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808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16 17:25
第301章 天下熙熙

  楊浩這一出現,趙德昭哪有理由再拉住人家一個姑娘談天說地,鄧秀兒眉眼盈盈,向他溜溜兒的一瞟,伏身見禮已畢,便避往後室中去了。趙德昭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來見傾慕已久的琴友,誰料剛有那麼點感覺,話還沒說上一句,楊大棒槌便來橫插了一槓子,心中著實鬱悶。

  可他看看這位工作狂一臉熱忱的模樣,又不好說他甚麼,心中甚至還有些慚愧,說起來,這些日子可一直是楊浩在忙,他只是在太傅的指點下提綱契領,坐鎮幕後。這是他趙家的江山,楊浩似乎比他還要上心,朝廷有這樣忠心的臣子,還能責怪他麼。

  當下,鄧夫人也避開了去,鄧知府使人上茶,恭請魏王上座,自己與楊浩對面坐了,聽他訴說來由。楊浩現在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愈銼愈勇,跟那些到現在還未正式照過面兒的糧紳們飈上勁了。

  楊浩把自己的目的和想法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崇尚堂堂正正、以大道秉政治民的魏王不甚苟同,不過事急從權,也未提出反對,倒是鄧祖揚擊節稱讚,說道:「此計大妙,對付這些無所不為、無孔不入,從中搗鬼又滴水不漏的奸商,正該以毒攻毒。本府贊成,如果王爺同意,那下官就把近幾年涉及糧商訟訴的卷宗都移交楊院使處理,看看能否找出破綻,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這個……」趙德昭微一遲疑,頷首道:「兩位大人既然都同意這麼做,本王應承了便是,你們只管去做,若是闖出什麼禍事來,本王一力承擔。」

  有這樣一位肯放手任他施為的王爺欽差,楊浩心中大暢,當下三人又商量了一番細節,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的楊鬥士便興沖沖地告辭離去了。

  趙德昭看看牆角一扇屏風,美人芳蹤嫋嫋,此時再要喚她出來相見勢必難以啟齒,人家是知府千金,又不是教坊中的姑娘,自己一個王爺,怎好莫名其妙地強要與人相見,只得落寞起身,也向鄧祖揚告辭。

  趙德昭行至門口,一陣琴聲忽又傳來。一曲《高山流水》仿若幽谷鬆根下湧出的清泉細流,清清冷冷,淙淙錚錚。《高山流水》……覓知音?趙德昭精神一振,頓時心花怒放。

  不一會兒,趙德昭房中一曲《鳳求凰》便也彈奏起來。

  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裡共嬋娟。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趙德昭此曲一彈,心意已訴,鄧秀兒閨房中的樂曲聲登時便靜了下來,只聽他一人彈奏,鄧祖揚雙眉緊鎖,正想如何妥善好自家外甥劉忠之事,既不得罪了夫人,又不使他坑害了百姓,心事重重,全未注意。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趙德昭並未高歌,歌聲自在心中響起。兩下裡,兩個人悄悄牽起了一絲情愫。

  鄧知府還要正常處理公事的,楊浩總不能鳩佔鵲巢久而不去,於是便讓出了府衙,搬去了糴便司查閱陳年舊案,他調來的卷宗都是涉及米糧交易或有關糧商的一些訴訟案子。這糴便司旁邊便是官倉,案子中涉及需要調查詢問的公人以這兩處最多,在這裡就近調人質詢也方便些。

  壁宿也隨了來,這裡的房子比較陳舊,二人各住一間,楊浩查閱檔案,發現了疑點就著壁宿去喚人來詢問,這樣有的放矢,果然成效卓著,一個上午便挑出了三個涉及糧紳強買強賣、投機倒把的案子,俱是鄧祖揚上任之前的舊案,不過這三個案子舉告的都是米牙人和潑皮幫閒,如果從此入手很難觸及那些大糧紳的痛處,楊浩又無時間剝絲抽繭,細細斟察,是以暫且做了記號放在一邊,繼續向下翻閱。

  吃過了午飯,楊著喝著濃茶提著精神繼續調閱卷宗,忽地發現一樁案子正是舉報泗州糧紳周望叔的,這起案子當初曾經引起極大轟動,原告叫朱洪君,原本是泗洲極殷實的一家糧戶,家中有田十餘頃,在泗州一帶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地主。

  他告周望叔在代理官府徵收糧賦的時候,私自加賦三成,從中牟利。但有不肯相從者,必然暗中招來一些潑皮無賴施以種種騷擾,橫禍不斷,明裡又受到周望叔聯絡官府進行打壓,他家千畝良田,數年功夫便被敲詐強買去近三成。結果因為知府包庇,此案屢告屢敗,官司打了兩年,打官司又白白賠進去兩百畝好地,此事終是沒有著落。

  朱家老父一怒之下趕到江淮觀察使衙門口兒一根繩子上了吊,這一來事情鬧大了,江淮道監察使、觀察使聯名上書御史臺,朝廷為之震驚,御使臺、大理寺派人聯袂趕來,會同地方監察、觀察衙門徹查此案,結果揪出原任泗州知府殷靜的諸般不法行為,這才將之繩之以法。

  但是周望叔私自加賦三成的罪名卻無據可查,周家買地的契約白紙黑字擺在那兒,徵收稅賦卻是口頭公示,而且當時負責下鄉徵糧的幾個潑皮俱都逃之夭夭,稅賦司衙門又推諉搪塞,這事兒查不下去了。

  朱洪君不服,新任知府鄧祖揚上任後,他繼續上告,鄧祖揚接了狀子果真繼續查起來,他與當地士紳關係緊張,遭至當地官吏和士紳們大力排擠,與此案不無關係,結果此案又查了一年有餘,還是沒有得力的證據,這時朱洪君心灰意冷,撤訴不告了,鄧祖揚與抱成團的當地士紳鬥了這麼久,也是精疲力盡,此案便不了了之了。

  楊浩看到這裡,心想:「那朱洪君老父不耐欺壓,上吊自盡,朱家被敲榨去一半家產,朱洪君豈肯就此罷休?他是真的久告無果心灰意冷,還是受了周家更多的脅迫?說不定能從他這兒打開突破口。」

  楊浩計議已定,便要壁宿按卷宗中所載住址去提人來問,壁宿去了兩個時辰,回來說朱家大宅早已換了主人,據說朱洪君的兒子嗜賭賠光了家產,朱家破敗,變賣了祖業,如今不知去向。壁宿扮做尋常茶客,與朱家老宅對面茶肆掌櫃的閒聊了一陣,得知朱洪君曾經在城東了禪寺一帶出沒過。

  因賭破家?楊浩心中不由一沉,說道:「你找個熟悉門路的幫閒經紀……罷了,此地幫閒與那些不法糧紳沆瀣一氣,俱是他們耳目,官倉衙門裡的人也是信不過的,今日已晚,明天一早,咱們兩個親自去找。」

  劉忠從「環採閣」回來,下了馬車,施施然地進了自家後宅。

  近來,他迷上了「環採閣」的紅倌人瀟瀟姑娘,這是一個秀眉大眼、水嫩嫩香蔥兒似的苗女,吃慣了江淮風味的劉忠乍一遇到這位活潑熱情的蠻女,便被她迷住了。這個小娘皮真是夠浪,劉忠慣經風月的人兒,也架不住這位姑娘如膠似漆的廝磨功夫,到現在兩腿還有點打晃呢。

  「那細腰、那豐胸、那股子浪勁兒……」劉忠色淫淫地回味著:「真有些不捨得放手呢,不如明日支一筆錢把她贖回來作妾。」這一想到作妾,他忽又想到了泗河邊上的胡家姑娘,那個水靈靈的大姑娘也頗招人眼饞呢,本來要把他家那幾十畝良田都弄過來,可是這姑娘又實在不捨手,唔……明天還得派人去催債,早晚把那姑娘弄回來嚐嚐鮮。

  劉府很大,在這江淮水鄉地帶,六進六出的院落已是相當龐大了,院中花木疏朗,亭臺樓閣,顯得十分華麗。劉忠是泗州有名的行錢,錢財自然不在話下。

  行錢就是放利貸的,他從官員、富紳那裡收了錢來,再高利放貸,那錢財如滾雪團一般增長的極快。這行錢是很有勢利的,借錢給行錢的富戶稱作庫戶錢民,別看他們是出錢的人,也要巴結著行錢,尤其是有權有勢的行錢,劉忠若是到哪個富戶家去,那是要反客為主坐在上首的,主人反要侍立一旁陪笑巴結。

  劉忠想著美事兒逛進後花廳,就見老爺子劉向之正坐在那兒閉目養神,身後一個俏丫環使一雙青蔥玉手正給老爺輕輕揉捏著肩頭。劉忠父母早亡,是由爺爺養大的,一見他正在花廳坐著,便笑道:「今日回來的可早,今日不曾飲宴去麼?」

  劉向之聽見聲音,張開雙眼冷哼一聲,面孔似水地道:「你這小子,又去哪兒鬼混了,到現在才回來?」

  劉忠聳聳肩,在椅上坐了下來:「去『環採閣』耍樂了一陣而已,家裡有什麼事麼?」

  「當然有事!」劉向之揮揮手摒退了丫環,怒容道:「你說,你在泗河邊上胡作非為了些什麼?你姨丈方才把我找了去,看他模樣,氣得著實不輕。」

  「泗河邊上?」劉忠眨眨眼,忽地明白過來,不由跳將起來,惱怒道:「此事是誰傳去姨丈耳中的,真是豈有此理,若讓我曉得,一定打斷他的後腿。」

  劉向之板著臉道:「你去吧,是你表妹告訴你姨丈的。」

  「表妹?」劉忠軟了,訕訕地在椅上又坐了下來:「表妹……表妹不大出門的,怎麼曉得了此事?」

  劉向之瞪他一眼,搖頭嘆道:「真是不掙氣啊,盡給我惹事兒。本想著,讓你和秀兒來個親上加親,憑著咱家如今的富貴,再加上你姨母必定是同意的,這事兒十停中就成了九停,可是你這小子太不爭氣,去年與人為了『環採閣』的祝玉兒姑娘大打出手,打斷了人家的腿,鬧得你姨丈姨母都有些不待見你了,現在又這樣不檢點,真是不給我掙臉。」

  劉忠撇撇嘴,不以為然地扭過頭去。表妹是很漂亮,不過真要把她娶過門兒,哪裡還能似現在這般逍遙快活,姨丈看不上他正合他的心意,他才不想攀這門親,把自己捆的死死的。

  劉向之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不止你姨丈生氣,你這樣胡鬧,我辛辛苦苦闖下的好名聲也都要被你敗光了,我告訴你,你姨丈可是發下話來了,不許你幹出逼人女兒為妾的混帳事來,這筆款子,能寬限就寬限些日子,不許繼續滾利,聽清楚了沒有?」

  劉忠一聽,不甘心地道:「人家傍棵大樹好乘涼,咱們倒好,他要做清官,讓咱們都喝西北風去?寬限、寬限!我乾脆做善事去得了,還開什麼生意啊,那塊肥田,你捨得下?」

  「糊塗!」劉向之怒道:「你非得自己出頭不成?」

  劉忠恍然道:「啊,我明白了,嘿嘿,你放心吧,這事兒我知道怎麼做了。」

  劉向之搖搖頭:「你啊,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如今有我撐著,有你姨丈靠著,你在泗州呼風喚雨,風光無限,要是沒有我們,憑你能跟人家周望叔相鬥?哼!這事兒是你搞出來的,自己去把屁股揩乾淨了,莫要給我惹麻煩!」

  太白樓中,周望叔與「賴富貴」攜美妾對坐,正喝到興處。

  周望叔悄悄派往慶天府的人已經回來了,他打聽到賴家長房確有賴富貴這麼一號人物,左耳下有個肉痣,年歲特徵與眼前這人完全相符,而且,這位賴員外赴京師時,確實帶著兩個最寵愛的美妾,這對兒美妾本是一對姐妹,一個叫舒舒,一個叫服服,外人雖不見其面,卻也早已風聞二姝各具佳妙,色藝雙絕。

  那探子還打聽到那位賴富貴賴員外此刻不在應天府,頭兩個月前就離開了應天府,據說要與西北遷往京師的唐家合夥做一筆大生意,具體是甚麼還不曾透露出來,只知是與漕運有關的一樁大事。

  漕運,素來是獲利豐厚的大生意,財源滾滾,綿綿不絕,以唐、賴兩家的財力,如要插手漕運,說不定幾年之後整個民間漕運就要被他們兩家完全瓜分。周望叔一聽頓時心熱起來,貪心陡增,他不想與賴員外做這一錘子買賣了,他想攀上這棵大樹,走出泗洲,撈一場天大的富貴。

  酒酣耳熱之際,周望叔一雙美妾都有些放浪形骸起來,娥容羅裳微敞,綺羅纖縷見肌膚,胸前瑞雪燈斜照,一道誘人的乳溝落在張牛兒眼中,「賴大老爺」的一雙眼珠子差點快要年進去了。

  娥容向他嬌媚地一笑,舉杯啜了口酒,輕舒玉臂勾住周望叔的脖子,無比香豔地渡了個「皮杯兒」過去,轉首又復看向張牛兒,一雙紅脣濡濡地道:「賴員外,我家老爺有意與你做一樁長久生意,員外可想聽聽麼?」

  「啊?喔,好啊,呵呵,周兄不妨說來聽聽,不過……賴某此番南下,是為糧米而來,這樁生意咱們應該先談妥了才好吧?」張牛兒如夢初醒一般,那雙眼睛又狠狠飛在她乳溝裡剜了一眼,這才說道。

  「呵呵,賴員外真是性急呢,這兩件事呢,原本就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員外何不耐心聽我家老爺說一說呢?」

  娥容向張牛兒拋個媚眼兒,心中不屑:「臭男人,一個個都是這副德性,自己身邊兩個如花美眷,還是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巴不得所有的女人都由得他左擁右抱。」

  周望叔呵呵一笑,說道:「賴兄啊,周某這幾日四處奔走,八方籌措,總算不負賴兄所望,籌措了賴兄所需的糧食。不過……我泗州府已四處差派稅吏,但凡販糧於外地的均課以重稅,賴兄,若是繳了重稅,這利也就薄了,賴兄有辦法把這麼龐大的一批糧食繞過稅吏運出泗洲麼?」

  張牛兒傲然一笑,說道:「沒有金鋼鑽兒,不攬瓷器活兒,這件事周兄就不必操心了,賴某自有賴某的手段。」

  周望叔笑道:「呵呵,這個……我信得著,應天府賴家,到了哪兒都是一條強龍,只不過……首先,你上下打點,買通官府,總要花上一筆不菲的錢財吧?再者說,魏王千歲正在泗洲,賴兄就算手眼通天,也未必就能把魏王也買通了,這麼大宗的糧食運輸,一旦落入魏王耳目之中……哈哈哈,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如果周某肯幫忙的話,我能保你這糧食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出泗洲……」

  「哦?」張牛兒目光一凝,透出幾分精明味道,他緩緩舉杯,微笑道:「無功不受祿,周兄如此熱忱相助,恐怕……與你所說的長久生意有關了?」

  周望叔神色一正,說道:「不錯,坦白說吧,賴兄給我的價格是十分公道的,不過周某願意再降價三成,把糧食賣與周兄,而且還全權負責幫賴兄把糧食運出泗洲,條件只有一個,周某希望……能與賴家和唐家合作。」

  張牛兒一怔,目光微微閃動,含糊笑道:「周兄喝醉了麼?甚麼賴家唐家,賴某怎麼聽不懂呢?」

  周望叔豁然大笑:「哈哈,唐家富可敵國,賴家北地翹楚,你們樹大招風,豈能瞞人耳目?真佛面前不燒假香,周某可是一片赤誠啊,唐賴兩家是兩條強龍,我周某是比不得的,不過……在這江淮一帶,我周家也算是枝繁葉茂的一棵大樹,三人成眾,與我合作,對賴、唐兩家來說,並不吃虧,賴兄以為如何?」

  「嗯……」這可出乎張牛兒的預料,他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得作沉吟狀低頭撫須。

  「老爺,請吃杯酒。」舒舒姑娘眸波一閃,連忙舉杯說道。舒舒就是焰焰,焰焰今天穿了一襲白衣,蟬翼羅衣白玉人,溫柔若水,娉娉婷婷,看不出絲毫潑辣模樣。

  「啊……」張牛兒連忙就著她手將杯中美酒喝了,目光與她一碰,當即便已瞭然。

  「好!我賴、唐兩家一居於北,一居於西北,要做這大河上的生意,也的確需要南邊的一方豪霸相助,賴某先允了你便是,不過此事還需與唐家商議,賴某一人可做不得主。」

  周望叔見他答應,不禁大喜過望,忙笑容可掬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相信憑周某的實力,再有賴兄的說項,唐家也無不允之理。如果賴、唐兩家願意與周某合作,有賴唐兩家坐鎮於北,周某呼應於南,還怕不能財源廣進麼?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張牛兒也暢然大笑起來,周望叔睨了眼他左右陪笑的美人兒,笑道:「今日能得賴兄有諾,咱們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周某心中歡喜,欲邀賴兄再暢飲一番,不若……請賴兄過府,咱們兄弟重新置酒,促膝長談,不知賴兄意下如何?」說著,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向娥容一瞥。

  舒舒姑娘還未品出其中味道,一旁服服姑娘已嬌嗔地抓住了賴員外的衣袖,吃味道:「我家老爺不勝酒力,不能再喝了,待我家老爺醒了酒,明日白天再過府一敘就是。」

  張牛兒握緊了酒杯,看著對面那個妖嬈迷人的美人兒,好想大聲說一句:「我願意!」

  可娃娃已經這樣說了,他只能佯醉裝狂,似不明其意地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賴某確已不勝酒力,待明日賴某再過府一敘吧,哈哈,哈哈……」那笑聲怎麼聽似乎都有種悲憤的味道。

  娃娃今日也是一身白衣,卻因體嬌面嫩,不學焰焰做淑女打扮,而是素衣垂髫,雙環綠墜,一雙纖秀的美足趿著一雙木屐,走起路來踢踢踏踏,稚態說不出的可愛。可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稚齡女童般的小美人兒,撒起嬌來卻是媚眼橫波,又嬌又甜,周望叔看了那樣憨嬌神態也不禁色授魂消,只是如今確認了賴富貴的北地豪紳身份,又知他對這嬌妾愛之甚深,可是不敢打她主意了。

  兩下裡又談笑一陣,這才各自登車離開,周望叔一下子攀上了北地兩大豪門,自然是志得意滿,滿懷歡暢,張牛兒卻是痴痴望著娥容嫋娜離去的倩影如喪考妣。

  「舒舒服服」兩姐妹哪去理他心情,兩個人登上車子,便把這位用過了就扔的可憐大老爺踢到一邊去,歡歡喜喜地說起了話。

  「娃娃,咱們現在可以去見他了吧,叫他預埋伏兵,早做準備,把姓周的一起子人一網打盡!」

  「姐姐,這時還不急。」娃娃輕輕勾起轎簾,乜著杏眼向外一瞟,嫣然道:「須知越是此時越要警醒,以免打草驚蛇,功虧一簣,待明日,與他敲定了交接的時間、運糧的路線,種種消息盡皆在握的時候,咱們就去見官人。」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09:57
第302章 絕戶計

  「姓胡的,出來!」

  門「咣噹」一聲被踹開了,幾條彪形大漢晃著膀子闖進院中,一個個半裸胸襟歪戴帽,橫眉立目沒個正形,一時間鬧的雞飛狗跳。

  胡老漢聞聲驚惶地趕出來,一見裸著黑黝黝胸膛的那條大漢,認得是城南一帶有名的潑皮頭子張興霸,心中不由一驚,趕緊上前陪笑道:「張五爺,您……您這是做什麼?」

  張興霸斜著眼睛睨他一眼,伸出兩指從懷裡慢慢挾出一張紙來,順手抖開,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陰陰笑道:「睜大你的一雙狗眼,給爺爺看個清楚。」

  胡老漢退了兩步,定睛一看,認得是自己與行錢人劉忠簽訂的那份借款合同,不由得一驚,失聲道:「張五爺,您這是……這是?」

  張興霸獰笑一聲道:「這是你借錢的憑據,劉爺可跟你耗不起,也不想自降身份和你這樣低賤的人物打交道,如今你這張借據已經摺讓給咱了,爺爺今兒登門就是來收錢的,三天之內,把錢給爺準備齊了,要不然……嘿嘿嘿嘿……」

  張興霸一陣冷笑,胡家閨女急急從裡屋跑出來,見此情形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胡老爹,慌張喚道:「爹爹……」

  胡家姑娘布衣釵裙,卻是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別具一番美色,尤其是那種清純善良、質樸溫柔的味道,是在許多城裡姑娘身上見不到的,難怪吃慣膏腴的劉忠會對她念念不忘。

  張興霸一見胡姑娘,不由得色心大起,胡家居然敢把事情捅到他姨丈那兒去,已是徹底地激怒了劉忠,他是絕不容許這種事情再度發生的,如果旁人有樣學樣,那他們劉家在泗洲今後如何逍遙?

  不管如何,他劉家還是要倚仗鄧祖揚的,如今事情已經洩露,他心中那點憐香惜玉的心思便收起了,不敢再打胡家閨女的心思,不過他卻是發了狠心,一定要讓胡家家破人亡,給其他人一個教訓,是以早就授意張興霸,不管使什麼手段,都要讓這膽大包天的人家從此消失。

  有了劉忠的吩咐,張興霸自然是肆無忌憚,他淫笑著在胡姑娘粉腮上摸了一把,笑眯眯地道:「夢霏姑娘,這可是越長越水靈啦,瞧著叫人心裡就饞得慌。聽說,劉爺有意清了你們家的債務,娶你過門兒作個妾,你瞧,進了劉家門,吃香的喝辣的,這不是挺好嘛,你這老子不識抬舉,現如今惱了劉爺,得,這債轉給張某了,要不然你嫁給我得了,做了我張五爺的渾家,嘿嘿嘿,自己丈人的債嘛,我可以考慮……寬限你個三年五載的。」

  胡夢霏氣得俏臉緋紅,扶著老爹連連退了幾步,避開了他的魔掌,對他怒目而視。張興霸不以為忤,聳聳肩道:「胡老漢,爺給你面子,今兒可是親自登門,話就摞在這兒了,三天之內還債,一共四十八貫,到時收不到錢,爺可要收房子收地了,有字據在手,官司打到州府衙門爺也不怕,哼!」

  胡老漢失聲道:「怎麼……怎麼又成了四十八貫?」

  張興霸白眼一翻,沉下臉色道:「這幾天不算利錢的嗎?嗯?哥幾個,走了!」他把手一揮,調頭向外就走,手下兩個打手跑去雞窩裡把兩隻老母雞都給抓了出來,翅膀捏在手裡,跟在張興霸後面吆五喝六地走了。

  「閨女啊,咱們……咱們如今可怎生是好?」胡老漢驚惶失措,忍不住流下淚來。

  胡姑娘也不覺泣下,父女二人哭泣半晌,胡姑娘把眼淚一擦,咬牙說道:「爹爹不必為難,女兒……女兒去尋那劉忠,答允了他便是。」

  「那怎麼成。」胡老漢一把拉住女兒:「那劉忠是個什麼貨色,爹爹也是知道的,怎麼能推你入火坑?再說,你與證才打小兒就有了婚約,爹豈能幹出那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兒?」

  唱黑臉的剛走,唱紅臉的就來了,父女二人正說著,一個青衣小帽、面色有些陰沉的中年漢子揹著雙手踱了進來:「喲,這大清早兒的,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胡老漢抬頭一看,見是泗洲城有名的大豪紳周望叔府上的一個外院管事,周家在城南也有一大片地,這位管事姓楚,叫楚攸嘯,平素時常到莊園附近晃悠,胡老漢是認得這位貴人的,忙擦擦眼淚,垂手道:「楚爺。」

  「呵呵,有什麼為難事兒呀,跟我說說。」楚攸嘯笑吟吟地勾過一隻杌子自顧坐了下來。

  胡老漢把事情源源本本地一說,楚管事瞄了一旁正低頭垂淚的胡姑娘一眼,嘆口氣道:「劉忠這人,心黑著吶,他看了你女兒,你當初就答應了也罷,這一難也就捱過去了,你去寺裡上香就上香,何必拿著府臺大人家的小姐當觀音娘娘呢?你看,這事兒捅上去了,鬧得劉忠面上不好看,莫說你不願賣女兒,就算夢霏姑娘孝順,為了你胡老漢甘願舍了自己這身子,劉忠也是絕不肯再要的了。你還看不出來,他把這借據轉給張興霸,那是發了狠的要讓你家破人亡啊!」

  胡老漢跺腳道:「我……我去府衙擊鼓鳴冤去!」

  楚攸嘯臉上笑容不變,眼中卻露出針一樣鋒利的光芒,陰聲笑道:「呵呵,鳴冤?敢問你冤從何來啊?你欠了債,是真的吧?白紙黑字擺在那兒,當初借債的時候就知道它是利滾利的高利貸,人家也沒瞞著你吧?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現如今還不上債了你就想鳴冤?鄧知府那是覺得自己家親戚給他丟臉,這才約束了劉忠,換一個債主去,依著王法,他是斷斷不可能給你說話的,你打官司有用麼?你忘了咱泗洲朱員外打了幾年官司,落得個什麼下場了?」

  胡老漢失魂落魄地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楚攸嘯嘿嘿一笑道:「說起來,我這兒倒是有個辦法,不曉得你胡老漢意下如何。」

  胡老漢兩眼一亮,趕緊撲上前道:「楚管事,您有辦法?您說,您說,我這兒聽著呢。」

  楚攸嘯摸摸八字鬍兒,慢條斯理地微笑道:「胡老漢,你也知道,這泗洲城裡,不怕他劉家的,也只有我們周爺。」

  「啊!」胡老漢茫然地應了一聲。

  楚攸嘯又道:「現如今你得罪了劉忠,劉忠擺明了要讓你家破人亡的,你還在這兒等死不成?這地,你是保不住了,依我之見,你不如把這地賣與我們周爺,然後趁著張興霸還未找上門來,帶了錢財趕緊逃走,你那女婿叫趙證才是吧?我記得是……喔,對了,是泗水碼頭上扛貨包的力夫,對吧?」

  「啊!」胡老漢又茫然地應了一聲。

  「趙證才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呢,把這地賣與我們周爺,帶了女兒女婿逃離此地,天涯海角的,不管是劉忠也罷、張興霸也罷,他們上哪兒找你去?憑著賣地的錢,做點小本生意,也能養家餬口,不比在這坐以待斃強麼?」

  「逃……逃走……?」老實巴交的胡老漢被人逼到這份上,也沒想到欠了債可以一走了之的道理,被楚攸嘯一說,不覺有些意動。

  「當然,你這房子地一收,難道你帶著女兒沿街乞討去不成?人挪活樹挪死,得多長個心眼兒,就算逃離了家鄉,不比你在這等死強?」

  胡老漢不覺意動,聽著他的話點頭不已。

  楚攸嘯話風一轉,又道:「當然,你這地賣給周爺,可不能按時價,看你可憐,我幫你說項說項,一畝地五百文錢,你要是覺得還成,我這就去與周爺說說。」

  胡老漢吃了一驚,失聲道:「一畝地五百文?」

  楚攸嘯白眼一翻道:「人家張興霸手裡還有你的借據的,你這地賣給周爺,回頭打起官司來,請訟師不花錢麼?如果衙門裡判罰幾成債務,我們周爺不用給你賠錢的麼?你不要不知足了,要是張興霸來討債,你可是一文錢都拿不到,我楚管事今天是看你們父女著實可憐,這才發了善心,你當週家貪圖你這幾十畝地?願不願,隨你,本來就不關我什麼事兒,我走了。」

  楚攸嘯站起身,拍拍屁股就往外走,眼看著都要走出院門兒了,胡老漢突地急叫一聲:「楚管事,請留步!」

  楚攸嘯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詭譎的笑意,再轉過身時,臉上已是一片不耐煩的神情:「還有甚麼事?」

  胡老漢把牙一咬,頓足道:「這地……我賣了,求楚管事發發善心做件好事,幫我……幫我向周老爺說說。」

  江淮一帶多水,香火旺盛的龍王廟,這座破敗的土地廟早就無人打理了,低矮的夯土院牆已經倒塌了一半,院子裡長滿了野草,廟頂上那層刷摻了糯米汁的黃泥多年來被雨水沖刷卻始終不見修補,已經露出了下面乾枯的茅草,許多鳥雀在茅草中搭窩、屋簷下也有七八個燕子銜泥搭起的鳥窩,有的已燕去窩空,鳥窩只殘留一半,有的裡邊正有小燕探出頭來嘰嘰喳喳地叫著,辛勤的燕子飛來飛去的捕捉小蟲喂進它們的口中。

  土地廟的門只剩下半扇,門上的漆早就掉光了,石板的臺階也被人揭走,不知挪作了什麼用處。再往裡去,土地廟的窗子早就沒了,此時是用碎磚瓦礫堆起封閉的,想是為了冬日禦寒,夏日卻也沒有搬開。

  楊浩和壁宿站在廟門口發了半天怔,他們從昨天打聽的情況中,已經預料到昔日泗洲縉紳,擁地千畝的朱洪君朱員外如今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過,卻沒想到居然破敗到這種地步,居然在這破土地廟裡棲身。

  兩人對視一眼,這才遲遲疑疑地走進去,土地廟裡非常荒涼,踏著野草間的小徑走進門去,只見殿中十分陰暗,對面小小的土地公土地婆的神像缺胳膊少腿地矗在那兒,香案等一類的東西已經不同了,神像下用磚石壘了一個簡單的三角形火灶,上邊放了一口破鍋,殿右側柱子下鋪了一堆破爛的被褥,二人適應了一下,才發現那堆被褥中似乎睡的有人。

  楊浩試探著咳嗽了一聲,那堆東西動了一下,二人這才看清,那堆破爛被褥中果真睡的有人,要不是他這一動,根本看不出個人形來。

  二人小心地走過去,被褥中那人用呆滯的目光也望著他們,這人頭髮披散,臉色灰敗,幾乎看不出是男是女來,壁宿試探著問道:「呃……請問,你是朱洪君朱員外嗎?」

  看著這人的模樣,叫出朱員外的名字來,壁宿心中都覺得異常荒謬。

  那人輕聲道:「你們……是誰?」

  楊浩這才聽出她是個女人,楊浩拉了壁宿一把,蹲下身子,溫和地說道:「你不用,我們沒有惡意,我們來此,是尋訪朱洪君朱員外的,請問你是……?」

  「呵呵……」那婦人嘴角牽動了一下就算是笑過了:「當然……不會有惡意,我們夫妻,現在還有甚麼值得人惦記的呢……」

  「你是周夫人?」楊浩十分意外,定了定神才道:「本官是朝廷的右武大夫、和州防禦使、南衙院使,奉旨巡狩江淮道的欽差副使,此番隨從皇長子魏王德昭南下江淮,巡察江淮納購糧草一事,發現泗洲有奸商作祟,本官意欲嚴懲奸商,奈何這些地頭蛇耳目靈通、爪牙眾多,始終抓不到什麼憑據,本官調閱積年舊案,發現了朱員外一案有諸多疑點,是以才微服巡訪至此,不知朱員外現在何處,可能予本官一些幫助?」

  楊浩這一連串的官銜報出來,顯然是給了這婦人莫大的信心,她的雙眼陡地亮了起來,激動的想要坐起來:「你們……你們是朝廷上下來的官員?」

  「正是,夫人,請問尊夫現在……」楊浩見她掙扎不起,忙扶了她一把,就在這時,門口一人怒喝道:「你們是甚麼人,想幹什麼?」

  楊浩霍地回頭一看,就見一個乞丐扔掉破碗,舉著根棍兒便衝了過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10:02
第303章 打死不告官

  壁宿攸地彈起身來,閃電般扼住了那人的手腕,將他手中的棍子奪去,那人手腕關節被壁宿手扼住,就像鐵鉗一般,疼得他唉唉直叫,那女人驚慌叫道:「兩位大人莫要傷了我家官人!」

  楊浩一聽,急忙對壁宿道:「放開他!」

  楊浩緩緩走去,對那人道:「想必閣下就是朱員外了?本官朝廷欽差副使楊浩,奉君命巡狩江南,有些事情,想與朱員外談談。」

  這個乞丐雖是驚魂未定,卻未露出驚訝神色,散亂的髮絲間那雙眸子只是冷冷瞟了楊浩一眼,他便繞過楊浩去攬住了自己夫人,頭也不回地道:「我不是甚麼朱員外,只是一個沿待行乞的乞丐,幫不上大人甚麼忙,你們請離開吧。」

  那婦人急道:「官人!」朱洪君默然不語。

  楊浩十分意外,沉默片刻,才道:「朱員外,我知道你原本是泗州地方有頭面的人物,家境殷實,生活優渥,如今到了這步田地,難道你甘心麼?本官誠心要為你作主,重提舊案,希望你能相信本官的誠意,與本官合作。」

  「呵呵呵……」朱洪君一陣慘笑,搖頭道:「朱某的案子早就已經結了,告到一個知府垮臺,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我不告了,這一輩子都不告了,打死……都不告了!」

  那聲音無比的淒涼絕望,楊浩心絃不由一顫,一時竟不知說些甚麼才好。壁宿啐了一口道:「虧你是個男人,好沒骨氣的東西,老爹上了吊,兒子投了河,何等殷實的一戶人家落到這步田地,你倒忍得,簡直比只烏龜也強不到哪兒去。」

  朱洪君肩背一顫,悽然笑道:「是啊,我是該做烏龜的,如果我聰明些,早早的做了烏龜不去告官的話,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我糊塗啊,為什麼明白的那麼晚、明白的那麼晚?」

  楊浩吁了口氣,耐心說道:「朱員外,這一次是魏王千歲南巡於江淮,本官與千歲身負購糧重任,但有不法奸商從中作梗者,勢必要嚴懲的,不管是泗洲商賈還是朝廷命官,本官只要掌握了他的不法證據,就絕不會官官相護,本官今日微服來尋,員外還信不過本官的誠意麼?」

  朱夫人雙眼溢出淚水,望著丈夫道:「官人,咱們除了這條爛命,還有甚麼?這位大人能尋訪到這兒來,顯見是個有誠意的,官人何不把咱們的冤屈訴與大人知道?」

  朱洪君僵硬著身子仍不回頭,壁宿嘆了口氣,對楊浩道:「大人,枉費你一番心思了,這個人是個沒血性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忍了。獨生兒子被人引去關撲賠光了家產投河自盡,就此斷了朱家香火,他也忍了。好端端一戶人家,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他仍然忍了。這個人,只要還能活命沒有他不能忍的,豬狗一般的人物,何必在他身上枉費心思,大人,咱們走吧。」

  朱員外額頭的青筋都一根根繃了起來,牙齒咬的咯嘣嘣直響,卻仍是一言不發,周夫人突然發狂般地叫道:「官人,咱們落得這般田地,不曾有人聞問,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肯為咱們作主的,你為什麼不把冤屈訴與他們知道?你不說,我說!」

  朱夫人掙扎著就要爬上前來,朱員外抱住了她,號啕大哭道:「夫人,我們若非告狀,怎麼會落得這步田地,不告了,不能再告了。」

  朱夫人淚流滿面地道:「官人,我們如今除了一條爛命還有甚麼?公公死了、孩兒死了,朱家敗落至此,這位大人既有心重審此案,我們夫妻便豁出了這條命去又能如何?」

  朱員外泣聲道:「夫人,你不知那些官兒們俱是官官相護心腸歹毒的,他們說的再如何冠冕堂皇都是信不得的,明鏡高懸於堂上,明鏡之後卻是骯髒不堪,種種機巧,俱是殺人不見血手段。為夫如今一無所有,死不足惜,可是我若死去,夫人你半身癱瘓,欲討一口飯吃也不可得,那時可如何是好?」

  朱夫人流淚道:「官人啊,你我如今生不如死,若能陳冤昭雪,妾何惜一死?官人匆念妾身,只要報了大仇,縱然千刀萬剮,妾也甘之若飴。」她說著,忽地抄起當作枕頭的一塊青磚,狠狠向自己額頭砸去。朱員外驚呼一聲,急忙伸臂擋住,然後便去奪她磚頭。

  楊浩霍然動容:這兩人告了幾年的狀,究竟遭遇了怎樣的不公,才會心灰意冷至此?

  他上前一步,沉聲道:「本官若說一定將歹人繩之以法,那是欺哄你們了。因為我需要證據,但叫本官拿住了證據,除非罷了我的官,否則本官絕不枉縱一個歹人,言辭鑿鑿,天地可鑑。賢夫婦不管昔日受過怎樣的委曲,但請你們信我!」

  朱夫人抓住丈夫的手哀求道:「官人!」

  朱員外如同風中落葉一般簌簌發抖,他忽地轉過身來,廝叫道:「秉公而斷?你真能秉公而斷?」

  楊浩沉聲道:「不然……你既不曾告官,本官主動來尋你做什麼?天氣太熱閒得無聊不成?」

  朱員外狠狠瞪他半晌,一字字說道:「冥冥中自有天地鬼神,看著人間一切,你敢發誓麼?你若誑我,天地亟之,身遭橫死!你家中滿門,必也落得似我朱家一般下場!」

  這樣惡毒的詛咒,聽得壁宿勃然色變,當即便要發作,楊浩卻攔住他,淡淡一笑道:「好,本官楊浩,就在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神位前立誓,方才所言,但有半句虛假,必落得與朱員外家中一般下場!朱員外,現在……你可以說了麼?」

  朱員外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喃喃地道:「這樣活著,也真個了沒生趣。說就說了罷,大不了搭上這條性命而已。」

  他像得了失心瘋似的怪笑兩聲,忽地說道:「前幾日你張傍許人陳告,朱某曾悄悄前往府衙,本來抱著萬一的希望,是想向你鳴冤的,可是朱某親眼見到你與鄧知府、劉向之稱兄道弟、親親熱熱。楊大人、楊欽差,如果你真肯為了我一個爛乞丐得罪同僚和朋友,那朱某豁出這條命去,再向您遞一次狀子,如若不然,朱某夫婦已淪落至斯,悽慘無比,求您抬抬手,就放過了我們吧。」

  楊浩臉色攸然一變,失聲道:「你說甚麼?」

  胡老漢做了一輩子老實人,這是破天荒頭一回起賴債的心思,他壯起膽子答應了楚管事。楚管事做事倒也幹練,沒多久就帶了裡正來做保人,與他當面簽了契約,一共四十七畝上好的水田,再加上他這三幢房舍,最後變成了二十貫錢。

  胡老漢等著楚管事回來的時候,就已託了個同村遠親去城中尋找和女兒自幼定親的女婿趙證才,這是畫了押收了錢,他什麼也不帶,打了個小包袱,帶著女兒便急急離開了祖祖輩輩生長於斯的家園。

  楚管事打發了裡正離開,望著匆匆行走在地埂田壟間的那對父女,冷冷地一笑,招手喚過一個幫閒,吩咐道:「去,告訴張五爺,就說地我已經拿到了,叫他準備拿人吧。」

  胡老漢的未婚女婿趙證才本是碼頭上扛活的力工,這幾日因為碼頭封河築壩時被人一鋤頭刨傷了腳,正在城中養傷歇息,他得了消息一瘸一拐地趕來,兩下裡在南城門見了面,胡老漢說明了情況,三人急急商議一番,趙證才想起他在雄州有個遠房舅舅,三人便決定穿城向北,逃到北方去尋條活路。

  不想他們剛剛走到「了禪寺」附近,張興霸突然帶著七八個潑皮出現在他們面前,冷笑道:「胡老漢,這是去哪兒呀?」

  胡老漢大吃一驚,再看到站在張興霸身旁一個陰陰而笑的潑皮正是方才楚攸嘯身邊的人,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他急忙攔到女兒前面,悲憤地道:「我上了這幫禽獸的當了,證才,你快帶夢霏離開,我跟他們拼了!」

  趙證才傷了腳,哪裡跑得起來?再說他雖是碼頭上扛包卸貨的力工,身上著實有把子力氣,卻是個老實巴交的百姓,一見了那些橫眉立目的潑皮無賴,先自怯了幾分,連一點反抗的意思都不敢生起,這時一被他們圍住,早就被唬得手軟腳軟,動彈不得了。

  胡老漢衝上前去,張興霸眼皮都沒眨,一個潑皮飛起一腳,便把胡老漢踹了個滾地葫蘆,另一個也跳將起來,一腳踹在趙證才的胯骨軸子上,把他踹了個嘴啃泥,冷笑罵道:「我們五爺看上的女人,你也敢拐帶走?」

  張興霸四下一看,冷冷地吩咐道:「把他們三個弄進土地巷去,這裡行人頗多,莫要落入有心人眼去。」

  幾個潑皮裹挾著胡老漢和趙證才便往一條荒涼的巷弄中走去,張興霸攥住胡姑娘的手腕,不由分說把她也拖了進去,路上縱有三五行人看到,見是南城一霸張五爺拿人,又有哪個敢應聲。

  一進了巷弄,幾個潑皮便拳打腳踢,拳腳如狂風暴雨一般,打得胡老漢和趙證才口鼻淌血,滿地打滾。

  「爹爹……」胡姑娘哀哭痛叫,但是她被張興霸緊緊抓住,根本掙脫不得。

  「五爺,張五爺,小的不敢了,小的不敢了,求您……求您饒了小的。」趙證才只是個十八歲的後生,身體雖然強壯,膽子卻不大,哪敢與那潑皮招架,被打得鼻青臉腫,只是開口求饒。

  張興霸抓著不斷掙扎的胡姑娘,就象拖著一隻小雞似的走過去,在趙證才大腿根上狠狠跺了一腳,笑罵道:「你個小猢猻,也敢跟五爺搶女人?」

  趙證才慘叫一聲,佝僂了身子哀求道:「小的不敢了,小的不敢了,五爺饒命。」

  「五爺。」一個潑皮把從胡老漢身上搜出的二十吊錢捧過來,張興霸順手揣進懷裡,獰笑道:「二十吊?可還差著二十八吊錢呢,要是還不上……那就只好拿你女兒抵債,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他睨了趙證才一眼,問道:「你怎麼說?」

  趙證才臉上淤青一片,口鼻淌血,依依不捨地看了胡夢霏姑娘一眼,把心一橫,叩頭道:「小子沒話說,情願將她讓與五爺。」

  張興霸連聲冷笑道:「你現在識相了?遲了,遲了。」

  他轉眼看到胡姑娘,雖是又急又怕,臉蛋掙得潮紅一片,兩眼汪汪的帶著可憐,可那梨花帶雨的模樣,卻更加的惹人憐愛,不由色心大起。

  劉忠被人在姨丈面前掀了他底,是真的惱恨了胡老漢,他使了這招絕戶計,叫張興霸、楚攸嘯兩個人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軟硬兼施騙得胡老漢簽字畫押,堂堂皇皇地奪了胡家的地,同時還蠱惑他負債潛逃。這事兒有當地裡正做證,胡家父女連著他們的未婚女婿趙證才三個大活人如果在當地消失,那是沒有絲毫後患的。

  這三個人的命運已經註定了,胡老漢和趙證才將被塞進麻袋,運到碼頭河堤上填河泥。而胡夢霏胡娘將被賣到揚州青樓裡去,永無出頭之日。這就是劉忠的手段,殺一儆百,衙門口兒給你敞著,青天大老爺堂上坐著,看你誰敢去申冤。

  可是一看胡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的俊俏模樣,張興霸心中邪念陡生,就這麼把她弄走賣掉,真讓人有點捨不得,反正劉爺說過,要把她賣到最低賤的窯子裡去,留她個完璧也多賣不了幾文錢……

  張興霸想到這裡,淫興頓起,便對手下吩咐道:「把他們先弄到土地廟去,五爺替趙證才入個洞房,跟胡姑娘親熱親熱。」

  那潑皮一聽,頓時興奮起來,搓手道:「五爺,您看,等您爽快過了,是不是讓兄弟們也痛快痛快?」

  張興霸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不嫌給五爺涮鍋,那就等五爺爽快夠了再說。」

  胡姑娘聽在耳中,駭得花容失色,欲待喊救命,已被人捂住了嘴巴唔唔地喊不起來,三人被他們急急拖向土地廟,張興霸施施然跟在後面,到了土地廟門口,一邊解著褲腰帶,一邊邁步進去道:「整個南城誰不認得我張五爺,五爺要辦事兒,哪個不知死活的愣頭青敢出頭?小娘子,你還是留著點勁兒,等會兒再叫給五爺聽吧。」

  張興霸一頭撞進院中,只見兩排頭戴紅纓盔,身穿緋紅色戰襖,頸上還繫著一塊紅色汗巾的士兵正站在土地廟門口,先進來的那幾個潑皮已被幾名士兵逼住,雪亮的鋼刀、鋒利的槍尖,全都招呼在他們脖子上,一個個汗如雨下,動也不動。

  張興霸登時一個機靈:「我的個乖乖,這……這……這是大宋的禁軍吶!」

  抬頭再一看,一個眉目英眉的白袍青年笑吟吟地從大殿中踱了出來:「這是誰叫喚愣頭青呢?原來我楊浩的綽號都傳到泗洲來了?」

  張興霸登時石化,雙手一鬆,「刷」地一下,褲子就落了地,露出兩條毛茸茸的大腿……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10:07
第304章 拔起羅卜帶起泥

  楊浩尋找朱員外本來是想找到周望叔等不義良紳的一些為非作歹的證據,以此相要挾,要他們乖乖配合自己完成泗洲收購糧食的任務,想不到卻從朱洪君口中聽到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

  朱員外把自己這些年的冤屈都說了出來。當初,周家為了侵吞朱家產業,使出種種卑劣手段打壓排擠,兼併朱家產業,朱家自然不服,官司打到了府衙,可是周家早與殷知府沆瀣一氣、官紳勾結,害得朱家苦不堪言,朱家為了打官司花錢如流水,結果反而敗訴。周家更是洋洋得意,不斷派些潑皮無賴上門挑釁,朱家老太爺一怒之下在江淮道觀察使衙門口兒上吊自盡了。

  這一來事態鬧大了,那位觀察使怕惹禍上身,便會同監察使衙門聯名上書御使臺,那時大宋剛剛打下荊湖地區,勢力擴展至江淮以南還沒有多久,正要肅清南方吏治,御使臺對此案十分重視,立即派人趕來徹查此案。

  只是,說是徹查,但是地方上的官員胥吏大多是連著地盤一併接收過來的,這些官員士紳、胥吏役差之間利益相連互相庇護,只從開封府空降幾個朝廷大員下來,想要拿他們的罪證談何容易?

  這樁案子查了幾個月,地方上的胥吏士紳們有意掣肘,弄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政事無人打理,經濟糜爛不堪,再查下去恐怕就要鬧得更加不可收拾了,兩相權衡,朝廷只得處治了已抓到確鑿證據的前任知府殷靜,便將此案草草了結。

  新任知府鄧祖揚上任以後,朱員外繼續告狀,希望能拿回祖上傳下來的土地,懲辦逼死老父的周望叔。朝廷派人來泗洲查辦此案時,周望叔心中恐慌,倒是蜇伏了一陣,待後來見朝廷來人也奈何不了他,氣焰便再度囂張起來。

  他見朱洪君還敢告狀,便指使人對朱家肆無忌憚地下手打擊,一時間朱家橫禍連連,不是後院失了火便是田地遭了水,家裡頭今兒有人出門無端被打,明日大門上被人潑的到處都是豬血狗血,嚇得朱家的家院僕從們紛紛請辭離去。

  朱員外橫下一條心,誓要把周望叔繩之以法,但是他漸漸發現,鄧知府新官上任時對他還算客氣,後來卻漸漸不大待見他了。每次去衙門時,朱員外總要受到多方刁難,不管是衙差胥吏、堂官主簿,見了他都是不陰不陽的,想要見上鄧知府一面簡直是難如登天。

  好不容易見到了,說不上三句話也一定會有府衙中的小吏捧了「重要公文」請府臺大人馬上處理,這位鄧府臺只要一離開,再想見他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一個「拖」字訣,把朱員外拖得是精疲力盡、五癆七傷。

  朱家的產業全都顧不上打理了,這種軟刀子殺人的功夫把朱員外磨的心灰意冷,告狀的心思也就淡了。可是這時周望叔反而不肯罷休了,每天繼續派潑皮無賴來鬧事,攪得朱家雞犬不寧,沒多久,朱員外的兒子又被一幫紈絝勾引去關撲,把朱家的田地、店鋪、房產全都押上,輸得一乾二淨。

  等到周望叔派人拿著朱家兒子親手畫押的憑據上門來收房子收地時,朱洪君才曉得這是周望叔趕盡殺絕使的一計,朱家瞬間破敗,他的兒子自知上當,羞見父母,一時想不開投河自盡了,朱洪君從養尊處優的朱員外一夜之間淪落成了乞丐,家中獨子又投河自盡,朱夫人受此沉重打擊一病不起,在破廟中既請不起醫也吃不起藥,整日睡在潮溼的地面上,竟爾落得個半身癱瘓的下場。

  聽了朱員外的血淚控訴,壁宿氣得眥裂髮指,恨不得立刻去殺了周望叔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賊,楊浩畢竟在官場中廝混了許久,知道意氣用事無濟於事,除非他去扮個路見不平的江湖好漢,否則總要有真憑實據,才能將那惡人繩之以法,是以強抑心中不平,沉聲說道:「朱員外,你也知道,僅憑你這一面之辭,是辦不了他周望叔的。憑你的猜測,也不能斷定鄧祖揚與周望叔私下有所勾結,這裡你不能住了,我馬上把你接走,尋個穩祕安全處安頓發你們夫婦之後,咱們再做詳談,看看能否抓到他們的真憑實據。」

  朱員外深深望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楊浩在泗洲也是外人,要想安頓朱員外夫婦,做到既安全又隱祕,實在沒有一個好去處,他想來想去,也只有魏王那艘官船才是泗州官府和地方豪紳的勢力滲透不到的地方了,於是便讓壁宿立即趕去調人來接朱員外夫婦去欽差坐船,自己在廟中陪著他們。

  壁宿得令飛快趕去船上調人,他持著楊浩的信物,楊浩是欽差副使,對欽差儀仗、扈衛的禁軍也有調動之權,立時便調了一隊兵來,他們到了廟中拆下那半扇門板,將朱夫人抬上門板上,正要離開這土地廟,誰想張興霸色心大起,想要白晝宣淫,竟把胡姑娘拖進了土地廟,讓他撞個正著。

  一見欽差還有那如同殺神一般的禁軍虎賁,張興霸一眾在泗洲作威作福、囂張不可一世的潑皮唬得魂飛魄散。楊浩就把這土地廟做了大堂,當即「升衙問案」,張興霸本來還想避重就輕搪塞過去,就算被這位欽差辦他個強姦未遂關進牢裡,等欽差一行人馬離開泗洲,有劉爺和周爺維護,他也一定出得來。

  可是楊浩現在正要蒐羅有關周望叔的一切罪證,他得知這樁奪地案不但涉及周望叔而且還涉及鄧知府的外甥劉忠,從側面印證了朱員外所說的鄧祖揚與周望叔私下有勾結的事,哪裡還肯讓他們離開。

  這裡除了張興霸和他的一眾嘍羅,還有胡氏父女、趙證才,張興霸縱然想遮掩,胡老漢三人也是不可能替他隱瞞的,胡老漢把事情原委一說,從楚攸嘯那兒趕來向張興霸通風報信的潑皮楊青便被兩個人高馬大膀壯腰圓的禁軍侍衛拎小雞似的提出來往地上狠狠一摜,就他那體格兒幾乎被摔得背過氣去,當下不用人打,便乖乖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況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出來。

  楊浩一聽還有個楚攸嘯與這張興霸分別是周望叔和劉忠的爪牙,兩下裡明著一正一邪鬥得不可開交,私下裡卻是沆瀣一氣互相配合,深知這人也是一個關鍵人證,便趕緊向這個混蛋本家問道:「那楚攸嘯現在何處?」

  楊青吃吃地道:「楚管事……啊不,楚攸嘯到姚姐兒那裡去了。」

  壁宿抬手就是一記耳光:「你他娘的說清楚,到哪個窯姐兒那裡去了?」

  楊青哭喪著臉道:「這個窯姐兒她姓姚,就叫姚姐兒。」

  壁宿聽明白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回頭對楊浩道:「大人,你看?」

  「這是一個重要人證,要把他一併捉來。」楊浩沉思片刻,又道:「周望叔、劉忠那裡,幾時要你等回去稟報消息?」

  到了這一步張興霸也無可隱瞞了,垂頭喪氣地道:「幾十畝地的小事兒哪用得著劉爺、周爺時時上心,只是胡家得罪了劉爺,劉爺這才親自吩咐下來,這事兒辦妥了,卻不急得回報的,劉爺和周爺這兩天正忙著。」

  楊浩聞之大喜,當即吩咐道:「這些潑皮在泗洲城裡相熟的人太多,若帶著他們可不方便馬上出去了,你們且在這裡歇息,等天黑之後,把他們帶出南城,繞道回船上去。你們幾個……」

  他指了幾個身形不算太過魁梧的禁軍護衛,命令道:「把軍服脫下來,換上這潑皮的衣服,隨本官去拿楚攸嘯。」

  朱員外冷眼旁觀,見了楊浩如此作為方才有些動容,楊浩轉身對他道:「朱員外,本官本想馬上把你們請上官船,可是這麼多人動靜太大,為免打草驚蛇,你們也要在這裡暫候一時,待天黑後隨禁軍一起上路,本官現在去拿那楚攸嘯。」

  「使得使得,楊院使請稍候……」

  朱員外至此終於相信了他的誠意,他急急奔進破廟,到了土地公的神像前面,在滿是破洞的神臺下掏摸了一陣,掏出一個爛包裹來,重又奔到楊浩面前,激動地道:「小民慚愧,方才還有些疑心大人,是以不敢將它獻出。如今草民真的相信大人慾秉公斷案了,大人,自破家淪落至此,朱某並未閒著,每日遊走於大街小巷,藉著乞討飯食,時時盯著劉周兩家的不義之舉,但我所聞所見,盡皆謄錄於此,院使大人按圖索驥,必有所獲。」

  楊浩打開包裹一看,只見裡邊一枝禿筆,半塊破硯,其餘的都是些參差不齊、樣式各一的紙張甚至布片兒,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文字,粗略一看,都是聽說某人做了些甚麼,或親眼見到他們指使嘍羅做了些什麼,時間、地點、人名,事情原委,均羅列得詳細,看來打了幾年官司,他是頗有作訟師的心得了。

  楊浩大喜,這時也顧不得細看,連忙揣進懷中,慨然安慰他道:「朱員外屢受構陷,心存警惕理所當然,慚愧的應該是我這個官兒才對,你放心吧,你放心,這件事兒既落到本官手裡,就一定要還你一個公道!」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10:28
第305章 一團亂麻

  姚姐兒是南城一帶有名的暗娼,她是女繼母業。

  當初於亂世之中,她的母親無所依助,就做了個半掩門兒的窯姐兒,待到年老色衰沒了生意,這女兒就接替了母親繼續做暗娼,後來找了個男人入贅,這老公確是做龜公的材料,把門望風,端茶送水,甘之若飴,全沒點男兒骨氣。

  這姚姐兒姿色確是不俗,那種半良家的韻味更是青樓姑娘所不具備的,楚管事就嗜好這一口兒,自打跟她有了一腿之後,食髓知味,一有機會就來尋她淫樂,這一陣子因為事務繁忙卻是沒有過來,老相好兒見面,自然打的火熱。

  楚攸嘯剛剛看到那幾個潑皮打扮的漢子,還以為是哪裡的地痞無賴趕來尋釁滋事,這時一瞧楊浩的模樣,卻不禁遲疑起來:「你……你是甚麼人?」

  楊浩笑吟吟地看看房中情形,把手一揮道:「來啊,把這廝請上船去,與他那難兄難弟好生親近親近。」

  知府衙門裡,一個禁軍小校進了魏王趙德昭的住處,過了片刻,便有魏王內侍匆匆趕去把楚昭輔、程羽、慕容求醉一干人等全都請了來,見趙德昭穿起袞龍袍,戴起翼善冠,一副要出門的模樣,眾人莫名其妙,楚昭輔忙道:「千歲召下官等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趙德昭擺手道:「並非本王相請,而是楊院使有緊急的事情,請本王和諸位大人速速趕回官船,具體是什麼事情本王現在也不曉得。」

  方正南蹙眉道:「這個愣頭青又要做什麼了?」

  趙德昭笑道:「楊院使看似莽撞,做事其實倒也懂得分寸的,若無大事他斷然不會行此一舉,諸位切勿抱怨,且隨本王一行吧。」

  眾人應是,趙德昭隨口問過鄧知府尚未回府,便只知會了鄧府管家一聲,這位管家叫劉全兒,也是鄧知府夫人孃家的一個遠房親戚。鄧家的叔伯兄弟們生性涼薄,對鄧祖揚這個父母早亡的本家兄弟一向懶得理會,他困苦時劉家人對他卻很是照顧,他是個知道感恩的人,再加上夫人常常提起孃家人的恩情,所以他做了官之後,劉家人已經全都跟了他來,倚靠著他的關係,在衙門和地方謀得了一個差事。

  那位管家聽說王爺要出門,忙叫人去告知夫人,自己亦步亦趨地陪著魏王一行人往外走,魏王頭前而行,繞過一叢葡萄架,就聽訝然一聲輕呼,一個少女聲音道:「啊,原來是魏王千歲,秀兒見過殿下。」

  趙德昭閃目一看,見假山旁站著一個纖體如月的柔美少女,正是鄧知府的千金,不禁露出歡喜神色,趨前兩步道:「秀秀姑娘。」

  這時楚昭輔一干人等也都跟了過來,鄧秀兒一見連忙福身一禮,垂下頭去不敢直面,趙德昭遲疑了一下,微笑道:「本王正欲趕回船上處理一樁公務,天色已晚,今晚恐怕回不來了,還請姑娘代為告知令尊一聲。」

  鄧秀兒垂首應道:「是。」

  趙德照略一遲疑,當著這許多從屬終究不便放言,便向她頷首一笑舉步行去。

  待一幫人前呼後擁地陪著趙德昭消失,鄧秀兒輕輕抬起頭來,往幽深花徑中一望,只聽鳥雀唧唧,人蹤已杳,不禁悵然若失。

  幾日下來,她從貼身丫環那兒已經曉得每日傍晚趙德昭都要在庭院中散步,為了這場「偶遇」,她不知準備了多久才鼓足了勇氣,誰曉得他今晚有公務要辦。情竇初開的秀兒姑娘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心裡頭有了一個男人的影兒,偏偏好事多磨,怎不令人嗟嘆。

  寂寂林蔭花徑,秀兒姑娘手扶太湖磊石,痴痴望著滿天殘霞,不禁幽幽一嘆。

  欽差官船上,楊浩已弄了一輛驢車,把周府的外管事楚攸嘯和姚姐兒夫婦載了來,俟魏王趙德昭一到,他立即把整樁事的來龍去脈向他稟明。趙德昭聽了也不禁面上失色,此時壁宿那邊因為人多勢眾,恐行藏落到有心人眼中,所以還不曾趕到。

  楊浩已抽空看過朱員外藉大街小巷中行乞所探察過的那些資料,最瞭解一個人的果然不是他的親人,而是他的仇人,朱員外偵知了周望叔許多不法行徑,就連他在泗洲府隻手遮天,與劉家明爭暗和,軟硬兼施吞併他人財產的資料也弄到了許多,一一記載下來。

  楊浩是欽差副使,三個欽差中他官職最低、資歷最淺,就連慕容求醉、方正南和程羽三人此番雖未掛著欽差身份,論起資歷和來頭也不比他小,自然沒有隔著鍋臺上炕的道理,而且此事若不經過趙德昭,勢必無法查下去。是以便把他們都請了來,反正人人都知道他是愣頭青,做事莽撞不計後果,這事兒當著大傢伙的面捅開,任誰也不好遮掩,有什麼事大家擔著就好。

  慕容求醉把朱員外所記的那些罪證要去,與方正南擠在一塊兒仔細研究了半天,向魏王拱手讚道:「楊院使乾的好呀,這些罪證只要一一查實,不怕泗洲糧紳不乖乖就範,依在下看來,可以把鄧知府請來,由其主持,全力偵緝此案。」

  程德玄瞿然變色道:「慕容先生,此案事涉鄧知府,就是讓他參予也不可能,由他主持審理此案?那不是把刀柄兒授予人手?」

  方正南道:「這些惡行,並不直接牽涉鄧知府,家人親眷瞞著他為非作歹也是有的。何況這只是朱洪君一面之辭,此案尚未察明,我等自開封來,若無本地主官協從,如何辦案?」

  他們是趙普的人,而鄧祖揚是趙普大力舉薦的官員,若是鄧祖揚倒了,難保不會有人藉此參劾趙普,是以大力維護。程羽不動聲色,笑吟吟地道:「方先生此言差矣,莫說鄧知府也有嫌疑,就算鄧知府並不知情,此案涉及他的親眷,他也應該回避。若是讓他參予進來,如何能讓苦主心安?王爺在此地人地兩生,無一兵一卒可用,這也不妨,察緝官員的案子,正是本洲的觀察使、監察使的責任,他們如今正在附近鎮縣督察購糧事宜,可緊急召回,由其直接查問此案,魏王千歲總掌全局。」

  慕容求醉道:「鄧祖揚公體為國,勤政廉政,這是人所共睹的,若說他作奸犯科,未免可笑,就算不允他涉入此案,也不該讓這地方長官矇在鼓裡,何況許多事還是需要他來配合的。」

  楚昭輔坐在魏王身側,一看相爺和王爺的兩班人馬互掐起來,兩道眼神立刻變得有些迷茫起來,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宋朝的官相對於其他朝代來說,是比較能夠納入體制的,不管是地方官還是朝廷欽差,沒有多少專斷之權,當然,若是有官員私下與豪紳勾結,對地方的危害同樣不小,但是其運作過程常常也是在暗中進行,僅僅依靠朝廷賦予地方官員的權柄,是不足以讓他們成為破家縣令,滅門府尹的。

  趙匡胤不允許地方再出現藩鎮那樣的國中之國,這縣令、府尹的約束力也大增,他們是不能像其他那些朝代的地方官一樣,如同「百裡侯」一般為所欲為的,不能因為你官大就什麼事都可以插一手,在地方上開「一言堂」,比如知府的副手通判,在許多事情上對知府就有監督和制約的權力。

  從長遠看,從現代經驗來看,這麼做其實是一樁好事,官員若擁有太大的自主權,那凡事就只能完全依靠他的個人品性,一旦他的品性欠佳,這地方官權柄太大,對地方的禍害可就難以想象了。

  但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因為權柄受束縛的太多,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就差。慕容求醉與方正南兩人深恐鄧祖揚事涉其中,會牽連到趙普,所以就以制度擠兌魏王,而程羽、程德玄卻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趁此機會把泗洲府刨個底朝天,就算不能把趙普扳倒,也能讓他噁心半年。

  兩下裡正較著勁兒,楊浩說道:「千歲,此番於各地購運糧草事關重大,臨出京時官家已經許了千歲專斷之權,這件事,千歲是管得的。依下官之見,若求妥當,可以一面派人去把觀察使、監察使找回來,再把泗洲通判喚來,由其三人主持此案。

  千歲可以同時以六百裡快馬飛報京師,這樣就妥當多了,事急從權,是不能顧慮太多的,要知道這可是泗洲府,他們耳目眾多,如果消息洩露,他們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就可以把罪證一件件湮滅無痕,那時就糟了。」

  楚昭輔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道:「千歲,本官覺得……楊院使這樣安排還算妥當。」

  趙德昭猶豫片刻,霍地立起身道:「好,就依楊院使所言,楊院使,本王馬上派人召本府觀察使、監察使回來,召泗洲通判來見,遣人稟奏官家。在此之前,本王專斷地方,你說,咱們現在該做些什麼?」

  楊浩振奮地道:「這裡是他們的地盤,以往查辦屢屢失敗,就是因為讓他們有了準備,可以利用久在地方,勢力盤根錯節無孔不入的優勢從容佈置,把人證、物證全都消滅的乾乾淨淨,這一遭咱們得快刀斬亂麻,立即拘捕所有涉案人物,咱們固然是手忙腳亂,他們也要措手不及,亂拳打死老師傅,任他再如何狡猾,到那時也必有漏洞可抓!」

  趙德昭還未應聲,一個禁軍侍衛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施禮道:「楊院使,有一個人在官船附近鬼鬼祟祟,被我們捉了來,那人自稱認得院使大人,有大事相告,請楊院使示下。」

  楊浩訝然道:「認得我,那人叫什麼名字?」

  那禁軍侍衛道:「他說……他叫老黑,還說大人一聽自然就明白了。」

  楊浩一聽可就不明白了:「老黑……老黑……啊!媚……」楊浩連忙住口,心中一緊,暗想:「老黑怎麼來了,莫非娃娃那兒出了什麼事情?」

  他趕緊對陣魏王道:「千歲,下官出去見見此人,馬上回來。」

  楊浩告聲罪,匆匆出了艙房,慕容求醉立即道:「千歲,楊院使作事莽撞,但凡有什麼事交到他手上,一定幹得是烏煙瘴氣,不可收拾,滿東京城都有了名的,千歲豈可從他之計?以前朝廷也不是沒有查過泗洲府,可沒有抓到這些地方糧紳的什麼要害憑據。咱們如此大舉捕人,聲勢造的太大,一旦還是抓不到憑據,那時如何收場?愚意以為,還應按部就班,從容佈置……」

  程羽立即截口道:「楊院使行事莽撞?不錯,他做事向來風風火火,可是許多難為之事、不可為之事,就是在他手中辦得圓滿,這是行事莽撞麼?千歲,泗洲官場糜爛,官紳勾結,種種勢力盤根錯節,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本官以為,唯有行雷霆之舉,才能轟開黑幕,直取魁首。楊院使的法子,可行!」

  「此言差矣,若事不成,你置千歲於何地?千歲,愚意以為……」

  楚昭輔一看兩派人馬又掐起來了,馬上又變成了鋸嘴葫蘆。

  楊浩匆匆走出艙去,就見兩個禁軍侍衛正押著一個漢子站在甲板上,一見他來,那人立即點頭哈腰,呲牙一笑:「小的見過大人。」

  楊浩急急走過去道:「本官正有要緊事做,你怎麼來了?家中出了甚麼事?」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11:11
第306章 枕戈

  老黑陪笑道:「大人,府上並沒有什麼事,呃……應該是沒什麼事兒。」

  楊浩急了:「沒什麼事你來做甚麼?」他抬頭一看那幾個禁軍侍衛還站在旁邊,忙把老黑拉到一邊問道:「你怎麼找來的,是娃兒叫你來的麼?」

  老黑道:「確是夫人叫小的來的,不只小人來了,夫人也來了,而且就連大夫人都來了。」

  楊浩愕然道:「來泗洲?哪裡來的什麼大夫人?」

  老黑道:「就是唐焰焰唐姑娘啊,夫人讓小的敬稱唐姑娘為大夫人,小人看唐姑娘聽著很開心的樣子,所以就一直這麼叫了。」

  楊浩大吃一驚,失聲道:「唐焰焰?她來泗洲做什麼?她已經到了京城,已經見過了晉王?」說到這兒,楊浩的聲音禁不住有些發抖。

  老黑忙把吳娃兒讓他講給楊浩聽的話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楊浩待聽清來龍去脈,這一時歡喜怎生忍得,整個人都似痴在了那兒:「焰焰沒有變心,那麼一個生於豪門、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她竟然身無分文地逃出家門前來尋我,幸虧遇到了娃娃,要不然以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兒,萬一被歹人矇騙了去,我這一生良心都無法安寧了。我真混吶,得了信兒只顧又嫉又恨,竟這般不信任,若讓她曉得我是那樣看她,真不知她會怎麼傷心……」

  老黑見他又喜又愧的模樣,不禁笑道:「夫人說,大夫人的性子固然是直爽可愛,可是潑辣起來卻也叫人禁受不起,夫人在大夫人面前已為大人說盡了好話,夫人叫小的囑咐大人千萬有所準備,且莫失了口風,惹得大夫人不快。」

  楊浩一迭聲道:「好,好好,我曉得怎麼做了,她們現在何處,怎地不來與我相見?」

  老黑道:「大夫人和夫人如今在本地糧紳周望叔府中,因為脫不得身,所以才尋個由頭讓小的出來尋找大人……」

  楊浩攸然變色,一把扯住他道:「在周望叔府中?怎麼會在周望叔府中?那周望叔竟敢強搶民女不成?我馬上帶人去救她們出來,這天殺的周望叔……」

  老黑攔住他,慢條斯理地道:「大人莫要著急,周望叔有沒有強搶民女小的不知道,不過大夫人和夫人卻不是被他搶去的,而是自己送上門去的。」

  「嗯?」楊浩這才覺察其中必有蹊蹺,忙沉住了氣問道:「你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黑把來龍去脈仔細地說了一遍,楊浩又驚又喜,同時又有些擔心,他不忙問那誘使周望叔賣糧的事,先追問道:「焰焰和娃娃在周府可安全麼?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老黑道:「大人儘管放心,張牛兒現如今扮成了應天府珠寶賴家的公子,賴家與唐家有生意上的往來,這事兒大夫人知之甚詳,所以扮得絲毫不露破綻,周望叔現在巴結這位賴公子還來不及呢,哪敢打兩位夫人的主意。」

  楊浩仍是放心不下,疑道:「那她們怎麼連周府的門都出來了,卻要讓你來稟報於我?」

  老黑道:「明日就是交易日期,周望叔留張牛兒在府上住,一來是想巴結於他,二來也是他多年做此不法勾當養成的小心,倒不是對張牛兒和兩位夫人起了疑慮,大人儘管放心便是。時間、地點,都已稟報大人了,大人這邊是個什麼路數,還望大人告知小人,小人好回稟兩位夫人。」

  楊浩忙道:「你且等等,本官去去就來。」

  楊浩急急趕回艙中,只見程羽、程德玄在左,慕容求醉、方正南在右,四個人跟斗雞似的,臉紅脖子粗地正在爭執,楚昭輔瞪著一雙牛眼坐在中間一言不發,魏王趙德昭卻是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四人吵得性起,眼見楊浩進來也不理會,仍是引經據典,高談闊論。

  楊浩無暇理會,匆匆繞過他們徑直走到趙德昭身邊俯耳低語一番,楚昭輔豎起耳朵翹起半拉屁股凝神細聽,奈何程羽和慕容求醉那班混蛋爭吵的聲音太大,他是一點也沒有聽到。

  趙德昭聽楊浩耳語幾句,急急站起身來,拉著他走到一邊,程羽和慕容求醉兩夥人一見二人竊竊私語的詭祕模樣,不禁停了爭吵向他們望來。二人你問我答說了半晌,趙德昭思忖片刻,咬著牙點了點頭,轉身說道:「諸位不必爭執了,本王已有決斷,楚大人,請隨本王進來。」

  趙德昭一轉身便走向自己休息的小間,楚昭輔一躍而起,大步跟了上去。程德玄搶到楊浩面前問道:「楊院使,不知王爺有了什麼決斷?」

  楊浩目光往旁邊一睃,程德玄眼珠一轉,只見慕容求醉和方正面並肩站在一起,兩隻耳朵豎得跟大耳賊似的,登時打個哈哈道:「王爺既令楊院使保密,那下官不問便是。」說著得意地向那兩人一瞟,施施然地走開去,把慕容求醉兩人氣得牙根癢癢。

  趙德昭與楚昭輔密議許久,楚昭輔這才姍姍而出,趙德昭在室中獨自徘徊良久,忽想起還未把本府的觀察使、監察使召回,也未上奏於父皇,他研墨提筆,剛剛寫了兩字,側頭想想,又負手在室中轉悠起來,半晌之後忽地揚聲叫道:「來人!」

  一個內侍快步走進內室,趙德昭迎上前去,低聲耳語道:「你去府衙,速把宗先生接回來,就說本王有要事與他商議。」

  泗洲普光寺就矗立在洪澤湖邊,是一座很大的寺院。唐朝時,安放釋迦摩尼指骨真身舍利的四大名寺,分別是代州武台山塔、終南山五臺寺、泗洲普光寺、鳳翔府法門寺,其中就有這普光寺,能被大唐選為存放佛祖舍利的寺廟,其建築規模之宏大和在佛教界的巨大影響可想而知。

  如今代州武台山塔和終南山五臺寺的佛骨舍利已經毀於唐武宗時的「會昌法難」,是以整個中原如今只有普光寺和法門寺存放有佛祖舍利,這一來普光寺自然成為東南一帶佛教徒們最為敬仰的聖地,香火極為鼎盛。

  可惜清朝時治淮不利,河水連年氾濫,到了康熙年間,整個泗洲城都沉入了洪澤湖底,這座名剎和地宮中珍藏的佛骨舍利也從此永埋水下,法門寺那一截佛骨舍利就成了中國境內碩果僅存的一枚佛祖舍利了,此時後話,暫且不提。

  這樣有名的一座寺廟,建築恢弘,佔地寬廣,僧眾三千,香客雲集,護法施主也是眾多,然而其中最大的一位護法檀越就是周望叔。周護法每月都來寺中禮佛上香,敬獻香油錢無數,在和尚們心中,周員外是一個虔誠向佛、樂施好善的居士。

  周善人不但每年重塑佛祖金身,而且還翻修擴建了廟宇,他在洪澤湖畔購地近百廟,靠近碼頭的一半建起了貨倉,另外一半就建了廟宇房舍捐贈給了普光寺。此刻,周大善人的侄兒周南山就站在普光寺後的佛光塔上眺望著優美的湖光山色,一旁站著富富態態的賴大員外。再往後去,卻是賴員外的兩個美妾舒舒和服服,兩個美人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嬌媚異常,就連站在塔階上的兩個大和尚都不斷地偷偷瞄她們的身子。

  「周某的糧食,大半就存放在碼頭倉庫中。」周南山笑吟吟地道:「泗洲地方官府輕易是不會來為難周某的,若是真個來查也不打緊,這倉庫後面與普光寺有暗門相通的,只要得了信兒,不需周某動用一個碼頭力士,廟中那些和尚們就能悄悄把周某的糧食全部搬走,在外面看不出分毫端倪。誰敢無憑無據的去查普光寺?那真是要與整個東南道的我佛信徒為難了。佛祖如此保佑,我叔侄自然是虔誠向佛了,呵呵呵……」

  週週山得意大笑,四下望望,忽又問道:「賴員外,你們的船怎麼還沒有到?」

  張牛兒道:「周老弟,泗洲碼頭正在截流築壩,我的船雖都是平底船,吃得了淺水,不過也要繞個大遠才能過來,呵呵,你急甚麼,咱們有的是時間。」

  他看看塔下碼頭上那片貨倉,又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微笑著讚道:「周員外果然有辦法,看來賴某找你叔侄合作真是沒有找錯人啊,哈哈、哈哈……」

  知府衙門裡,三衙衙役,皁隸弓兵、捕快步快全都集中在前院裡頭儀門兩側,大堂屋簷下放著一張椅子,楚昭輔身著官袍正襟危坐,身後兩行禁軍侍衛呈雁翅狀排列,俱是一言不發。

  階下這些衙役、捕快、弓手皁隸們已經初如來近一個時辰了,這一個時辰,府衙中許進不許出,所以人員都被命令集中於此,卻不知原因為何。一開始大家懾於三司使大人的威儀還不敢交頭結耳,可是候了這麼久,眾人心中納罕不已,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看看太陽漸漸升高,楚昭輔咳嗽一聲,慢慢站了起來,端著腰帶緩步走下臺階,身後兩行禁軍腳步鏗鏘地跟進上前,一見這架勢,正交頭接耳的衙差皁隸們立即噤聲肅立。

  「本官三司使楚昭輔!」楚昭輔亮開大嗓門吼道:「今兒叫你們來,幹什麼,你們不需要問;去哪裡,你們也不需要問,你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聽命拿人!」

  楚昭輔巡視了一下眾人的臉色,獰笑道:「都給老子聽清了,今日不比尋常辦案,誰要是敢陽一套陰一套的使奸放水壞我大事,到那時,我楚某人認得你,楚某人的刀可不認得你!」

  兩行侍衛把肋下鋼刀齊刷刷一拔一插,「嚓」地刀聲入耳,那些衙差皁隸們登時連汗毛都豎了起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11:22
第307章亂拳打死老師傅

  船來了,一條條平底沙船駛入了洪澤湖,向碼頭靠近,周南山喜道:「噫,船來了。」

  張牛兒暗暗鬆了口氣,微笑道:「不錯,我們的船……來了。」

  自兩位夫人決定冒充大糧商開始,對整個計劃就進行了詳細的擬定,自然不會遺忘了這個「人贓並獲」的重要環節。運河上往來運輸的平底沙船很多,其中大多隸屬於汴河幫張行龍,雙方只一接洽,便得到了對方的響應,而且巧得很,臊豬兒和張懷袖正押船南下,便充做了「賴富貴」的運糧船隊。

  兩個錦衣美人兒站在塔樓一角,正在談笑聊天,兩個大和尚只聽她們時而議論這一家的綢緞色染的好,時而那一家的胭脂味比較甜,聽著她們的咯咯嬌笑,瞄著她們的衣香鬢影,心裡頭直念:「色即是空」,哪裡還會生起什麼疑心。

  唐大姑娘取出一面小鏡兒憑欄自照,取水粉補妝的動作看在他們眼裡自然也不生疑,八稜銅鏡的一道道反光傳向了遠處,遠處湖邊一幢酒樓上有人一直在遙望此塔,一見陽光頻閃,立即依樣向遠方發送燈光訊號。

  楚昭輔騎了匹高頭大馬,帶著十幾個禁軍侍衛,數百名皁隸嘍羅,正不緊不慢地趕路,前方突然有一道巨大的閃光襲來,幾乎把他晃下馬去,楚昭輔趕緊遮住眼睛,大喝一聲道:「小跑前行。」

  大隊人馬跑出一裡多地,只見一個百姓服裝的禁軍侍衛從一座小樓中跑出來,歡天喜地的叫道:「大人,信號傳來了。」

  楚昭輔沒好氣地罵道:「老夫幾乎被你晃瞎了雙眼,難道還看不到?」

  那侍衛訕訕笑道:「這個……,屬下怕鏡光細小大人您看不到,特地取了那戶人家最大的一口鏡子。」

  楚昭輔冷哼一聲,吼道:「快,都快些,此行如同打仗,本官差人如同行軍,膽敢懈怠不行者,以資敵賣國論處,都給老子甩開雙腿,拿出吃奶的勁兒,跑!」說罷策馬揚鞭,向前飛奔而去。

  碼頭上,第一條大船剛一靠岸,碼頭上早已等候在那兒的役夫們便打開倉門,將一袋袋糧食肩扛車運,急急碼頭。船上也跳下許多水手,兩下裡配合默契,急急搶運上船。

  周南山陪著「賴富貴」到了碼頭,自矜地一笑:「賴員外,如何?」

  張牛兒笑道:「甚好!」

  話音剛落,遠處有人上氣不接下手地跑來,大叫道:「叔,叔,叔啊,快,快快,官府來人啦。」

  周南山大吃一驚,一看那人正是自己本家侄子周清,忙問道:「你說甚麼?」

  周清一邊跑一邊喊:「快藏糧食啊,府衙出動大批人馬,直奔這兒來了。」

  周南山瞿然變色,剛要高聲下令,吳娃兒和唐焰焰兩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已一左一右站到了他的身後,吳娃兒嫣然笑道:「周員外,公人來得甚急,來不及藏糧了,不如靜待其變如何?」

  周南山剛剛對他們起了警覺,卻還吃不准他們是否和官府一夥兒,聽了這話似乎有點不對勁,卻又不像朝廷的探子,正想作答時,只覺腰眼兒被人一頂,另一側的唐大小姐鳳目含威,冷冷笑道:「照我妹子說的去做,不然一劍搠翻了你,丟進洪澤湖裡喂王八!」

  周南山大驚失色,這才曉得果然上當。

  兩個姑娘站在他的身側,臉上又是淺笑嫣然的模樣,周清不明狀況,跑至近前說道:「叔啊,還愣著做什麼?趕快收糧啊。」

  笑容可掬的「賴員外」突然一個箭步縱過去,抬手就是一記「沖天炮」,「砰」地一拳把他的鼻子打歪了,周清鼻血直流,仰面跌出去時,兩顆帶血的門牙悽然落地。

  「抄傢伙,動手拿人啦!」張牛兒一聲厲喝,站在碼頭上的臊豬兒和張懷袖立即動手,他們那些正往船上運糧的手下也丟了糧袋,紛紛就地擒拿碼頭工人。袖兒姑娘自幼隨父習武,功夫比臊豬兒還要紮實的多,她手中一根白蠟杆兒指指點點,一路便往糧庫衝去,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那白蠟杆兒是做槍桿的極好木料,通體潔白如玉、堅而不硬、柔而不折,杆身可彎曲到180度而不劈裂,乾燥的地方不劈裂,潮溼的地方不變形,其彈性和韌性是其他木料所不能比擬的,這一根白蠟杆兒在袖兒姑娘手中時而如鞭、時而如槍,時而如棍,揮灑自如,風雷殷殷,自然是所向披靡。

  臊豬兒也不怠慢,緊緊隨在她的身側,重拳如槌,互相依傍,欲搶佔了糧倉。

  周南山腰眼兒被短劍抵住,站在碼頭上看著自己手下狼奔豕突,遠處一行人馬虎狼般疾撲而至,不禁嗒然若喪:「完了,完了,中了官府的計了……」

  吳娃兒抿嘴一笑,搖曳生姿地向前走去,那幾步道兒讓她走得真是禍國殃民,有幾個大漢雖在揮拳奮戰之中,都禁不住偷空兒向這美人兒瞄上兩眼,這一看自然免不得要多吃對頭幾記老拳。

  吳娃兒站在碼頭上風情萬種地一撫鬢邊髮絲,向河中一艘三層的畫舫做了個手勢,早已候在船頂上的杏兒姑娘立即再向遠處施放燈光信號,一道道山光從普光寺碼頭徑直傳進城內,須臾之間便進了知府衙門。

  得到信號的楊浩等人裝束整齊,一擁而出,府衙院中還站了許多弓手步快,剩下的禁軍侍衛也都候在那裡,楊浩、程羽、慕容求醉等人各領一標人馬,依著事先計劃大開府門而去……

  泗洲知府鄧祖揚被魏王趙德昭的一連串行動驚呆了。

  先是魏王派楚昭輔來找他,要他下令調集三班衙役、弓手皁隸,一概聽候吩咐,鄧祖揚雖不解其意,卻也照辦了。緊接著楚昭輔便率人突然殺奔洪澤湖畔的普光寺去了,沒多久,剩下的人便被楊浩、程德玄等人全部帶走,也不知分頭去拿什麼人了。他身邊只剩下站班衙頭、主簿幕僚等寥寥幾人,作為泗洲知府、牧守一方的主官,他對整樁行動竟一無所知,驚訝之餘心中自然不無憤慨。

  鄧祖揚正發呆的功夫,泗洲通判陳暉帶著觀察衙門的皁隸來了。各地知府與通判的關係一向比較緊張,因為通判負有監監督知府的責任,儘管這只是通判的職責,但是卻也造成了知府與通判的隔閡。

  鄧祖揚與這位陳通判一向沒甚麼私交,他正坐在大堂上發呆,考慮要不要去官船上見見避不露面的魏王,忽見陳暉來了,忙起身道:「陳通判,何故到衙,怎也不要人通稟一聲?來來來,快給陳通判看座。」

  陳通判板著一張臉向他施禮道:「下官陳暉,參見府臺大人,下官有公務待辦,就不坐了。」

  鄧祖揚一呆,問道:「甚麼公務?」

  陳通判面無表情地道:「奉魏王之命,拘捕知府衙門三班都頭劉安之、拘捕知府衙門帳房先生劉書晨、抵捕府臺大人內管事劉全。來人啊,把他們給我帶走!」

  眾衙差皁隸轟應一聲,撲上來把呆若木雞的劉安之和劉書晨摁翻在地,登時捆了起來,另有幾個直撲後院,鄧祖揚變色道:「陳通判,這是何意?」

  陳暉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下官也是聽命從事,還請府臺恕罪,告辭!」說罷袖子一甩,揚長而去,好似在這兒多呆一刻都會沾上一身晦氣,走得是急急如風。

  「官人,官人,陳通判吃了吞天的膽子,怎麼到咱府上來拿人了,劉全再有什麼不是,咱們自己不能處治麼,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還要看主人,這個陳暉也太不把官人你放在眼裡了。」

  劉夫人氣得臉面通紅,也顧不得這是官衙大堂,不是她的私宅後院,徑直闖了進來,鄧祖揚直勾勾地看著堂外,只覺似乎發生了什麼對他不利的大事,偏生毫無頭緒,心中茫然的當口兒,對夫人的叫罵便未聽進耳中。

  一個素與劉書晨交好的府衙幕僚趕緊迎上去,在劉娥耳邊低語道:「夫人噤聲,好象是出了大事了,陳通判一行人是被魏王千歲派來的,他們不止捕了劉全管事,還拿了劉班頭和……和劉帳房。」

  劉書晨是劉夫人的幼弟,素來受她寵愛,一聽這話恍若五雷轟頂,她一把扯住鄧祖揚,哭叫道:「甚麼?還……還捉了我兄弟?官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鄧祖揚失魂落魄地站著,任她扯著自己的袖子搖晃,半晌才緩緩說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也矇在鼓裡,一無所知。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向夫人,直勾勾地看她,一字字問道:「他們……他們瞞著我到底幹了些什麼不法的勾當,你說,你說?」

  劉夫人從未見過丈夫這樣可怕的臉色,忍不住後退了兩步,隨即卻跳將起來道:「我劉家的人都是忠厚老實的莊戶人出身,能幹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來,你說?你說?我們就在這泗洲府衙住著,若他們幹些什麼不法的事兒來能瞞得過咱們,還能沒人對咱們講?你說他們能幹些什麼不法的事兒來?」

  鄧祖揚臉頰抽搐了幾下,緩緩搖了搖頭:「劉忠放錢取息,那也罷了,何以那麼巧,人家的債還不上,他想占人家的地、納人家的閨女為妾時,人家的田地就無緣無故遭了水火之災?我一直在擔心,生怕他利令智昏,幹出喪天良逆國法的事兒來,若那火真是他放的,他這一遭兒會這麼幹,那就沒有旁的惡事了?」

  他忽地轉首望向衙中主簿顧長風,問道:「顧主簿,本府讓你查問劉忠的事兒,你查的如何?」

  顧主簿心中打了個突兒,他可不知鄧祖揚會不會就此倒臺,若是得罪了他的家人,以後在泗洲還如何做事,於是便小心答道:「呃……,屬下認真查訪過了,旁的事……倒是不曾聽說,至於劉忠迫娶胡家姑娘,屬下查訪來的情形是:其實劉忠只是見那姑娘貌美,心生愛慕之意,所以才想納她為妾,消了胡家的債務。胡家既還不了債,又不肯與劉忠攀親,劉忠這才說了幾句重話,卻也沒有甚麼舉動,自受了大人責備之後,他已將債票轉讓了出去,不再插手胡家之事了。」

  劉夫人一聽膽氣頓壯,跳起來道:「你聽聽,你聽聽,我劉家的人有什麼罪過?」

  鄧祖揚仍是搖頭:「我是泗州知府,魏王千歲繞過了我,捉去我身邊的人,斷然不會無的放矢。一定有事,一定有事的。」

  劉夫人見他一口咬定自家人做過甚麼不法勾當,不禁號啕大哭起來,放潑道:「當初不是我劉家賣了耕牛助你赴京趕考,你這沒良心的窮書生能有今日風光?知恩當圖報,你是怎麼做的?一有風吹草動,你就想棄了我劉家人,保你官祿前程?

  你說我劉家的人能做什麼惡事,平素藉了你的光,也不過是是做些生意買賣,博個小利罷了,你做了官兒,自家人還不能沾一點光,那這官做的還有什麼意思?你這次能及時招集人手截流築堤,還不是我劉家的人大力相助?皇帝還不差餓兵呢,他們拖家帶口那麼多人不用吃飯麼?縱然有些過格的事兒,也不至於讓王爺下令拿人吧?

  我看他們這是小題大做,有意拿你開刀,王相不合,天下皆知,你是趙相公舉薦出來的人,這是他趙家叔侄合起夥來欺負人呢。這天下誰能一隻遮天?想要拿人也得講王法講證據,他們被人拿走,還不知要受怎樣的酷刑拷打。

  你這沒用的男人,只會尋自家人毛病,到了這個地步你想袖手旁觀麼,現在你不還是這泗洲府的官兒麼?也不見他們把你怎麼著,你去,你去向王爺問個清楚,無論怎樣也要保得他們囫圇身子,要不然一頓板子下去,人就打爛了……」

  鄧祖揚苦澀地一笑,黯然道:「夫人,這一次,我恐怕是自身難保了,要不然王爺也不會一切都繞開了我去,我如今是……泥菩薩過江啊……」

  他剛說到這兒,一個門吏飛奔來報:「老爺,郭觀察到了。」

  郭觀察叫郭昭月,泗洲觀察使,朝廷旨意一到,他就到地方鎮縣督察籌糧去了,這才去了沒幾天,鄧祖揚聽說他回來了,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郭觀察這道雷,只怕是他劈在他的頭上了,他閉了閉眼,攸又張開,淡淡一笑道:「本府就不去相迎了,請郭觀察進來吧。」

  郭昭月舉步上堂,一見鄧祖揚,趕緊上前幾步,長揖一禮道:「泗洲觀察郭昭月,見過府臺大人。」

  鄧祖揚淡淡一笑,問道:「是魏王千歲令你回來的?」

  郭昭月應道:「是。下官……」

  鄧祖揚一舉手,制止了他,起身說道:「不用說了,本府已經明白了。」他回身看看碧海紅日圖上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淡淡說道:「本府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本府已有所預料,郭觀察不必為難,鄧某回內宅迴避,聽參就是了。」

  他舉步剛要離開,就聽前衙「咚咚咚」鼓聲如雷,登聞鼓響,必得應狀,此時郭昭月還未接掌府衙,二人對視一眼,郭昭月垂首道:「大人,請升堂。」

  「升堂,呵呵,好,我就升這最後一堂。」

  鄧祖揚把袍袖一拂,大步走向案後,把驚堂木一啪,大聲喝道:「升堂!」

  三班衙役盡被楚昭輔、楊浩等人帶走了,大堂上空空蕩蕩,除了幾個幕僚哪裡還有旁人,更沒有兩行衙役呼喝「站堂威」,鄧祖揚目光炯炯,恍若未見,兩頰卻騰起一抹潮紅,再喝一聲道:「把擊鼓告狀者,帶上堂來。」

  為他威儀所懾,劉夫人也不敢再哭鬧,悄悄便退到了一旁去,那門吏見此情形,急忙折身回去,不一會兒帶了一大票人上堂來,前呼後擁好不熱鬧,中間一個年過五旬的文士,四下各站一個身穿圓領直掇,頭戴軟腳襆頭的士子,五個人呈梅花狀站列,一人手中一柄摺扇,呼扇呼扇搖的正歡。

  鄧祖揚一瞧中間那人模樣,雙眉頓時一擰,沉聲道:「周望叔?」

  「正是學生!」周望叔笑吟吟地一拱手,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用跪的。

  鄧祖揚吁了口氣,平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道:「周望叔,你為何事擊鼓鳴冤,可有狀子?」

  周望叔道:「學生來的匆忙,狀紙還不曾寫,不過先生請了四位訟師來,前因後果、來龍去脈,應該能夠說個明白。府臺大人若要狀紙,他們可以當堂揮就,府臺大人……」

  「不必了!」鄧祖揚把袖一拂,問道:「你為何擊鼓,狀告何人?」

  周望叔左前方一個訟師「刷」地一下把摺扇一收,往腰帶裡一掖,抱拳說道:「學生彭世傑,受周員外委託,狀告周員外的侄兒周南山內外勾結,竊賣周員外家的糧食,請府臺大人嚴查,追回失竊的糧草。」

  周叔望右前方一個訟師也把摺扇一收,往後頸裡一插,上前一步抱拳道:「學生李淳玉,受周員外委託,狀告欽差副使楊浩擅闖民居,抄索財物,有違王法、有悖道理,請府臺大人詳查,還周員外一個公道。」

  鄧祖揚一呆,失聲道:「你狀告何人?」

  「我說搜遍了周府不見你的影兒,跑得倒快,只是你卻跑錯了地兒,怎麼自己送上門來了,給我拿下!」

  幾個訟師還沒來得及賣弄脣舌,楊浩便風風火火地趕來了,一進大堂便把手一揮,十幾個凶神惡煞般的禁軍大漢猛撲上來,便擰住了這幾隻賊鳥的胳膊。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話都不讓講,那自然是碰上了愣頭青……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11:29
第308章 雷霆所至

  泗洲官場經歷了一場狂風暴雨般的大清洗,糴場主簿林封、場庫務吏孫善本、米市牙儈劉忠、鋪戶徐沐沄、市坊正任少言、府衙都頭劉牢之被抓、府內管家劉全被抓、衙帳房劉書晨繼劉向之劉忠父子,周望叔周南山叔侄被捕之後也一一被捉。

  周望叔本欲棄卒保帥,所以先發制人,跑到知府衙門主動舉告,只要能拖延官府一刻,他就有辦法利用多年來在當地形成的無比龐大的潛勢力,把相關的人證、物證一一隱藏、湮滅,就算有所疏漏,官府想抓住確鑿的證據,不調集大批人力物力,查上一年半載也休想查證,而時間越長,對他越有利,經過上次御使臺查緝泗洲事,他已經積累了相當豐富的應付朝廷偵司方面的經驗,自信可以從容脫困。

  可是他從來沒有碰到過楊浩這樣的,這個愣頭青不按常理出牌啊。先拜天地後入洞房才是道理,可這位仁兄愣是先入洞房,然後拜堂,不管有罪無罪,先把受到告的、涉嫌的,一股腦兒全抓了起來,然後再予以查證。

  當官的哪有不愛惜名聲前程的,如此大批抓捕地方官吏、士紳,一旦抓不住真憑實據,最終鬧到無法收場,那結果只有一個:罷官免職,滾蛋回家。換一個官兒是絕不敢如此莽撞的,可他沒想到的是,楊浩現在恰恰是個不想在趙匡胤眼皮子底下做京官偏偏沒辦法擺脫的人,他才不循官場規矩呢。

  這一來周望叔大失成算,他在泗洲苦心經營多年,不管士紳官吏、三教九流之中都有他的耳目和從屬,彼此勾結,形成了一道縱橫交錯的關係網,這張大網如同張網以待飛蛾的蛛網,不管哪兒被搠破一個洞,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調動一切人力物力予以彌補,但是這一次蜘蛛先被捉走了,蛛網上也同時搠破了幾個大洞,就算沒有人去理會,這張蛛網也會漸漸破落,何況楊浩後續的偵司行動如暴風驟雨一般。

  魏王趙德昭舊事重提,由泗洲觀察使郭昭月坐鎮府衙,再度張榜許人陳告,但有循私枉法、與不法糧紳私通款曲之官吏,主吏處死,本官除名貶配,仍轉御史臺科察。其所貪墨,不論多少,盡數支與告事人充賞。此榜公示之日,主吏自首者免罪,既往不咎,糧紳有不法之舉者亦可赦其舊罪。

  榜文再度貼滿大街小巷,這一次百姓看在眼中,意味自然與上次不同。楊浩又暗暗授意臊豬兒帶幾個人冒充陳告者,舉告幾名本地的小鄉紳,那幾名鄉紳只是周望叔一派勢力下的幾個小嘍羅,本素張揚不法,鄉裡皆聞的,陳暉陳通判把這幾個人的惡行提供給楊浩,楊浩讓臊豬兒等人去陳告。

  泗洲觀察郭昭月要查這幾個小蝦米的案子自然不在話下,人證物證一俟到手,立即將這幾個惡霸拘捕歸案,不法所得盡數支與臊豬兒充賞。臊豬兒和袖兒帶了二十幾個人,帶了大批充賞的財物招搖過市,當即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有幾個膽大的破落後為重利所誘,戰戰兢兢趕來舉報,果真獲得了大批賞賜,登時更多的人爭先恐後而來,唯恐自己知道的消息被他人先行舉報了,忙得郭觀察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泗洲惡霸鄉紳在朝廷與百姓之間築就的這道大堤,正式決口了。

  官船上看押不了這麼多犯人,而且為了提審方便,也不便押到官船上去,這些人還未定罪,又不便下獄,是以楊浩便把他們全關到了官倉裡去,他們由這官倉而興家,亦由這官倉而敗家,種種不法行為,多圍繞這官倉進行,把他們關在這兒,亦有警懾意義。

  許多本來隨著周望叔等人蓄糧觀望的小糧紳帶了一部分糧食假意來官倉糶米,實則探聽風聲,見到那些他們昔日要點頭哈腰地巴結恭維的官員豪紳俱被關在一間陰暗的大糧倉裡,一個個萎頓不堪,不禁心驚肉跳,他們低價蓄米,以時價販與官府,本就是厚利,只是為重利所惑,貪心矇蔽了神竅,這時見與朝廷作對得不償失,哪裡還敢倚糧米自重,趕緊將全部糧米運來出售,生怕這糧米會留出潑天大禍來。

  郭祖揚這兩日坐守家門,對外面發生的事一概不聞不問,劉夫人情知不妙,不知道事情會不會牽連自己丈夫,心中惴惴,也不敢再向他哭鬧,到了第三天頭上,泗洲監察李知覺來了,這是一位油滑的老吏,宦海沉浮幾十年,歷經三朝,始終不曾得以重用升遷,但是官位卻也穩當。

  李知舉奉行中庸之道,與人為善,在官場同僚之中名聲一向不錯,沒有過於親近的同僚好友,卻也沒有一個仇人,屬於老好人似的人物,平日見到鄧祖揚時,他雖年歲、資歷遠較鄧祖揚為高,又不是其所屬,仍對鄧祖揚畢恭畢敬,兩人的私交還是不錯的。

  鄧祖揚見他趕來見自己,還以為他是剛剛回到泗洲,心下不無感動,幾天了,天天困守在這後衙之中,雖然他表面上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可是驟然從權重一時的高位上跌下來,被人軟禁於此,心中不無失落和感傷,如今就只一個李知覺不避嫌疑趕來探望,這才是患難見真情啊。

  鄧祖揚連忙起身迎上去道:「李監察來了,快快,快請上座,秀兒,給李大人沏壺好茶來。」

  「鄧大人不用客氣了。」李知覺謙和地笑笑,向他微微一揖。

  「李監察請坐,監察大人剛剛回到泗洲?」

  「呃……老夫昨天晚上趕回來的。」李知覺捋著白鬚,一雙老眼微微一瞥,見鄧秀兒已閃身下去親自為他沏茶了,這才微微向前傾身,說道:「老夫……昨夜趕回泗洲,便去見過了魏王千歲。」

  「喔?」鄧祖揚眉尖一揚,故意做出平靜神態,呼吸卻變得粗重起來:「王爺把本府身邊的人都捉了去,想來定是有所依據的。」鄧祖揚苦澀地笑笑:「本府要避嫌,這也是王爺呵護之舉,本府心中也甚是感激。只是……不知如今案情如何了?喔,如果不方便說,李監察也不必為難,本府懂得規矩的。」

  李知覺點點頭,拱手道:「多謝大人寬容,李知覺宦海沉浮四十年,自信這一雙老眼還是看得清是非黑白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老夫相信大人是清白的。只不過……現在有幾件樁事,是實實的牽涉到了大人身上……」

  鄧祖揚一呆,說道:「牽涉到本府頭上?鄧某公體為國,勤政愛民,此心可昭日月!」

  「這個……老夫自然是明白的。」李知覺苦笑兩聲,離席向他長揖一禮,俯身不起道:「可是事涉大人,不得不對大人進行審訊,千歲震怒之餘,尚顧忌府臺大人體面,是以不曾令刑獄提點率人來拿,而是著老夫前來促請,府臺大人……就請隨老夫走一遭吧,免得大家面上難看。」

  「啪!」地一聲,茶盤落地,鄧秀兒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她忽地搶步進房,顫聲道:「李大人,是……是王駕千歲下令拿我爹爹的?」

  李知覺忙道:「呃……秀兒姑娘,只是有幾樁案子需要令尊大人配合謁問一番,並無甚麼大事,你不用擔心。」

  鄧秀兒搖頭,兩行清淚順頰流下:「大人不必瞞我,我都聽到了,我已經都聽到了,我爹爹犯了什麼罪?鄧秀兒雖不敢說家父比得例朝先賢大聖,可是這大宋治下的官兒,清廉自守、愛民如子的官兒,卻自信找不出幾個勝過家父的。家父為了朝廷和地方竭盡心力,鞠躬盡瘁,他會犯下什麼罪過?」

  李知覺尷尬不已,一時不知該如何對答,鄧祖揚立起身道:「秀兒!不得對李大人無禮,王爺既然相召,我去便是。鄧某清清白白, 所作所為自信沒有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百姓的地方,事實真相終會大白的。」

  他對鄧秀兒道:「秀兒,你在家中好生照料你的母親,為父是去見魏王相商事情的,並無什麼大礙,你娘面前如何說辭,你要思量仔細了。」

  說完他撣撣袍袖,從容地舉步向前,對李知覺道:「監察大人,請,本府便去面見魏王!」

  鄧祖揚一馬當先走了出去,頭也不回地直奔前堂,口中漫聲吩咐道:「來人,備轎,本府要出去一趟。」

  李知覺如釋重負,剛要舉步跟上,鄧秀兒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哀求道:「李伯父,我爹究竟犯了何事?」

  李知覺為難地道:「秀兒姑娘……」

  鄧秀兒順勢跪了下去,泣聲道:「求伯父相告一語,家父……家父真的有不法行為麼?」

  李知覺被她揪住了衣襟,聽她軟語溫求,說的可憐,實在不能一抽袍袖決然而去,略一猶豫,只得匆匆說道:「泗洲府庫,地方財賦重地,乃知府大人牧守地方之根基、貢賦朝廷之根本,這府庫可是府臺大人親手掌握的,要是出了問題……唉,他再說自己如何清廉,又如何脫得了干係?」

  鄧秀兒驚道:「魏王千歲查的不是糴糶米糧一案麼,泗洲府庫又出了什麼問題?」

  李知覺一抽袍裾,匆匆道:「這個麼,只有令尊大人或是你那娘舅劉書晨才曉得了,老夫告辭!」說罷轉身急急而去。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11:34
第309章 鳳兮鳳兮

  「娘,你告訴我,小舅替爹爹管理帳房,到底做過些甚麼不法勾當?」

  鄧秀兒見到劉夫人劈頭便是一句,劉夫人一怔,怒道:「你這孩子也聽外人胡言亂語?什麼人信不過自家實在親戚還信不過麼?你舅舅替你爹管帳,還能不一心一意地為你爹著想,怎麼可能做些對你爹不利的事?」

  「娘說不能嗎?爹爹剛剛也被拘走了,你還說不能?」

  「什麼?」劉娥一聽,驚得幾乎暈倒,顫聲道:「你說甚麼,你爹也被拘走了?你爹不是說……不是說案子涉及他的親眷,所以才要依理迴避,在後宅歇養幾日麼,怎麼就被拘走了,為的甚麼罪名?」

  鄧秀兒沒好氣地道:「女兒怎知為了什麼事情?只知此事與泗洲府庫有莫大關係,爹爹就是因為此事才被拘走的。娘,小舅與你最好,有甚麼事都不瞞你,你快告訴女兒,小舅倒底幹過了些甚麼?要是不然,不止舅舅他們救不得,就連爹爹都要受到牽連下牢獄了。」

  劉夫人驚得花容失色,嘴脣發青,她雖讀過幾天詩書,終究是個鄉下婦人,哪有甚麼見識,自己丈夫這才聞達沒有幾年,鄧祖揚還沒甚麼,這位官夫人倒是學了一身頤指氣使的作派,可是心胸卻沒有相當的歷練,驟逢大難,唯知向丈夫哭鬧罷了,如今連心中倚為支柱的丈夫也被人抓走了,劉夫人驚惶失措下全然沒了主意,被女兒呵斥一番,竟然忘了發怒。

  她喃喃自語道:「這個……這個……,書晨哪會做什麼對你爹爹不利的事來?府庫麼……書晨也不過是用府庫中的稅賦銀兩與劉忠放些行錢,聽說糧食漲價,還拿去購進一批糧食,要從中賺個差頭兒……」

  鄧秀兒聽了難以置信地道:「那是地方繳納的稅賦銀兩,是要上解朝廷的,留儲部分是要用來應付水旱災患救濟地方的活命錢,小舅他……他把府庫銀子全挪去放行錢去了?」

  劉夫人惱了:「你這丫頭就知道埋怨,你道你這錦衣玉食、吃穿用度、豪宅大屋、僕婢如雲哪裡來的,僅靠你爹爹這兩年的官祿便賺得來麼?」

  「那不是二舅他……」

  「甚麼二舅,你二舅便容易麼?當初我和你爹無所依助,多虧了你二舅幫襯,現在你爹發達了,自然該投桃報李,我怎能要你二舅年年拿錢資助咱家,再說你爹是個做大官兒的,現在還要靠親戚幫襯?不嫌羞死了人?」

  鄧秀兒怒道:「所以你就讓小舅去行錢?尤其是蓄買糧食,爹爹嚴禁投機揚價,蓄糧居奇,小舅他身為府衙的大帳房,知府夫人的親兄弟,竟然也去屯糧?」

  劉夫人惱羞成怒道:「似周望叔這等大奸商,屯積糧草如山,從中賺取了多少好處?你小舅小打小鬧,能賺得了幾文錢?這好處便宜都讓那與你爹做對的大奸人賺去了,也不見朝廷地方能奈何得了人家,怎麼咱們連這幾文錢都賺不得?你小舅挪用了府庫銀子是不假,可這銀兩又不是不還的。」

  鄧秀兒氣得渾身發抖:「娘,擅自挪用府庫銀子,就算是還上了,也是罷官去職貶為庶民的大罪,你知道麼?」

  劉夫人只道有借有還便沒甚麼大不了的,哪曉得官府的臭規矩這麼多,竟然這麼的不近情理,她心怯情虛地道:「當初……當初你爹初到泗洲,周望叔操縱泗洲糧市,聯合泗洲官紳難為你爹時,你爹無奈之下不也私自動用了府庫銀子讓你表兄行錢搏利,這才有了本錢讓你二舅成為泗洲糧紳,制衡那周望叔氣焰麼?娘怎知道他使得我便使不得……」

  說到這裡,她終於驚慌起來:「這事兒真的是大罪麼?女兒,現在如何是好,現在該如何是好?」

  鄧秀兒凝望她良久,頓足道:「你這糊塗的娘啊!」

  劉夫人慌道:「女兒,你去哪裡?」

  鄧秀兒頓住腳步,冷冷地道:「娘和小舅明修帳目,私挪庫銀,爹爹對小舅過於信任,始終矇在鼓裡,魏王若是問起,爹爹定然也要否認的。人家魏王爺早有憑據在手,爹爹若是矢口否認,必然更加觸怒魏王。女兒現在就趕去,向魏王和爹爹說明實情,求魏王……求他高抬貴手,放過爹爹……」

  鄧秀兒揚長而去,劉夫人痴立半晌,一屁股坐在椅上,再也站不起身子。

  鄧祖揚到船上見了魏王趙德昭,聽他問起庫府之事,自然絕不承認。儘管府庫是由他的內弟掌管,是絕對可靠的自己人,但是府庫帳目他仍是按照規矩按期檢查的,就連實物也是定期察驗的,可以說府庫帳目與實物從無不符的時候,面對魏王的指控他又驚又怒,眼下連他心中也不無懷疑,懷疑魏王是否蓄意陷害,真正目的卻在於朝廷中王相之爭了。

  趙德昭見他執迷不悟,也不急著盤問,他現在手中無數件案子,那些關鍵人物突然之間全被抓了起來關在米倉裡,一人一個倉間,令人看得的緊,彼此之間無法互通聲息,泗洲地方群龍無首,混亂不堪,他有無數個突破口可以撬進去,哪會在鄧祖揚身上耗費功夫。

  鄧祖揚被莫名其妙地軟禁在一個艙間裡,對整個事情仍是茫然不解,這時艙門輕輕叩響,一個文士慢慢踱了進來。

  鄧祖揚從榻上坐起,認得此人是隨王駕南行的幕僚慕容求醉,便疑惑地拱了拱手:「慕容先生?」

  慕容求醉微微一笑:「鄧府臺不必客氣。」

  鄧祖揚問道:「王爺又有什麼話說?」

  慕容求醉道:「王爺忙的很,你暫時就住在這兒,很安全,一時半晌也不會對你有進一步的決定,呵呵……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朝廷委任、牧守一方的朝廷大員麼,朝廷旨意一日不下,你就仍是官身,王爺也不敢太過難為你的。」

  鄧祖揚微微一笑:「鄧某問心無愧,只恨不得馬上真相大白,倒也不怕什麼難為的。」

  慕容求醉雙眼一亮,笑道:「說的好。唔……老夫隨侍魏王千歲南下,是受了趙相公的委派,這件事……鄧府臺還不曉得吧?」

  「趙相公?」鄧祖揚不由一呆。

  「不錯,正是趙相公。呵呵,鄧府臺從一三等縣的縣令,破格提拔為泗洲知府,是當初趙相公在官家面前再三舉薦的結果,趙相公是很欣賞鄧知府的,鄧知府年輕有為、做事幹練,至於私德品性方面,自然更是不成問題的。現在有些宵小瞞著鄧府臺胡作非為,鄧府臺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這很好……」

  鄧祖揚勃然道:「慕容先生這是甚麼話?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鄧某的的確確是毫不知情。」

  慕容求醉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語含深意地道:「不知情就好,不知情就好,鄧府臺最好咬住了這句話莫要鬆口,其他的,莫要說的太多,現如今心懷叵測的人太多了,一旦話頭上有甚麼閃失,落入有心人耳中就會小題大作、借題發揮的。到那時趙相公若也處境尷尬,鄧知府怎生對得起自己的伯樂?只要你小心應對,趙相公那裡自然會對你予以照拂的。」

  鄧祖揚恍然大悟,忍耐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氣兒來,沉聲應道:「鄧某明白了!」

  「明白就好。」慕容求醉拱拱手道:「老朽不宜在此停留過久,告辭了。」

  聽著一條條消息稟報上來,魏王趙德昭不禁長長地出了口氣,他一直擔著心事,害怕楊浩用了這樣暴風雨般手段,卻仍是拿不到什麼憑據,那時不但楊浩倒黴,他這個剛剛晉封的魏王,恐怕都要被削爵以平息官吏和士紳們的憤懣,幸好那看似不可攻破的防禦實則是靠一條條的不法得益來聯繫的,一旦首腦被抓、網絡癱瘓,反水投降的人比比皆是,大把大把的證據都被蒐羅了出來,那些慕僚們光是把現有的證據整理清楚,也不是一時半刻辦得到的。

  他現在是每整理出一部分,就飛馬傳報京師一部分,這一趟出來,他魏王趙德昭明察秋毫、精明幹練的一個考評已是跑不了啦,連他的老師宗介洲那樣老誠持重的人都是眉開眼笑,他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呢?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開心不起來,一個朦朧的倩影總在他的心底徘徊,那琴聲卻仍似泉水般在心底流淌,經此一事,他還能再見到那個身纖如月,似墨韻流香般書卷氣十足的女子麼?

  楊浩正在向他回報著事情:「千歲,下官依劉書晨的供詞,已率人隨同郭觀察去仔細檢查過府庫,府庫中那一箱箱官銀,只有擺放在最上面的一層才是真的,下邊有的根本就是鉛錠,更有甚者,再往深處去,高處去,許多貼好封條的箱子,裡面連裝樣兒的銀子都不曾有,全部都是磚頭瓦塊……」

  趙德昭聽到這裡不禁一拍書案,怒道:「真是膽大包天,鄧祖揚還說他毫不知情,若他真的是毫不知情,這樣的糊塗官兒,也該重重參他一本,否則泗洲地方在他治下真不知要糜爛到甚麼地步。官倉那邊怎麼樣了,那裡關押著許多極重要的人證,而我們的人手有限,除去扈衛官船的,能調動的人手有限,只能依賴當地的差役,他們之中還有多少與那些奸商有勾結,目前尚不得而知,要是有個閃失,可就被動了。」

  「是,王爺放心,下官也知道那些差役其中必定還有他們的人,可是要在捕人、查案、索證、審訊,處處都要用人,這些本地的衙差胥吏又不能不用,是以才把他們關押在官倉中,一個一個糧倉,守衛人員五步一崗,俱都站在外面,這樣互相監視,其中縱有人與他們是同夥,也無法做手腳放他們離開的。過一會兒,下官就去官倉,依據已有證據提調人犯,一次專攻一人,逐個攻破,讓他們再也無法攻防同盟。」

  「嗯,楊院使所作所為,看似莽撞,實則大有道理,本王甚為放心,有你……」

  他剛說到這兒,一陣依稀的歌聲杳杳傳來:「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這歌聲若有若無,十分細微,若是常人聽到絕不會在意,趙德昭聽在耳中,卻觸電一般驚跳起來,失聲道:「鳳求凰?」

  「嗯?」楊浩是鴨子聽雷,不懂、不懂,見他忘形跳起,不禁投以詫異的眼神。

  趙德昭快步走到艙房一側,推開窗子向岸上望去,長堤上綠柳依依,青草菲菲,嫋嫋的歌聲變得清晰了許多:「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趙德昭據緊雙拳,臉龐漲紅起來:「是她,是她……,她要見我?」

  趙德昭一個轉身,就要飛奔向艙門,楊浩咳嗽一聲,躬身道:「王爺,王爺身份貴重,當此非常時刻,為防有人狗急跳牆,還是待在這官船上安全一些,請王爺以朝廷和蒼生為重,勿讓下官等慌張掛念。」

  趙德昭回首怒視著他,楊浩坦然立定,神色自若,趙德昭終於氣餒,垂下頭道:「罷了,請楊院使走一遭,替本王……替本王把那歌者請上船來。」

  「下官遵命。」楊浩應了一聲,便向外走去。官船下的碼頭上戒備森嚴,若非船上的官員,任誰都不得進入的,楊浩下舷梯到了岸上,循著歌聲向青草叢中走去。

  鄧秀兒上不了船,本想用歌聲把魏王引下來,她與魏王情愫暗生,彼此雖未明白示意,但是心中自有一種默契,她相信魏王會見她的,不想來的卻是那個在泗洲見人就咬的楊浩,鄧秀兒不知他是奉了魏王之命而來,不想見他,所以在草叢中與他捉起了迷藏,換個地方唱幾句,然後迅速再換位置,只想把魏王喚下來,在她想來,能不能救得父親還不是魏王的一句話麼?

  楊浩追之不著,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忽地矮了身子,迅速隱沒了自己身形,悄然向一個方向潛去,鄧秀兒唱歌始終不離官船左右,不過就這幾個地方而已,到了那處草叢中,果見鄧秀兒躡手躡腳潛來,一見四下無人便站定了身子,望著官船張口就要再唱那首「鳳兮鳳兮」。

  一個「鳳」字剛出口,她背後一首怪裡怪氣的楊浩版「夢裡飛翔」忽地唱了起來:「是誰在唱歌,溫暖了寂寞。白雲悠悠藍天依舊,淚水在漂泊。在那一片蒼茫中一個人躲藏,看見遠方船上那尊貴的王爺,yo、yo、yo,come,oh, yeah!鄧小姐?」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1-22 11:38
第310章 法理人情

  袍子緊緊貼在身上,水像小溪一般從他袍裾上滴落,很快在他腳下的甲板上積成了一個小水窪,程羽、程德玄、慕容求醉和方正南等人用怪異的目光看著他,楊浩擰了擰袍子上的水,將兩絡溼漉漉的長髮向左右一分,很靦腆地向他們笑笑。

  慕容求醉道:「楊院使這是……?」

  「你個老王八明知故問!」楊浩暗罵一聲,訕訕答道:「本官正在甲板上散步,忽聞岸上歌聲,一時無聊,循蹤追去,見是鄧姑娘望河而歌,隨口打了聲招呼,結果鄧小姐受驚之下跳了起來,失足跌落河中。」

  方正南雙眉一蹙道:「那……楊院使何以……?」

  楊浩翻個白眼,答道:「本官立即躍入水中搭救而已。」

  「喔……」方正南點點頭,似笑非笑地道:「楊院使的水性想必不太好了……」

  楊浩板著臉道:「不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

  程德玄忍著笑道:「所以最後反而是鄧姑娘揪著頭髮把楊院使拖上岸來?」

  楊浩面紅耳赤,解釋道:「其實岸邊水淺,水流也不急,不用她幫忙,我自己也能刨上來,只是要花點兒功夫罷了。」

  慕容求醉和方正南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楊浩沒好氣地道:「我去換件衣服。」說罷轉身就走,程羽向程德玄遞個眼色,立即跟了上去。

  三人一走,慕容求醉立即對方正南道:「在鄧府時,千歲與鄧姑娘琴瑟合鳴,暗通款曲,顯然是有情意在的,鄧姑娘來求見千歲,定是為了鄧祖揚,你說……千歲是否會答應援手?」

  「最好是答應。」方正南臉上陰晴不定地道:「倒一個鄧祖揚不要緊,可這樣難得的機會,既讓程羽那個老狐狸看在眼中,焉能不稟報於晉王,晉王和咱們相爺是死對頭,這樣難得的機會他一定會大加得用的,魏王若是望美人而心軟,那麼不管他願不願意,都是要站在咱們相爺一邊了。」

  慕容求醉捋須思忖片刻,遲疑道:「你看……,咱們要不要以相爺的名義向魏王說和一下,有鄧姑娘求懇在先,咱們再略施援手,魏王年輕尚無主見,十之八九就肯相助了。」

  「依我之見大可不必。」方正南往艙門緊閉的魏王艙房一望,低聲說道:「少年慕艾,若是你我在魏王這般年紀時,有這樣一個嬌怯怯的美人兒上門相求,又是自己心儀的姑娘,但能相助如何忍得袖手?何況魏王雖然持重,畢竟是天皇貴胄,胸中自有一股傲氣,如我所料不差,他必肯相助的,若是你我出面,一旦讓他有所警醒,反而不美。」

  慕容求醉恍然領悟,頷首道:「有理,你我還是冷眼旁觀,靜候其變的好。總之,鄧祖揚死活不論,勿要讓他牽累了咱們相爺才好。」

  「鄧姑娘,快快請起,有什麼事,都請起來說。」

  此時正是酷夏將盡時候,秋老虎同樣炎熱,鄧秀兒穿著本來就少,又是綾羅綢緞一類的薄軟衣衫,這一溼透,盡皆沾在身上,雙臂衣衫隱隱透出肉色,往那兒一跪修直的背頸、纖細的腰肢、渾圓而小巧的臀部妙相畢露,趙德昭不敢多看,欲待伸手去扶,如此情形下更覺男女有別,可是鄧秀兒這般長跪,他實在不忍。

  鄧秀兒仍是不起,俯首泣然道:「王爺,秀兒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家父的確是被矇在鼓裡為親人所誤的,家父絕不是個無和的貪官。如今家父性命生死都在王爺一念之間,秀兒走投無路,唯有懇求王爺高抬貴手,能饒過我父性命,」

  趙德昭嘆了口氣道:「鄧姑娘,縱然本王信你,鄧知府確實不曾貪墨,但是他的親眷倚仗他的勢力與周望叔私下勾結,聯手操縱泗洲糧市,投機以牟暴利總是真的,鄧知府直接管轄的府庫銀兩俱被挪用也是真的,身為泗洲知府,一句毫不知情就能免罪麼?」

  「王爺……」

  「鄧姑娘,實不相瞞,本王審問劉書晨所獲消息與你所言還有出入,如今想來,令堂當初是將真相瞞過了令尊,而令舅劉書晨同樣將真相瞞過了令堂,他私自挪用一部分官銀行錢是實,挪用大批官銀與周望叔聯手搶進坊市上糧食以哄抬物價是實,此外……他不曾告訴令堂的是,他還採用篡改帳目或不入帳的方法,直接從府庫中貪墨大筆銀子,還挪用許多銀子給劉氏族人做各種生意本錢,所作所為實在是膽大包天,身為主官,令尊能辭其綹?」

  鄧秀兒垂淚道:「王爺,秀兒不敢奢望殿下一言就能保得家父的官位前程,只是此案牽涉甚廣,恐上達天聽之後官家震怒,那時就不只是罷官免職那麼簡單了,莫說殺頭之罪,就算只判個充軍流放,以家父這樣單簿虛弱的書生身子,又哪裡受到了長途跋涉之後的邊荒困苦?秀兒只求王爺開恩,念在家父一向清廉,錯只錯在耳目閉聽,錯信親眷放縱為惡,奏送於朝廷的奏章上面能高抬貴手斟酌一番,讓家父能從輕發落,秀兒就感激不盡了。」

  「這……即姑娘,此非一家一姓之事,王法昭昭,牽連如此甚廣的案子,本王恐怕……」

  「王爺,所以秀兒才求到王爺頭上,此事難如迴天,可如今能迴天改命的,唯王爺千歲一人而已,秀兒求王爺了,只要王爺能法外施恩,對家父予以援手,秀兒願為奴為婢,一生一世侍候王爺。」

  趙德昭為難道:「秀兒姑娘……」

  「求王爺開恩!」

  鄧秀兒跪在地上,頭觸甲板,磕得「咚咚」直響,趙德昭眼見自己喜愛的姑娘跪在腳下如此相求,如何還能忍得,心頭一熱,血氣上湧,他骨子裡那種皇室貴胄的傲氣衝上來,終於下了決斷。

  他伸手一扯腰帶,解下自己長袍,鄧秀兒一愕,臉龐登時漲得通紅,想不到趙德昭謙謙君子般的人物,竟然如此急色下流,雖然自己說過為奴為婢,本就有以身侍奉的含意在裡頭,可父親還在甲板下艙房中拘押,光天化日之下,他竟……

  不管如何,百善孝為先,若能救得父親,任何犧牲她都不在話下,何況魏王本也是她喜歡的人物,這身子性命都是爹娘給的,便為爹娘奉獻了吧。

  想到這裡,鄧秀兒又羞又怕,只把雙眼閉起,動也不動。

  趙德昭解下長袍,往鄧秀兒身上一蓋,罩住了她那讓人心驚肉跳的少女嬌軀,這才雙膀較力將她扶起,沉聲道:「罷了,本王便為鄧姑娘破這回例。鄧姑娘,本王此番巡狩江南,是奉皇命巡察購蓄糧草事宜的,無法在此久耽。此案,朝廷已經獲悉,兩天之內朝廷專司此案的欽使就會趕到,姑娘速速回去與令堂好生籌措,只要你們在兩日之內將府庫存銀補足,挪用庫銀這一無法推卸的罪名本王便為他一筆勾銷,若無玩忽職守造成府庫一空的大罪,餘者就不足論了,本王想要關照也容易的多!」

  「多謝王爺……」鄧秀兒大喜過望,屈身又要拜倒。

  「免禮免禮,時間緊迫,你還是回去快快與令堂好生準備吧。」

  「是是,秀兒遵命。」鄧秀兒緊了緊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感激地望他一眼,轉身就往外跑,一拉房門,楊浩正直挺挺地站在門口,看那身形將閃未閃,還沒來得及閃開,秀兒瞟了眼這位古裡古怪的楊大人,便從他身邊疾奔出去。

  「楊院使……」趙德昭看到楊浩站在門口,忙喚了一聲。

  楊浩進門道:「王爺。」

  趙德昭嘆了口氣,沉默半晌方徐徐說道:「你……都聽到了?」

  「是!」楊浩微微躬身,趙德昭神色頓時一黯,畢竟他剛做王爺沒多久,威儀還沒有養成,頭一次循私行此悖法之事,卻被朝臣撞個正中,血性一過,不免惴惴起來,沉默片刻方道:「秀兒姑娘一片孝心,著實可憐可敬,而且,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鄧知府確實一無所知,是以本王……本王……」

  楊浩微笑道:「法理,不外人情。」

  趙德昭雙眼一亮,楊浩又道:「鄧知府遷升泗洲之後,為本州官吏士紳所孤立,要想放開手腳有一番作為,當時唯有依靠他那些親眷,而且他出身貧寒微,曾受到劉家大力關照,所以對劉家深懷感激之情,心中未嘗沒有藉此報答劉家的意思。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人心易變,曾經憨厚老實、仗義熱情的二舅兄和夫人娘家那許多真誠熱情的親戚從鄉下突然來到這繁華世界,又突然成為有權有勢的富家翁之後,那麼快就迷失了自己。

  周望叔是紮根泗洲十幾代的大糧紳,人脈廣泛,根基深厚,想找幾個人拉他們下水還不容易,最後對頭成了盟友,扶持劉家人對抗周望叔的鄧祖揚反而成了他們聯手利用的對象,想來也著實可悲。」

  楊浩輕輕吁嘆,說道:「泗洲今日局面,鄧祖揚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罪無可恕,情有可原。下官以為,經過這次教訓之後,今後鄧祖揚為官不只會是一個清官,而且會是一個能吏,救他一命,雖不合王法卻合乎天理人情,有何不可?」

  趙德昭的臉龐漾起一抹激動的紅暈,他拍拍楊浩的肩膀,感激地一笑。

  太傅宗介州房中,程羽、程德玄聯袂造訪,也正與他促膝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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