑的態度示人,如何能與之爭,只得拱手謙謝道:「趙相公先請。」

  趙普已然歸位,含笑又向他做了個揖讓的動作,趙光義這才深吸口氣,緩步上前,向趙匡胤躬身施禮,說道:「楊院使本出身行伍,曾奉陛下所命,率三千虎賁,護衛五萬黎民西遷於宋境。在蘆嶺知府任上,又曾出兵剿滅犯境羌人,於武功一道實有所長。

  然楊院使自得官家賞識,入朝為官以來,雖官封右武大夫、和州防禦,做的卻一直是文官之事。如今楊浩與魏王德昭做為欽差正副使節,南巡於江淮,共赴國難,解此大圍,於朝廷上立下了大功,彼此之間也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臣以為,如今魏王既受封為殿前都虞候,不如……把楊浩也調入禁軍殿前司,不知官家以為如何?」

  趙匡胤聽了眉頭微微蹙了一下,趙普注意到了趙匡胤不經意的一蹙,不禁微微一笑,出班奏道:「官家,臣有異議。」

  「哦?」趙匡胤鬆了口氣,欣然道:「你有何異議,講來。」

  趙普道:「官家,禁軍人才濟濟,猛將如雲,不缺一個楊浩。然而,朝廷中一個緊要的衙門如今卻急需幹練之才補充,既如此,何必置此賢才于禁軍之中,而使用人之處無大才可用呢?」

  趙匡胤忙道:「趙卿,你說的是……」

  趙普拱手道:「官家,一國都城,朝廷根本,存糧難以為續,竟然遲至今日才能發覺,楚昭輔責無旁貸,定然是要去職的。如此一來,三司使衙門可沒有一個得力的官員了,臣身為宰執,對此甚是憂慮,臣以為,可以把羅公明調回京來,讓他將功補過,擔任三司使一職,至於這三司使副使一職,臣舉薦南衙楊浩。」

  「譁……」朝堂上頓時一片譁然,楊浩什麼出身來歷,甫及弱冠之年,又非科舉出身,這一個野路子的官兒,趙相公竟然舉薦他做大宋的副財神,這……是不是太荒唐了?

  趙光義聽了也忍不住失笑,方才官家的反應他也看在眼裡,他沒想到官家對楊浩敏感的身份仍是這般戒備,自己舉薦他入禁軍做官,實在是冒失了,心中正後悔呢,趙普就來解圍了,趙光義瞟了趙普一眼,頭一回瞧這面目可憎的傢伙有點順眼了。

  趙光義未經深思熟慮,便舉薦楊浩入禁軍,也是心情過於迫切的緣故,他以皇弟之尊,苦心經營開封十年,整個開封已牢牢控制在他的手中,無一處沒有他的耳目,就連禁宮之內也不例外。

  唯獨禁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這支最強大的軍隊,卻如一座城中之城,他始終無法涉足一步。權力,是一種癮,當它不知不覺滲入他的骨髓當中,他才知道權力是一種比女人、比財富更令人飄飄欲仙的東西。

  他掌握了權力的同時,權力也掌握了他,官場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要保住權力、就只有不斷地擴大權力,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趙匡胤聞言果然躊躇難決,趙光義已經從容起來,便悄悄向自己的人使了個眼色,當即便有人出班以楊浩年輕識淺,資歷不足為由進行反駁,趙匡胤從善如流,馬上微笑道:「開封斷糧之事,朕至今仍有餘悸啊,楊浩雖是幹練之才,畢竟年紀尚輕,不夠老成持重,驟然秉此大權,恐怕不太妥當。」

  「是。」趙普捧笏退下,睨了面露微笑的趙光義一眼,心道:「老夫以進為退而已,你道老夫下了一首昏棋麼?真是一個蠢材。」

  趙匡胤轉向楊浩,微笑道:「楊卿,你這次為朝廷立下大功,朕是一定要賞的,朕想知道,你願意到什麼衙門做事啊?」

  楊浩立即欣然出班,高聲答道:「陛下,微臣願到鴻臚寺做官,尚請陛下恩准。」

  趙光義正在高興,一聽這話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鴻臚寺?他去鴻臚寺那種無所事事的地方去幹嗎?這是哪個王八羔子給他出的主意!

  「咳咳咳咳……」文官班中忽然有個官員嗆了氣兒,連聲咳嗽不止,憋得面紅耳赤,正是那個鴻臚寺丞焦海濤,他沒想到自己隨口開個玩笑,楊浩這個大棒槌竟然當了真,等他知道鴻臚寺只是個表面風光,毫無實權的衙門,還不恨死了自己?這仇結的,真他娘的冤枉。

  趙匡胤也呆住了,雖說他對楊浩仍有忌憚,可是……可是他在南衙,至少也是個有實權的官兒,如今立下這麼大的功夫,把他調去鴻臚寺那種清水衙門,就算是他自己要求的,自己要是答應了,那也有點太不厚道了,如此對待有功之臣,文武百官會怎麼看?

  一見趙匡胤坐在那兒發怔,內侍都知張德鈞忙湊上去,對他悄悄耳語了一番。在朝房裡侍候的小黃門,都是他轄下的人,每日有什麼見聞,都要稟知於他的,如果大臣們有要緊的事,他就會提前告訴官家一聲,讓官家有所準備。這件趣聞他聽小黃門說過了,當時只是哈哈一笑,覺得楊浩實是一個妙人兒,倒未把這個笑話說給官家知道,如今見官家一臉困惑,這才把緣由說與他聽。

  趙匡胤這才明白楊浩是受人捉弄,竟以為鴻臚寺是個炙手可熱的衙門,去鴻臚寺做官是一等一的優差,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咳嗽一聲,善意提醒道:「楊卿,鴻臚寺掌四夷朝貢、宴勞、給賜、迎送之事,多承外事,當怒時卻要你笑,直言時卻要你曲,平素事情又不甚多,楊卿精明幹練,才能出眾,若去鴻臚寺為官,不免委屈了你,不如……」

  「臣不覺得委屈,既然官家問起,臣不敢欺君,自是知無不言,臣願意到鴻臚寺受個差遣,為陛下竭誠效力、為我大宋竭誠效力。」

  「呃……」趙大叔捻著鬍鬚,有些無奈地看著楊浩,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這個老實人了。

  楊浩又是一揖,朗聲道:「請陛下恩准。」

  「趙普……」

  趙匡胤轉向趙普,趙普出班應道:「臣在。」

  趙匡胤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擬旨,封楊浩為鴻臚寺少卿,加爵……開國男。」

  趙普是正二品,趙光義是從三品,楊浩這個鴻臚少卿是從五品,說起來官兒不算小了,升遷的速度更是令人瞠目,可是去鴻臚寺做個外交大使……在那個朝代,外交大使實在算不得什麼優差,多少官員寧可做個有實權的小官,也不樂意選擇這種品秩雖高、卻沒什麼實權的衙門,楊浩功勞不是不小,而是太大,讓他屈就鴻臚寺,趙大也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又封了個男爵給他,讓他多拿一份俸祿做為補償。

  一旁張德鈞趕緊小聲提醒道:「官家,現如今鴻臚寺卿、少卿、丞、主簿四官都是齊備的,沒有空銜啊。」

  「那就再增設一個少卿。」

  宋初官制尚未穩定,加官裁官都是皇帝一句話兒的事,趙匡胤道:「鴻臚寺設左右卿使,楊浩任左卿使,原來的少卿任右卿使,這不就行了?」

  唐宋尚左,左卿官職還在右卿之上,張德鈞趕緊記下,一會兒好說與趙普知道。

  趙匡胤一錘定音,楊浩就成了大宋外交部的二把手了,外交對象基本上就是契丹、南唐、南漢、北漢、吳越。

  契丹基本上帶兵來的時候比外事交涉的時候多,南唐和吳越基本上暗中交通中樞大臣比官方往來的多,南漢馬上就不需要外交了,至於北漢……宋國也像契丹一樣,帶兵去的時候多,跟他們講廢話磨牙根的時候少。

  所以……楊浩現在基本上就是灶王爺的待遇,平時貼牆上薰得跟小鬼兒似的也沒人想得起來他,等到臘月二十三上天言好事的那一天,他就突然變成一家之主了。問題是,灶王爺有臘月二十三,他呢?

  此刻,吳越的祕使剛剛渡過長江,帶了十罈子「海產」,可人家的行賄對象是宰相趙普;唐國正在準備國書、挑選美人和珠寶,可人家的進獻對象是趙匡胤;也別說,很少遣使來朝的契丹此刻派了一位氣勢洶洶的信使,攜帶著御前女官羅冬兒措辭強硬的一封外交國書正風塵僕僕奔汴梁而來,開國男爵楊左使若是有閒功夫,倒能和她打打嘴仗……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08
第330章 黑材料

  早朝一散,趙光義便拂袖而去,連話也沒和楊浩多說一句,直到回了南衙,在清心樓中坐定,這才餘怒未息地罵了一句:「這個蠢材,自作主張,也不與我商量一下。去鴻臚寺?去鴻臚寺那種地方混吃等死麼?虧得本王如此栽培,真是不成器!」

  宋琪訝然道:「王爺今日上朝不是楊院使請功麼,這是何人惹得王爺大怒?」

  「還不就是那個楊浩!」趙光義憤然道:「就算禁軍進不去,也可安排個重要的職司,他可倒好,也不知是受了何人蠱惑,居然主動要求去鴻臚寺做官。進了鴻臚寺,早晚磨去稜角,把他變成一個油滑無為的胥吏,唉!這個人算是廢了,枉費本王一番心血。」

  宋琪聽了也不覺發怔,喃喃自語道:「這人時而聰明、時而蠢笨,真是叫人難以琢磨,那……今晚王爺為他召開的慶功宴還有必要麼?」

  趙光義苦笑一聲,搖頭道:「宴會還是要開的,哪怕他沒有一點用處了,這功夫也得做足了,不管怎麼說,他是升官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南衙的人,如果冷冷清清的無人相賀,我南衙面上也不好看。再說……」

  他咬牙切齒地罵道:「等這蠢貨明白鴻臚寺是個什麼衙門,就會抹轉身來求我把他調走了,到時候,這個人還是有用處的。」

  宋琪見趙光義悶悶不樂,忙挑些高興的事兒說,對他笑道:「王爺,唐威在小西湖已督造出了一批戰艦,我朝水軍戰力不及唐國,在戰艦上就得多下功夫,唐威僱來大批能工巧匠,所造的戰船各具妙用,下官今日去看過了,有一種專門用來焚燒對方鉅艦的小船,船頭裝有鐵製尖刺,釘入對方船體便萬難以撓鉤撐杆推開,這時候搬開船體上的楔木,後半載船兒就可以變成一條獨立的小船,使那操船放火的兵士可以原路逃回,真是獨具匠心,這些各具奇用的大小戰艦一旦使用,對我水軍必然大大有利。」

  趙光義聽了果然轉嗔為喜:「哼!趙普不想讓我沾禁軍的邊,嘿嘿,不沾軍隊的邊兒我也照樣能立軍功。唐威這人確實能幹,今晚設宴把他也請來吧,這些富可敵國的豪紳巨賈肯為本王效力,圖的就是有一個親近,傍一個靠山,倒不可冷落了他。」

  「是,下官遵命。」

  當晚在「千金一笑樓」設宴,南衙的功曹以上級別官員全部參加,又邀請了許多士紳名流,給足了楊浩面子。這個勢,還是要造的,因為今天的朝會,並不是王相之間這場爭端的終結,而是矛盾全面爆發的開始。

  「老夫容忍他十年,如今……是該動手的時候了!」趙普環顧左右一眾心腹,沉聲說道。

  「是的!」一個青袍士子頷首贊同:「皇長子已長大成人,封皇長子為王,遣皇長子代天巡狩,今日朝會又讓皇長子德昭任禁軍殿前司都虞候,官家的意思已經表示的很明白了。」

  他微微一笑,說道:「兄終弟及,畢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如今皇長子已然成人,而且顯露了他的才幹,官家這番舉動,已是明白的告訴我們,他要立儲了,而這皇儲……不是皇弟,而是皇子!」

  眾幕僚摩拳擦掌,一臉振奮,只有坐在趙普下首的一個皓首夫子撫須不語,趙普向他微微一瞟,問道:「郭翁以為如何?」

  這皓首夫子姓郭名永,與慕容求醉同是相府幕僚中趙普最為倚重的左右手,此刻慕容求醉不在京師,趙普便問起他的意思。

  郭永捻著鬍鬚,蹙緊眉頭苦苦思索半晌,方沉沉說道:「相公,諸位,官家或有培植魏王之意,卻未必有扳倒晉王之心吶,晉王苦心經營開封多年,他的潛勢力著實不小,要扳倒這棵大樹,未必是那麼容易的事,尤其是……官家有沒有這個心?如果官家不想動他,那咱們傾力一擊,徒然暴露咱們的實力,引起官家的戒心,那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趙普本是心思沉穩的人,聽他這麼一說,衝動的心情平復了一些,沉思片刻,趙普肅然問道:「那依郭翁之見,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郭永道:「官家有意於子嗣之中立儲,這該是無疑的了,子繼父業、家國相傳,這是人之常情,帝王之家也不能免俗。但是,官家對晉王的兄弟之情也勿庸置疑。官家春秋正盛,並不著急為皇儲掃清一切障礙,也未必沒有慢慢培植,讓魏王羽翼漸漸豐滿,直至水到渠成的打算。如果是那樣,他就不會動晉王。這一點,我們不可不慮。」

  另一個相府幕僚呂奉孝按捺不住問道:「那依郭翁之見,咱們就繼續容忍專權跋扈,時時凌駕於我相府之上?」

  郭永微微一笑:「奉孝不必著急,老夫不是這個意思。老夫以為,趁著官家意動,有意扶植皇子,這南衙是要削一削它的銳氣的。但是,咱們得想清楚,這一棍子砸下去是成還是敗,成則如何?敗則如何應對?這一棍子下去,要打出幾分力?要是連官家也打痛了,那咱們必然一敗塗地,是以最重要的還是要摸清官家的心思。」

  趙普道:「本相追隨官家多年,對官家的心思脾氣最是瞭解,官家是有心動一動晉王的,這一點你們不必懷疑。在兄弟和兒子之間,如果要選擇一個繼承人,官家必會選擇皇子,皇長子德昭品行出眾,才幹能力亦自不俗,我看官家是屬意於他了,他是皇長子,而且他又是官家元配夫人賀皇后的嫡子,繼承大統乃是實至名歸。」

  「好!」郭永頷首道:「那咱們就砸,接下來,咱們就得看看,晉王那邊到底有多少力量,咱們這邊能使出多大的力量,要麼不動手,動手就要徹底把他扳倒,叫他收拾收拾離開南衙,從此做一個有名無權的閒王,這才能永絕後患,這些年晉王苦心經營,許多實力都沒有搬到檯面上來,咱們大意不得啊,如無十分把握,就一定要留有後手,以免反受其制。」

  趙普晒然一笑道:「這些年來,晉王的確利用開封府尹和皇弟的雙重身份拉攏了一些人手,可是……他開封府尹的身份,就限制了他能交結的人脈,那些下九流的人物,拉攏的再多又怎麼樣?

  朝堂上說的上話麼?參知正事薛居正、呂餘慶,唯老夫馬首是瞻,是不敢從中作梗的。至於樞密使麼……呵呵,那是老夫的兒女親家。再有一個,就是三司使了,楚昭輔這個官兒是做到頭了,老夫已保舉了羅公明回京……」

  相府幕僚之一的江塵易像牙疼似的咧了咧嘴:「相公,羅公明那老狐狸,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相公保舉他回京,他也未必就感念相公這份恩德,死心踏地的站在相公一邊。」

  趙普微微一笑,說道:「羅公明明哲保身而已,卻非不識時務的人,本相保舉他回京,至少他不會站過去與本相做對,只要咱們壓倒了晉王,那時候,羅公明就算再不情願,也得伸出一隻腳來,幫咱們踩一踩晉王。」

  他環顧一班幕僚,捋須微笑道:「中書在本相掌握之中,樞密在本相的兒女親家掌握之中,中書、樞密二府把持著我大宋的文武二權,再有掌握財權的三司使不置可否,就算是官家見了如此聲勢,那時也必須在朝廷社稷的平穩和晉王之間做一個選擇。如果你是官家,你會怎麼選擇?」

  「怎麼選擇?」幕僚們略一沉思,紛紛露出會心的微笑。

  中書、樞密,代表的是滿朝文武,而滿朝文武就是朝廷的根本。就算是皇帝,就算是傳承百年之後,承平天下已久的太平皇帝,也不敢為保一個兄弟,同滿朝文對立。更何況,這個皇帝本就有意削弱兄弟的權柄,確保兒子順利上位。在這種情形下,滿朝文武不過是請求皇帝讓他的兄弟放棄官職,去做他的太平王爺,以確保皇子能穩穩當當的做太子,哪個皇帝會不順水推舟?

  郭永道:「既然如此,那咱們現在……就得先找到那根能打倒晉王的棍子。」

  趙普微笑道:「晉王做事謹小慎微,很少遺人把柄,他交結朝臣的事我們雖然清楚,卻很難捉住他的真憑實據,更無法叫那些受其賄賂或拒其賄賂的朝臣出面來指證,唯有另圖他計,本相叫你們來,正是想要你們去,想方設法地給本相把那根棍子……找回來!」

  看著幕僚們一一告辭離開,趙普志得意滿地站了起來,趙光義一倒,他就是天子之下第一人,再也沒有人能夠挑戰他的權威。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對他將毫無作用,下一朝天子時,他仍將是天子之下第一人。

  他等了這麼多年,就是在等著皇子長大成人,等著官家生起立子為儲之心,只要官家隱隱約約有這麼一份心思,那就足夠了,其他的事,他會去替官家做的。就像……當年在陳橋驛,親手為他披上那件黃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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