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801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15
第331章 外交大使

  這裡是千金一笑樓。

  絲竹雅樂聲如仙樂綸音,汴梁第一流的樂師奏出的樂曲,令人賞心悅目。

  一襲雪白的衣裳,細細一條青色絲帶系在腰間,窈窕的倩影,正隨著那節奏翩躚起舞,其形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身影偶一回轉,眉不描而黛,脣不畫而朱,杏眼含煙,膚如凝脂,淺笑嫣然,宜喜宜嗔,這玉一般的人兒,正是汴梁花魁柳朵兒。

  自她一出場,就成了全場的焦點,所有的喧譁聲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就連晉王趙光義,一雙眼睛都瞬也不瞬地隨著她倩麗的身影移動,臉上露出欣賞陶醉的神情。

  全場或許只有兩個人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翩躚起舞的柳朵兒身上,一個就是楊浩,坐在趙光義不遠處,臉衝著臺上,似乎正陶醉於朵兒豔驚全場的歌舞,他的眼角卻在窺著一個正持杯向他靠近的人,唐三少。

  「楊少卿,恭喜榮升。」唐威用腳尖勾過一條椅子,在楊浩身邊坐了下來。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忽地壓低嗓音,惡狠狠地道:「請問少卿大人,舍妹在什麼地方?」

  「令妹?」楊浩一臉訝然:「唐兄這話從何說起,令妹在什麼地方,怎麼問起我來了。」

  「哼!」唐威臉兒衝著臺上,彷彿正在欣賞歌舞,聲音很小,卻很清晰地道:「真佛面前不燒假香,楊少卿就不必搪塞了吧。舍妹和你楊少卿之間的事,唐某並非一無所知。前番提醒了你一句,本料你會知難而退,誰知……

  這一次舍妹赴京途中私自逃走,我們唐家派了大批人手,幾乎是掘地三尺,都沒有找到她的一絲蹤跡。我就想,會不會舍妹已經尋到了大人?於是派了人去探查大人行蹤,大人是宣撫副使,想要找你卻是不難,結果……果然被我的人看到。楊大人,你仕途一番風順,屢屢升遷,可謂春風得意,其中未必不是貴人扶持,今番你要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誘引民女,壞人婚姻,這於你的名聲仕途可是大大不利呀,何況舍妹要嫁的本是晉王,楊大人……這世上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得罪的,你是聰明人,還需要唐某說的更明白些麼?」

  楊浩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不必,我明白你的意思。」

  唐威神色一緩:「那就好,舍妹在哪裡?」

  楊浩向他側了側身,低聲說道:「唐兄既然把話說明白了,那楊某也就不打馬虎眼了,焰焰的確在我這裡……」

  唐威展顏道:「楊兄果然識時務,好吧,只要你把舍妹交出來,唐某既往不咎,這件事,就是你我之間的祕密,唐某絕不會再讓別人知道。」

  楊浩嘆了口氣,說道:「難了。」

  唐威奇道:「難在何處?」他突有所悟:「莫非舍妹不願……,這個不勞楊兄操心,只要你把她交出來,剩下的事我來處置。」

  楊浩很同情地看著他,說道:「這件事,恐怕唐兄也處置不了啦。」

  唐威急道:「此話怎講?」

  楊浩掩著口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道:「實不相瞞,楊某與令妹已經做了夫妻,令妹已非完璧之身,唐兄有膽子把她嫁與晉王做側妃麼?」

  唐威臉色大變:「這種事可開不得玩笑,楊大人你……」

  「當然不是開玩笑,我算算啊……」楊浩煞有介事的掐起了手指頭,唐威愕然道:「你算甚麼?」

  楊浩自顧掐著指頭,隨口答道:「我算算你什麼時候能做舅舅。」

  唐威一聽幾乎從椅子上出溜下去,失聲道:「舅……舅舅?」

  「是啊,焰焰已珠胎暗結,為恐她行程勞累,我才沒有讓她隨著我急急趕路。唔……屈指算來,明年年中上下,唐兄應該就能做舅舅了,不知唐兄開不開心?」

  唐威急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開……我開個屁的心,你……你好大膽子,勾引良家少女,未婚而有孕,我一紙狀子告上衙門,叫你官也做不得,人也流放了去,你……」

  「啪!」楊浩在唐威肩頭一拍:「那……焰焰怎麼辦?豈不是守了活寡?」

  「我……你……」

  楊浩自他手中取過杯來,品了品滋味,將那杯酒一飲而盡,輕笑道:「舅哥兒,你也是聰明人……」

  「舅……舅哥兒?」

  「是啊,三舅兄。」楊浩向他眨眨眼,笑道:「毀了我楊浩,也就是毀了令妹,至於和晉王攀親,也是全然沒有指望,竹籃打水一場空,這種蠢事,像三舅哥兒這樣的聰明人,怎麼可能去做呢……」

  唐威咬著牙根道:「那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很容易選擇呀,要麼認了這個鴻臚少卿的妹夫,我這身份,也不委曲了唐家。要麼,一拍兩散,大家完蛋。」

  「晉王那裡……」

  「那就得看舅兄你的巧妙手段了,咱們如今是一家人了,舅兄還得多多維護妹婿才是。喔,我算清楚了,呵呵,頭一回當爹,難免手忙腳亂,見笑,見笑。準確的說,明年七月,你那白白胖胖,聰明可愛的小外甥就要橫空出世了,唐家富可敵國,這喜蛋喜餅,想必都該是金子鑄的,舅兄回去向各房知會一聲,早早開始準備,禮物莫要太寒酸了,拿不出手。再說,我是個清官……」

  「你……我……,晉王他……」

  「你們在說甚麼?」趙光義笑眯眯地扭過頭來,唐威趕緊換了一副臉色,陪笑道:「唐威正慶賀楊少卿榮升之喜。」

  「哦,呵呵,臺上柳大家正在歌舞,小聲些,小聲些。」

  「是是。」

  趙光義又扭過頭去,楊浩把空杯塞回唐威手中,笑吟吟起身道:「楊某有些內急,失陪一會兒。」說罷抬腿便走。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楊浩都是要「死」的人啦,還怕騎了他趙光義的馬去。唐威望著他的背影又氣又急,舉起杯來狠狠喝了一口,這才發現杯是空的,他所極敗壞地把杯往桌上一頓,無緣無故就被扣了一口大黑鍋的趙光義扭過頭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豎指於脣,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唐威趕緊換了一副笑臉,訕訕地道:「恕罪,恕罪……」

  第二天一早,壁宿回來了,他風聞欽差宣撫使一行人馬回京,於是就沿汴河追了回來,未曾追上楊浩,卻與焰焰等人相逢,因汴河糧船絡繹不絕,其他船隻都要讓行,所以一路行程耽擱,娃娃恐楊浩擔心,讓他先行趕回報個信兒。

  楊浩聽說娃娃她們還有兩日才回來,怕自己那番話騙不了唐三少,他才派人去劫焰焰回去,便讓壁宿和小羽帶了府中幾名驍勇的侍衛趕回去接應,又親筆書信一封寫與焰焰,兩下裡通通氣兒,免得萬一碰上唐家的人說走了嘴。

  這裡安排妥當,他才更換官袍,去鴻臚寺走馬上任。鴻臚寺是個清閒衙門,卻也是個講究體面的衙門,那門臉兒建的十分壯觀,長長一溜兒琉璃照壁、三丈多高的府門,兩扇朱漆大門漆得能照清人影兒,一對雄偉的石獅盤踞左右,威風凜凜。

  鴻臚寺卿姓章,有個很風雅的名字,章臺柳。但是這位章臺柳年紀可不小了,如今已年愈七旬,身子骨兒不大好,再加上衙門裡沒什麼要緊事兒,每日都只是到衙門裡來點個卯就走。

  今兒楊浩新官上任,章大人特意多等了他一會兒,楊浩拜見了大鴻臚,又由大鴻臚引見,見過了典客丞焦海濤、司儀丞曹逸霆、主簿寧天色以及一干屬員。大鴻臚笑道:「楊左使,咱們鴻臚寺就是這些人啦,主事兒的就是卿、少卿、丞、主簿,喔……如今官家設了左卿使、右卿使,所以老夫之下,就以你為尊了。老夫身子不太好,官家恩准,平日沒有要緊事的時候不用來坐衙當班,鴻臚寺中一應事物,你和高右使商量著做就是了。」

  楊浩四下瞅瞅,奇道:「大人,咱們那位右使呢,怎麼不見他的人影兒?」

  章臺柳捻鬚笑道:「高右使今日家中有事,已向老夫告假,咱們這位右使名叫高翔,乃是一位博學之士,為人也很好相處,你無須擔心。焦寺丞,等高右使到了,你給楊左使引見引見。咳咳,老夫約了牛太醫,還要去看看病,少陪啦。」

  「恭送大鴻臚。」

  送走了章臺柳,心中對他有愧的鴻臚寺丞焦海濤便與一眾屬官各自回了自己的辦公之所,楊浩回到自己的簽押房,左顧右盼,自我感覺十分良好。枯坐片刻,楊浩便正襟危坐,喚過錄事官,向他問道:「咱們鴻臚寺有些什麼亟待處理的公文,拿來我看。」

  鴻臚寺哪有什麼要緊公事,那位錄事又不好對他說咱們這衙門就是一壺清茶坐到下班,只好隨意取了些典章制度、來往公文讓他去看,楊浩翻了半晌,不見有什麼出公差的機會,不禁大失所望。

  這時堂下一個功曹冷冷瞟他一眼,與人低語幾句,便走上堂來。這人是原鴻臚寺少卿高翔的心腹,高翔本來做著少卿,章臺柳年事已高,他再熬幾年,論資歷順順當當就能當上大鴻臚,誰曉得橫空殺出一個楊浩來,少卿分了左右,他反要屈居人下,所以鬧了情緒,今兒是故意不來見他。

  這位功曹早聽說過「楊大棒槌」不學無術之名,有心讓他出醜,以後諸事不敢作主,所以到他面前,畢恭畢敬行一個禮,說道:「卑職柳林西見過左卿使,今日高右使不曾署衙辦公,現有一封北國契丹的國書,您看……」

  楊浩一聽與出差無關,便捏著鼻子,忸忸怩怩地道:「本官初來乍到,諸事還不熟悉,既是國書,事體不小,還是等高右使來了再說吧。」

  柳林西故作為難地道:「可……茲事體大,十分緊要,萬一要是耽擱了……」

  「唔……,那你取來,本官先瞅瞅。」

  柳林西稱一聲喏,立即趕去,片刻功夫取來一封國書遞與楊浩,楊浩打開一看,不禁拍案驚笑:「這誰呀這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真是豈有此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呀,待本官修書一封,噎他個兩眼翻白。」

  柳林西雖是小吏,可鴻臚寺的人哪個不是飽讀詩書的,聽見楊浩說話如此粗俗,柳林西大為不屑,面上卻愈發恭敬:「卑職為左使研墨。」

  楊浩抓起毛筆,瞟了他一眼,忽道:「算了,你別光研墨了,唔,我說,你寫,草擬一封回信。」

  柳林西呆了呆,忙應道:「卑職遵命。」

  他研了研墨,取過紙筆,在側案旁坐了,提筆等著,看看楊浩這封國書會寫出些什麼可笑的話兒來,楊浩卻重又翻開契丹來信,仔細琢磨起來。

  這封國書,與前不久的山東官員叛逃案有關,因為此案,還曾被折子渝利用,讓官家疑心東南東道轉運副使羅克誠與北國亦有交往,停職查辦。此案詳細情由朝廷早已發了邸報,楊浩因為關心羅家一案,對此也是知之甚詳。

  事件的起因是北國奸細扮作商人,誘變了山東棣州兵馬都監傅廷翰和提轄官莫言,但是事機不密,被棣州知州、右贊善大夫周渭及時發覺,派兵捉住了傅廷翰,而棣州提轄莫言卻成功地逃到了北國,洩露了棣州附近的防務,迫使朝廷不得不對棣州附近的軍事部署做了大幅度的調整。

  當時,北國派了一支百人小隊潛到兩國邊境約定俗成的中間隔離區,試圖接應叛官一行人馬逃走,事先已經得了消息的棣州知州周渭派了大隊人馬追擊,把這個百人小隊打得落花流水。

  這封蓋著北國皇后蕭綽璽印的國書氣勢洶洶地向宋國問難,譴責宋國無端殺死北國商賈,又在邊境伏擊誤入中立地區的巡弋小隊,主動挑釁,試圖在兩國之間製造事端,要求宋國交出凶手,向北國賠禮道歉,否則必提兵南下,用武力討還一個公道。

  這副嘴臉著實無恥,分明就是倒打一耙,楊浩看了心頭火起,當即就想回信嘲罵一番,但是當柳林西提起筆來,楊浩卻冷靜下來,他現在是外交官啊,一個合格的外交官,不該是直筒子脾氣,被人牽著他的喜怒走,而應該是矯己過飾敵非,最好氣得對方鼻孔冒煙,還說不出一句理來,唔……這封信,我該怎麼寫呢?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21
第332章 修國書

  「哈哈哈,有趣,有趣,朕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國書,這是楊浩寫的?」

  「是。」

  「朕見過楊浩的字,似乎……」

  「哦,楊左使的字實在是……,這是一位功曹的代筆。」高翔欠了欠腰,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原來如此。」趙匡胤點了點頭。

  柳林西把楊浩擬就的國書交給稱病在家的高右使,高翔一看如獲至寶,當即事也沒了,病也好了,揣起楊浩的另類國書,冠帶整齊的就直奔皇宮了。

  這時候夕陽如血,彩霞滿天,趙匡胤一家人正在吃晚飯,不過自打那一回用玉斧打掉了進宮言事的官吏門牙,被那官兒威脅要把此事寫入皇帝起居錄,害得趙匡胤一個勁兒陪禮道歉之後,再有官員不在朝會時間入宮言事,除非禁宮已經上了鎖,否則他都會接見的。

  「唔,你放在這兒吧,朕再好好看看。」

  「是,那……微臣告辭了。」

  高翔拱手告退,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因為皇帝雖說露出了嘲笑的意味,卻沒有當面把楊浩貶個一文不值,直接擲還擬稿,駁他個灰頭土臉。

  楊浩這封信,從詞辭修飾上來說,太過淺顯直白,完全沒有泱泱大國那種雍容華貴、優美高深的措辭和文風,柳功曹有意把他的原話照錄下來,沒有進行任何修飾,高翔把它拿來,就是要讓皇帝看看:陛下所託非人啊,就他那水平,當得了鴻臚少卿?

  另一個,他們這些做外事的官兒,一言一行最是敏感,有什麼交涉的時候一向有事說事,絕不東拉西扯牽涉太多,做事的宗旨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下無事,那就大功告成。可楊浩呢,楊浩這封信唯恐天下不亂,簡直是沒事找事,官家如今正對南漢用兵,真要把契丹人招來……,楊浩這樣沒輕沒重,皇帝不惱才怪,可是……

  高翔搖搖頭,只能喟然一嘆:帝心難測啊。

  楊浩這封信洋洋灑灑,內容是天馬行空,簡直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措辭用句淺顯直白,國書大意就是:首先回顧了兩國曆史,北國契丹,較之宋國立國早了五十年,是一個歷史悠久、民風淳樸的友好國家,中原大亂,諸侯爭霸的時候,契丹也沒有趁機狩獵中原,是有著光榮的和平傳統的。

  宋國立國之後,契丹承認了宋國的合法地位並遣使建交,兩國開始朝著健康和平的方向發展,當然,兩國之間也發生過一些不愉快。主要原因是由於北漢,北漢同宋國和契丹都有著歷史淵源,為了它,我們的皇帝陛下同貴國皇后陛下曾經交過手、打過仗,實為一樁憾事。

  幸好,雙方君主都愛好和平,彼此都保持了剋制的態度,此後兩國交往日益密切,如今民間通商頻繁,榷場買賣興隆,兩國互通有無,對兩國的稅收都有莫大好處,前不久我們還從貴國購買了大批牛羊,有力地支援了貴國的經濟建設。

  東拉西扯一番之後,楊浩才繞到正題,開始解釋對方的指責。楊浩沒有指出所謂契丹商人的奸細身份,反而承認他們是正當商人,並且承認他們是被宋國官員害死的,但是否認是宋國朝廷所為。在他的解釋中,這是山東棣州兵馬都監傅廷翰和提轄官莫言貪髒枉法、謀財害命,擄奪了契丹商人財產,並且殺死了他們。

  宋國朝廷為此已將山東棣州兵馬都監傅廷翰押解進京,當眾處死,至於從犯棣州提轄莫言,已經逃之夭夭,為了嚴肅綱紀,以正國法,維護兩國友好關係,還契丹守法商人一個公道,宋國正在鍥而不捨地緝拿凶手。現在我們宋國得到消息,這個通緝犯莫言已經逃去了貴國,希望貴國能協助我們緝捕凶手,將他繩之以法。

  至於貴國的邊防小分隊受到我邊防軍伏擊,傷亡慘重的事,朝廷對此十分重視,立即派員對此事進行了調查,現將調查結果通報如下:貴國巡邏小分隊是誤入雙方不設置武力的隔離地區才受到伏擊的,儘管這個隔離區只是雙方約定俗成的一個隔離帶,並非兩國磋商設置,卻是受到兩國邊防軍的一致遵守的,貴國巡邏軍士誤入中立地帶,引致我方誤會,才造成這起衝突,我國政府對此深表遺憾,並致以十二萬分的歉意。

  經過我方細緻認真的調查,發現這起誤會的根本原因,是由於貴國境內的一些不友好部落時常武力越境「打草谷」,殺人擄命,搶掠浮財,引起我邊區軍民極大憤慨,我邊防軍嚴陣以待,本是為了對付這些不遵守貴國法律、破壞兩國和平的強盜。

  因貴方巡邏人員服裝沒有明顯標誌,才導致了這次不幸的發生,對貴國死難將士,我們致以最誠摯的哀悼,並保證儘快將這些英靈的遺骸歸還貴國,讓他們落葉歸根。藉此機會,我們也請求貴國政府能夠本著和平友好、共同發展的宗旨,從兩國長遠利益出發,嚴厲打擊日益猖獗的馬匪,避免類似不幸的再次發生……」

  楊浩脣槍舌劍,明嘲暗諷,趙匡胤把信又看了一遍,看得眉毛亂跳,最後忍不住一拍桌子,放聲大笑,宋皇后奇道:「這封國書很有趣麼,官家很少這般暢快大笑了。」

  趙匡胤忍俊不禁地笑道:「這個楊浩,真是一個妙人兒,我還是頭一回看到鴻臚寺的人寫得出那些統兵將帥才具備的豪邁血氣。」

  「楊浩,又是楊浩?」永慶公主滴溜溜一轉眼珠,好奇地道:「那個大棒槌說甚麼了?」

  「永慶,一個女孩兒家,又是一國公主,說話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宋皇后馬上責備了她一句。

  趙匡胤笑道:「說的很有趣,很有趣,尤其是這最後一段:『我主以德綏天下,天下歸心;以武掃中原,所向披靡。以此英明之主、虎賁之師,使之眾戰,誰能御之?使之攻城,何城不克?哈哈,這一句是從哪本古書上扒下來的來著?唔,有些忘記了,不過……改得妙,改得妙,可比他那不倫不類的《出師表》強多了。」

  永慶公主俏巧地翻了個白眼兒,撇嘴道:「我當他說了什麼,原來是大拍馬屁,拍得爹爹龍顏大悅。」

  趙匡胤橫了她一眼,復又展顏笑道:「我還沒說完呢,下面一句更加精彩:我主寬厚仁德,素與貴國皇帝友好,希望貴國皇帝能夠平心靜氣地解決這樁事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誰若把我主當敵人,我主則必是他最稱職的敵人!妙啊,妙啊……」

  宋皇后抿嘴輕笑,嫣然道:「『誰若把我主當敵人,我主則必是他最稱職的敵人!』原來是這句話搔到了官家的癢處,說的實是有理,官家雄才大略,一代英主,誰敢視我官家為敵,官家自當成為他最不敢忽視的強敵,呵呵……」

  趙匡胤在房中踱步半晌,忽地停下身子向門口招呼道:「張德鈞,傳旨,令鴻臚左卿使楊浩速來見駕。」

  楊浩來了,進皇宮,入內廷,站在福寧殿的御堂上。

  趙匡胤疑惑地看著楊浩,楊浩一身嶄新的官袍,規規矩矩站在那兒,倒也沒有什麼不妥,只是……他手裡捧著的是什麼玩意兒?半尺多寬,一尺多長,像個官員們見君時記事用的笏板,可是大了不少,又不太像……

  趙匡胤忍不住問道:「楊卿,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

  楊浩畢恭畢敬地道:「回官家,臣手裡拿的是笏板。」

  趙匡胤一窒:「你的笏板,怎麼比常見的笏板大了這麼多?」

  「回官家,臣……」楊浩很忸怩地道:「朝臣們議事,咬文嚼字的過於生僻,臣記不住,而且……臣寫的字比較大,笏板太小了的話……記不下……」

  趙匡胤差點沒憋住,忍了忍笑,才滿面春風地掂了拈手上那封國書,問道:「楊浩,這封國書是你草擬的?」

  楊浩愕然道:「臣是擬了一封國書,本想明日朝會再奏請陛下御覽,怎麼……現在就到了官家的御書案前?」

  趙匡胤也是一愣,隨即就明白了其中原由,他微微一笑,對臣下們之間的這種小伎倆也不說破,只道:「朕看過了,寫的很好,不過,作為國書,措詞造句未免太不雅觀,你原還打算請人修飾一番的麼?」

  楊浩道:「回官家,臣沒有這個意思,臣也知道,自己筆墨粗淺,寫出來的東西太過直白,可是也得看它是給誰看的,詩詞佐酒,那是咱們漢人文官的嗜好,臣久居北地,素知北人豪爽,這樣說才合他們的脾氣,若是修飾的文謅謅的,那就太雅了,也失了味道。」

  「唔,有道理……」趙匡胤笑容可掬地睨了他一眼,此人不學而有術,果然有才,且不說最後那句馬屁拍得這位戰功赫赫的馬上皇帝飄飄欲仙,這封國書中綿裡藏針處也是大合他的脾胃。比如國書中特意提到了北漢之戰,契丹出兵為北漢解圍,兩國君主正面交鋒的事情,就絕非東拉西扯,無的放矢。

  那場戰役雖然是宋軍後撤,契丹追擊,但是宋軍是基本完成了戰略標後主動撤退,他們不但成功地把北漢居民遷到了宋境,而且尾隨而來的契丹人也吃了大虧。你們北人不是說,如果處理結果不能令你們滿意,就要派兵來攻麼,就算你們的皇后陛下御駕親征,又是在我軍久戰兵疲之後,戰果也不過如此,你們派兵來就能討了好去?

  趙匡胤反覆思量,對這封甚合自己胃口的國書是越想越滿意,又經一番對答,眼看禁宮就要上鑰封門,這才意猶未盡地道:「好啦,這封國書你帶回去吧,朕已經閱過了,不需增刪一字,就照此謄錄,用璽,發還契丹使節。」

  「臣遵旨!臣告退!」楊浩雙手高舉,恭恭敬敬接過國書,倒退出殿,出了福寧殿,楊浩行出不遠,後邊忽有人叫道:「喂,前邊那個,可是楊浩?」

  楊浩止步停身,扭頭一看,見是一個宮裝少女,濃眉俏眼,略帶慧黠,身後跟著兩個宮女兒,卻不曉得她是誰人,忙道:「正是本官,不知姑娘是?」

  「楊浩大膽,胡言亂語,宮裡面哪有什麼姑娘,這位是永慶公主殿下。」

  一個宮女嬌斥一聲,永慶公主卻白了她一眼:「你才胡言亂語,本公主不是姑娘是什麼?」

  「這……公主,婢子是說……宮裡面除了侍女,能梳未嫁雙髻的自然就是隻有公主,他明知故問,太也無禮……」

  「甚麼有禮無禮的,你不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楊大棒槌?他看得出來才怪。」永慶公主說的洋洋得意,楊浩聽的好笑,卻不便置辭,只好躬身道:「原來是永慶公主殿下,下官這廂有禮了,不知公主喚住在下,可有甚麼事麼?」

  永慶公主舔了舔嘴脣,笑嘻嘻地道:「你剛從江淮一帶回來吧?」

  「呃……正是……」

  永慶公主更開心了:「那麼你可曾捎回些糟白魚來,那是淮南特產,本公主最喜歡吃了,可是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了。」

  「堂堂公主,喚住我就為了這個?一國公主,居然是隻饞嘴貓兒,還要向臣子討東西吃,實在是有些好笑。」

  楊浩忍不住笑道:「殿下喜歡吃糟白魚,著地方定時呈送就是了,何必以公主之尊向臣索取呢?」

  永慶公主瞪起杏眼道:「公主之尊怎麼啦?本公主也就是偶然看見了你,忽地想起這件事來,你不捨得那就算啦,爹爹早已定了規矩,宮中不得向地方索要食物的,我要是能向地方官府索要還用得著問你?」

  她轉身就走,一邊悻悻地道:「大哥明知道我喜歡吃糟白魚,出去一趟兩手空空的就回來了,也不說給我這妹子捎點兒東西。」

  楊浩怔了怔,欲待喚她,永慶公主已憤然走遠,楊浩吁了口氣,回首看向矗立在金色夕陽下的那座福寧殿,目中露出幾許敬意。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4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30
第333章 來使

  鄂巴多是契丹使節,精通漢語和中原的風俗民情,他還為自己取了個漢人名字,叫許操。

  如今諸國外事衙門都是最清閒的,不過出公差時例外。鄂巴多做為契丹使節,倨傲地來到開封遞交了國書,便住進了禮賓院。宋人的伙食做的精細,在他看來已是最精美可口的食物,當然,這只是他私下的想法,當著禮賓院的人,他卻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一百個不滿意的。

  午飯時候,他又尋釁了,喚來了禮賓院的小吏,許操義正辭嚴地譴責禮賓院款待他這個契丹使節的飲食規格不夠,弄出來的食物難以下嚥,簡直是豬都不吃,等他威風耍夠了,把那可憐的小吏趕出去,這才美美地享用起豐盛的午餐來,撐得小辮兒朝天。

  吃過了午飯,許操抱著一壺茶,正美美地用牙籤剔著牙齒,手下幾個隨從就跟作賊似的,大包小裹地扛了回來。

  「大人,今天又採買了些東西回來,我看差不多了,再買車子可裝不下了。」

  「唔唔……」許操跳了起來,那幾個侍從打開包裹和匣子,只見裡面都是精美的絲綢、薄如蟬翼的瓷器等昂貴華麗的中原物產,不能怪他們,北國雖比宋國立國早五十多年,工商業也算髮達,但是絕對造不出這麼美倫美奐的產品。

  好不容易出一趟公差,立場上當然是要堅定的,行動上當然是不能有損契丹國格的,但是……千裡迢迢而來,幾個隨從給自己的家人買一兩件紀念品,不算丟人吧。東西太多,都能開店了?廢話,人家家裡親戚多,不行嗎?

  許操滿意地盤點著商品,心裡估算著捎帶回去之後轉手一賣,能撈幾倍的利潤,忽地又想起一事,忙道:「噯,羅尚官交待的,要咱們捎買的釵子可曾買來了麼?」

  「買來了買來了,大人你看,這裡滿滿一匣子,全是鳳釵,回去可著羅尚官挑選,她要喜歡,都送她都成。羅姑娘貴為尚官,乃皇后娘娘身邊最得寵的女官,她要是一高興,幫大人你美言幾句,下回有這差使,還是大人你的。」

  許操連忙搶過匣子,「呼啦」倒了一桌子,逐個兒撿起來看,看了半天,許操惱將起來,劈頭蓋臉衝著他們就是一通打:「你們這些不成器的混帳東西,大人我說的還不夠明白?不要金釵、不要銀釵、不要玉釵,是要……是要……」

  許操漲紅了臉,比劃半晌,才氣極敗壞地大吼道:「是要假的鳳頭銀釵,你們明白?得是木頭的,漆了層銀的,那鳳珠要松脂的,羅尚官千叮嚀萬囑咐,你……你們這麼點事情都辦不好?」

  那幾個隨從被他劈頭蓋臉一通打,捂著腦袋訥訥地道:「我……我們打聽過的,可是沒有那種釵子賣麼,賣首飾頭面的人聽說我們要買那樣廉價的釵子,都笑話我們,說那是鄉下地方才有得賣的廉價貨,賺不了什麼錢,開封城裡哪有得賣?這些釵子比起大人說的釵子要貴了百倍,羅尚官見了哪有可能不喜的……」

  另一個隨從兩眼一亮,拍手道:「是啊,大人,依小的看,恐怕羅尚官想要的釵子是越貴越好,只是不好意思跟大人說,所以才指明要什麼漆銀的木釵,這一定是反話。俺那婆娘說過,女兒家就好說反話,不要就是想要,討厭就是喜歡,木釵就是金……」

  「啪!」他還沒說完,腮幫子就捱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許操大罵道:「放你娘的狗屁,羅尚官反覆叮囑,還能有假,大人我連是不是反話都聽不出來?去,都別吃飯了,統統給我滾出去,別挑賣貴重貨物的地方去呀,人家想誑你買貴重的首飾,能不說沒有這廉價貨麼?往小巷子裡鑽,找挑擔賣貨的小貨郎、小經紀去,今天要是還買不來,你們他娘的就別回來,一群蠢材呀……」

  許操罵得痛心疾首,幾個隨從急忙抱頭鼠竄,他們剛走,外邊就響起禮賓院小吏諂媚的聲音:「鴻臚寺柳功曹,求見契丹國使鄂巴多大人。」

  「哦?」許操跳將起來,趕緊把那大包小裹的全堆到床上去,看看那一桌子首飾來不及撿拾,乾脆用桌布一兜,全都扔到了床上,然後放下帷幄,跑回桌旁正襟危坐,從容說道:「進來吧。」

  柳林西沉著臉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向他拱了拱手:「鄂巴多使者,我國國主已經看過了貴國國書,現已寫下回書,著令本官送來,交予使者。」

  「嗯?」鄂巴多詫然站起:「已經寫好了回書?宋國皇帝不見見我麼?我國皇帝陛下可是詔令本使者,務必要等到貴國確實的消息方可迴轉,這一來一往大為不易,還請柳功曹明白示下,貴國皇帝是個什麼意思?」

  柳林西怎麼也沒想到,皇帝居然同意了楊浩草擬的國書,甚至不易一字,就謄抄下來,加蓋了璽印,心中悶悶不樂,聽他一問,便將楊浩的話撿些重要的對他說了一遍,然後翻翻眼睛,冷哼道:「我宋國皇帝,就是這麼個意思了,煩請貴使回稟貴國皇帝陛下,為敵為友,全在他一念之間,我國皇帝靜候迴音便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誰若把我主當敵人,我主則必是他最稱職的敵人!」鄂巴多重複了一句,絲地吸了口冷氣,頷首道:「好,好氣掀,我主……,請問柳功曹,這代貴國朝廷擬寫國書的是什麼人?」

  柳林西沒好氣地道:「他麼……,乃是我鴻臚寺左卿楊浩。」

  鄂巴多蹙眉道:「左卿,那就是還有一位右卿了,貴國鴻臚少卿不是高翔高大人麼,什麼時候設立了兩位少卿?」

  柳林西木然道:「昨天。」

  「昨天?」鄂巴多驚訝道:「昨天?未知這位楊左使是個什麼來頭兒?」

  柳林西把嘴一撇,將楊浩來歷向他簡單說明,然後將國書奉上,不陰不陽地道:「鄂巴多使者……」

  鄂巴多一把搶過去,冷笑道:「我記住了!」

  「噢~~噢噢噢噢……」

  隨著呼喝聲,馬蹄急如驟雨,一群驍勇的騎士呼嘯而過,迅速與其他幾路合攏過來的騎士組成了一個嚴密的包圍圈,這個圈子很大,驚慌失措的野獸被驅趕到這個圈子裡,越來越往中間密集,哪怕是天敵之間,在人類這個共同的大敵面前,現在也要並肩作戰、負隅頑抗了。

  「傳令,西路讓開!」

  包圍圈越來越小,無處可逃的一群群野獸凶性大發,試圖主動反攻了,居高臨下看著狩獵場面的一個俏麗女子端坐馬上,嬌聲發出命令。

  大旗揮動,四面合圍的騎士們將這個女子所在的山坡方向讓了開來,無數的大小野獸彷彿找到了渲洩口的洪水,向這個方向亡命奔來,那女子一提馬韁,嬌斥一聲便向山坡下猛撲過去,同時反手自背後箭壺中取箭。

  在她身後,是一群人如虎、馬如龍的女兵,俱都是身披銀白色戰袍,個個明眸皓齒、花容月貌的大姑娘,卻是身手矯健、殺氣騰騰,衝在最前面的那個女子,身穿銀白色一襲戰袍,頭上是一頂白狼頭皮製成的帽子,狼頭雙耳高高豎起,眼窩裡不知鑲了什麼,烏黑髮亮,看起來栩栩如生。

  但是這位姑娘卻是生得水一樣柔媚,肌膚嫩得能滴出水來,以此花容相襯,頭頂雪白的狼頭帽子也像一隻小狗狗般可愛了。可這女子姿容雖然嫵媚,但她策馬而馳,張弓搭箭的英姿,卻於嫵媚中透出三分颯爽,絲毫不遜於那些狩獵的男性武士。

  箭如驟雨,許多凶狠地撲來的野獸被釘死在地上,隨即整個衝鋒向前的馬隊迅速向右划著弧形飛馳,避開了與野獸們的正面衝突,同時不斷髮箭阻殺。那些野獸對百十匹駿馬組馬的馬陣同樣懷有懼意,趁隙向左側奔馳。

  然而另一標人馬卻從坡後突然冒了出來,為首者也是一員女將,身披火紅色戰袍,胸前有一方明閃閃的護心寶鏡,兜鍪及護項上飾著純白色的銀狐毛,頭頂銀盔上一束長長的雉羽飄揚。在她身後,是一支俱著火紅戰袍的女兵隊伍。

  她們就象是前一波巨浪尚未平息時再度湧起的又一個浪頭,向那群野獸迎面衝去,與此同時,那個銀白戰袍的女子已兜馬迴轉,如同一把鑿子,把獸群一截為二,遠處,那支合圍隊伍已經向她們馳來,再度形成合圍之勢,如此反覆絞殺,獸群漸戰漸稀,已全無抵抗之力,兩隊女將縱騎退出狩獵場,合圍上來的騎士擎出了雪亮的鋼刀,開始了刈草般的最後一戰……

  那名銀白戰袍的女將掀下了頭上的狼頭帽子,額頭汗津津的,幾綹秀髮貼在白皙的額頭,臉上露出一副與她方才的英武不相稱的羞澀笑容:「娘娘……」

  那個全副披掛的紅衣美少女策馬到了她的身邊,讚許道:「不錯,冬兒果然天姿聰穎,頭一次指揮狩獵,沒有讓朕失望。」

  這銀白戰袍,胯下馬,肋下刀,手中提弓,背後荷箭的美貌女子竟是羅冬兒,聽了蕭綽的讚揚,羅冬兒道:「可不及娘娘神勇,方才冬兒心中忐忑的很,生怕指揮失當,放走了野獸,會讓姐妹們笑話呢。」

  蕭後爽快地大笑:「你是朕的尚宮,誰敢笑你?來,野物讓他們去打掃吧,咱們走。」

  二女並轡而行,蕭綽道:「你們漢人兵法中有一句話,叫做圍師必缺。我們契丹人未曾讀過你們漢人兵書前,就知道這個道理。受傷被圍的野獸是最可怕的,適時開一道口子讓它們產生逃跑的希望,在包圍之外,佈下真正的陷阱,能夠在狩獵它們的時候,最好地減少自己的傷亡。寓兵法於獵,於狩獵中悟兵法,我們草原人的戰術戰法就是此中悟來的。」

  「嗯,娘娘的教誨,冬兒記下了。」冬兒俯頭順了順頭髮,錦袍中露出半截粉頸,頸子線條柔潤,纖細秀美,微帶透明的肌膚和柔美流暢的曲線,一頭青絲隨意地垂在頸側,此刻的她柔婉盡顯,雖是一身戎裝,卻已看不出一點征戰沙場的味道。

  蕭綽微笑著看了她一眼,提韁漫聲道:「我們草原中人從狩獵中習兵法,從獵物那裡學習兵法,戰爭就是狩獵,只不過它狩獵的是人,不是野獸罷了。我們學的最多的是狼的戰術。狼群圍攻獵物時,會很認真的觀察獵物,耐心等候最好的出動機會,一旦進行攻擊,它們大多采用合圍之法,以確保目標不會逃走。進攻時,頭狼一定會仔細觀察目標的反應,在最需要它的時候,身先士卒,發起全面攻擊,同時,所有的狼,對頭狼的命令,會堅定不移地執行,不打絲毫折扣。」

  蕭綽頓了頓,又微笑道:「我們的戰術主要就是習自狼的戰術,講的是先發制人,不要等敵人拔箭,先射穿他的喉嚨,這是最犀利的進攻,我們的戰術就是:進攻、進攻、進攻!永遠把戰場建立在敵人的地盤上。

  這種戰術是因為我們沒有太多的物資打消耗戰,同時,我們擁有大量馬匹,我們的速度保證了我們擁有絕對的主動權,騎兵並非沒有天敵,但是傻瓜才會站在那兒不動,等著弓手槍兵和投矛手同我們決戰,我們能拖垮他們,我們的速度能保證我們在對手沒有建立起足夠的抵抗陣形之前投入戰鬥,最大限度地發揮我們的優勢,來如天墜,去如電逝,就能保障我們的勝利!」

  羅冬兒柔柔地笑道:「娘娘的話,冬兒記不住了。冬兒只是娘娘身邊侍候的人,打打獵就好,也沒有機會打仗的,倒是用之不上。」

  蕭綽嗔怪地道:「怎麼就用不上了?我們草原上的女兒家,並不比男兒遜色。皇上他……唉,皇上體弱多病,許多事都要朕來維持,你未必就沒有機會上戰場,你可是朕親自調教出來的人,到時候,一定不要讓朕失望啊。」

  「我?」冬兒目光微微一閃,看似隨意地問道:「冬兒是個漢人,也有機會為娘娘統兵麼?」

  蕭綽眉梢兒一揚,揚聲說道:「朕用人,素來不拘一格。中原人選擇千裡馬,要學什麼相馬經,我們草原人不需要,賽一賽自然就明白了。真具才幹的,那就用,不管他原來是貴族還是奴隸,不管他是契丹人還是回紇人,亦或是羌人、漢人、渤海族人,唯才是舉。你們漢人先生不是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蕭綽嘴角輕輕一撇,不屑地道:「可是這麼說的是他們,瞧不起所謂蠻夷,自高自傲的也是他們。」

  冬兒唯唯稱是,微微側轉了頭,回望南方,低聲問道:「娘娘會因為這次被宋人襲殺我軍士卒、處死扮商賈的細作而出兵伐難麼?」

  蕭綽的一雙黛眉微微地蹙了起來,輕輕嘆了口氣:「皇上又病了,連著半個多月不能上朝理事,一些賊心不死的部落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朕此時必須坐鎮上京,焉能再動干戈?你提議不動刀兵而修國書,倒是個全了咱們體面的好辦法,且看宋國皇帝如何應對吧,就算談崩了,現在也不能動兵,現在……」

  蕭綽把馬鞭徐徐一指,淡淡地道:「現在,朕得先把這後院兒收拾乾淨!」

  回到皇宮,見到如今充作尚宮府管事的羅克敵,羅克敵笑道:「看你臉色,這次親自指揮狩獵,應該沒有丟了皇后的臉面。」

  冬兒微笑道:「娘娘指點的仔細,又有四哥暗中教誨,冬兒是個笨徒弟,但是融合了你們兩位兵法大家的精髓,狩獵一場,娘娘還是滿意的。」說到這兒,她笑容一斂,幽幽嘆了口氣,又道:「可是……雖說越來越得娘娘的歡心,取得了她的信任,可一時半晌她還不會放我外出做事,對你們雖放鬆了戒備,但是現在也還沒到能夠離開而不引人警覺的地步,你們始終不得離京,不能熟悉南返的路徑,這可如何是好?」

  羅克敵蹙起了眉頭,沉吟半晌,苦笑道:「四哥叫你取信於蕭后,本意是想讓他們放鬆警惕,誰料弄巧成拙,如今蕭后對你甚是倚重親密,皇帝病體衰弱,這位娘娘孤枕寂寞,晚上睡覺都要來與你同眠,須臾不讓你離身,這倒是難半。不過,她越來越信任你,這是個好的開始,我們再尋找……」

  他剛說到這兒,院中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羅尚宮,令兄可在麼?我想找他陪我賽馬去。」

  羅克敵語氣一窒,羅冬兒不禁掩口輕笑:「四哥,我現在被娘娘纏得脫不了身,你還不是一樣?這位公主殿下,怕是喜歡了你。」

  羅克敵訕訕地道:「不要胡說,這位公主……只是喜歡玩耍罷了。我是大宋的將領,如今是契丹的囚奴,和她能有甚麼往來。」

  「四哥,且虛於委蛇,多結交些皇族貴人,總是方便咱們離開的。」羅冬兒勸了一句,忙揚聲道:「是雅公主嗎?冬兒正向他交辦些事情,雅公主來了,怎不進來……」

  冬兒說著,已迎出門去,只見一個少女站在院中,正百無聊賴地一下下揚著馬鞭,這位少女就是皇帝耶律賢的親妹子耶律雅公主,十六七歲年紀,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線條柔和的脣瓣,脣上一抹淡細的處子汗毛,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她的肌膚光澤細緻,彷彿汲飽陽光的麥子,身段不同於羅冬兒的纖細窈窕,體態豐滿結實,但是蜂腰長腿,自有一種健美味道。

  聽見冬兒的話,耶律雅公主失望地道:「羅克敵有事要做?那不能陪我去皇苑玩了……」

  冬兒淺笑道:「也不算什麼大事,雅公主既要出遊,叫他且陪公主去皇苑一行便是。四哥……」

  冬兒回頭瞄了羅克敵一眼,羅克敵吸了口氣,硬著頭髮走了出去,耶律雅一見羅克敵,立即喜孜孜地迎上來,拉起他便走,同時揚聲道:「羅尚宮,謝啦和。」

  羅克敵訕訕地道:「殿下,放手,殿下,克敵只是一介奴僕,殿下……」

  「少廢話,快走快走,今天約了三兄四兄賽馬射箭呢,你可得幫我打壓一下他們的傲氣……」

  冬兒望著他們背影悠悠一嘆,抬首望向一角宮牆:「浩哥哥帶著漢國百姓可安全地逃回宋境了麼?浩哥哥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可是卻不知他現在怎樣,冬兒好不容易才取得了蕭後的信任,為恐功虧一簣,這次遣使往宋,都不敢託使節打聽你的消息,浩哥哥,你現在可還好麼?」

  浩哥哥現在很不好,他快變成過街老鼠了,愛他的人恨不得打一塊長生牌坊,把他供起來一天三柱香,恨他的人剪個紙人兒,拿鞋底子使勁地抽,恨不得把他千萬萬剮。

  因為糧米源源不絕運往開封,朝廷這段時日為了購蓄糧草高價買入糧米的開銷已經太大了,趙官家恨得直咬牙:朝廷缺糧,開封百萬居民危在旦夕,可是那些糧商倒比朝廷還有辦法,效率還高,糧食運的比朝廷還快,他們不但從江淮運糧,就連西北、山東的糧食也可著勁兒的往開封運,哪管當地會不會缺糧,就圖大撈取一筆,現在是該埋坑的時候了。

  所以趙官家迫不及待地宣佈,京師糧米已然充足,如今還在源源不斷通過運河運來的糧食做為朝廷的儲備,將蓄夠三年以上的存糧,不過目前糧危已解,糧食敞開了供應,你能買多少,官倉就賣你多少,京師缺糧前一斗糧食七十文錢,糧荒消息散佈開來後,糧價節節攀升,如今已漲至一斗糧食二百文,從即日起,官倉售糧恢復原價,仍是七十文。

  那些耗費大筆家財,搶購了大批糧食,把家裡的缸、甕、甚至竹簍、炕坑都塞滿了糧食的富紳大戶傷心的捶胸頓足,喜滋滋地高價購買大批糧食運到京師準備大發橫財的奸商們更是痛哭流涕,跳河的心都有了。

  渾然不知其事的楊浩一大早兒又到衙門裡上班,施施然地到了鴻臚寺門口,他忽然一拍額頭轉身就走,娃娃和焰焰兩個購物狂從江淮一帶買了許多土特產,其中正有糟白魚五斤,怎麼竟然忘了拿了。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4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34
第334章 販木

  楊浩本想一早把糟白魚帶來,由進宮言事的本衙官員給永慶公主捎去,誰想早上走的匆忙,竟然忘記了,好在昨日在鴻臚寺坐了一天,他是親眼見到了這個衙門平素是如何的無所事事,官員小吏們告假翹班的比比皆是,楊左使下行上效,也沒和衙門裡的人說一聲,便掉頭往回走。

  楊浩這位大人,一直是步行上班的,因為他的家就在汴河岸邊,距鴻臚寺不算太遠,家裡招募幾個轎伕抬轎上衙原也不妨,只是這麼近的路實在犯不著,再加上隨著功力的逐漸精深,內息吐納需要的時間比練外功的時間還長,而呂祖所授的吐納之法並不需要盤膝入定,走路時一樣能夠練功,正是兩全齊美。

  當然,不坐轎子的話,穿官衣戴官帽走在路上未免不便,所以他昨日就把官衣留在了衙門裡,只著便袍,到了衙門再做更換。此刻,楊浩便是一身寬鬆舒適的道服,雙手捏著手印,左手抱日月,右手攬乾坤,大步流星,矯健的步伐伴著他綿長的呼吸,彼此配合的天衣無縫。

  出了朱雀門,過了龍津橋,往武學巷裡一拐,恰見路旁坊市中一陣嘈雜,楊浩站住身子看了兩眼,卻是路旁一個棚子賣大木的商販和巡弋的兵丁正在爭辯。

  「誰敢抄沒?誰敢抄沒?」那商販見士兵們一擁而上,要抄沒他的貨物,登時大怒,他爬上堆積如山的一堆大圓木上,臉紅脖子粗地道:「你們誰敢動?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是趙普趙相公府上的外管事,誰敢抄沒我的木材,借你一個潑天的膽子!」

  楊浩本不欲理會這些事情,可是剛一抬腿,聽說事涉當朝宰執,不禁又站住了腳步。

  那些士兵一聽,氣焰頓時消褪,面面盯覷半晌,竟無一人上前,旁邊百姓見了不免議論紛紛,這時一個聲音慢條斯理地挪揄道:「這真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啊,趙相公固然了得,趙相公府上一個管事,居然也是這般威風。」

  「誰,陰陽怪氣的,有本事站出來說話!」那人站在木料堆上咆哮道。

  「本官就在這裡,低下你的狗眼看清楚!」

  木料下面,高大的士卒左右一分,現出後邊一個人來,比起旁邊身材魁梧的士兵來,這人身材矮了些,生得比較文弱,一副南人面相,頜下三縷微髯,看年紀五十上下,身上穿著一襲軍服。

  那管事問道:「你是哪個?」

  木堆下面那位將軍慢條斯理地道:「本官左監門衛趙玭,奉旨巡弋京城。官家早有旨意,禁運秦隴大木,禁用大木造宅,你竟敢違抗詔令麼?」

  那管事跳下木材堆,湊到趙將軍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倨傲地拱了拱手道:「趙將軍,你與我家相爺同朝為官的,彼此也當有個照拂。不過是販賣些木料罷了,偌大的開封城,哪能面面俱到呢,將軍你抬抬手,這事兒就過去了。」

  趙玭冷顏道:「官家詔書明令禁止販運秦隴大木建宅,你等私運巨木進京,已然是違旨了,若是自家蓋房子那也罷了,偏偏還拉到坊市間販賣,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你讓本官如何照拂?」

  那管事一聽,不陰不陽地笑了起來:「好教趙將軍得知,我們相爺家正在起一幢大宅子,這些木料,就是造宅子富餘的,因為家裡用不了,傅老管家才吩咐小的把它們拉到坊市上販賣,傅老管家侍候了一輩子趙家人,他的吩咐……這背後自然就是我們家老爺了,趙將軍,你要是覺得我們老爺違旨了,那你就把木料拉走吧,小人只是一個小小的外院管事,您要捉我入獄,我也只能受著,沒話說。」

  他把雙手向前一伸,很光棍地道:「來,趙將軍儘管把我捉去便是。」

  趙玭本以為是相府下人私自販賣木料,這樣敗壞主家行為的事,趙相公要是聽說了也必然大怒,他本打算扣下這批木材,回頭再親自去向趙普說明情況,徵得他的諒解,如今人家說的很明白了,販賣木料,就是趙相公的意思,這官腔還怎麼打?

  抬頭看看那堆積如山的所謂建宅富餘下來的邊角料,趙玭面有苦色,四周百姓見他模樣,便曉得他是怵了趙普,一陣竊笑聲傳來,臊得趙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管事一看趙玭熊了,膽氣復又壯了起來,冷笑一聲道:「怎麼,可是趙將軍覺得小人罪不當捕?將軍要是沒甚麼事,那小人可就走了,相爺今晚要吃雀舌羹,小的還得抽空去給老爺買百十隻雀兒回去。」

  那管事說罷,對手下人擺擺手吩咐道:「去去去,都勤快著點兒,做買賣得會吆喝,瞧你們一個個都跟喝了啞藥似的,本管事去採買點東西,你們可別給我偷懶。」說完,他把袖子一甩,大剌剌地走開了。

  趙玭被他如此藐視,臉色氣得鐵青,他本是蜀國降官,並非趙宋嫡系,所以做事一直謹小慎微,能忍就忍,但這不代表任何人的輕蔑他都能夠接受,如果那相府管事給足了面子,好好央求一番,他原也可就坡下驢,可是沒想到相府一個管事,竟也如此跋扈,是可忍孰不可忍?

  待趙玭把怒氣值蓄滿了,那位管事早已揚長而去,此時他若衝著那些苦哈哈的下人擺威風反而落了下乘,趙玭騎虎難下,卻又動手不得,最後把牙根一咬,冷笑一聲轉身便走:「老子這些年忍氣吞聲,腌臢氣也受得夠了,如今你相府的一個小小管事也敢向老子擺威風了,好!好!好!格老子的,我找皇帝老兒評評理去!」

  楊浩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暗蹙眉頭,趙家的人實在是跋扈慣了,在盱眙縣,給趙家運木料的人撞翻官府糧船,就敢揚長而去。開封鬧市街頭,趙家的人敢公然出售朝廷違禁貨物,視巡弋將領如無物。

  不過一想到趙普在自己的政事堂中放了一個大陶壺,無論中外臣僚給皇帝的奏章,只要他看不順眼,就往壺裡一扔,攢滿了就一把火燒掉的傳聞,這些人的跋扈那便相形見絀了,如此上行下效,正是趙氏門風。

  楊浩回到府邸,取了早已包好的糟白魚,四下看看,詫異地向門子問道:「兩位夫人呢?」

  老門子答道:「兩位夫人說老爺新官上任,公務忙碌,擔心老爺累壞了身子,所以親自上街採買菜蔬去了,說是今晚要給老爺烹調幾道佳餚美味。」

  楊浩皺了皺眉,自那日誑騙唐三兒之後,唐家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他也不知瞞過了唐家的人沒有,萬一唐家不信,來個當街擄人,他們擄的是唐家人,自己手中又沒有婚書,這官司可不好打。

  楊浩吩咐道:「等兩位夫人回來告訴她們一聲兒,這些天暫且不要上街,以免橫生枝節。」

  那老門子聽的莫名其妙,也不知會橫生什麼枝節,只是唯唯應著,楊浩便提了那包糟白魚去了鴻臚寺。契丹使節已經回去了,來的時候鄂巴多大人帶著十幾騎侍衛飛馳而來,回去的時候大包小裹裝了七八輛大車,想快也快不起來,也不知他幾時才能趕回去。這時節不比後世,有個電報的話,和契丹皇后陛下你來我往打打嘴仗挺解悶兒的,如今再等契丹回信卻是曠日持久,鴻臚寺又清閒下來。

  不過楊浩原也沒指望剛一上任馬上就有機會出公差,如果自己太快「出事」,容易引人疑竇,他還需要在這裡蜇伏一段時間的,有了這種認知,他倒也隨遇而安,並不焦躁。

  楊浩趕回鴻臚寺後,便向人打聽今日誰會進宮,以便託他把這包糟白魚給那隻饞嘴貓兒送去。可是像鴻臚寺這種清閒衙門,平素進宮見駕的機會實在太少,今日竟沒一個進宮呈送公文的。

  楊浩拈了拈那包糟白魚,心道:「說不得,尋個機會去見魏王,請魏王送進宮去吧,唔……不成,私下走動,一旦落到晉王眼中……要不找個人給魏王送去?也不妥,我哪來那麼大的架子,一包糟白魚而已,還敢大剌剌的使人送去,讓魏王跑腿兒?那也太不像話……」

  正躊躇間,鴻臚丞焦海濤陪著笑臉走了進來。自打楊浩那封國書,官家不刪不減一字便全文照抄,加蓋璽印發還契丹使者之後,高翔高右使就乖乖回衙門辦公了,鴻臚寺的官員們也都對楊浩收起了輕視之意,言語之間增添了幾分敬意。

  本就覺得有愧於楊浩的焦寺丞更是一見他就笑,未語先哈腰,那股子諂媚勁兒把不明原因的楊浩弄得渾身不自在。不過這一來二去的,他兩人倒成了關係最熟絡的。

  一見楊浩,焦寺丞便點頭哈腰地笑道:「楊左使,咱們鴻臚寺平常是清閒的門可羅雀呀,一年下來也不見有一件事情做。現在可好,楊左使來的那天,這屋簷下的喜鵲就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果不其然,自打楊左使您這位貴人來了,咱鴻臚寺那真是喜客盈門,忙碌的很吶。」

  楊浩翻了個白眼兒,看著筆架上蛛網道:「焦寺丞,你可別扯淡了,就這還叫忙?」

  焦寺丞自袖中摸出一封信來,諂笑著遞上去道:「怎麼會不忙呢,您瞧,契丹使者剛走,吐蕃使者的信又到了。」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3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40
第335章 上兵伐謀

  楊浩一聽,急忙問道:「喔?吐蕃人因為何事來信?」

  吐番自亡國後,勢力四分五裂,雖然仍是宋國周邊一股強大的勢力,但是其政權形式已還原成了部落聯盟方式,不再是一個國家,是以吐蕃與大宋的往來雖然也是通過外事渠道,規格上卻不能稱為國書,楊浩便也只稱之為信。

  他知道吐蕃部落大量的生活必需品需要從宋國進口,牛羊產物則銷往宋境,而宋國也依賴吐蕃諸部的力量牽制蠢蠢欲動的夏州李氏,造成西北勢力均衡,同時宋國所需的馬匹很大一部分也依賴於從吐蕃部落進口,所以吐蕃同宋國的關係如今比較密切。

  而且焦寺丞方才也說了,自打自己來了之後,喜客盈門。契丹使者是來打架的,怎麼也稱不上什麼喜客,莫非吐蕃人卻有什麼喜事報來?

  焦海濤喜孜孜地道:「這封信是涼州六穀蕃部的羅丹族長寫來的,抗議我朝誣指走私鋼鐵,囚禁了他的侄子和與之通商的一名漢人商賈,信中說自吐蕃部奉我宋國為中原正統,建立朝貢關係以來,吐蕃部一直向宋國供奉健馬,對宋國恭訓卑服,如今我宋國如此作為,令吐蕃諸部太過寒心,如果我們不予釋放這些人,吐蕃不得不考慮同我朝斷交,從此不相往來。」

  楊浩翻了翻白眼道:「焦寺丞,這就是你說的喜客?這……這是喜事嗎?」

  焦海濤眉開眼笑地道:「左使,這要是換個衙門,鬧糾紛,生事端,那不是好事,可咱鴻臚寺是幹什麼的呀?事兒鬧的越亂,架吵的越凶,咱們鴻臚寺才有用武之地呀,這不是好事麼?」

  楊浩:「……」

  焦寺丞窺他臉色,忙咳了一聲,收斂笑容,打起官腔道:「左使大人,吐蕃諸部對我朝一向恭敬友好,向我朝提供了大批急需的戰馬,並立足涼州,為我朝牽制素有野心的夏州,保證了西北諸藩之間互相牽制,唯皆依賴於我宋國的局面,如今只為走私小小事體,若是鬧的雙方不和,於我朝大為不利,此事不可不慎,如何妥善處置,還請大人決斷。」

  楊浩一想,對啊,吐蕃鬧事,萬一朝廷派我去安撫……,楊浩立即轉嗔為喜,一拍焦寺丞肩膀,眉開眼笑地道:「焦寺丞所言有理,他們鬧的越凶,咱鴻臚寺才有得事做,哈哈,把信給我,我來看看詳情。」

  「呃……」焦海濤沒想到楊浩變臉的速度比他還快,他苦笑著取出吐蕃來信交給楊浩,楊浩展開一看,待看清了那被囚的宋人名字,臉色不由一變,忙咳嗽一聲,低聲喝茶。好在他掩飾的快,一旁站著的焦寺丞不曾發現什麼異樣。

  「大人,你看這事兒該如何處置?擬好了得體的對策,才好稟奏官家,著令有司衙門配合,咱們……」

  楊浩把信匆匆收起,袖入懷中,然後急急起身,戴正了官帽,說道:「備轎,本官馬上進宮。」

  焦寺丞瞠目道:「左使,咱們不再好好議議這件事了麼?」

  楊浩道:「不用議了,本官已有主意,這就去稟報官家,請官家定奪。」

  焦海濤一聽,忙大拍馬屁道:「大人真是了得,古有曹植七步成詩,今有左使一步定計,大人胸懷韜略,睿智無雙,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風流倜儻,傲然不俗……」

  楊浩跑到門口,焦寺丞拍著馬屁一路跟到了門口,楊浩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回來,焦寺丞讚語如珠地也追了回來,楊浩抄起桌上那包糟白魚摟在懷裡,對焦寺丞一本正經地道:「焦寺丞,我知道你對本官的景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不過這些知心話兒,等本官回來再說吧,失禮失禮,告辭告辭。」

  楊浩心急火燎,急急出門登車直趨皇宮,到了大內,楊浩一路疾行,猶自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被引到了集英殿,前邊帶路的小黃門站住腳步向殿上唱道:「陛下,鴻臚少卿楊浩求見。」

  楊浩這才清醒過來,就聽殿中一個沉穩的聲音宣道:「叫他進來吧。」楊浩不及多想,便邁步進了大殿。

  殿中,趙匡胤剛剛發了一通脾氣,左禁門衛大將軍趙玭直接把事情捅到皇上這兒來了,皇帝一聽勃然大怒,他下的令,不許私販秦陝大木,這墨跡還沒幹呢,當朝宰相就率先破壞綱紀,這還得了?

  此刻正是午後時分,皇帝開經筵正聽學士講學,今天給皇帝授課的是前宰相王浦。聽趙玭說明經過,趙匡胤把他打發下去,隨即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對王浦道:「趙普越來越是膽大妄為了,竟敢公然違抗聖旨,一至於斯,宰相犯法,該當何罪,王卿,你說!」

  王浦眯起眼睛,四下裡看了看,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地,拱手微笑道:「官家息怒,趙相公一向公體為國,怎會縱容家人行此不義之舉?依臣看來,趙玭性情狂躁,不能容人,必是因為與相府家人生了嫌隙,是以誣告宰相。」

  趙匡胤先是見他動作,有些莫名不解,細細揣摩他神情動作,措辭語句,心中不由一凜,驀然冷靜下來,他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在殿中踱了幾步,換了語氣說道:「不錯,趙普的為人,朕是知道的,怎麼可能行此不法之事?趙玭誣告大臣,朕險些上了他的當了,此人用心險惡,不可不懲,張德鈞,傳旨,趙玭攀誣當朝宰執,應予嚴懲,就貶去……汝州,做個牙校吧。」

  嘴裡這麼說著,趙匡胤兩腮的肌肉卻突突地跳了幾下,王浦看在眼中,只作兩眼昏花,不曾見著,張德鈞剛剛出去,門口便傳來小黃門的稟告。

  楊浩快步入殿,餘怒未息的趙匡胤一瞧這位鴻臚少卿,前日來時抱著個比常人大一號的笏板,今日又換了個包袱,不禁詫異地道:「楊浩,你懷裡抱的什麼?」

  楊浩一路想著心事,忘了懷裡還抱著東西,趙匡胤這一問,楊浩猛地警覺,不禁暗暗叫苦:「壞了壞了,怎麼直接抱到殿上來了,告訴皇帝,這是我送給你女兒的禮物?漫說外臣交結後宮,本就是大忌。而且……不是說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麼?就算女婿初次登門,老丈人大概也看不大順眼吧,何況我算什麼身份,老趙要是知道我給公主送魚,還不把我先炸了?」

  楊浩情急智生,連忙應道:「回官家,這是魏王千歲巡狩江淮時,為永慶公主殿下買的幾斤糟白魚,當時就放在臣的船上,回京之後整理採買的一些土特產品,臣才想起來,本來是要給魏王千歲送回去的,因為遇上一樁大事,急於請官家定奪,所以先奔了皇宮,呃……竟然把它忘記了……」

  趙匡胤一聽他如此勤於國事,顏色便和緩了些,便道:「罷了,既是送給公主的東西,何必還繞上一個圈子送去魏王府。」他向一旁內侍示意一下,自有人上前接過,退下殿去。

  趙匡胤這才說道:「出了什麼事要朕定奪,又是契丹人生亂不成?」

  楊浩忙道:「並非如此,是涼州吐蕃因為同地方官府的一樁糾紛,遣使來信,向官家訴苦。」

  趙匡胤神色一動,肅容道:「吐蕃?因為何事起了糾紛?」

  楊浩輕描淡寫地道:「吐蕃族人巴汨羅與一漢人行商李興,私販了兩車精鐵運往涼州,途中被我朝地方官府查獲,將他們都下了大獄。本來,這只是一樁普通的緝私案子,可是事涉吐蕃,事情就複雜了。涼州六穀蕃部的羅丹族長來信對此大為不滿,歷數吐蕃對我朝的恭敬馴服,不滿地方官府如此對待吐蕃族人,請求官家為他做主,釋放他的侄子和那個漢人商賈。」楊浩說著,將書信呈上。

  趙匡胤看了一遍,蹙眉道:「精鐵乃軍需物資,未得朝廷允許,私自販運於外國的,一車精鐵便當處以殺頭之罪,如今只是將他們囚禁,已是法外施恩,他一封信便要朕罔顧國法?」

  王浦和楊浩都不做答,趙匡胤自言自語一陣,心中暗自衡量,朝廷倚重吐蕃諸部的地方太多,大批的健馬需要從那裡輸入,還要藉助吐蕃人的勢力壓制夏州李氏的野心,為了區區兩車精鐵、幾個走私商人,鬧到雙方交惡的話,實無半點好處,沉吟半響,他心中已然有了定計,卻轉首對楊浩道:「楊卿,此事來龍去脈你已清楚,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楊浩一直盯著他的臉色,這時才躬身道:「官家,臣以為,不過是幾車精鐵而已,實不應當據此與吐蕃交惡,涼州六穀蕃部大族長親自寫信向官家求告,朝廷應當向他示以寬宏之恩,這人……是應該放的,至於這貨物,也不妨大方地發還與他,吐蕃部求一而得二,對官家必然感激。」

  「哦?」趙匡胤看看他,笑了笑道:「契丹人飛揚跋扈,你的回書卻比契丹人還要跋扈,絲毫不怕觸怒了他們。吐蕃力弱,你反要示之以因,生怕惹惱了他們,這是何故?」

  楊浩躬身道:「官家,正因契丹勢強,縱然朝廷示之以恩,誠心招攬,它也不會歸順我朝,相反,我朝越是謙卑,他們越是囂張,會縱容他們的野心不斷膨脹。而吐蕃力弱,多有依賴我朝處,大節不虧的話,此小節處就不應和他們計較太多,所以易用懷柔手段,才會令其歸心。」

  趙匡胤大悅,呵呵笑道:「楊卿性情雖然莽撞,心智著實不虧,哈哈,朕正是這個意思,就按這個意思措辭擬旨吧,朕會令有司配合你們鴻臚寺辦好此事。還有,你在回書中不妨直言,若是吐蕃缺鐵,可向朝廷求告,朝廷會酌情給付,勿需私運違法,呵呵呵……」

  「臣遵旨,告退。」

  楊浩緩步出了宮殿,立在高大的廊柱下長長吁了口氣,背上的冷汗這才消去,此李興正是彼李興,是那個一品堂造弓造箭的匠人,義父的堂弟。他怎麼和吐蕃人勾搭上了,蘆州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成,回去就得令壁宿與『飛羽』聯繫,問清其中原由。

  楊浩本以為西北太平,自己鑽進這個清水衙門就是為了假死遁身,從此逍遙世外,可他忽然發覺自己成了網中的一隻蜘蛛,任何一個方向有點風吹草動,都不免要牽涉到他,而他……張開了網,於是自己也陷身於網中,有些掙脫不開了。

  西北,蘆州,木氏牧人大帳。丁承宗與李光岑並肩而坐,面前站著幾個看似粗獷,眼神卻盡顯精明的漢子,丁承宗道:「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了,你們馬上分頭趕赴夏州,以不同的身份為掩護安頓下來,所需一切,我們都會提供。

  你們唯一的使命,就是想辦法接近拓拔氏貴族,如果能得到夏州李氏的信賴,就助他們倒行逆施,如果能得到拓拔氏其他貴族的信任,就想方設法加劇他們之間的矛盾,這是唯一的宗旨,具體的方法手段,我已經教過你們許多了,你們也可以隨機應變、各顯其能。做得好,你們一個人頂得上一個驍勇善戰的萬人隊,去吧!」

  「是!」十幾條大漢齊齊拱手,又向李光岑躬身施禮,然後退了出去。

  李光岑憋了半天,待他們一口去,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喘息未定,便又舉杯喝酒,丁承宗不禁微微蹙眉道:「李老還是少喝一些吧。」

  「習慣了,現在不喝,死的更快。」李光岑淡然笑笑,又抿了一大口酒,說道:「你對夏州用間,老夫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可是資助吐蕃,甚至連一品弓也毫不藏私地拿出來,現在自然不妨,可是將來他們會不會對我們不利?」

  丁承宗沉穩地一笑,說道:「李老儘管放心,他們沒有那個能力。一件利器,固然可以增強吐蕃的實力,但是國戰決非一件利器能夠左右勝敗的,我敢斷定,沒有統一的政權,沒有清明的吏治,沒有賞罰分明的軍紀,沒有雄才大略的英主,不要說四分五裂一團散沙的吐蕃,就算是契丹、大宋,擁有『一品弓』這樣的利器,一樣會吃敗仗,一樣做不了憑仗。

  二弟巧施手段,令夏州李氏與吐蕃人兩面開戰,消磨他們的實力,吸引他們的注意,這是一個好機會,我要最大程度地對它加以利用,擴大它的影響。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怎可不全力相助?不過一件弓器罷了,若是我們祕技自珍,把一件死物視做唯一的倚仗,那也太無自信了些,那樣的話,所謂倚仗,其實就是毫無倚仗。

  我們對夏州用間,可以造成拓拔貴族間的不和,從內部擊垮他們;資助吐蕃,是加強他們敵人的力量,從外部壓垮他們。他們是在替咱們打仗啊,這個時候,我們則在秣馬厲兵,待到夏州內憂外困,那時候我們登高一呼,搖搖欲墮的夏州就可一舉而克!只是……他何時才能回來主持大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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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43
第336章 蘆州來客

  永慶公主換穿了一身普通官宦人家小姐打扮,興沖沖地正要出宮去,一個小內侍捧著個包裹趕了來:「殿下,這是魏王殿下託鴻臚寺楊少卿給您捎來的禮物。」

  永慶公主詫異地道:「大哥給我的禮物?怎麼反要託了旁人送來。」

  那內侍道:「聽說,是魏王殿下買回來擱在了楊少卿的船上,今兒才整理出來,楊少卿本待歸還魏王殿下,官家說不必繞那麼個大圈子,直接命奴婢給您送來了。」

  永慶公主蹦蹦跳跳地趕過來,好奇地問道:「是什麼東西?」

  「是幾斤淮南特產糟白魚。」

  永慶公主眼珠滴溜溜一轉,臉上便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這個傢伙倒是狡猾,哼!不過嘛……倒也還知趣。」

  她就著那小內侍的手,打開包裹,撕了一塊魚肉,用兩根手指拈著,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邊揮手道:「拿去,叫我宮裡的人收好了。」

  趙匡胤如今有三個女兒,「杯酒釋兵權」之後,為了讓那些交出兵權的將領們放心,趙匡胤和他們結了親家,他寡居的妹妹被他嫁給了大將高懷德,長女和次女分別嫁給了石守信和王審琦的兒子,同時又讓自己的三弟趙光美娶了張令鐸的女兒,廣結姻緣,以安其心。

  今天永慶公主就是出宮去王審琦府上看望二姐的,因為她的二姐上個月剛剛生下第二個女兒,小外甥女白白胖胖十分可愛,很得永慶的喜歡,同時,這也是她難得能出宮的機會,上一次去扮望剛剛生產的姐姐,她就趁機扮做一個少年公子,去《千金一笑樓》看了一場《白狐》,看得她哭天抹淚兒的,今日去探望姐姐,正可藉機會再去開封街頭走走。

  永慶公主沒有擺出公主儀仗,乘一頂小轎,帶了八個侍衛、兩個丫環,俱都喬裝打扮成普通家將模樣,到了二姐府上探望一番,看看天色漸晚,便告辭離開,趁著還有些時間於開封街頭遊玩。

  永慶卷著轎簾,伏在窗口,興致勃勃地看著市井間風光,一個推車挑擔的小經紀,一個捏泥人的民間藝人,一個街頭打把式賣藝的武夫,對她來說,都是難得一見的風景。

  忽然,她看見旁邊有輛車子漸漸趕上來與她並肩而行,一個眉眼清秀,斯斯文文的青袍公子坐在車把式旁邊,肩頭站著一隻羽毛豔麗的鸚鵡,正在顧盼左右。那位青袍公子卻斜倚在車頭,懶洋洋地打著瞌睡。

  永慶一見頓時露出歡喜的笑容,她趴在窗口,向那鸚鵡勾了勾手指,那隻鸚鵡歪過頭來睇著她,永慶公主越看越喜歡,趕緊在口袋裡胡亂掏摸一陣,可惜剛換的衣裳,身上沒帶什麼零食,永慶公主眼珠一轉,便握起拳頭假裝吃著什麼,然後把拳頭遞向鸚鵡,那隻鸚鵡果然上當,歪著頭看她半晌,到底禁不住食物的誘惑,忽然展翅飛向,伸喙一啄,永慶公主已飛快地縮回了手。

  如是者幾次,那隻鸚鵡火了,忽然張嘴罵道:「你這饢糠的夯貨!」

  永慶一呆,沒想到這鸚鵡居然說話說的這麼清晰,而且還是罵人話,永慶公主又好氣又好笑,不禁嗔道:「你這扁毛畜牲,再敢亂罵,本公……本姑娘拔光你的毛。」

  那鸚鵡扎撒著翅膀,直著嗓子回罵:「你這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爛乞丐、沒信行不成才的破落戶、天不蓋地不載該剮的賊……」

  永慶公主大怒,喝道:「閉上你的鳥嘴!」

  那鸚鵡學舌,振振有詞地罵道:「閉上你的鳥嘴,幹你鳥事、你這鳥人,放你的鳥屁,惹少爺我一肚子鳥氣……」

  「嗯?這跟誰罵上了?」那個打盹的青袍公子晃了下身子,被一人一鳥的對罵聲吵醒了,他定睛一看對面車中是個姿容俏麗的少女,兩眼頓時一亮,立即對那展翅飛在半空中與永慶公主對罵的鸚鵡喝道:「過來!」

  那隻鸚鵡應聲飛來,落在他的掌心,青袍公子屈指便彈,在它腦袋上彈一下便罵一句:「賊廝鳥,你這該死的扁毛畜牲,盡放鳥屁,這位小姐也是你罵得?無端惹少爺我一肚子鳥氣……」

  他彈一下,那鸚鵡便縮一下頭,永慶公主見了又不捨起來,欲待出口相勸時,那公子已教訓了說髒話的鸚鵡,罵道:「滾開。」那隻鸚鵡馬上乖乖飛起,在車頂盤旋不敢落下,嘴裡還不斷地叫著:「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一隻扁毛畜牲,竟可以被人調教的如此通人性,把個永慶公主看得又驚又奇。青袍公子向她歉意地笑道:「小娘子,這隻扁毛畜牲不懂事,得罪了小娘子,小生代它陪禮則個。」

  永慶公主哼了一聲道:「得了得了,聽你說話,滿口汙言穢語,畜牲懂什麼?還不都是跟你學的?」

  那青袍公子訕訕一笑:「恕罪,恕罪,小生以後注意便是。」說著那馬車已加快了速度,從她旁邊趕過去。

  這個青袍公子正是葉家車行的少東家葉之璇,這些日子他苦心經營自己家中的車行和幫助祕密組織『飛羽』訓練鷹隼信鴿,往日的輕浮放浪之氣漸漸褪去,開始變得穩重些了,他的變化,最高興的當然是葉老掌櫃。他是楊浩草創時的班底,葉家的生意和住處又都在西北折藩的勢力範圍下,算是可以籠絡的人,蘆州方面經過一次次考驗歷練,開始把他視做自己人,也放心把一些比較重要的事交給他去做了。

  葉大少爺此番進京,是專門探望楊浩的,他的馬車直奔楊浩住處,後面永慶公主忍不住吩咐車伕追了上來,她真是喜歡極了那隻通人性的鸚鵡,可是堂堂一國公主,讓她向百姓討要東西,她真的是拉不下臉來,直到那車走得遠了,她才焦急起來,詢問了左右身上帶的有錢,便追上來想把鸚鵡買下。

  葉之璇趕到楊浩府前,立即叫人拍打房門,那隻鸚鵡這才落下來,重又站在他的肩膀上。這隻鸚鵡是葉之璇閒來無事調教出來解悶兒的,跟在他身邊學了一堆的罵人話,也虧這位小公主不諳世事,居然喜歡了這個鳥人調教出來的這個鳥畜牲。

  楊浩此時剛從鴻臚寺回來,他換了一身尋常衣裳,仍是捏著手印,一路練著吐納功夫到了家門口,一見門口停著輛馬車,有人正在拍打房門,心裡頓時一緊,只道是唐家上門搶人來了,趕緊走快幾步,揚聲問道:「什麼人?」

  葉之璇一回頭,兩人視線一碰同時大喜,二人趕到一塊兒,剛剛寒喧幾句,又一輛車在七八個大漢拱衛下趕來,車上一個少女嬌叫道:「喂,公……咦?」

  楊浩一回頭,不由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公……啊!」他突然省悟過來,不可當街喚出公主名號,所以立刻閉嘴。

  葉之璇納罕地道:「公姨公啊?大人,這是開封府見面打招呼的禮儀麼?」

  他肩頭那隻鸚鵡尖著嗓子叫道:「公姨公啊,公姨公啊。」

  「閉上你的鳥嘴!」葉之璇扭頭吼了一聲,那鸚鵡又叫道:「閉上你的……」葉大少趕緊捏住它的鳥嘴,向楊浩和永慶公主嘿嘿一笑。

  見那鳥主人是楊浩的客人,永慶心中大定,忙裝做不相識的模樣道:「這位公子,本姑娘很喜歡你這隻鸚鵡兒,想出錢把它買下來,不知道公子出價幾何?」

  葉家財大氣粗,養只鳥兒就圖個樂呵,葉大少哪裡會靠它賺錢,一聽要買下這隻鸚鵡,便把眼一翻,說道:「姑娘,我這隻鸚鵡兒是不賣的……」

  「對對對,不賣的不賣的,送卻沒有關係……」楊浩趕緊接口,一伸手,掐住那鳥脖子便把它塞進永慶公主懷裡:「這隻鸚鵡現在歸姑娘所有了,姑娘如果沒有旁的事,這就請回吧。」

  永慶公主大喜,見葉大少還有點不情願的樣子,示威似的向他一翹下巴,向楊浩盈盈一笑:「謝啦!」抱著鸚鵡寶貝似的上了車。

  「大人,你……認識這位姑娘?」

  「認識,當然認識,奇怪,她怎麼會上街呢?」楊浩看著公主的車漸漸遠去,這才鬆了口氣,扭頭一看葉之璇,急忙又問:「蘆州那邊可是有什麼要緊事情?」

  葉之璇笑道:「大人放心,張繼祖是個老狐狸,咱們給足了他面子,他便也不來找咱們的麻煩,蘆州那邊一切都好。葉某此番前來,只是生意所至,順道兒來看看大人。」

  其實葉之璇自然是負有使命而來,只是倉促間卻不便說起,這時門子已打開了大門,兩人一邊往裡邊走,楊浩一邊問道:「對了,我正要讓壁宿與『飛羽』聯繫,向蘆州問一件事情,你從蘆州來,你可知道其中原由麼?」

  葉大少問道:「不知大人要問何事?」

  楊浩左右一看,放低了聲音道:「李興為什麼去了吐蕃?」

  葉大少的神色馬上也變得機警起來,他壓低嗓音回答道:「屬下本來想先行歇宿,容後再與大人促膝詳談,既然大人已知道了李興的事……不知大人府上可有僻靜隱祕的所在,屬下一一稟告便是。」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3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48
第337章 一隻鳥兒

  楊浩聽了葉大少的話,便把他引到了一個僻靜的偏院。

  如今楊家後院裡,唐焰焰和吳娃兒各住一個院落,差派了丫環侍候著,因為楊家人丁少,所以還空置著幾處小院套,二人隨意擇了一處僻靜的,掌了燈,沏了茶,摒退了左右,這才坐下長談。

  吳娃兒聽說他回來了,本欲出來相迎,聽說有客來訪,官人帶去他去密談,情知必有要事,不敢出面打擾,便又悄悄返回了內宅。

  房間裡,楊浩先問及蘆州如今情形,葉大少笑道:「大人儘管放心,蘆州如今一切安好。夏州與吐蕃之戰愈來愈是激烈,根本顧不上咱們了。張繼祖只盼著熬過了任期調任他處,只要咱們不給他惹麻煩,凡事他都裝聾作啞,如今蘆州治下一切安然,工商農牧,皆有發展,木老部中三千鐵騎亦牧亦兵,發展得更形強大。咱們不但經營各種有大利的草原物產,李興研製的武器,私下販賣於諸羌和回紇、吐蕃,更是積蓄了大量的錢財。」

  楊浩眉頭一皺,說道:「販賣武器於諸羌、回紇、吐蕃?不怕養虎為患,終難控制?」

  葉大少略一猶豫道:「李興所制武器,但凡賣於他們的,不管劍矛弓弩,俱都是生產出來的下品,並非一等一的武器,要和咱們比武器精良,他們是辦不到的。如今整個西北野心最大的是夏州,能夠牽制它的吐蕃、回紇和諸羌部落實力太差,如果不能提供些援助,吐蕃已然一敗塗地了,如何能讓夏州泥足深陷,脫身不得呢?

  是以,木老與幾位大人商量一番,才下此決定。木老這麼做,也是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去做的,而且,這些下品的武器,不管是生產和維修,這些部族都很難做到,來源始終控制在咱們手裡,隨時可以掐斷。」

  楊浩微微搖頭,嘆道:「儘管如此,義父實在有些自討苦吃,以我設計,挑起吐蕃與夏州之間的戰火,就算吐蕃如今已然落敗,夏州必也元氣大傷,三兩年內是不敢輕啟戰端,對蘆州動武的,這段時間,蘆州和党項七氏得以發展,足以與其對峙,擁有自保之力,義父這麼做,何苦來哉?」

  葉大少道:「屬下正要說,這次來,除了探望大人,屬下還帶來了木老的意思,希望大人能夠回去蘆州。」

  楊浩搖頭苦笑道:「官家還指著扣我為人質,控制蘆州所屬呢,他豈肯放我走?」

  葉大少道:「正是這個原因,所以大人更要回去。木老說,如果大人決意回去,他會為大人想辦法。」

  楊浩目光一閃,問道:「義父有什麼好辦法?」

  葉大少道:「方法多的很,比如與折家、楊家合作,與諸羌合作,在西北製造事端,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唯有讓大人你返回西北主持大局方有解決的可能,那樣的話,大人在已大大減弱趙官家戒心的情況下,未必不能成行。比如偷偷潛回,不管哪一種,只要能讓大人返回蘆州,就算大功告成。」

  楊浩夷然道:「第一個法子還靠點譜,其他的……,偷偷返回?朝廷難道不會發覺?蘆州仍承認是宋國屬地吧?我回去了,難道能與朝廷撕破臉面把張繼祖趕走?」

  葉大少微笑道:「屬下來,只是帶來了木老的意思,如果大人點頭,那也不是馬上就走的,還需等待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南北吐蕃與夏州戰亂不休,党項七氏皆按兵不動,告之本族貧苦勢弱,不肯資以兵馬錢財,夏州羈縻於戰事,不僅外敵樹立無數,拓拔氏貴族們利益受損,也對李氏的跋扈開始不滿了。我蘆州如今看來雖非任何一方的威脅,但是木老和大人您,可是有著夏州李氏正統的身份的。

  回紇、吐蕃,是吃不下羌人的,如今均以我們為倚仗,對摺氏和楊氏來說,拓拔氏如果換了大人您做主人,自然也比李光睿更受歡迎。再有党項七氏和橫山諸羌的擁護,其實大人你夏州之主的位置已招手可期。如果拓拔氏內的各位酋長貴族有心認大人您為主,則迅速佔領夏州取而代之,甚至不需大動干戈。

  大人,朝廷看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股勢力,西北諸藩與諸族之間早已達成一種互相牽制的局面,別看朝廷現在不肯放你,那是因為朝廷自信能夠控制蘆州。如果西北糜爛,大人您坐鎮夏州,成了西北之主,朝廷只有順水推舟,加封承認的選擇,沒有與你為敵的道理的。」

  楊浩目光一凝,說道:「這番話,你說不出來,義父同樣說不出來,是誰教你的?」

  葉大少摸摸鼻子,乾笑道:「這是木老、林老、柯大人等人商量出來的辦法,木老說,朝廷對西北只是利用,誰做那裡的主人,對朝廷來說並不重要,咱們只要能迅速控制夏州,朝廷就沒有相助夏州李氏與咱們為難的道理,結果只能是效仿李彝殷殺弟逐侄,搶先霸佔夏州之後,朝廷予以承認安撫的先例,對大人你也加官進爵,承認你的定難軍節度使身份。如果大人你同意,蘆州那邊就可以放手準備了,少則一年,多則三載,大事可期!」

  楊浩默然不語,他這才意識到,他挑起吐蕃與夏州之戰,苦心經營蘆洲,招賢納士,暗中培植自己的武力,本是為了讓蘆州立足,讓那幾萬他親手帶出來的漢國百姓和義父近萬的族人有個歸宿,但是這只是個一廂情願的想法。

  蘆州站住腳了,而且正如葉大少所言,擁有著外部內部這麼多優勢,原本聚集到他身邊的這些人,也形成了一個共同的利益體,他們想謀取更大的利益了,而自己,就是他們之間的粘合劑,是他們達成目的的領袖。

  可是,他的人有一統西夏的野心,他有做西夏之主的志向麼?這個過程,將有多少腥風血雨?他如今錦衣玉食、生活無憂,很快就可以假死脫身,攜雙美隱居避世,遊賞天下風光,何必去做這樣的事?到那時,他不可避免的就會重走西夏的路,為了生存,在北國契丹與中原趙宋之間遊離,成為一方大軍閥,何苦來哉?

  想到這裡,楊浩心中忽地一動,如果我能取夏州而代之,然後拱手奉與宋國呢?

  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原本歷史上的夏州李氏,後來並非沒有走過這條路,問題是,當你是這個利益團體的代表時,所有的人都對你忠心耿耿,當你背棄了擁護自己的利益團體時,他們一樣會拋棄你,那時他們自會再選出一位西夏之主,為了他們的榮華富貴而戰。

  更何況,如果真讓趙宋得到了西夏之地會怎麼樣?那時的宋會不會徹底改變它的國策,全心致力於擴張和戰爭?人心易變,蘆州可以因為地位的穩固和勢力的增強而滋生野心,宋國就不會嗎?那時的宋還會有三百年的太平富裕和輝煌文化麼?還會有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動,與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漢唐,後之元明,均有所不逮。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嗎?

  如果那時的宋變成了另一個大漢,趙氏官家變成了另一個漢武帝,以無數百姓破家滅門為代價去不斷的擴張,擴張到蒙元帝國那樣的版圖又能如何?它的子民光榮了麼?幸福過麼?當它終究踏上任何一個帝國最後都必然崩潰滅亡的歸宿時,帝王將相的無比輝煌,除了做後人談資,供一些後人誇誇其談之外,於當時的百姓們又哪有半點益處?我能控制那個皇帝的野心,讓他有序擴張、兩者兼顧,而不是成為一個窮兵黷武的鐵血暴君?

  隨著閱歷的增長和對這個時代的瞭解,楊浩不再是一個徒有熱血的毛頭小子,他看問題漸漸變的更透澈、更冷靜,更直指本質。他不希望出現那樣一個面目全非的宋朝,他不願放棄現在的計劃,去成立一方勢力代表打打殺殺。

  沉吟半晌,看看葉大少殷切的目光,楊浩說道:「此事內中利害,我還沒有想得透澈,你一路跋涉,十分辛苦,先安頓下來,等我有了定奪再說。」

  楊浩心想:「這事也不必明白拒絕了他們,否則難保他們不另圖他計,甚至給我來一出『黃袍加身』,那時候,我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只能按照他們給我規劃的道路去走了。等我假死脫身之後,他們失去了我,這份剛剛萌生的野心自然也就消失了。

  楊浩帶著葉之璇出去,把他和他的從人安頓下來,回到自己住處,立即與娃娃商量:「娃兒,你已知道我要假死遁去的消息了,現如今我官居鴻臚少卿,出使離京的機會大增,這一次去江淮,你和焰焰暗中相隨,其實朝野俱已風聞,這倒是歪打正著,有了這個先例,下一次得著機會離京時,我帶你們同行也不會有人疑心了。」

  娃兒欣然點頭,楊浩又道:「可是咱們一走,這房產、和千金一笑樓裡不便抽走的資產怎麼辦呢?有些人該怎麼安頓呢?」

  娃娃目光一閃,遲疑道:「官人,你是說……?」

  楊浩直截了當地道:「我是說妙妙,是我把她從朵兒身邊要來的,現如今她們兩人之間又生了芥蒂,咱們一走她怎麼辦?而且她對我一向忠心耿耿,以我性情,你知道我是放不下的,我打算認她做個義妹,咱們一走,這房產、資產儘可歸她所有,她有了倚靠,我也好放心離開,你看怎樣?」

  娃娃嘴角一勾,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大人,義兄義妹的,哪有權利繼承咱家的財產,虧你還是朝廷的官兒,連朝廷的律法都不明白。除非……你先行寫下『遺囑』,指明由她繼承。」

  楊浩搖頭道:「豈有此理,我好端端地立什麼『遺囑』,難道我早知道要帶著你們一齊離京,然後一齊出事?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全天下,老子逃了麼。」

  娃娃掩口而笑:「那就不成了。」

  她眼珠轉了轉,又道:「不過……卻也不是全無辦法,奴家看妙妙那丫頭對大人你傾心的很,不如大人在離京之前納了她為妾,這樣財產落入她的名下,便順理成章了。」

  楊浩瞪她一眼,嗔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情,如果她真成了我的女人,你以為我狠心丟下她,就此心安理得地離開?」

  娃娃若無其事地道:「那便不要真個納她為妾,只要一個名份,圓房之期拖到回京之後,這一來還有一樁好處,官人『猝然出事』的話,就更加不會惹人生疑了。」

  楊浩愕然道:「那不是害了人家?」

  妙妙原是朵兒的心腹,娃娃對她可沒有什麼姊妹感情,無所謂地道:「怎麼就是害了她?天下有哪個女人只要一個名份,就能得到偌大一筆財產的?恐怕她歡喜還來不及呢,她若守不得,改嫁就是了,官家的妹子都能改嫁,你道她會為你守節終生麼?那時有了鉅額家產,她若要嫁人,反比現在更有把握找個良善人家。」

  楊浩躊躇半刻,說道:「似乎是個辦法,我再好好想想。對了,焰焰呢,打從回來還沒見著她,聽說你們今兒上街去了,我有些放心不下,唐家迄今全無動靜,也不知道唐家是個什麼打算,可莫要著了他們的道兒。」

  娃娃笑道:「官人放心吧,唐家是個體面的人家,幹不出當街擄人的事來,何況我們上街時帶的也有護衛。回京這幾日,官人過於忙碌,你道我們不心疼麼?今日上街買了些菜回來,焰焰說要親手做幾道美味給你吃呢。」

  楊浩奇道:「她做菜?她成麼?」

  娃娃抿嘴笑道:「你這官人當的,你道她真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都不會做的女子麼?再說,這一路上,她還用心向我學過烹飪之道,做出的菜餚,想必味道是不差的。」

  說到這兒,她捂著肚子說道:「只是……怎麼這麼久還沒做好,我這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了。」

  楊浩搖頭一笑,說道:「我可不抱多大希望,你且等著,我去她院中看看。」

  素手調湯羹,含羞侍郎君,想起來就叫人感動呵……

  楊浩走在路上,臉上不禁露出感動的笑意,她們……想要的應該也不會是一個整日奔波忙碌的曠世英雄,而是一個對她們噓寒問暖、呵護備至的貼心郎君而已吧,就算為了不辜負這美人情意,我也要堅持自己的主意。

  一路想著,進了唐焰焰所住的院落,院落中自有廚房,房門關著,裡邊叮噹作響,楊浩走過去便一把推開了房門,「呼啦」一下,裡邊便飛出幾隻雀兒,撲愣愣地逃開了去,須臾功夫就飛過了院牆。

  「哎呀哎呀,誰叫你進來的,也不說一聲,如今竟放跑了雀兒,我這菜可就少了一道了。」

  唐焰焰頰上沾著麵粉,扎撒著雙手跑來,她打開籠子掏雀兒,一不小心把雀兒放了出來,正關緊了房門獨自捉雀,忙的一頭汗,結果楊浩一來,那幾只籠中鳥便逃之夭夭了。

  楊浩先是愣了愣,看清她的模樣後,嘴角便微微地翹起來,他把迎面抱來的焰焰擁進懷中,在她頰上親暱地吻了一記,微笑道:「做不了那盤菜,吃我這盤菜,我會更喜歡的。」

  唐焰焰不明所以,瞪他一眼道:「你兩手空空,有買菜回來麼?哼!這道雀羹可是極重要的一道菜,本來我就怕做不好叫娃兒笑話,現在可好,一條鳥毛都看不到了,是你放跑了我的鳥兒,你還我鳥兒來。」

  楊浩真是愛極了她這副嬌俏模樣,不禁豁然大笑道:「好好好,跑走了你幾隻小鳥兒,官人賠你一隻大鳥兒就是。」

  「咦?你還真的買了菜回來了?大鳥兒在哪?」唐焰焰傻兮兮地問道。

  楊浩便露出一副賊兮兮的笑容道:「大鳥在此,娘子,你可莫要尖叫,聲張起來,那可不美了。」

  「嘁,儘管放鳥過來,什麼惡鳥兒會讓我唐焰焰害……啊!」一見楊浩動作,唐焰焰尖叫一聲轉過身去,捂住了臉道:「你個沒正經的,出去,出去,人家才不要看。」

  楊浩心中情熱,不覺自後走去,輕輕擁住她的香肩,在她耳邊柔聲道:「焰焰肯為我下廚房,哪怕只燒出一塊焦炭來,為夫也會吃的香甜的。」

  唐焰焰被他在耳邊說話,細癢癢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隨即就覺臀後給個硬梆梆的東西抵住,不由心中一跳,身子都酥軟下來,幾乎站立不住。楊浩抱緊了她,嘴脣啜了啜她的耳垂,便向後頸吻去,同時抬起一條腿來,用腳把房門悄悄地關上了……

  當此時也,大宋禁宮內,趙匡胤擰眉凸目,兩眼望空,正在大喝:「豈有此理,你從哪兒買來這隻鳥兒,滿口汙言穢語,真是有失體統。

  一隻鸚鵡盤旋殿中,毫不示弱地回罵:「你這鳥人,閉上你的鳥嘴,盡放鳥屁,幹你鳥事,惹少爺我一肚子鳥氣……」

  永慶公主笑的打跌,趙匡胤跳起腳道:「來人,來人,給朕射死這隻欺君的賤鳥兒。」

  「蓬蓬蓬。」一隊禁軍應聲入殿,張弓搭箭一通亂射,那隻鸚鵡藉著承塵、殿柱、屏風等物躲來躲去,口中仍是回罵不休:「賤鳥兒,你這饢糠的夯貨,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爛乞丐、沒信行不成才的破落戶、天不蓋地不載該剮的賊……」

  「把箭給我!」趙匡胤連朕也不稱了,奪過一把弓來望空便射,大殿頂上到處插的都是羽箭,那鳥兒在承塵之間鑽來鑽去,洋洋得意地罵:「賤鳥兒,賤鳥兒,你這饢糠的夯貨……」

  「真是氣死鳥了!不是……」趙匡胤氣的口不擇言,一旁的禁軍侍衛們聽了,不禁笑成了掩口葫蘆,趙匡胤氣咻咻地道:「真是氣死朕了,氣死朕了,你從哪兒弄來這隻賤鳥兒……」

  永慶公主忙扮乖乖女,怯怯地道:「女兒今日出宮探望二姐,路遇鴻臚少卿楊浩,這隻鳥兒……是他送我的。」

  「這個鳥人要幹什麼?要幹什麼?賊廝鳥,惹老子一肚子鳥氣……」趙老大連皇帝的體統也不顧了,拿出當年一條盤龍棍闖蕩天下的兵痞派頭,破口大罵起來。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3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56
第338章 臣知錯,臣悔改……

  看樣子,焰焰是真準備做幾道大餐的,案上已經擺了切盤裝好的十幾道菜餚,山珍海味,水陸八珍,還有一桶冰塊,想是用來冰鎮魚膾的,各種菜餚就待下鍋了,焰焰一邊準備著,一邊在等他回來。

  女人,都願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把自己打扮的盡善盡美,得體、美麗的衣裳,增添麗色的首飾,但是唯有一樣,她們永遠不需要去過份的整理,只要保持清爽柔滑就好,那就是她的秀髮。

  燈光柔柔的,灑得一床都是蜜意。頭髮亂亂的,帶一絲撫媚、一絲朦朧、一絲慵懶、一絲奔放,還有一絲不設防的迷茫……

  她的髮髻盤起時,體現的是女人的高貴與矜持,髮髻打散時,演繹的是性感與嫵媚,上得廳堂,入得閨房,那風情萬種、那理不清的秀髮,只會令男人越理心越亂。楊浩的心已經亂了……

  焰焰的小臉粉撲撲的,白皙的臉蛋上就像打上了一層腮紅,紅豔豔的惹人憐愛。

  「這火腿真香呀……」楊浩解去了焰焰的糯裙,大手貼著柔軟輕薄的褻褲,輕撫著她修長渾圓的大腿,發出由衷的讚美,換來的是嬌嗔的一拍。

  楊浩想給她一個難忘的初夜,不想她過度的緊張,繼續繚撥著她:「我家焰焰不是最大膽最潑辣的麼,怎麼現在怯怯的膽兒這麼小?官人放走了你的小雀兒,還你一隻大鳥兒,不好麼?」

  焰焰咬著脣,連脣邊幾綹秀髮都噙在嘴裡,迷離的眸光痴痴望著她的男人,帶一絲甜蜜微笑,不說話兒。

  「官人喜歡焰焰的憨、焰焰的傻、焰焰的情長痴心,還喜歡焰焰的潑辣大膽,好媳婦兒,現在怎麼變得羞怯怯的了,怕了自家官人了?」楊浩一邊挪揄,一隻大手環住她的纖腰,另一隻大手已罩住了一隻飽滿白皙的乳球:「官人要送你一隻大鳥呢,要不要呀?敢不敢要?」

  焰焰輕啐一口,漸漸大膽起來:「誰怕你啊……」

  「那你要不要?」

  「……」

  「要不要?」

  「……」

  「什麼味道?」

  梅開二度之後,焰焰終於見識到了楊浩的厲害,難怪與娃娃同榻而眠,枕畔私語時,偶爾講及羞人之事,娃娃也是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他……他真的是太恐怖了,焰焰偎在他懷裡,注意到他似乎意猶未盡,趕緊的找個話題分散他的注意力。

  「當然是你身上的香味兒……」楊浩也知道她絕對再經不起殺伐,便順應著她的話題聊開,雙手不再愛撫挑逗她的身子。

  「去你的。」焰焰白了他一眼:「你還真當我是盤菜了呀,明明是菜香……」

  「菜香?」楊浩一呆,忽然失聲道:「壞了,莫不是沒人看顧,灶火燒出來了?」

  他趕緊披衣下地,就要闖出去看看,拉開門兒一瞧,杏兒紅著臉站在廊下,眼神兒瞅著地面,向他福身一禮,小聲說道:「夫人正在燒菜,老爺與大夫人若是腹飢時,咱們再開飯不遲,現在麼,老爺儘管歇息……」

  「呃?啊……」楊浩只在身上罩了一條袍子,裡邊什麼都沒穿,風一吹,兩條大腿在袍下空空蕩蕩,弄得他尷尬無比,趕緊答應一聲,又掩上了房門。

  「呼啦」,楊浩又拉開了房門:「杏兒,那個……呃……」

  「啊?」杏兒退了一步,向他報以詢問的眼神。

  「麻煩你打桶熱水來,呃……,老爺我要沐浴更衣。」

  「奴婢遵命。」杏兒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轉身匆匆去了。

  「可是起火了麼?」焰焰在榻上微微支起身子問道。

  隔著一扇紗罩的屏風,焰焰的嬌軀曲線跌宕,有若一副朦朧優美的山水畫。

  楊浩笑道:「你家官人專管滅火的,誰敢冒煙起火?咱們再歇一會兒,然後進膳休息……」

  次日早朝,楊浩揣著擬好的對扣留吐蕃六穀蕃部族人和漢人工匠李興的處理意見的條陳上朝見駕,趙光義和趙普兩個人暗中緊鑼密鼓,面上卻異常的平靜,所以這幾日朝會上都沒有太過重要的大事。

  官家身體強健,一向精力充沛,雖天天早起,坐在御座上卻如虎踞龍蟠,威風凜凜,不過今日……,趙普暗暗數著,已經第三個哈欠了:朝中近來有什麼大事需要官家夙夜不寐地處理?沒有啊……;達掛閩南戰事所以難眠?閩南捷報頻傳,官家有什麼不放心的?不可能……

  趙光義也在悄悄觀察皇兄:皇兄昨夜與哪位愛妃纏綿太久?不對,皇兄嬪妃有限,很久沒有納妃入宮了,既無新人,突然之間哪來的如此興致,歡娛不知節度。不成,回頭得向張德鈞打聽一下,看看皇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兩個人一門心思地揣摩皇上,沒注意站班在列的楊浩已經打了五個哈欠了,趙匡胤居高臨下,可是看的清楚,一瞧楊浩,他不禁就想起了昨夜之事,立即便瞪住了楊浩。

  一個官員剛剛將所司事宜稟報完畢,另一個按品秩稟奏的官員剛剛出班,趙匡胤卻把手一指:「楊浩。」

  那個官員一看,趕緊又退回班去,楊浩忙不迭出班作揖:「陛下,臣已擬好對吐蕃的回書,尚請陛下御覽用印。」

  說著從袖中取出信來,小內侍趕過來接了過去,趙匡胤擺擺手,說道:「這個不急,楊浩啊……」

  「臣在,不知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趙匡胤打個哈欠,搖頭道:「楊浩啊,你現在的官兒也不小了,身為朝廷大臣,應該知道檢點,啊……,有些事啊,不要不知輕重,朕……都不知該怎麼說你……」

  趙普和趙光義穩穩站在班中,都豎起了耳朵,想從中尋些蛛絲馬跡,奈何官家這番話沒頭沒腦的,實在無從揣測。楊浩聽的也是一頭霧水,訥訥地道:「陛下是說……」

  趙匡胤還真有點不好開口,不管楊浩是出於諂媚巴結的目的也好,還是自己那個淘氣的女兒向他索要,一隻鳥兒也算不得甚麼貴重的禮物,這是私事,實無必要在朝堂上教訓他,可是那隻賤鳥兒昨夜在宮裡鬧出不心的動靜,擾得他休息不好也罷了,可這宮禁並不太嚴,難免傳入民間惹人笑話,仔細想想,還是讓他注意一點影響,以後不要如此荒唐才是。你真要送也不是不成,就不能送一隻知書達禮的鳥兒麼?

  想到這裡,趙匡胤咳嗽一聲,端起架子道:「楊浩啊,你那隻鳥兒……昨夜可是……咳咳……折騰的太厲害啦……」

  楊浩一聽,心裡先是一驚:「我與焰焰閨房情話,他怎麼知道了?莫非趙匡胤這皇城司,也和朱元璋的錦衣衛一般無孔不入?壞了,他會不會聽到我與焰焰商量假死脫身的事?不會,應該不會,如果聽到了,他就不會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了。更不可能這樣指出來……」

  仔細回想一下,當時與焰焰親熱,聲音確實不小,不過恩愛之後耳鬢廝磨,悄聲商議時,聲音不會被人聽到,楊浩的心便安穩下來。

  趙匡胤見他臉白一陣,紅一陣的,只道他有些羞愧,便放緩了語氣,又道:「這樣不好,很不好,你是朝廷的官員,應該知道輕重,這一次嘛……朕就不為己甚了,下不為例,啊?」

  「下不為例?」楊浩又氣又羞,又是著惱:「你皇帝管天管地,我們兩口子怎麼親熱你都管?你這閒心操的,你就是我親爹,這事也輪不到你來指手劃腳啊,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

  楊浩一梗脖子,亢聲答道:「陛下,臣以為,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

  「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個大棒槌又開始亂引用了。」

  趙匡胤又好氣又笑,他正想開口再說,楊浩又道:「臣以為,陛下關注的,應該是社稷蒼生,天下黎民,這種事兒,不該是一國之君過問的事情!」

  趙匡胤氣樂了:「這隻傻鳥,這還真是什麼人養什麼鳥兒……」

  他挺起了胸膛,大聲道:「那好,那朕就不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和你楊少卿說話,而以永慶父親的身份,同你楊浩講話。」

  「發生什麼事了?」滿朝文武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就像排好隊的一隻只兔子,聚精匯神地捕捉著兩人話語間透出的八卦。

  「永慶公主?」楊浩也呆住了:「關永慶公主什麼事?」

  趙匡胤拿出老子嘴臉,教訓道:「你送給永慶的那隻賤鳥兒,旁的不會說,就會說些汙言穢語,聽著實在令人著惱。你是朝廷的官員,平素也該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莫要什麼粗話都講,你看看,連你身邊的鸚鵡都學會了,朕叫你檢點一些,有什麼不妥?」

  「啊?!」楊浩呆若木雞。

  趙匡胤沒好氣地問道:「你啊什麼啊?」

  「啊……,臣以為,陛下說的很對!」楊浩深深彎下腰去,高舉比別人大一號的笏板遮著自己的臉,擦了一把額頭汗水道:「臣受教,臣知錯,臣……悔改……」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3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3:59
第339章 身在高處

  楊浩和葉之璇酒酣意洽地登上百味居,扶欄遠眺,絲竹之聲從樓下隱隱地傳上來,嫋嫋如仙樂綸音。

  這幢樓是「千金一笑樓」最高的一幢建築,比樊樓還高一丈,其形如塔,八面玲瓏,一層層樓簷均飾以銅鈴,風一吹,鈴聲清越。最高一層只是一個方圓數丈的天台,四周圍欄只極腰部,縱目一望,開封盛景歷歷在目。

  只見汴河上下帆檣如林,隨著運河大運脈源源不絕地出入開封府;大相國寺裡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隔著這麼遠似乎也能感覺到它的熱鬧與繁華;開封府衙門莊嚴肅穆、靜靜地矗立在那兒;大內皇宮金壁輝煌,雖然規模不大,卻也盡顯皇家氣派。遠近美景無限,居高臨下,秋風徐來,衣袂飄飛,使人如同凌駕於雲中。

  「大人,我到開封已經幾天了,承蒙大人款待,每日裡美酒佳餚、雜藝歌舞,看著倒不嫌膩。不過……木老、林老他們的話,不知道大人你到底是個什麼想法,大家夥兒都在等著呢,你是不是也該對之璇交個底兒呀。」

  楊浩不答,笑望著開封美景,籲一口濁息,迎著獵獵秋風,微微敞開胸懷,扶欄說道:「葉少,自高處遠去,這風景如何?」

  葉之璇走到他身邊,楊浩指點道:「你看,那汴河如一條玉帶,迤邐綿綿,大相國寺飛簷鬥角,何等狀觀。你看那邊,一片花木疏朗處,就是我的宅院了,呵呵,美不美?」

  「美,很美,其美堪可入畫。呃……大人吶,木老、林老他們正在等著……」

  「是啊,很美啊。」

  楊浩打斷了他,喟然一嘆道:「葉少啊,我就搞不懂,我們明明身在美景當中,為什麼還要爬得滿頭大汗,跑到這樓頂天台上來,只為了去欣賞一下自己方才所在之處是如何優美呢?」

  葉之璇翻了翻白眼,無奈地道:「大人莫不是醉了?不是大人你非要硬扯著在下登樓望景兒的麼?在下根本不想上來啊……」

  楊浩笑道:「葉少啊,高處有高處的好,你來看看,我這樓下的林木是按著九宮方位栽植的,比我宅子那邊還要美上十分,你身在其中時,可是看不出它的美妙的,你來仔細瞧瞧。」

  楊浩興沖沖地說著,一把抓葉之璇的手臂,一下子把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樓去。高高樓巔,往下一望,令人頭暈目眩,葉之璇嚇得魂飛魄散,雙手緊緊扣住石欄,尖叫道:「快回去,快回去,在下懼高啊,大人你……你快放手,咱們剛喝了酒,這要是站立不住一跤下去,那可是粉身碎骨,風景就算再美,都摔成一癱肉泥了還欣賞個屁呀?」

  楊浩哈哈大笑,把小臉發白的葉之璇扯了回來:「正所謂無限風光在險峰,不在其上,如何體味其中的美妙呢。可惜啦,你的膽子太小……」

  葉之璇站穩了身子,雙手仍是牢牢扣住石欄,生怕楊浩興致大發,再和他玩要命的遊戲:「大人吶,這與膽子大小可沒關係,只是實在犯不著,在下還沒娶妻生子呢,可不想糊裡糊塗的就見了閻王……」

  楊浩嘿嘿一笑,說道:「你來開封也有幾天了,這就準備打點行裝返回西北吧,我給義父和林老他們準備了些禮物,你給我捎回去,告訴義父一聲,讓他保重身體。我很掛念他們,可是身不由己,無法脫身去看他們吶……」

  壁宿大喜:「今天就回去麼?好啊好啊,可是……你倒底是個什麼意思,總得先跟我說個明白啊。」

  楊浩微笑道:「你回去把咱們幾日來相處種種,說與義父和林老他們聽,他們會明白的。」

  葉之璇大惑不解地道:「啊?你說什麼了?他們能明白什麼?」

  楊浩攏了攏衣衫,嘆道:「剛上來時只覺心神一暢,這才片刻功夫,就覺得罡風凜烈了,唉!高處不勝寒吶,這兒風大,咱們還是下去吧。」

  葉之璇疑惑地看看楊浩的背影,扭頭再看看自樓上望去有些令人目眩的景緻,只覺秋風真是欲來欲烈,酒後腳步虛浮,有種站立不住的感覺,忙也隨在他後面向樓下走去……

  張德鈞一回宮,趙匡胤立即問道:「官倉的糧食儲備的怎樣了?」

  「回官家,奴婢剛剛去看過,汴河上糧食源源不絕,仍在不斷運來。如今官倉裡的糧儲已足夠撐到明年河運重開了。依官家吩咐,今後汴梁城至少要有三至五年的存糧,所以如今還在不斷地輸運糧草。

  至於坊市間,果然如楊少卿所說,初一開始,朝廷敞開了售賣米糧,百姓瘋狂搶購,官倉方面還真有些吃不住勁兒,可是三日之後,官倉糧食眼看告罄,百姓心安下來,便不再大量購買了,那些運糧至京的糧紳們吃不住勁兒,這時才想把糧食賣給百姓。

  可也奇了,他們越是如此,百姓們反而越不想買糧,結果糧價一壓再壓,還是賣不出去,最後只好以比市價低了四成的價格賣給官倉,嘿嘿,他們手中的糧還真是不少,官倉不但一下子又充實了,而且府庫前些時日高價購糧的虧空也彌補回來了。」

  趙匡胤哈哈大笑:「好,這般奸商,就該以這般手段整治他們。唔……河運乃京師命脈之所在,經此一事,尤顯重要啊。朕要讓工部做好準備,明年開始,分段修築永久性的堰壩水閘,以保障漕運更加穩定、快速。」

  趙匡胤說的興起,不禁讚道:「楊浩此人,還是有些真本事的,他在鴻臚寺,似乎有些糟蹋了人才。唔……,唐國使節到了什麼地方了?等他們進了汴梁,讓楊浩去主持接待吧,等這件事了了,朕想給他換個衙門。」

  「依官家吩咐,現在漕運上唯有糧船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其他船隻俱都要讓路,就是唐國的使節也不得破例,他們的行程實不算快,估算一下腳程呢,唐國的使節現在應該剛剛過了泗州,距到京還有些時日呢,這事兒不著急。」

  趙匡胤不以為然地點頭道:「不錯,唐國使節來,能有甚麼大事,讓他們隨在糧船後面慢慢地蹭吧。」

  張德鈞陪笑道:「官家說的是。」

  他目光微微一閃,又以一副不經意的口吻說道:「現在各地官府也都知道官家甚為重視糧運,很少有人敢刁難糧船,搶道搶行的。今兒奴婢奉旨去查看漕運和糧儲時,就在碼頭上見到幾個吳越之地來的商人,正在抱怨說糧船阻路,行程太慢,他們攜帶了幾壇送與當朝趙相公的海產,可是沿途的河道官員們也不肯予以他們方便,讓他們先行。」

  「民心食為天,國以民為本,手中有糧才能心中不慌啊,哈哈,河道官員能分得出輕重緩急,能不循私枉法就好。唔……嗯?」

  趙匡胤笑聲忽然一斂,沉吟片刻道:「你說……有吳越之地來的商賈,給趙普捎了幾壇海鮮麼?」

  張德鈞畢恭畢敬地道:「是,那幾個商賈是這麼說的,奴婢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自抬身價的虛恫之言。」

  「喔……」趙匡胤站起身來,在殿中來回踱了幾步,忽然駐足說道:「如今秋高氣爽,正合出門走走。去,取套便服,喚侍衛們更換了便衣,隨朕出宮逛逛。」

  張德鈞躬身道:「是,不知官家今兒是要去禁軍馬軍西大營還是步軍東大營?」

  「今兒不出城,朕……去趙普府上走走。」

  趙普現在住的這幢宅子其實相當不錯,只是比起正在修建的新宅子來格局小了些。

  趙普在東京開封和西京洛陽都有自己的宅院,他起造的宅子,門面都是很普通的,看起來和開封城裡中等人家的門戶差不多,一國宰相,如此普通的住宅,似乎太儉樸了些。可是趙普家的宅子真的那般樸素麼?

  院牆,是一戶宅院耗資最少的地方,趙普家的宅院看起來很普通,可是築這牆的時候,那可是用麻摻在泥漿裡築成的,光是買麻就用了一千二百貫錢,再加上基磚、頂瓦,哪一樣看來普通的東西都有大講究,趙家只是築個院牆,總耗資就在五千貫上下,足足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吶,誰家建個院子能有這樣的大手筆?

  他住的七進七出的這處院落,是越往後越繁華,第一進院落和普通人家沒什麼不同,等到了最後一進院落,那豪華氣派已是直追王侯了,真可謂是漸入佳境。宰相府邸,有資格去到第三進院落的客人也不多,所以到過趙家的人,都稱讚趙相公兩袖清風,勤儉持家。

  而趙匡胤是時常出宮的,趙普家他也常來,以他的身份,趙家只有大開中門,迎進後宅款待,所以趙家到底是個什麼樣兒,趙匡胤卻是心知肚明的。

  他第一次到趙家,看到前門模樣時,也是大吃一驚,到了第三進院落時,這才覺得像個宰相人家,等他到了第五進院落時,臉上的表情就古怪起來,待到了最後一進院落,趙匡胤便哈哈大笑起來,指著臊得滿面通紅的趙普說道:「你這老兒,終是不純。」

  趙普滿腹懊悔,生怕趙匡胤因此對他有所不滿,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後來有一次和趙匡胤聊起前朝的一些臣子時,提到了後晉宰相桑維翰,桑維翰才學能力是有的,只是極為貪財,趙普趁機說道:「桑維翰此人才學是有的,但是太過貪財,他做宰相時收受賄賂無數。對這樣的人,就算他還活著,相信官家也決不會用他。」

  趙匡胤不以為然地道:「身為帝王者,冠冕前有旒玉綴串,用以蔽目也;側有黈纊充耳,用以塞聽也,蓋因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既然要用他的長處,就得容忍他的短處。桑維翰一個窮措大罷了,能有多大胃口,朕若想用他,還怕他貪財麼?便賜他十萬貫錢又如何,足以塞滿他那幢破房子了。」

  趙普聽了這話曉得了官家的心意,這才安下心來,從那以後他在趙匡胤面前也不裝了,反倒後悔當初因為顧忌太多,宅基地選的太小了,那時就想著再蓋一幢大宅子,卻是直到近來才開始著手。

  趙匡胤輕車簡從到了趙匡胤府上,把守的家丁見是官家到了,忙不迭要入內通報,趙匡胤微笑道:「不必了,頭前帶路,朕自去探望趙卿。」

  中堂內,趙普坐在椅上,摩挲著袖中的密信,望著堂下的十壇海產正在沉吟不語。吳越王錢俶送禮的人已經走了,他們帶來了吳越王錢俶的一封信和十壇海產。那海產,千裡迢迢自吳越運來,又是出自吳越王錢俶之手,自然不可能真是什麼海產,趙普揣測的是這封信要說些甚麼。

  吳越王錢俶已經不是第一次給他送禮了,每次送禮也都是書信問候一番,並沒有明確的要求。到了吳越王錢俶和趙普這個層次的人,彼此交往,不需要為了一個明確的目的、更不會是為了一次明確的目的而臨時抱佛腳。吳越王錢俶每次送來厚禮,趙普都笑納了,在宋國對吳越的政策上,趙普在官家面前、在朝廷上,態度只要有所傾向,總會產生巨大作用予以回報的。

  可是這一次,趙普不得不慎重了。如今閩南那邊捷報頻傳,漢國覆亡在即,漢國一亡,大宋的勢力就把唐國和吳越包圍了起來,除了一面大海,三面都在宋國的虎視耽耽之下,唐國和吳越為之震動可想而知,面對如此險惡的形勢,他們一定會寢食不安的。

  唐國的使節如今已經在路上,唐國遣使來是要覲見官家的,而吳越……他們又一次遣使私自來見自己,在這種微妙時刻送禮,恐怕就不是往日只讓他關照關照那麼簡單了。他們會提什麼要求?送了那麼多次禮,這一次是要討還利息了麼?

  趙普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官家對唐國的態度是很明確的,但是對吳越這個武力上毫無威脅,而且對宋一直表示恭順的吳越國到底是個什麼想法,他卻一直沒有表露過明確的態度。所以他這個宰相也有些拿捏不準。

  漢國一旦到手,朝廷毫無疑問會繼續執行先南後北,一掃天下的國策,那時對吳越會怎麼處置呢?趙普不明官家心意,對吳越王此時送上的厚禮就不免有些猶豫。

  遲疑半晌,他才自袖中緩緩抽出信來,剛欲打開一看,就聽院中老管家傅秋高喝一聲:「哎呀,官家到了,趙家老僕傅秋,見過官家。」

  「官家來了?」趙普臉色倏然一變,他迅速把信揣回袖中,剛一抬頭,就見趙匡胤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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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5 14:07
第340章 再解危機

  「妙妙,基本就是這樣,手上能拿得出來的現款,儘快都給我湊出來。還有,我在『千金一笑樓』的份額,也要拆細了出售出去。記著,不許售賣於朵兒,否則她一家獨大,恐怕……」

  「小姐……對老爺沒有惡意的,她只是……」妙妙嚅嚅地替柳朵兒解釋。

  「我知道。」

  楊浩一笑:「我不是對她有甚麼成見,事實上她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你若售賣與她,最終還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女兒國』不要動,我在其他各樓的份額,都可拆細了售賣於開封士紳,越多人成為一笑樓的東家,一笑樓的地位越是穩固。」

  林妙妙急道:「可是……,老爺,如今一笑樓財源滾滾、日進斗金,為什麼要抽撤這樣多的資金呢?老爺如果想賺更多的錢,完全可以擴張一笑樓,以一笑樓如今的名氣,那可是事半功倍的。老爺要把錢投到運河生意上,賺的未必比一笑樓多,風險還很大。要把老爺在一笑樓中現在所佔的份額出售,那更是吃了大虧呀。」

  「呵呵,你不懂的……」

  楊浩無法向她言明自己的打算,只好說道:「我是這樣想的,一笑樓此時的聲名如日中天,但是畢竟經營比較單一,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一不小心,那就全打爛了,急流勇退,撤出一部分資金來,才是萬全之策。

  反觀漕運,卻是永遠都需要它的存在,如今漕運四傑與我的關係非常好,上一次南巡,又結識了許多河運官員,有了這些門路,我把錢投到運河生意上,目前來看,賺的不比一笑樓多,將來卻一定會遠遠超過它。

  況且,我大宋馬上就要打下漢國,漢國一到手,唐國和吳越則唾手可得,那時候,我宋國就有了萬裡海疆,如果出海同番人做生意,更是十倍百倍之利。呵呵,一個千金一笑樓,是不可能讓我富可敵國的,而做這些生意,你試想想三五七年之後是什麼光景?十年二十年之後又是什麼光景?」

  「再者說,薛大良是我的好兄弟,我一直希望能與他共創一番事業。千金一笑樓的生意,他不懂,也插不上手,而漕運航行卻是他正拿手的,趁著這個機會,我們兄弟倆聯手,未來大宋的河運、海運,還不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妙妙聽得悠然神往,許久許久,才向楊浩投以傾慕的一眼,欣然說道:「奴家明白了,老爺志向高遠,胸襟氣魄遠非妙妙所能及,奴家這就回去安排,儘量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小的損失,籌措最大數目的錢款交予大人。」

  「嗯,」楊浩微笑著看著她,突然問道:「朵兒……,這段時間沒有再為難你吧?」

  妙妙垂下頭去,低聲道:「老爺似乎對小姐頗有成見,小姐……真的沒有難為我,以前……以前也沒有的……」

  「呵呵,妙妙,你是做過她的侍婢,但是現在已經不是了。她給予你的,並不是因為她想給你而給你,僅僅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幫手,而你具備這樣的資質,所以談不上什麼恩情,這只是一種交換。實際上你也幫過她許多忙,為她做過許多事了,你並不欠她甚麼,不需要甘受她的欺負,嗯?」

  「是,奴家曉得了。」妙妙嚅嚅地道:「反正……反正有事時老爺會給妙妙撐腰的,妙妙不怕。」

  楊浩欲言又止,半晌方搖頭道:「這不是有沒有人給你撐腰的事,而是……,我希望你見了任何人不要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連對人家大聲說話的勇氣都不敢,你……不弱於任何人,你要學會大膽地對人說不,懂麼?」

  妙妙紅了臉,低低應了聲是。

  楊浩這才道:「嗯,你回去吧,要注意好好休息和飲食,這些天胖了一些,不過比起原來還是瘦了許多,要注意保養好自己的身子。」

  「奴家去了,老爺也要保重身體!」妙妙深深地瞟了他一眼,翩然起身離去……

  唐焰焰自屏風後面閃了出來,輕盈地到了楊浩身邊坐下,俯在他的膝上,頭枕著他的大腿,望著妙妙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娃娃出的主意……我怎麼總覺得是個餿主意呢,妙妙……似乎對你很依戀,我感覺得出來。」

  「呵呵……」楊浩輕撫著她柔順的長髮,說道:「你看得出來,難道我就看不出來?不過……對某人有些朦朧的喜歡,不代表就一定愛上了他。這世上,哪有好麼多的一見鍾情,你初見我時,愛上過我麼?」

  唐焰焰笑了,抓住他的手,作勢噬了下他的手指,輕哼道:「我呀……,當時你是跑的快,我又不便追,要不然,哼哼,你現在不死也要癱在床上一輩子要人照顧了。」

  「好狠的丫頭!」楊浩在她翹臀上輕拍了一記,惹來焰焰的一聲嬌吟。

  「我知道她有些喜歡我。」楊浩脣邊露出一絲微笑,依稀記起了他與妙妙的初次相逢……

  樓上探出半邊身子,卻是一個少年女子,清淡的臉兒未施妝粉,清雅嫵媚,她一手撐著窗子,一頭及腰的長髮如一匹烏黑髮亮的緞子垂了下來,末端還掛著些晶瑩的水珠:「哎喲,真是對不住,奴家錯手失落了窗子撐杆,公子切莫見怪」。

  「公子,奴家在這裡!」

  那少女蹦蹦跳跳地向「如雪坊」門口跑來,穿一件綠色窄袖短襦,外罩緊身半臂衣,一條緊束纖腰的嫩黃窄裙,那一頭秀髮仍是溼潤油亮,只簡單地挽了,隨著她的奔跑在削肩上活潑地跳動著。短襦的上衣繫了個蝴蝶結兒,v領內小小的緋色裹胸襯著一對初初發育的細緻乳丘,精緻纖美的鎖骨一覽無餘,粉胸半掩凝晴雪,盡得薄、透、露的大唐遺韻。

  「所以,臨行前,我送一場富貴與她,我能送她的,只有這麼多了。我知道她有些喜歡我,不過……我『死』了,日子還要過。那個活潑的丫頭,現在已經成熟多了,削瘦的肩膀,抗得起事情了。就是你,還不是有著太多的改變?她總會自己長大的,每個人都會長大的……」

  妙妙臨起身那深深的一瞥,與他腦海中另一雙飽含孺慕之情的眸子漸漸重疊起來。楊浩不期然地想起了塵封中記憶深處的另一個人……

  「楊浩大叔,等狗兒跟師傅爺爺學了一身大本領,就回來找大叔,跟在大叔身邊做事可好?」

  「好啊,大叔求之不得呢。」

  「可是……狗兒才九歲,還要好多年呢。」

  「也沒多久啊,塞外許多人十二三歲就能上陣殺敵呢,咱們漢兒比他們差在哪裡了?有老仙長這樣的大宗師調教,狗兒將來一定會變得如狼似虎。」

  「要如狼似虎啊?又凶又醜的,好難看。」

  「哈哈,說的是,狗兒藝成下山來見大叔時,應該穿一件杏黃道袍,背一口寶劍,衣繡北斗,大袖飄飄,扮一個仙風道骨、年輕俊俏的小道童,呵呵……」

  妙妙會長大的,狗兒也會長大的,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便活不下去的道理,我莫名其妙地來到這世上,造成了一些改變和偏差,隨著我莫名其妙的「死去」,想必……一切又會重歸它本來的軌跡吧……

  「狗兒啊,大叔是等不到你藝成下山了。不過……大叔很高興,哪怕這世界沒有因為我而改變什麼,但是至少我改變了你的人生和命運……」 楊浩沒有想及更深一層,因為他而改變了命運的何止是一個馬燚,霸州、廣原、蘆州、乃至羌人,還有開封、泗洲……,所到之處,或多或少的都會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而這些被他改變了命運的人,又會改變更多人的命運,這世界已不可避地偏離了歷史本來的方向。

  他更沒有去想,因為他的出現,被他改變了命運的人,有些走向了幸福,有些走向了不幸,並不是人人都像狗兒那般幸運的,比如……泗州那位知府千金鄧秀兒。

  鄧秀兒咬著牙,正在樹下一遍遍地練著劍法,她那本來只是提筆撫琴的手臂已經練的腫痛了,只一舉起就像針扎似的痛楚,可是從未吃過這種痛苦的她,仍是咬緊牙關,向空氣中無形的敵人一劍劍刺下去。

  「秀兒,歇息一下吧。」

  「姑姑。」鄧秀兒收劍,扭頭見姑姑正負手站在出雲觀三清大殿階前,便拭著額頭汗水向她走過去。

  「秀兒,你應該注意休息,這樣一味的苦練,恐怕欲速反不達。」

  「姑姑,我已過了習武的最佳年齡,又不是學武的上佳根骨,那就唯有以勤補拙了,姑姑不用擔心,秀兒撐得住的。」

  「你這孩子……唉……」出雲觀主輕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轉身走進大殿。

  鄧秀兒從階下提起水壇,注滿一個粗陶大碗,端起便咕咚咚地喝起來,全無往昔那副大家閨秀、知府千金的斯文模樣,一大碗清冽甘甜的泉水喝完,稍做休息,她提著劍走到院中站定,輕叱一聲,又練起了手眼身法步的配合。

  劍走輕靈,如行雲流水,忌在一個住字,她身隨劍走,矯若遊龍,滿院遊走,劍風颯颯。忽然,她手持長劍,腳下倒踩七星,一個疾退閃避的跑位,身形半旋,雙腿交叉盤蹲於地,掌中劍隨著後揚的手臂斜斜向上刺去,假想目標正是敵人的咽喉。

  不想這時正有一人自院門外跑進來,身法奇快,那人身子較矮,鄧秀兒這一劍本是刺向假想敵的咽喉,這時卻變成了直刺那人胸口,鄧秀兒大驚失色,卻已收手不及。

  就見那人杏黃色的身影攸然一閃,竟然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必殺的一劍,鄧秀兒劍勢用盡,還不及收劍,那人影又鬼魅般趨進,鄧秀兒只覺腕上一麻,手中劍已被人脫手奪去。

  「對……對不起……」鄧秀兒驚出一身冷汗,這時才能說出話來。

  在她面前站著一個小道姑,一襲杏黃道袍,麻鞋綁腿,發挽道髻,但是其上卻又戴著個竹笠,垂下的紗帷直到頸部,遮住了她全部裸露在衣外的肌膚,可是帷隙隨風而動,隱露一線肌膚,卻是彷彿一管象牙般白皙潤澤,隱隱透出粉嫩的紅色;隔著紗帷隱約可見的眉眼盈盈如畫。

  「這小道姑是誰?等她長大了,一定是個不得了的美人兒,偏生還有這樣的好身手,恐怕姑姑也不過如此……」 鄧秀兒心中驚疑不定地想。

  那小道姑掀開一角紗帷,向她嫣然一笑:「嘻嘻,你不必客氣,是我走的太冒失了些,你是出雲觀主的俗家弟子麼?」

  小道姑笑靨如花,聲音清脆動人,還有一點童音,但是甜脆動聽。

  她一掀開紗帷,鄧秀兒便是眼前一亮:「脣紅齒白,果然是個美人胚子,眉眼精緻也罷了,尤其那肌膚奶白瑩潤,簡直就像一方上佳美玉雕成,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竟象後院千年柏樹下那汪不染纖塵的清泉水澄澈透明。」

  「呃……是的,小仙長找我師傅?」

  看她年歲,鄧秀兒料想她該是姑姑的徒兒一輩的人物,只是敬畏她的高明身手,不覺生出幾分敬意,口氣也客氣許多,那小道姑嘻嘻笑道:「出雲在大殿裡吧?我有事情找她。」

  小道姑風風火火的性兒,將劍向她一擲,便向大殿中奔去,身法快捷如電,靈如狸貓。

  「出雲?她是甚麼來路,竟直呼姑姑的道號?」鄧秀兒詫異不已,接劍在手便尾隨而去。

  剛剛走到殿門口,那小道姑已從殿裡頭跑了出來,見她跟來,便見竹笠微微一點,似向她頷首示意,隨即便像飄風一般從她身邊飛掠而過。鄧秀兒只來得看清紗帷中濃睫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她的微微一瞟。

  「小師叔慢走,出雲不遠送了。」

  出雲觀主拱揖起身時,那小道姑早已跑得沒了影兒。

  「小師叔?」鄧秀兒驚呼一聲:「姑姑,她是誰,怎麼這麼高的輩份?」

  出雲觀主羨慕地道:「小師叔法號塵緣,是祖師的親傳弟子。」

  鄧秀兒驚呼一聲:「祖師?扶搖子真人還活著?」

  出雲觀主瞪她一眼,嗔道:「祖師已修至地行仙境界,福壽綿長,自然還好端端地活著。」

  「真想不到……,她才幾歲年紀,一身武功如此了得,要是祖師爺也肯指點指點我,我的藝業進境必定一日千裡。」

  「你就不要想了,塵緣師叔是祖師的關門弟子,祖師是不可能再收徒弟了,再說,祖師卜算之術天下無雙,真若讓祖師見了你,揣出你的來意,必不肯為增殺戳,讓我傳你武藝。」

  鄧秀兒聽了,不禁嗒然若喪。

  出雲觀主轉眸一想,又道:「不過……我這位小師叔待人和氣,很好說話的。小師叔得祖師親傳,許多祕不示人的絕藝連你姑姑我也不曾見聞的,你若能與她多多攀交,讓這位師叔祖指點你幾招,對你的進境必也大有裨益,只是……你萬萬不可讓她知道你是為報私仇,意欲殺官,否則……」

  「姑姑,我知道了。」鄧秀兒欣然應道。

  「唉,貧道是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今一絲塵念不了,已是犯了師門規矩,秀兒,你好自為之吧,執念……不可太重。」

  「官家來了,臣有失遠迎,官家恕罪。」趙普慌忙起身。

  「哈哈,則平兄,私室相見,勿須拘於禮節,朕說過多少次了。」趙匡胤笑吟吟舉步入廳,目光觸及廳中十口黑亮亮的大罈子,目光頓時一閃:「則平兄,這是什麼東西?」

  趙普暗暗叫苦不迭,只得硬著頭皮道:「這個……唔……這是……」

  趙普剛要編個理由,心中忽地一驚:「怎麼這麼巧,吳越的使者剛走,陛下就到了?」

  趙普心中電閃之下不敢再做隱瞞,於是坦然答道:「這是吳越王錢俶使人送給臣的幾罈子海產,呵呵,想是我宋國大軍威振嶺南,他們有些坐立不安了,送禮是假,進京來察探我朝中風向才是真的。」

  趙匡胤深埋眼裡如針般銳利的一絲銳芒消失了,笑意也更加從容起來:「哈哈,既然是吳越王送來的海產,一定很不錯的,把它打開看看吧,今天朕有口福,也可以品嚐一下!」

  趙普硬著頭皮吩咐僕人打開壇蓋,一時間金光燦爛,耀人二目,十口大壇中俱都是黃澄澄的瓜子金。趙普臉色灰敗,卟嗵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誠惶誠恐地伏地請罪:「臣惶恐,臣有罪,臣實不知所謂海產竟是黃金,身為宰執,鑄此大錯,請陛下嚴懲。」

  他兩股戰戰,以額觸地拜伏不起,只覺大廳中一片靜寂,沉重的氣氛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靜寂了片刻,趙普幾乎崩潰的當口兒,卻聽趙匡胤豁然一聲長笑:「哈哈,不過十壇金子罷了,買得走我宋國一位宰相麼?則平,起來吧,黃金你只管收下……」

  「臣不敢,臣有罪……」

  趙匡胤脣角一抿,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誚笑意,彎腰便去攙他:「起來吧,錢俶這小子,還以為我宋國大事,都是你們這些書生們做主呢,不關你的事。」

  趙普見趙匡胤不欲追究此事,魂魄這才附了體,戰兢兢爬起來,只覺冷汗已透重衣,這時門口有人欣然叫道:「官家來了麼?」

  趙匡胤回頭一看,便放開趙普,向門口叉手施禮,唱個肥喏道:「匡胤見過嫂嫂,呵呵,在宮中煩悶的很,想起嫂嫂的炙肉,一時嘴饞,這就上門叼擾了。」

  趙匡胤與趙普家一向往來密切,未做皇帝時就常來趙家與趙普喝酒談笑,趙普夫人的烤肉味道極美,趙匡胤百吃不厭,對這位嫂夫人也很敬重親密,他後來雖做了皇帝,見了趙夫人,仍是敬稱嫂嫂,每次來趙家,也都要以趙夫人親手泡製的烤肉佐酒,與趙普盡歡方散。

  趙普一見夫人來了,不禁暗暗鬆了口氣,幸虧夫人來打圓場,要不然這尷尬局面還不知怎樣收場,當下他急急使個眼色,馬上有機靈的家人搶過來把那礙眼的十口罈子搬走,趙普則走向趙匡胤,強擠出一副笑容:「夫人,墨香苑正在翻修,就在竹韻閣設宴擺酒,接迎官家吧。」

  趙夫人一怔,自家正在起造新宅子,墨香苑幾時翻修過?可她畢竟做了多年的宰相夫人,胸中自有城府,丈夫這麼吩咐,知他必有緣故,當下不動聲色,答應一聲,先讓人速去準備銅盆獸炭,鮮肉美酒,諸般佐料,然後便與趙普一左一右伴著趙匡胤往竹韻閣行去。

  竹韻閣是趙普的書房,但是趙匡胤到趙家來,反而從不曾進過他的書房的,這宰相書房自然是極為講究的,一排三間房,每間房又分裡外兩出,沐浴、休息、讀書、會客的地方都有,墨韻滿目、蘭花添香,佈置得典雅大方。

  進了書房,卻見正廳中貼牆放著一張卷耳書案,兩旁盛著花瓶瓜果,中間卻是供置一面銅鏡,那銅鏡鑲金嵌玉,倒是一件佳物,只是若論貴重,怎麼也不值得宰相人家如此珍視。趙匡胤不覺一怔,趙普見狀,忽有警覺,趕緊示意夫人移走。

  趙匡胤更是疑心大起,面上卻不動聲色,笑吟吟道:「這面銅鏡,可是極貴重的古物麼,怎麼竟然供奉在這裡?」說著已舉步走去,趙普阻攔不及,只得隨在身後。

  趙匡胤拿起銅鏡,仔細端詳一番,不見有什麼殊異之處,翻過來再看,卻見背面鑄有乾德四年的字樣,他隱約有點面熟,不覺沉吟道:「這面銅鏡,唔……朕好象見過?」

  趙普訕然道:「這個……,是的,這面銅鏡,官家見過的,臣因這面『乾德四年』的銅鏡,受了官家的訓斥,此後方知發憤圖強,努力讀書,以不負官家的厚德仁愛。這面鏡子,臣置於書房之中,就是用來時時自省的。」

  趙匡胤聽他這麼一說,忽然想起一樁往事,不禁哈哈大笑。

  原來前幾年滅了蜀國,許多蜀國宮中財物俱都搬來了開封用於宋國宮中,有一次趙匡胤發現一面鑄有『乾德四年』字樣的銅鏡,不禁好生奇怪,因為當時正是大宋乾德三年,怎麼提前出現了乾德四年的字樣?

  那時候可沒有提前印製生產日期的商品,再說一面銅鏡沒有保質期,也用不著做假呀,趙老大以為是奇物,問了好多大臣,才有翰林學士陶谷和竇儀回答,因為乾德這個年號蜀國是用過的,這是蜀國乾德四年鑄的銅鏡,已經有些年頭了。

  趙匡胤一聽大怒,這國號不但是人家用過的,而且還是已經滅亡的國家,也太不吉利了,選擇國號是多麼重要的大事,滿朝文武竟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大宋乾德這個年號居然用了好幾年了,怕不早讓蜀人笑掉了大牙?

  趙老大一生氣,拿起毛筆在身為宰相的趙普臉上就是一通塗抹,把銅鏡砸到他身上一通亂罵,罵得趙普抱著銅鏡逃之夭夭,第二天早朝一站班,趙普臉上的墨跡居然沒有洗去,還紋絲沒動的掛在他的臉上,趙匡胤見了氣才消了。

  氣消之後,趙匡胤才想起趙普是乾德二年才做的宰相,年號選擇錯誤這事不是趙普的責任,儘管……很明顯,趙普也確實不知道蜀國用過乾德這個年號,所以對自己無緣無故發他脾氣又有些內疚起來。

  如今見趙普竟將那面銅鏡供在家裡,以做警示提醒,趙匡胤不免有些感動。趙普身為宰相,權高位重,自然是中外權貴交結的對象,吳越就算送他十壇黃金又怎麼樣?就算送他一座金山,他也不敢、也不會愚蠢到損害大宋亦或背叛大宋,不過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予吳越國一些方便,謀取一些私人利益罷了。

  一念至此,趙匡胤心中的恚怒便減輕了許多,待到炭火燃起,肉香四溢的時候,趙匡胤已將此事放下,轉而與趙普議起了國事。

  「則平啊,閩南戰事順利,依朕看,漢國已是朕的囊中之物,跑也跑不掉了。南漢到手,大軍稍做休整,朕就準備討伐唐國了。唐國這次遣使來朝,恐怕也正是由於這個擔心,南唐,朕是志在必得,不知則平對朕有什麼建議沒有?」

  趙匡胤雖然把這事兒放下了,趙普卻沒有放下,君臣之道,猶如夫妻之道,彼此恩愛的時候什麼都好說,一些嫌隙摩擦彼此都不會放在心上,但是一到彼此交惡的時候,就會算舊帳了,你當初怎樣怎樣,我當初怎樣怎樣,都會一筆筆算個清楚。

  是以一聽趙匡胤問計,趙普趕緊抖擻精神,斟酌說道:「唐國無論是疆域還是實力,都在我宋國之上。自官家稱帝以來,有官家英明之主,我大宋如日東昇,此消彼長,如今唐國已非我大宋之敵。

  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唐國如今尚有雄兵數十萬,遠非蜀國、漢國可比,官家欲取唐國,應先明其國情、諳其地理、疏其君臣、間其文武,如此,方可一舉而奪之。否則,戰事拖延日久,恐荊湖、閩粵、巴蜀等新降之地會有人生起異心,而西北之蠢動,北國之強兵,亦是後患無窮。」

  趙匡胤頷首稱是,二人議論良久,趙普每每能切中時弊,搔及趙匡胤癢處,趙匡胤龍顏大悅,心中僅餘的些許不快也蕩然而去,他丟下一隻烤串,捋須笑道:「不錯,則平所言正合朕意,明其國情、諳其地理、疏其君臣、間其文武,此上兵伐謀之道,朕意,讓鴻臚少卿楊浩出使江南,執此重任,則平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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