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800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1:26
第341章 唐使

  慕容求醉、方正南、程羽和程德玄一行人趕回京城了。

  南衙清心樓,程羽和程德玄坐在下首,聽趙光義將近來京中發生的一切向他們敘說一遍,程羽不禁擔心起來:「千歲,趙普違禁盜售秦隴大木,官家沒有懲罰他,反而把秉公執法的左監門衛大將軍趙玭指個誣告大臣的名義貶為汝州一個小小的牙校。吳越國祕送黃金給趙普,官家還是沒有問他的罪,反而問計於他,可見官家對趙普眷愛之心不減,趙普聖眷仍隆,卑職覺得,咱們現在不易出手啊。」

  趙光義莞爾笑道:「那也未必,對一個人的嫌惡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若是隻因這兩件事就能把當朝宰執扳倒,那反而奇怪了。這些事,只是佐餐的小菜,在官家心中埋下一些嫌隙,讓官家對趙普漸生嫌惡之感罷了。官家最忌憚的,是臣子駕空主上,觸犯天子權威,官家待人仁厚,這是他唯一的逆鱗。這些日子,本王在開封祕密部署,尋找趙普的把柄,接下來,就要從這方面著手,對他連續進行打擊了。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一個個小蟻穴挖下去,趙普這道長堤,也有被沖毀的時候。」

  他冷冷一笑,微微向前俯首道:「仲遠,你回來的正好,你辦事穩重,能言會道,本王這件大事,正要你去安排。仲遠,附耳過來……」

  汴河碼頭上,趙普和楊浩望著遠遠駛來的唐國大船,不約而同地撣了撣官袍,一旁的禮樂隊伍也做好了準備。

  這一次唐國出使,派來的是元宗第七子、李煜之弟鄭王李從善和吏部尚書徐鉉,這樣隆重的外交使團可謂規格空前。李從善不消說了,那是當今南唐皇帝的兄弟,唐國的王爺,身份自然貴重。而徐鉉更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七歲能詩、十歲能文,十六歲就做了唐國的大臣,工於書,好李斯小篆。與弟徐鍇皆有文名,號稱「江東二徐」,入仕後又與宰相韓載熙齊名,人稱江東韓徐。

  為了派遣何人接迎唐國來使,朝會上還煞有介事地進行過一番討論。唐國派出了一位王爺和一位吏部尚書,按照禮儀,宋國也該有相應級別的人去接待才是。但是唐國的那位鄭王倒也罷了,這位徐尚書的文筆和口才可是聞名天下,此人學識淵博、文才出眾,脣槍舌箭,素有『蘇秦重生張儀再世』之讚譽,要跟這位外交使臣打交道,大宋朝堂上這些官員都有些打怵。

  如今大宋只有兩個王爺,一個魏王、一個晉王。魏王還年輕,論學識論資歷,都遠非徐鉉的對手,他此番出使江南,剛剛創出一番名聲,趙匡胤愛惜兒子的羽毛,不想他在徐鉉面前出乖露醜,是以有心維護。至於晉王,目前仍兼著開封府尹的職務,也不宜做為接迎大使。再者,一想起要跟徐鉉打交道,趙光義也著實怵了他那張嘴,趙光義也不願出面。

  這樣一來,朝廷派出迎接使團的官員就得從朝中官員裡選擇一個位高權重者,方與對方規格相當。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徐鉉快嘴如刀的名聲早就傳遍天下了,大宋朝廷這些重臣都怕自己說不過那徐鉉,到時候給朝廷丟了臉面,也有損自己的名聲,是以百般推諉,無人願意擔當此任。

  挑來挑去,最後當朝宰執責無旁貸,趙普只好親自出馬。趙普其實也不太情願,徐鉉此人他雖未見過,可是對方的名聲他卻是聽過的,他趙普一本《論語》如今才學了一半,讓他去和江南才子徐大學士打機鋒,他哪有那個自信?

  不過,他收受吳越國賄賂,被趙匡胤撞個正著,如今正是將功贖罪的當口兒,哪還好意思推卻?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好在官家也說了,按照規格,得有這麼一位可與王爺比肩的首輔大臣接迎,至於按迎之後,我朝宰相公務繁忙,全程陪同的詳細之事由鴻臚寺負責,趙普這才放下心來。

  至於鴻臚寺方面,那位本來就時常多病的大鴻臚章臺柳老奸巨滑,一聽說南唐使節團的陣容,馬上病得爬不起床了。而右卿高翔,凡事都想跟楊浩爭個高下的,這一回也盡顯高風亮節,全無爭寵之心。

  楊浩可不知道徐鉉是何許人也,無知者無畏,趙匡胤一說,他便欣然答應下來。等他回家把自己接的差使一說,吳娃兒忙道:「官人,聽說這徐鉉一張鐵嘴,如槍似箭,極是犀利,朝中百官互相推諉,都是怕了他這張嘴。

  官人智計百出,當然不遜於人的,但這位徐大學士學識淵博,卻並非只有一副好口才。江南李煜建一座樓,搜盡天下孤本絕本,唯徐大學士博覽其中萬卷叢書,深曉古今無數生僻典故、經史,若是他信口道來,官人懵然無知,對答失禮,丟了自己顏面小事,可是這一番非比尋常,乃是代表宋國朝廷啊,朝中那麼多博學鴻儒,怎不見一個出頭?偏要官人來頂缸。」

  楊浩一聽就毛了,立馬進宮辭謝差使,自承學識淺薄,難以應付江南第一才子。

  趙匡胤哈哈大笑,對他說道:「楊卿當初在廣原時,嘻笑怒罵,硬生生把個江南才子陸仁嘉罵得吐血,難道如今對付不了這個徐鉉麼?」

  楊浩苦笑道:「官家,當初痛罵陸大名士,臣是使了些無賴手段,反正臣是一介布衣,不怕降了自己身份?可如今……如今臣是鴻臚少卿,代表的是我宋國朝廷,豈能使出有損國體的手段?」

  趙匡胤狡黠地一笑,說道:「若論權宜機變之術,朝中百官,鮮有及得上你的。國體國格自然是要保全的,但是對付徐鉉這樣口若懸河的智辯之士,縱然盡選我朝博學之士,實也難尋他的對手,既如此,反不如讓你放開手腳去應承,楊卿不好讀書,我宋廷盡人皆知,若有什麼失措之處,也不算丟人的。」

  楊浩一聽,你也太損了,敢情你實在挑不出一個能對付徐鉉的能人,又覺得人人都知道我楊浩是個不讀書的大棒槌,這才想出以下駟對上駟的主意,拿我這頭死豬去澆開水來著,只好捏著鼻子答應下來。

  就這麼著,趙普和楊浩兩個官兒不情不願地走馬上任,擔當起了接迎大使。當然,趙普是兼差,楊浩是全陪,更苦一些。

  唐國的使節船緩緩駛來,即將進入碼頭,鄭王李從善和吏部尚書徐鉉都衣裝整齊地走上船頭甲板,遠遠向碼頭望來,只見碼頭已被兵士戒嚴,中間搭著披紅的綵棚,棚下立著兩員宋室大臣,李從善和徐鉉忙整整衣裝,做好了上岸相見的準備。

  他們這次來,自然是負有極重要的外交使命。宋國攻閩南的漢國,戰事節節順利,他們在江南,對閩南的戰況比開封了解的還快,探報每日報進金陵城的都是宋軍大捷的消息,李煜開始坐不住了。

  事態果然如林仁肇所預料的一般,人心早失的漢國根本不是宋國的對手,南漢國旁邊可沒有一個強大的契丹撐腰,這一回恐怕是難以保全了,南漢國一旦被消滅,那時唐國就陷於宋國的三面重圍之中,如果宋國再找個藉口討伐唐國的話……

  一念及此,李煜寢食難安,他百般思忖,終於決定:先發制人!

  李煜的先發制人,和林仁肇當初促請他趁宋廷兵發閩南,後方空虛,發兵攻打開封不同,李煜的先發制人,是搶先服軟,以柔克剛。於是,他把自己的兄弟和大學士徐鉉派來了,派他們來面見宋國皇帝,朝貢方物,自削國號,改唐國皇帝稱號為江南國王。

  這個封號宋國只要準了,那唐國就是自降一級,成了宋國的屬國。在李煜看來,我唐國已成了你宋國的屬國,我這江南國王成了你宋國皇帝的臣子,你做皇帝的總不好意思出兵來攻打我這個恭敬溫馴、從無反意的臣子了吧?李煜打著如意算盤,精心設計一番,準備了大批財物,挑選了一批江南美女,便派人來了。

  李從善只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表人才,儒雅大方,徐鉉江南名士,更是談吐風雅、文采一流。他這名士,可是貨真價實的名士,在官場薰陶久了,說話是八面玲瓏,答對風雨不透,遠非陸仁嘉那種恃才傲物、目無餘子的人可比。

  兩下裡談笑風生,攜手入城,便見汴梁街道寬闊、市井繁榮,河下糧船蟻集,街上不見執仗兵丁,坊市興旺,萬貨雲集,一派祥和氣象。李從善和徐鉉看在眼中,不禁暗驚趙宋發展之迅速,遙想當年,南唐最盛時幅員三十五州,地跨贛、皖、蘇、閩、荊、湖,人口五百萬,兵強馬壯,如今此消彼長,竟衰落一至於斯,不禁暗暗唏噓不已。

  趙普和楊浩將兩位國使送進禮賓院,又設宴款待一番。探問對方來意,得知唐國竟是自削國臣,請臣歸順的,二人不禁大喜,宴罷立即將消息遞進宮去,然後趙普返回相府,馬上召集幕僚,分析唐國用意,商量對答之策。

  翌日早朝,唐國鄭王李從善捧國書與徐鉉上殿面君見駕,滿朝四品以上官員盡皆出席見證。李從善和徐鉉二人也是頭一回見到宋國皇帝,只見高踞龍座之上的趙匡胤方面大耳,氣度雍容,雙目炯炯,不怒自威,談吐更是爽利,英武中不帶煞氣。朝中百官進退有序,動合禮儀,秩序為之井然,再思及昨日昨日街頭所見開封氣象,深知宋國昇平氣象已成,望治之日有期,不禁更生敬畏。

  唐國使節此來,是請求自削國號,降低國格,請為宋國屬國的,此後尊事大宋、息兵恤民,每年向大宋供俸白銀十萬兩。皇帝改稱國王,去黃袍改服紫衫,宮殿各處的龍飾也要一一撤除,子弟原封為「王」的,降封為「公」,所有與大宋對等的衙門也要一一改名,如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御史臺等,都改名為「左、右內史府」、「司會府」、「司憲府」等等,全部官名也一一改易,以避嫌疑。

  種種條件,聽得趙匡胤龍顏大悅,滿朝文武滿面春風。當然,此時只是表達了唐國這番意思,宋廷也得拿出對等的條件,不可能馬上就簽署國書,確立彼此的君臣地位。

  但是一些進獻的禮物,卻是當庭獻上的。三十名江南美女帶上大殿,一個個雲髻霧鬢、明眸皓齒,俱都是二八妙齡的美人兒,香風陣陣,薰得滿朝文武直了眼睛。趙匡胤淡淡一笑,揮手令人帶入後宮,笑納不提。

  徐鉉又令人捧上十匣金、十匣玉、十匣寶石、十籠珍珠,諸般寶物霞光萬道,瑞氣千條,趙匡胤亦自笑納。隨即李從善又獻上玉帶一條,鑲金嵌玉,極是華麗。

  小內侍呈到面前,趙匡胤撫摸了一下,疑道:「此物較之方才所奉寶物,並無殊異之處,何以單獨呈獻?」

  李從善躬揖答道:「臣請陛下,試按帶扣中寶珠一試。」

  趙匡胤心疑之,取過玉帶一按帶扣中那顆價值千金的淡金色走盤珠,只聽鏗地一聲,玉帶攸然筆直,一柄利刃彈出半尺,鋒寒之氣迫面而來,趙匡胤不禁雙目一亮,脫口讚道:「好劍!」

  李從善面有自得之色,說道:「此劍乃請龍泉名匠人採五金精英打造,其軟似綿、其韌勝鋼,鋒利無比,無事時可韜藏於玉帶之中,一遇變故,拔出來便是一件防身的利器,是以臣謹獻之。」

  趙匡胤聽了哈哈大笑道:「朕乃天子,待得朕需要用劍近身搏鬥時,大局還堪得一問麼?」

  李從善一窒,連忙惶恐稱罪,趙匡胤笑而不應,拔劍出鞘,三尺龍泉如一泓秋水,寒光湛湛。趙匡胤一振腕,劍風颯颯,只聽一聲清越龍吟,劍刃竟自中而斷。

  滿朝識劍的文武都不禁大驚,驚歎於趙匡胤使劍之妙神乎其神,那劍是軟劍,本不易斷,他能一振而斷,分明是使的巧妙手法,使那劍刃疾揮時力向左右,相反的兩股大力同時作用於劍刃之上,方有此效。立即有人高呼大讚:「陛下神勇!」

  李從善面如土色,趙匡胤卻是一笑,好生安慰一番,令他們且在禮賓院住下,再詳議唐國自削國號、歸屬大宋之事。

  朝會一罷,「楊全陪」便陪同李從善和徐鉉返回禮賓院,聽詢南唐自削國號要提出的詳細條件。趙普卻留了下來,和樞密使李崇矩隨趙匡胤去了文德殿。

  一進文德殿,趙匡胤的滿面春風便消失不見,神情凝重地道:「兩位愛卿,你們看,李煜這是鬧的哪一齣?」

  李崇矩不屑地道:「官家,這分明是李煜見我宋國兵威之盛,心生怯意,所以才自請降格為王,以圖平息兵戈。當初,他父親李璟為帝的時候,畏懼周朝世宗皇帝的勇武,不是也遣使自降過一次國格嗎?如今李煜只是效仿他的父親,重施故技罷了。」

  趙匡胤沉吟道:「也許是,又或許……只是緩兵之計。朕剛剛收到線報,我朝兵發閩南不久,唐國鎮海軍十萬大軍突然整裝待發,似有異動,可是不久,卻又突然解除了緊急狀態,不知出於何故,如今想來,恐怕李煜曾經有過想趁朕兵發閩南,開封空虛的機會,襲我腹心的打算,後來不知出於何故,已打消了這個念頭。」

  說到此處,趙匡胤心有餘悸地道:「幸好,他又打消了主意。不然,當時寡人大軍在外,開封糧草短缺的危機還沒有發覺,一俟唐國十萬精兵直撲開封,京畿震動,舉國恐慌,閩南大軍軍心士氣盡喪,這時又傳出糧草不足的消息,到那時便是一處敗、處處敗,我宋國江山易主也未可知,真是不知該如何收拾了。」

  趙普微笑道:「天大的好機會,唐國自己放棄了,這就是他們自取滅亡,亦是天佑我大宋了。官家,那樣的好機會他們不曾利用,如今我宋國兵威一時無兩,李煜又豈敢輕掠其鋒呢?依臣之見,唐國遣使來朝,應該不是什麼緩兵之計,恐如李樞密所言,這正是效仿其父,意圖以降格稱臣,苟全江南國運罷了。」

  趙匡胤冷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中原天下,幾已盡入朕手,臥榻之旁,朕豈容他酣睡?」

  趙普微笑道:「陛下莫忘了與臣前番的議定,欲要以最小的損失、最快的速度,啃下這最後一根硬骨頭,且不妨虛應其事,待我朝準備妥當,再行討伐。」

  趙匡胤微一蹙眉道:「朕顧慮的是,討伐漢國,是用的漢國倒行逆施,滿朝盡是閹人,盤剝百姓不勝其苦的名義,是以朕代天討伐,若是允了李煜請降為臣,此後唐國再無不恭之處,朕豈非出師無名?」

  趙普昨夜早與慕容求醉一干幕僚計議停當,此時胸有成竹,說道:「官家,李煜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以為向官家稱臣納貢,官家就師出無名了麼?嘿,臣有一計,他們有什麼條件,不妨盡答應了他們。然後把鄭王李從善賜宅封官,留於京師不放,他既承是我宋臣,官家欽封的官職他敢不受麼?

  待我朝準備停當,便召唐國李煜晉見,以臣面君,理所應當,但是有了李從善前車之鑑,他絕不敢來,就算他敢來,唐國眾臣也不敢放他來,到那時,臣不奉詔,君要討伐,便是天經地義了。」

  趙匡胤大笑:「則平真仍朕之子房也,好,就依你計。」

  君臣三人又計議一番,趙普和李崇矩方告辭離去。趙匡胤處理了一番奏表公文,正欲返回後殿休息,一個鴻臚寺的快腳被帶上殿來,趙匡胤趕緊問道:「李從善、徐鉉回去,可曾說過些什麼話來,提了些甚麼條件麼?」

  那快腳躬揖道:「回官家,李從善話倒不多,徐鉉卻是滔滔不絕,唐國雖有意稱臣,徐鉉猶不欲折其威風,一番話柔中有剛,軟硬兼之,意欲迫我朝簽訂永不侵犯唐國之條約。」

  趙匡胤目光一閃,忙問道:「那楊少卿如何應答?」

  那個快腳聽了,嘴角兒一勾,便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氣來……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1:30
第342章 話癆剋星

  那鴻臚快腳說道:「回到禮賓院後,楊左使依禮制,設盛宴款待鄭王與徐鉉,席間,徐鉉口若懸河,引經據典,指點江山,語驚四座,為助酒興,且當堂賦詞一首。」

  他說著,將抄錄下來的那首詞呈上,趙匡胤接在手中,閱罷讚道:「果然不愧為江南第一才子,其詞不及李煜綺麗,故無驚豔之感,然細細品來,氣度尤勝之,且正應和今日氣象,既討好了我宋國氣象,又不墮唐國威風,驟急之間,有此急才,我朝學士之中,或盧制誥差可比擬,餘者皆不如也。以楊浩之學識,定然無法賦詞應和的。」

  鴻臚快腳稱喏道:「官家所言甚是,楊左使只舉杯稱讚,向徐鉉勸酒,並不應答。」

  趙匡胤一笑:「繼續說來,此後如何?」

  鴻臚快腳道:「徐鉉見楊左使不予置辭,詩興稍減,又復飲酒三旬,便談起唐國稱臣之事,其言滔滔不絕,小臣藏於屏風之後使筆速錄,猶不及其速,是故只記下隻言片語。」

  趙匡胤冷笑:「徐鉉素有蘇秦張儀之才,然此非戰國,無六國合縱供其睥睨,天下一統之勢不可阻擋,徐鉉仗三寸不爛之舌,倉皇奔走,隻言片語,就想將天下局勢操控於股掌之間?真是書生之見,哼,他說些什麼?」

  鴻臚快腳道:「徐鉉說,今唐國之主宅心仁厚,自繼位以來勉力勤政,無甚隕越,境內以安,庶民粗足。養兵唯圖自保,並無問鼎天下之心。今宋主英明,天下歸心,唐國亦不落人後,為庶民百姓計,決以自削國號,降格為王,善事大宋,息兵恤民,今後宋國與唐,君臣和氣,永棄兵戈,實為幸事。呃……大意如此,徐鉉出口成章,語速如風,小臣所記實在不全……」

  趙匡胤細細品味,嘴角噙起一抹冷笑:「這一句,關鍵就在養兵自保上了。他既稱臣,又恐朕借其兵或駐兵於其境,這句話分明就是唐國可以稱臣,但是我調不得他唐國的兵,亦不必駐兵於唐,因為他力足自保,呵呵……楊浩怎麼說?」

  「呃……,楊左使面露微笑,只是勸酒。」

  趙匡胤一呆:「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麼?」

  「沒有。」

  趙匡胤怔了片刻,又道:「那徐鉉又說些甚麼?」

  鴻臚快腳道:「徐鉉又言,唐國降宋,一片赤誠,唐願以忠效宋君,希望我宋君亦仁主之心待唐國,勿生刀兵,致天下糜爛。他說,天下無千年不亡之國,為宏圖霸業,致萬千黎民疾苦,非百姓之福,實千古之罪人。又說,世上無百年不死之人,若我宋國欲以武力迫唐,則唐國上下,自君至民,必上下一心,眾志成城,斷無不戰而笑,貽萬世恥笑之理。」

  趙匡胤只是冷笑,這回不待他問,鴻臚快腳便補充了一句:「楊左使面露微笑,只是請酒。」

  「說下去。」

  「是,徐鉉又道,唐國服宋,是為息刀兵,養萬民。又兼官家仁德之主,必不致苛待唐人,故有歸心。今唐遞順表稱臣,希望我宋君能承喏待唐主君臣如父子,永修睦好,不啟戰端。否則,唐主數十年仁政深得民心,今長江天險可恃,百萬民心可恃,金陵城堅可恃,群臣心齊可恃,宋師雖強,無足畏也。」

  「好一張利口!」

  趙匡胤不屑地道:「長江天險可恃麼?保江必保淮,唐國淮南不保,如今已盡在我宋國之手,長江天塹豈非空談?朕論詩詞,遠不及彼,然這一句,朕卻可駁得他體無完膚,惜乎朕與降臣之臣,身份天壤之別,不能親自駁斥之,實為憾事。楊浩怎麼應對的?」

  鴻臚快腳的臉頰抽搐了幾下,答道:「楊左使微笑請酒。」

  趙匡胤聽了,就像傳染似的,他的臉頰也抽搐了幾下,方道:「繼續講。」

  「是,那徐鉉還有言道,唐今疆域不及宋地之廣,兵員不及宋國驍勇善戰,然江南多江河湖泊,唐擁水軍數十萬,俱擅水戰,而我北地兵馬縱於湖河養兵,窮十年之期亦難成大器,而兵已疲老矣。此為唐之長處,宋若善待唐國,唐則以臣禮侍君,永無反意,否則,唐國主曾親言:『若王師見討,當躬被戎服,親督士卒,背城一戰。如其不獲,乃聚族自焚,終不做他國之鬼!』」

  趙匡胤哈哈大笑,不屑地道:「真難為了李煜,竟說得出這樣的一句豪言壯語,可惜,這終不過是酸腐書生的一句大話罷了,他李煜……做得到麼?楊浩怎樣答他?」

  鴻臚快腳道:「楊左使面露微笑……」

  趙匡胤眉頭一皺,截口道:「只是請酒?」

  「呃……,是!」

  「……,那徐鉉又說些甚麼?」

  鴻臚快腳乾笑道:「徐鉉無話可說,只是飲酒。」

  趙匡胤默然片刻,陡地一陣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原來徐鉉這種人的剋星正是楊浩,朕可算是歪打正著了,哈哈,以愚困智,這楊浩竟讓徐鉉這樣的才子理屈詞窮,做了鋸嘴葫蘆,真是笑死朕了……」

  徐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此來宋國,精心準備的諸多說詞碰上楊浩這個活寶竟然全無用武之地,楊浩的脾氣好的很,對他們照顧的也是無微不致,但是不管你是一語雙關地用些詩詞點撥他,還是義正辭嚴地當面提出要求,楊浩始終面露微笑,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叫你根本無從揣測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徐鉉被他折磨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要見趙普?沒空,宰相大人忙著呢。要見官家?可笑,宰相都沒空,官家怎麼可能有空。時間就這麼一天天地耗下來,時局對唐國使團越來越不利了。

  首先,是唐國乞降自削國號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不但滿大宋地傳,而且傳到了四面八方,北地契丹,西北三藩,江南吳越,還包括原本被矇在鼓裡的唐國百姓,現在都知道這件事了,而且清楚地知道唐國鄭王李從善和吏部尚書徐鉉,如今就住在大宋開封禮賓院,每日鴻臚左卿使楊浩都親自陪同,歌舞曲樂,美酒佳餚,對他們盛情款待。儘管正式的國書尚未遞上,彼此還未正式簽署君國與臣國的條約,可是當這件事情已經鬧到天下皆知的時候,他們就沒有退路可走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預料之中的晴天霹靂響起,閩南戰事結束了。潘美等宋將攻取郴州、賀州,隨之連克昭、杜、連、韶4州,大敗南漢軍十餘萬於蓮花峰下,南漢以廣州為中心,割據嶺南兩廣地區達六十年之久,如今終於重歸中原。

  宋國舉國歡慶,趙官家大賞群臣,就連內侍都知張德鈞都被他恢復了原姓,又賜了個名字叫繼恩。王繼恩本姓王,當初入宮做小內侍時是認了個姓張的大太監做義父,所以改了姓氏,叫張德鈞,如今恢復了本姓,又得了官家賜名,風光的很。就連他都得了賞賜,朝中百官、有功的將領們可想而知。

  朝中忙碌這些事情,就更沒人關注唐國使節團了。要知道,這可是唐國上趕著要遞順表歸降,而對宋國來說,這種事無可無不可,無欲則剛,宋國自然硬氣得起來。徐鉉至此倒還沉得住氣,但是深知兄長如今寢食難安、正急切等待消息的鄭王李從善卻坐不住了。

  他不奢望能達到徐鉉提出的那些要求,他只是一個天真的書生,他和他的兄長一樣,都認為無須撕破臉面,要求宋朝白紙黑字的把一些事情詳細寫下來,趙匡胤承認了君臣的地位,就必然要尊守君臣的規矩,否則……難道宋國皇帝不怕人笑他言而無信,受後人恥笑麼?

  李從善顯然是忘了趙匡胤幾年前在金鑾殿上,親切熱誠地握著主動前來歸順的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的手,向他承諾過什麼了。談判使團內部產生了不同意見,而鄭王李從善無論是地位還是與唐國主李煜的親密關係都遠甚於徐鉉,談判自然是由他來主導了。

  於是,談判條件一降再降,宋國變本加厲,不但不許歸順附加什麼條件,而且在今後雙方互遞國書的禮制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上都迫使唐國做了重大讓步,規定宋國皇帝給唐國國王的詔書上,不稱其江南國王,而直呼其名。

  對宋國來說,可謂雙喜臨門,漢國被消滅了,疆域擴大,聲威更盛,而唐國又為錦上添花,剛剛舉行了唐國歸順儀式,正式確立了君臣名份,大將潘美便押著漢國皇帝劉繼業回到了開封,於是馬上又召開納降儀式,並請唐國使節觀光。

  趙匡胤升班坐朝,文武排列左右,觀禮外臣亦站在殿上,漢國皇帝劉繼業便被帶上了金殿。這位漢國皇帝是個少見的昏君,因為擔心宗室會篡奪皇位,就把自己的兄弟叔侄一股腦殺個乾淨,他認為大臣有家室,就會懷有私心,於是但凡做官的,必須先閹割了自己,滿朝大臣都是閹人和宮女。

  這位皇帝又寵愛一名極肥胖的波斯女子,與之淫戲於後宮,自稱「蕭閒大夫」,可是這樣一個人,竟是體態豐滿,眉清目秀,上殿面君施禮如儀,答對乖巧,能言善辯。楊浩冷眼旁觀,實在看不出這樣一個人竟是那般的殘暴昏庸。

  趙匡胤此刻心情大好,雖不恥劉繼業為人,但是見到他跪倒金殿之上,山呼萬歲,頂禮膜拜,卻是龍顏大悅,當即封劉繼業為右千牛衛大將軍,加爵恩赦侯,並賜府邸。劉繼業戰戰兢兢上殿,本道會被斬首,不想宋帝竟如此寬厚,不禁大喜過望,當即叩頭如搗蒜。

  趙匡胤笑吟吟地讓人給他看坐,劉繼業千恩萬謝,一旁坐下,趙匡胤又令人賜其美酒,不料劉繼業一見端到面前的美酒,卻是臉色大變,登時滑下椅子,跪伏於地號淘大哭起來:「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呀。」

  趙匡胤詫異不已,愕然環顧左右道:「這……朕賜美酒一杯而已,恩赦侯何以涕淚橫流?」

  潘美晒笑道:「官家有所不知,恩赦侯做漢國皇帝時,最好以毒酒鴆殺大臣,官家賜酒與他,他還以為官家是要殺了他呢。」

  趙匡胤一聽,不禁哈哈大笑,揮手道:「來啊,把那杯酒給朕取來。」

  趙匡胤取杯在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劉繼業見趙匡胤取杯一飲而盡,這才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大人之腹,不禁羞愧不已。

  趙匡胤笑望劉繼業道:「朕若要殺你,必堂堂正正取你項上人頭,斷無以一國之君,行此卑鄙伎倆的手段!劉卿今後只須安守本份,忠於大宋,朕的刀,絕不會加於你的頸上。」

  他說著,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李從善和徐鉉,二人不禁黯然低下頭去。

  朝會已罷,趙匡胤就在宮中設擺筵席,款待恩赦侯,李從善和徐鉉均在座相陪,席間劉繼業極盡諂媚之能事,昨日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今日就能這麼快的適應自己的新角色,扮演一個合格的弄臣,楊浩一旁見了,卻也不禁暗暗佩服此人的心理素質,李煜……總有一天也會到這兒來吧,如果李煜有這個劉繼業一半識時務,想必也不會身遭橫死了,嗯……卻也未必,趙光義畢竟不是趙匡胤,他的胸襟……他……他……

  楊浩舉著杯突然呆在那兒,他無法確實記得趙匡胤是什麼時間死的,但是他記的很清楚,宋取南唐不久,趙匡胤便暴斃。如今朝廷已經打下了南漢,官家已私下同他談過,將派他出使唐國,刺探其軍情、離間其君臣,隨後……,明年,最遲不過後年,宋國就會對南唐動手,那麼也就是說,趙匡胤來日不多了?

  趙匡胤坐在上首,正與臣子們談笑風生,楊浩默默地看著他,眼前這個人,曾經只是他在故紙堆上見到的一個名字,可如今自己卻能見到活生生的他,這個人無疑是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此後的不久,他又將化為一個名字,僅僅是史書所載的一個名字。

  從來沒有一個人有楊浩這樣的境遇,他可以親眼見到一位史書中所載的偉人,又將親耳聽到他的死訊,見證他的死亡。他會怎樣死去?那樁千古疑案倒底是怎麼樣的?楊浩痴痴地想著,耳邊的一切喧囂繁華都已充耳不聞,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當中……

  「楊卿,楊卿……,楊浩!」

  「啊?臣在!」楊浩瞿然驚醒,發現趙匡胤正在叫他,一旁坐著的鄭王李從善面如土色,徐鉉卻是臉色鐵青,不禁有些詫異。

  趙匡胤微笑道:「李卿談吐風流,甚得朕的歡心,朕已決定,對李卿封爵加官,留駐開封。江南國主遣使來朝,禮尚往來嘛,朕就派你代朕至唐國宣撫,待徐卿返國時,你便與他一同去吧。」

  「我的機會終於來了,趙官家,你呢?你還有機會麼……」

  楊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起身躬揖道:「臣……遵旨!」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1:35
第343章 雷霆之怒

  李從善被軟禁開封不得離開,徐鉉為此百般抗議,奈何趙匡胤此計本就為敲山震虎,意在李煜,是以根本不做理會。外交使臣縱有一張天花亂墜的巧嘴,國力相差懸殊,也是束手無策。好在李從善只是被留拘於開封,各種款待禮遇並不稍減,並無生命之虞,李從善自己倒是安之若素,徐鉉也無可奈何,只能含羞忍怒,準備返回唐國覆命。

  漢國既得,趙匡胤開始全力以赴籌備南伐之事,此時已近深秋,但開封城西借原有的小西湖開鑿出來的金水池上,卻是熱火朝天。鼓聲繁急,吶喊聲起,直如山崩海嘯一般。百公頃的水面上,無數戰艦一一競渡,大小各色戰艦上軍士們按鼓聲節拍,奮力划船,銀槳齊起齊落,十分壯觀,船箭橫水水面,直射對岸,箭驟如雨,勢不可擋。

  趙匡胤見了捻鬚微笑道:「鑿湖泊引河水練兵,便練不出精湛水軍麼?哼!朕是湖上練水兵,徐鉉卻是紙上論水兵而已,豈可同日而語。」

  他滿意地看看鏖戰正酣的水軍虎捷營將士,吩咐道:「回宮吧。」

  皇帝擺駕回宮,走的卻不是來路,趙匡胤坐在御轎中有些納罕,喚過內侍都知王繼恩問道:「因何改了路徑?」

  王繼恩忙稟道:「官家,大批漕運糧食剛剛進京,正運往官倉儲備,堵塞了路程,為恐官家在路上久耽,是以繞道而行。」

  趙匡胤聞之喜悅,又問:「汴河漕運上還在輸運糧草麼?」

  王繼恩忙道:「秋色已高,河水日淺,將行不得重船了,這是今年最後一批漕糧。」

  「唔」,趙匡胤頷首微笑不語。

  儀仗繼續前行,趙匡胤自轎中打量著開封城景象,一路所過之處,但見龍旗招展,庶民百姓望儀仗而拜,歡喜敬服之色溢於言表。忽然,大轎外左側幾個小內侍的談話引起了趙匡胤的注意。

  「奇怪啊,哥哥,你看那裡,咱皇家御苑,什麼時候起了一溜兒宅院了?」

  「不曉得,想是看顧園林的人居住的?」

  「啊呸!你長了一雙狗眼,偏又生了一副豬腦,你看那宅院何等輝煌氣派,是看顧園林的人能住的麼?我猜,是官家起造的一幢別宮。」

  趙匡胤聽得納罕不已,忙向左側窗外看去,果見偌大一片院林,近十畝的土地上,一座氣勢恢寵的建築平地而起,已初具規模。趙匡胤卻不知道這是自家的皇林御苑,忙喚道:「張德……王繼恩,上前答話。」

  內侍都知王繼恩忙趕上前來,趙匡胤靠在窗前,往那邊一指道:「這是我皇家御苑麼?幾日起造了這麼一幢大宅院,看其模樣,所耗必然不菲,起造這樣大的一幢宮院別墅,怎麼不曾有人先行稟報於朕?」

  王繼恩忙道:「奴婢也不知緣由,請官家容奴婢去查個明白,再回奏官家。」

  趙匡胤沉著臉點了點頭,坐回轎中合目養神去了。

  儀仗繼續前行,王繼恩卻帶著幾個人折向了那幢正在緊鑼密鼓地起建的宅院,待趙匡胤回到宮中,洗漱更衣,稍事歇息,王繼恩便趕了回來,畢恭畢敬稟道:「官家,奴婢已打聽的明白,皇家御苑上的那幢宅院,不是宮中建築,而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趙普的私人宅院。」

  趙匡胤奇道:「朕聽說,那塊地是皇家御苑?」

  「呃……是。」

  趙匡胤勃然火起,一根指頭幾乎點到了王繼恩的鼻子尖上:「皇家御苑,怎麼蓋起了趙普家的宅院,你講?」

  王繼恩惶然跪倒,連連叩首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趙匡胤咬了咬牙,拂袖道:「傳旨,令宗正卿查個明白,回報於朕。」

  兩日後的下午,趙匡胤在文德殿開經筵,與翰林學士盧多遜正在談文論道。盧學士博涉經史,聰明強記,文辭敏捷,腹有韜略。朝中百官但與趙匡胤對答學問,沒有人能及得他對答如流,在趙匡胤眼中,盧學士之博學,堪稱大宋第一人,所以不但最喜歡與他探討學問,而且對他十分敬佩。

  趙匡胤卻不知,這位盧大學士真才實學固然是有的,但是他不管問到什麼,這位盧大學士都能旁徵博引、引經據典,簡直天下學問俱都裝在他的腦中一般,卻非此人真的能博聞強記一至於斯,而是由於這位盧學士兼著皇家史館的差使,趙官家好讀書,每次從史館中取走什麼書,盧多遜都要向管理書籍的小吏問個明白,然後通宵達旦徹夜不眠,也要把相關的知識俱都熟記下來,次日趙官家有書中不明之處問及群臣,能頃刻便答,絕無疏漏的自然只有他盧大學士一個。

  一來二去,在趙匡胤眼中,此人就是大宋第一博學鴻儒了。二人談經論史,正說到興處,宗正卿張馳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張馳是宗正卿,主管皇族事務,但凡涉及皇族,諸事處理起來可麻煩的很,能做這樣一個官兒的,大多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油滑的很,但是隻看面相,這位五旬出頭的宗正卿卻是眉清目朗、一副凜然正氣模樣。

  見了趙匡胤,張宗正便躬揖施禮:「陛下,臣奉詔查詢皇家御苑建造私宅一事,已然有了眉目。」

  「哦?」趙匡胤放下書卷,說道:「快快一一道來。」

  「是!」張馳拱揖道:「經臣查明,皇家御苑那塊地,已經不是皇家土地。」

  趙匡胤奇道:「皇家御苑也能更名易主的?此中原因何在?」

  張馳道:「官家,那塊地,已被諫院右正言官花暮夕用廣德橋東的一塊閒地給置換了,地契也改了名字,是以那塊地已不屬皇家所有。」

  趙匡胤又驚又怒:「這是甚麼道理?花暮夕他……唔?那塊地是趙普在起造宅院,怎麼又成了花暮夕用什麼閒地置換了?」

  張馳道:「官家,花御史用來置換皇家御苑田地的閒地,正是趙相公所有,所以這塊地換了主人,便是趙相公。趙相公用廣德橋東的十畝田地,換了這十畝皇田,用來起造了這幢宅院。」

  趙匡胤聽了心中瞿然一驚,身為臣子,竟敢以私地換取皇田,這是對皇家的冒犯,已是不能容忍,而其中竟涉及到御史臺右正官這樣的重要官員,更是令他警覺。御史臺是監督文武百官的監察衙門,僅次於御史中丞的重要監察人員與趙普往來如此之密切,那御史臺還能起到它的作用麼?

  趙匡胤怔了半晌,揮手道:「你去吧。」摒退了宗正卿,趙匡胤立即怒喝道:「王繼恩,傳旨大理寺,給朕好好查一查,皇家御苑被置地換主一事到底是何原因,花暮夕與趙普有甚麼往來。」

  王繼恩應聲退下,盧多遜眼珠一轉,起身說道:「官家息怒,此事慢慢訪察就好,事涉首輔,怎好大動干戈。」

  趙匡胤怒道:「事涉首輔又如何?這簡直是欺君罔上,朕未想到,趙普朋黨為奸,竟膽大一至於斯,是可忍,孰不可忍?」

  「官家息怒,官家息怒,趙相公當朝宰執,為官十載,桃李遍天下,對朝廷忠心耿耿。如果因為這麼一樁小事,對趙相公驟加責難,恐天下官吏為之心寒吶。再者說,官家如今正欲兵伐唐國,運籌帷幄,諸般事宜,怎麼能離得了趙相公呢?若是趙相公因此失恩,恐怕樞密使李崇矩也要心生恐懼,這一文一武乃朝中棟樑,官家豈可因小而失大?」

  趙匡胤怒極而笑:「他趙普連皇家御苑的地都敢侵佔了,此非小事,十畝田地無關緊要,可他這麼做,分明就是不把朕放在眼裡,朕要處罰他,還得瞻前顧後?皇帝做到這個樣子,真是……」

  他說到這兒,突地反應過來,盧多遜所說的話流水一般在他腦海中重又徐徐淌過:「趙相公當朝宰執,為官十載,桃李遍天下……,恐天下官吏為之心寒。再者,若是趙相公因此失恩,恐怕樞密使李崇矩也要心生恐懼,這一文一武……」

  滿朝官吏,多是趙普舉薦,樞密使李崇矩,是趙普的親家,突然之間,趙匡胤竟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他的怒氣漸漸消失了,頭腦冷靜下來,目光中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凜然的殺氣……

  大理寺查明白了,不想因為一樁買地案竟又牽涉出一樁大案來,趙匡胤這才驚奇地發現,自己欽命的川西轉運使趙孚,竟然在詔命下達一年之後,還好端端地住在京城,根本不曾赴任。

  而川西事務,一直就是由轉運副使負責,這樣一樁大事,他這個皇帝竟然不知,他的詔命竟然調不動一個小小的轉運使,而朝中各司衙門,因為趙普一句話,就能把此事遮得嚴嚴實實。轉運司衙門,因為趙普一個手諭,就能令轉運副使主持川西事務達一年之久,趙匡胤突然感到一陣由衷的恐懼,他的聖旨,倒底管不管用?是不是整個朝政,都已完全被趙普把持了?

  這一天是小朝會,只須主持朝中最緊要衙門的腹心之臣入宮侍駕。趙普施施然地到了皇儀殿,突然覺得身邊多了點什麼、又少了點什麼,左右仔細看看,他才發現他的親家樞密使李崇矩不見了?而參知政事薛居正、呂餘慶兩個閒散官兒居然冠帶整齊地站在那兒。

  趙普莫名其妙地走過去,薛居正和呂餘慶忙向首輔大臣見禮,趙普微微點了點頭,隨口問道:「你們怎麼來了?李樞密怎麼未在殿前候駕?」

  這兩位參知政事雖然名義上是副宰相,但是一直都是兩個擺設,根本不署衙辦事的,他們互相看看,也是一臉茫然。

  片刻功夫,內侍都知王繼恩到了,站在殿前宣旨道:「同中書平章事趙普、參知政事呂餘慶、參知政事薛居正接旨。」

  三人連忙撣衣跪倒,王繼恩道:「官家口諭,我朝開疆拓土,疆域、人口不斷擴張,趙普一人難以周全萬機,即日起,呂餘慶、薛居正署衙辦差,與趙普共秉國政。朕偶染小恙,今日朝會散了吧,欽此。」

  「臣……臣遵旨。」趙普以下,三人的身子都不約而同的抖了起來,呂餘慶和薛居正是歡喜的不克自持,趙普卻是由於莫名的恐懼,他完全不知道皇帝為什麼突然間下了這道命令,讓兩個副宰相來分他的權,事先並無半點跡象。

  趙普失魂落魄地站起來,連向兩位副手道喜的禮節都忘了,直到二人辭禮離去,趙普仍靜悄悄地立在大殿上,許久許久一動不動,斜照而入的陽光把他孤零零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

  趙普回到衙門,才省起李崇矩今日沒有上朝,難道親家早已知道此事,所以有心迴避?趙普悲憤不已,使一心腹去向李崇矩處探問,得來的消息讓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李崇矩今日沒有上朝,不是生了病,也不是預知了此事有意迴避,而是他也接到了聖上口諭:因軍務繁忙,自今日起,樞密使正常署衙辦公即可,不必上朝候旨聽宣。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可是……到底因為什麼原因?

  趙普急得團團亂轉,他還沒有來得及去打聽仔細,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川西轉運使趙孚罷官,施杖刑,永遠取締為官資格;御史臺諫官右正花暮夕,貶官為士曹參軍,流放生蓮縣,去那兒掌管婚姻、田土、鬥毆等訴訟案子去了。

  趙普拿著地圖尋摸半天,也沒發現這生蓮縣在什麼地方,找了人來打聽一番,才曉得這是朝廷剛剛收復的閩南的一塊地方,據說得先到廣州番禹,然後先乘船再坐車最後騎驢,翻過幾座大山,才能到達那個幾乎全是當地土人的地方。

  趙普恐慌不已,馬上召集幕僚商量對策,研究怎樣才能挽回聖眷,一連三天,也沒商量出個好主意,而趙匡胤的手段卻如暴雨雷霆,不動則已,一動就如蒼天之怒,讓人毫無還手之力。

  李崇矩的一個門客舉告他收受賄賂,雖說查無實據,但是趙匡胤還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處理了此事,李崇矩被降職,調離了樞密使這個掌管三軍的重要職位,而舉告的那個門客卻被任命為一個縣的主簿,賜同進士出身。

  緊接著,趙匡胤下詔重選堂後官,堂後官是相府屬吏,宰相有何決斷、有何任命,都要經過他們傳達下,但是這些如臂使指的最得力手下一夜之間全被更換,並立下制度,從此以後,所有堂後官三年一換,不得延續。

  就算是瞎子,現在也看得出皇帝是什麼意思了,所有想升官的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趙普一派的人人心惶惶,都以為大廈將傾,有些人已開始自尋門路,但是趙普仍篤定的很,每日裡照常知印、押班、奏事,上朝,神態從容,毫無二致。

  他堅信,眼下雖然失寵,但是皇帝還是離不了他。身邊帝王者,要想江山穩固,就必須得保證朝中勢力的均衡,絕不能容許一家獨大。不錯,他是得意忘形,觸了趙匡胤的逆鱗,可是現在的懲罰應該也夠了吧?如果我倒了,誰來牽制趙光義?皇帝畢竟高高在上,有許多事他沒辦法親自去處理,他能像我一樣,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盯著趙光義的一舉一動,防止他上下其手麼?

  但是,趙普還是低估了趙匡胤的魄力和怒火,當一樁樁揭發他專權擅斷、貪汙受賄的奏章直接呈送到趙匡胤御案前的時候,趙匡胤終於下了最後的決斷:罷黜宰相。

  一紙詔書到了相府,言宰相趙普勞苦功高,日夜操勞國事,身心疲憊,不堪承受,官家憐憫,著放地方歇息幾年,加封趙普河陽三城節度使、同平章事,仍舊是掛著宰相的頭銜,只是……一個離開了京城的宰相,那還算是宰相麼?

  敗了,真的敗了,趙普敗的心服口服,他沒想到在他眼中毛頭小子一般的趙光義,竟然有這樣的心機手段,不擊則已,一擊致命,竟讓他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相爺,相爺,這是屬下剛剛蒐集來的消息。」慕容求醉興沖沖地跑進書房,剛剛得到免職消息的趙普坐在椅中不動,只是揚起眉來,慕容求醉道:「相爺,你看,這是趙光義私下結交內侍都知王繼恩的情報,還有這個,他借滅火撲救賞罰之機,重賞禁軍將士,這可是存了籠絡之心吶。」

  趙普淡淡一笑:「捕風捉影,臆測揣摩,扳得到晉王否?」

  慕容求醉一怔,說道:「相爺,這些證據雖扳不倒他,但……卻可令官家心生芥蒂,對他存了戒備之心呀。」

  趙普搖頭一笑:「放下吧。」

  「是。」慕容求醉見他臉色不太好,忙放下蒐集來的情報,悄悄退了下去。

  趙普的目光落在那摞東西上,許久,取下燈罩,將那疊資料一頁頁引燃,棄之地上。

  趙夫人剛剛聽說消息,急急趕到書房,一見如此情形,問明所燃之物,不禁疑道:「官人……何以將這些東西燒燬?」

  趙普淡然笑道:「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沉默片刻,趙普道:「夫人,去準備一下,咱們準備離京吧。」

  趙夫人默然退了出去,趙普燃盡最後一張紙,靜坐半晌,研墨鋪紙,寫下離京前最後一張奏表,這張奏表等於是他為相這些年的一張述職報告,內中提到晉王趙光義,內有「外臣謂臣輕議皇弟開封尹,皇弟忠孝全德,豈有間然。」對趙光義大加褒獎之詞。

  他已敗了,他必須得給自己留一條退路,這是安排後事,安排的好,就是一條生路……

  這一夜,楊浩也在安排後事,他馬上就要去南唐了。他把妙妙喚了來,望著燈下宜喜宜嗔的嬌俏模樣,對坐半晌,始終難以啟齒……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1:43
第344章 兩廂情

  「近來……『女兒國』的生意如何?」

  楊浩遲疑半晌,才憋出這麼一句話,妙妙忍不住想笑,抿了抿嘴脣才道:「很好啊,咱『女兒國』的名聲已經打開了,現在往來於『女兒國』的,盡是權貴人家,東西雖然昂貴,質地卻最佳,別看客人不及坊市間人頭攢動,但是隨便做成一樁生意,就及得上尋常十樁、百樁生意。」

  「唔……,那就好,那就好,你……你……」

  「嗯?」妙妙兩道淡淡蛾眉一挑,向楊浩投以問詢的一眼,她看楊浩表情,就曉得必有事情,可他吞吞吐吐、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這可是她從未見過的,心中不免好奇起來。

  「哦!你……手頭的錢款還夠用吧?」

  「呃……老爺可是還要從中撥取款項麼?如今手中餘款僅夠貨物流轉而已,若是老爺不急著要的話,奴家可以逐步從中抽撥,每十天結算一次,留下貨物流轉的必需錢款,餘者盡撥於老爺,不然的話,恐要與商家賒購貨物了,咱『女兒國』剛剛開張沒多久,這樣做的話恐怕……」

  楊浩連忙擺手:「沒有沒有,老爺沒有再向你要錢物的意思,老爺是說……是說……,啊!你近來身體還好吧?我瞧著,不似剛回京時那般削瘦了,臉上也有了血氣。」

  妙妙摸摸自己臉頰,臉蛋上的紅暈更盛了些,妙眸流轉,帶出幾分好笑的意味:「有老爺坐鎮京師,奴家有了主心骨,做事倒不覺辛苦,我也覺得……自己好象長了點肉……」

  她忽然擔心地問道:「奴家現在會不會太胖了些?」

  「不會不會,現在很好,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恰恰好,恰恰好……」

  妙妙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用有趣的眼神瞄著楊浩,楊浩咳嗽一聲,不與她對視,眼神飄忽地望向他處,吃吃說道:「哦,對了,小羽是我的貼身侍衛,我打算……把他調回身邊,至於『女兒國』嘛,調張牛兒和老黑過去幫忙,還有姆依可,老爺另有安排,也得……咳咳……」

  「這些事,老爺只要知會一聲就是了,不需要與妙妙商量的。」妙妙疑惑地說著,眸光微微一閃,神色突然有些變化:「老爺……可是要換人打理『女兒國』?」她垂下頭,幽幽地道:「這事,老爺同樣不需要與妙妙商量的,更不須……覺得難以啟齒,只要老爺吩咐下來……」

  嘴裡這麼說,她的心中還是很難過,在楊浩身邊做一個丫環還是做這『女兒國』主,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分別,可是想到可能是她做的不夠好,老爺對她生了嫌棄,妙妙的心裡還是覺得很難過。

  「妙妙,你誤會了,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浩的汗都快下來了,假結婚而已嘛,在現代也不是新聞,為了移民、為了分配住房……,只不過那雙方都是知道真相的,而現在……他假死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總不成大嘴巴,逮著誰跟誰講,尤其是以後不會再有往來的人,哪能說出真相?這一來,他可真有點難以啟齒了。

  屏風後面突然輕咳一聲,娃娃踱了出來:「官人,姐姐那兒還有事與你商量呢,這裡……就交給奴家來說吧。」

  「喔……,好好好,就這樣,就這樣。」楊浩如蒙大赦,忙不迭爬起來,向妙妙尷尬地一笑,拔腿就溜。妙妙詫異地看著楊浩消失的背影,再看向吳娃兒,就見她已在自己面前坐了下來,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登時警覺起來……

  小轎回了『女兒國』,一個管事迎上來道:「柳小姐,有些事情要向您稟……」

  「你先忙你的去吧,今日已晚,明早再說。」

  「呃……是……」那管事有些奇怪地看了妙妙一眼,這位大管事平素可是吩咐生意上的大事小情不管何時何地,都得及時稟報與她的,今兒怎麼……看她眼餳耳熱,好象醉了酒,可是沒聞著酒味兒呀。

  那位管事詫異地看著妙妙邁著太空步消失在大廳盡頭,「砰」地一下房門關上,妙妙倚地門上,手按在胸口,就聽一顆心「卟嗵卟嗵」象一頭被困的小鹿般使勁亂撞起來,撞得她胸口發脹。

  她大力地喘了幾口氣,搶到書案前灌下兩杯冷茶,那種騰雲駕霧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妙妙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一陣痛楚傳來,妙妙呆了呆,嘴角緩緩向上勾起,喃喃自語道:「不是做夢,我不是做夢,老爺……老爺真的要納我為妾……」

  這樣想著,妙妙的眼淚忽然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胸臆中那股難言的歡喜,讓她幾乎要跳起來歡喜的大叫。儘管受到楊浩的百般呵護,又做了這『女兒國』主,可是她對自己的未來一直有種茫然彷徨的感覺,儘管她還小,但是以她的身份和閱歷,她的心理已經成熟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在哪裡,這種不踏實的感覺,始終存在她的心裡。

  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她終身有靠,而她今後一生倚靠服侍的郎君,就是她芳心中傾慕愛戀的楊浩,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妙妙回到自己臥室,關緊了房門,突然歡呼一聲,縱身躍上榻去,抱住枕頭,把發燙的臉頰貼上去,使勁地摩擦著,嘴角洋溢著甜蜜幸福的笑容……

  老爺要出使唐國了,納妾婚書明日就會找坊正來立下,待老爺回來,才能正式操辦與她圓房。沒關係,只要確立了這層關係,就算多久她都等得,老爺要納她為妾,到底有幾分是因為喜歡了她,又或者是因為不想將『女兒國』交給外人打理,除了她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所以才想一舉兩得,她不願去想。

  重要的是,她,將是他的女人;他,是她所愛的男人;這裡,將是她永遠的家。對她這樣一個小丫頭來說,這個歸宿已是天堂,她知足了……

  妙妙抱緊了枕頭,在榻上翻滾了一圈,輕輕地喚道:「老爺……」

  恍惚間,她似乎能感覺到楊浩就躺在她的身畔,正摟著她的纖腰,那雙灼灼的眸子正盯著她,讓她羞得無處藏身……

  「嚓!」門開了,姆依可掌著燈出現在門口,提起燈看她:「妙妙姐,你回來了,咦?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榻上,妙妙坐了起來,釵橫鬢亂,星眸如絲,她糗糗地掠了掠自己的髮絲,訕訕答道:「是月兒啊,還……還沒睡?我沒事,呃……有點倦了,今日想早些歇息,你把燈擱下,也早些去休息吧。」

  「哦……」姆依可將燈放在桌上,回身又奇怪地望了她一眼,這才帶著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走了出去。

  妙妙待在榻邊,待房門一關,趕緊搶步到了桌邊,拿起鏡子一照,燈下,春情上臉,如海棠花開,看得妙妙又羞又臊,「月兒還小,一定看不出什麼,一定看不出來的……」

  她自我安慰著,看著鏡中那張眉也在笑、眼也在笑,粉潤潤的臉蛋上兩朵大紅的石榴花,忍不住用手指颳著自己的臉蛋:「羞羞羞,沒臉皮的小丫頭……」

  一邊臊著自己,她的嘴角和眼睛卻像月牙兒似的彎了起來,鏡中的小嘴紅嫩嫩、粉糯糯的,脣形如菱角般可愛,官人會喜歡嗎?如果他親我的小嘴兒……

  妙妙心神一陣盪漾,就在這時,「嚓」地一聲,房門又開了,姆依可探頭進來,就見妙妙正在梳妝鏡前,只有半個屁股挨在錦墩上,好象坐得極倉促,手指在臉上抹呀抹的,似乎在塗抹胭脂。

  「還有什麼事麼?」妙妙回了一下頭,問了一聲,又急急扭過頭去。

  「喔,沒事,妙妙姐,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沒有,你快去睡吧。」

  「喔……,好。」姆依可掩上門,莫名其妙地搔搔頭:「都要睡下了還施什麼妝粉,妙妙姐今兒好生奇怪……」

  趙普離京之後,朝中又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交州刺史丁璉遣使進京向宋稱臣納貢了。交州遠在天南,也就是後世的越南。當初,自立為王的丁部領自立為萬勝王,當時是向漢國稱臣的,他以兒子丁鏈的名義向漢國請封,漢國皇帝封其子為靜海節度使。

  這幾年宋國勢力越來越大,丁部領就越過漢國,向宋國稱臣,並仿中國隋唐建築風格,起宮殿、制朝儀、置百官、立社稷、設六軍、肇新都、築城鑿池,徙京邑於華閭洞,又立五位皇后,由一個割據勢力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王國,但是當時與漢國仍暗通款曲。

  如今宋國滅了漢國,丁部領馬上遣子入京,向宋納貢稱臣,懇求冊封,願作大宋藩屬。趙匡胤大悅,封丁部領為檢校太尉、交趾郡王,封丁璉為靜海節度使、安南都護。雙方互遞國書。自此以後,交趾王朝更迭不管再如何頻繁,不管誰做國王,都要先來晉見中國皇帝,請求冊封為王,以獲得中國的認可,這是必須履行的頭等國事,無一例外。

  交趾來朝,這是大揚國威的事,趙匡胤自然大為喜悅,隆重的接待儀式剛剛操辦完,蜀地又傳來消息,渠州邪教首領李仙聚眾萬餘人,到處搶劫掠奪,扯旗造反。蜀國是繼荊湖之後最先被宋國消滅的國家,如今已在宋國治下七八年了,但是時局動盪,仍是時常有人造反。趙匡胤深知打天下易,坐天下難,對這隻目前來說還不顯強壯的反抗力量不敢大意,立即命權知蓬州朱昂權知廣安軍,負責剿滅亂匪。

  同時又令薛居正、呂餘慶、盧多遜等人擬定撫民之策,以防蜀民依附叛匪。這幾位宰相剛剛大權大握,做事不遺餘力,很快就拿出了自己的條陳,趙匡胤立即頒旨施行,取消蜀國的婚嫁稅,這是自蜀國時期設立的一項稅賦,連結婚都要納稅,也難怪蜀王能搜刮到那麼多民脂民膏,宋國得了蜀地後許多制度沿襲舊制,一直沒有更改,至此方做取締。

  蜀地百姓交納夏、秋兩季稅賦時多用絲織品為賦,但是如今國家昌盛,對各種高檔布料需求猛增,絲綢價格已一漲再漲,而蜀地官府仍舊按照許多年前制定的絲織品價格收稅,此時也做了修訂,規定西川各府今後徵收賦稅,絲織品一律按市價估價。

  凡此種種,一面不遺餘力地打擊李仙亂黨,一面用各種恩惠手段撫慰百姓,軟硬兼施,平息禍患。

  這個時候,北國契丹也是諸事紛擾,契丹內部諸部族並沒有明著抗拒朝廷的表現,朝廷也不能用武力手段來壓制,只能分化、拉攏、恩撫,皇帝耶律賢身體病弱,沒有精力操持這些事情,只得由皇后蕭綽主持朝政,為了擺佈這些王公大臣,真是讓她絞盡了腦汁。

  內部的事情還未擺平,女真部落又來侵擾該國邊境,殺死都監達裡迭等人,劫掠大批人品和牲畜離開。小小女真也敢侵犯契丹,蕭綽聞訊立即命耶律休哥統兵討伐,這邊剛剛集結大軍還未出發,女真部落便來遣使進貢,又弄來幾個人頭,說是冒犯契丹邊境、殺死契丹邊軍將領的幾個首犯。

  當時女真人居無定所,要尋其一戰十分困難,加上內部不穩,而女真人又主動服軟,此時正當耶律賢誕辰將至,又不宜動刀兵,蕭綽只得作罷。契丹皇帝生辰之喜,各部族酋長俱來祝賀,女真來使一使兩用,請罪之後正好充作賀使,北漢國也遣使前來,竭力搜刮些財物向他們的靠山進貢。

  耶律賢生辰之日,舉城相賀,白天接見來使和各部族首領,夜晚,則與皇后同登五鳳樓,欣賞燈展,這時鄂巴多姍姍而至,剛剛趕回上京。

  耶律賢身體不好,剛剛有了寒意,便穿著一襲裘衣,站在城樓上接受臣子們的朝賀,觀賞燈景,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而至,附耳向一名宮人低語幾句,那宮人馬上趕到蕭後身邊低聲稟告。蕭後陪著皇帝正站在城樓上,扭頭看看耶律賢蒼白的面孔,恐怕他站不了多久就得下去歇息,如今內久使節、各部酋領都在,到時少不得要自己出面應答款待,便嘆一口氣,招手喚過羅冬兒,令她去處理此事。

  羅冬兒到了樓下,在一座偏殿見了那使者鄂巴多,鄂巴多一見四下無人,只有門口站著兩個女侍,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獻寶似的呈上去,諂笑道:「羅尚官,這是您託小人自宋國所買的鳳頭銀釵,您看可不可意。」

  羅冬兒打開一看,與楊浩當初送與自己的那隻竟有九分相似,不惜連聲道謝,拈著那支只值幾文錢的漆銀木釵,她的雙眼淚光盈盈,幾乎便要掉下淚來。

  鄂巴多懷裡、左右大袖中還藏了十七八支釵子,唯恐這支不合羅尚官的意,那時再一一取出讓她挑選便是,一見羅冬兒神色,鄂巴多不由鬆了口氣。

  羅冬兒痴痴看了半晌,這才醒過神來,忙拭拭眼角,說道:「娘娘正在樓上觀燈,著我問你,此番南行,宋人如何對答?」

  鄂巴多倒未看過原信,但是已聽大宋鴻臚寺功曹柳林西說過大概,忙將宋廷的意思說了一遍,冬兒聽見宋廷竟也模仿契丹的蠻橫語氣,寫了這樣一封回信,雖正是滿懷愁緒的當口兒,也不禁有些想笑。

  她雖是一個民女,但是父親藏書甚多,冬兒博覽群書,素知中原的官吏做事向來中規中矩,這樣的文書他們不是寫不出來,而是以那些官吏的呆板性格,向來以有教化的上國姿態講話,很難用這樣的無賴對無賴手段交涉國事,她有些好笑地道:「我知道了,回頭我會稟告娘娘,講娘娘定奪,再做答覆。」

  「是是是,眼看著天就要冷了,可是為朝廷出使,小人是不辭辛苦的,如果還需向宋廷出使,小人責無旁貸,到時還請羅尚官多為小人美言幾句。」

  鄂巴多說著,又將一口大匣子、一個大包裹畢恭畢敬地放到桌上,他見羅冬兒索要的釵子不值幾文錢,便曉得這位女官不好金錢珠寶,所以煞費苦心地從『女兒國』購買了些漢人的漂亮衣裳,和一套品流最高的胭脂水粉,料想這東西必能打動羅尚官的芳心。

  果然,羅冬兒見了這樣的東西,臉上便露出歡喜神色,本來馬上就要打發他下去,如今人家送了可心的禮物,倒不好不多聊幾句,便隨口答應著,問道:「你在宋廷,宋官對你可還禮遇,是鴻臚寺哪位大臣接待的,聽說宋廷鴻臚寺卿章臺柳體弱多病,不常上衙,這封國書可是少卿高翔所擬麼?」

  鄂巴多陪笑道:「羅尚官有所不知,小人前往宋廷時,宋廷剛剛任命了一位新的鴻臚寺少卿,叫楊浩的,聽說原來是開封南衙火情院使,此人不學無術,性情莽撞,所以才寫得出這樣的無賴國書冒犯我皇,可也奇了,宋帝居然允了,就真不怕皇上大怒,出兵伐宋麼?尚官?羅尚官?你怎麼了?」

  羅冬兒嘴脣發白,她定了定神,顫聲問道:「你說……你說那新任鴻臚少卿姓甚名誰?」

  「姓楊名浩啊。」

  「四哥說過,浩哥哥已改叫楊浩,莫非……,不會的,不會是他,他怎麼可能做了鴻臚少卿這樣的高官,再說他是出身開圭府,莫非是同名同姓。」

  羅冬兒趕緊問道:「這人多大年紀,是何出身來歷?」

  鄂巴多道:「小人倒沒見過他,不過聽那宋廷的柳功曹說,此人沒什麼學識的,卻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當初帶著五萬漢國百姓避過皇后娘娘親自帶領的大軍追擊,逃往宋境的就是他,因功做了蘆州知府,沒多久就調任開封南衙火情院長,結果又巴結上了晉王趙光義,嗖地一下就躥上了鴻臚少卿的高位,可宋國的數著,升官升的這麼快的,除了他再無第二個了。咦?羅尚官,您好象身子不大好?」

  「沒事,我……我沒事,你再說說,還有他的什麼消息?」

  羅冬兒又驚又喜,她萬沒料到竟在這裡聽到楊浩的消息,那魂牽夢縈的人兒,雖仍遠在天邊,可是剎那間彷彿就站到了她的眼前,羅冬兒的兩頰如同火燒,雙眸放出光芒,殷切地又道。

  鄂巴多攤手道:「沒了,小人就聽那位柳功曹提了這麼幾句,瞧他那不屑的樣子,恐怕這個楊浩貿然躥升,朝中眼紅的官兒大有人在,這人如此說話太也著惱,羅尚官該稟明娘娘,嚴辭駁斥,說不定宋廷的官兒對他趁機攻訐,這個無視我契丹國主的混帳小子,就得滾下臺了。」

  羅冬兒抿了抿嘴脣,板著臉道:「你是我契丹使節,言談之間不可弱了北國的威風,談吐如此粗俗,口口聲聲小子混帳,如何能為我契丹使節,若是這樣,本官可不敢保你南行。」

  鄂巴多一聽財路要斷了,趕緊陪笑道:「小人這不是在您面前才……,好好好,小人一定謹慎,哪怕人後,也不對宋人的官兒有所不敬就是了。」

  羅冬兒道:「這才對了,你先下去吧,這事待我稟明娘娘再說。」

  「是。」鄂巴多也不知哪裡得罪她了,趕緊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羅冬兒在椅上坐了,手撐在案上託著下巴痴痴想了半晌,拈著那根簪子看了又看,時而蹙眉,時而微笑,過了半晌聽見樓上一片喧譁之聲,這才驚醒過來,她把簪子收進懷中,吩咐女侍把漢衣和脂粉收起,便趕上樓去,腳步輕快,如同一隻年輕活潑的小牝鹿。

  「實圖哩觸犯神纛,依律當死,皇上,處死他吧。」樓上有些人正在咆哮著。

  耶律賢面前跪著一個侍衛,臉色慘白,伏地不動。羅冬兒提著裙裾跑上樓去,見此光景莫名其妙,便向旁邊一個侍衛問道:「方才還好端端地,這是怎麼了?」

  那侍衛忙答道:「尚官,實圖哩方才觸摸了神纛,各部大人十分憤怒,請皇上處死他呢。」

  羅冬兒聽了暗吃一驚,這神纛是一面大旗,立在五鳳樓上,纛上一頭白狼,乃是契丹之族的圖騰,十分神聖,普通人未經允可不得靠近,如果誰若碰觸神纛,論罪當斬。這個實圖哩是個年輕憨厚的侍衛,怎麼竟然鑄此大錯。

  那些部族頭領們吵吵嚷嚷,耶律賢只是負手不語。他才二十多歲,身材瘦削頎長,臉頰蒼白,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就像一個南人士子,在旁邊個個都是虎背熊腰的近臣侍衛和部族頭領們中間,就像一群狼中間站了一隻鶴,就算是柔軟厚暖的裘衣穿在他身上,也顯得空蕩蕩的。

  「實圖哩,你為何觸犯神纛?」耶律賢突然慢條斯理地問道。

  「小人……小人站在一旁,本來正在觀燈,因為人群擁擠,被人撞了一下,便伸手一扶,這才醒起旁邊矗立的乃是神纛,小人知罪,當死,當死。」

  實圖哩連連叩首,耶律賢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不知者不罪,實圖哩平素克盡職守,倒也盡職,唔……拖下去,責三十大板吧。」

  實圖哩一呆,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羅冬兒目光一閃,趕緊喝道:「實圖哩,還不謝恩麼?」

  實圖哩趕緊叩道:「謝皇上開恩,謝皇上開恩。」

  「且慢!」一旁緩緩走出一人,沉沉笑道:「皇上仁慈,可是冒犯神纛者當死,此用律條所定,皇上一言便要放人,恐怕……不妥吧?」

  耶律賢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耶律文,何必如此苛刻,實圖哩無心之舉,算不得冒犯神纛,因此砍頭,太過殘忍。」

  這位貴族叫耶律文,字燕雲,是耶律賢未繼皇位前的一個有力競爭者,如今耶律賢雖做了皇帝,他還是時常與他唱反調,一見耶律賢有心放過實圖哩,當即便出面阻止。一聽耶律賢的理由,他不屑地冷笑道:「皇上太過仁慈了吧?我契丹之主,當有虎豹之威,賞罰分明,律例森嚴,豈可身懷婦人之仁,對一小小侍衛尚抱如此仁心,如何統御我契丹百萬虎狼?」

  蕭綽冷冷一笑,站到了耶律賢身旁,冬兒連忙走過去,耶律文身後一人本來正看著熱鬧,忽地被蕭後美色所迷,眸子頓時一直,痴痴看了半晌,目光再往旁一轉,不由大吃一驚,立即縮身退到了人群中去。

  如果冬兒能注意到他,就會發現,這人竟是丁家二少爺丁承業,丁承業隱在暗處,望著羅冬兒發呆:「她……她是羅冬兒麼?雖說神情氣質有些差異,可是模樣一模一樣,若不是她,世上哪有如此相像之人?她怎麼在這裡,她……是皇帝的嬪妃還是什麼人?」

  丁承業當日被契丹邊軍所捉,四處打聽一番,根本沒有人聽說過什麼南院大將軍盧一生,只道這丁承業是虛言誑人,是以對他百般折磨,丁承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苦不堪言,這時恰好遇上了耶律文。

  耶律文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乃契丹有名的勇士,與南院大王素有交情。此人性好漁色,而且男女不忌,瞧見丁承業這個奴隸雖是蓬頭垢面,卻眉清目秀,十分俊俏,頓時起了憐惜之心,便把他討了來留在身邊侍候。

  丁承業走投無路,只得含羞忍垢做了耶律文的近侍,而且成了耶律文最寵愛的人,形影不離,此番為皇帝賀壽,耶律文也把這個愛寵帶了來,攜上了五鳳樓。如今一見羅冬兒,丁承業思及自己如今身份,先是羞慚不已,下意識地便退往後去,細細打量羅冬兒模樣,竟然站在娘娘身側,似在北國混的風生水起,心中不禁又嫉又恨。

  羅冬兒可未注意這位故人,她站在蕭後身側,只聽耶律文脣槍舌箭,明裡是說皇帝仁慈,暗中卻譏諷他軟弱,又鼓動許多對這個皇帝不服的首領貴族出聲應喝,弄和耶律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些應接不暇。

  旁邊蕭後突然冷笑一聲道:「耶律文,你口口聲聲講什麼賞罰分明,律例森嚴。皇上統御北國,受命於天,皇上宅心仁厚,要饒過實圖哩,這就是旨意,你身為臣子,無端質疑,百般挑釁,這是為臣之道麼?這是律例森嚴麼?」

  耶律文看向蕭綽,燈下美人,明眸皓齒,膚色如美玉,隱泛紅潤,目中不禁泛起貪婪之意,涎臉笑道:「娘娘,臣只是盡臣的本份,見皇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出言勸諫罷了,怎敢挑釁皇上呢。」

  「既然如此,皇上開恩,已然下了旨意,耶律兄何必再多言呢,神纛代表皇權,皇權是皇上的,皇上要怎麼做,做臣子的就只能服從,這才是規矩,你說是麼?」

  說話的人袖著手,站在一旁森然道,這人叫蕭拓智,卻是蕭家的人,也是統領大軍的一方將領,另一側耶律隆運,也就是韓德讓,也沉聲說道:「皇上的話就是聖旨,就代表著天意,做為臣子的,誰敢不從,就是不忠,誰有不忠之心,第一個先問過我掌中的刀,再去問皇上不遲。」

  耶律文見蕭綽一派的人紛紛出來護駕,心下稍做權衡,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了。

  燈下,蕭綽寬了衣裳,解開了頭髮,原本威嚴冷峻的模樣,頓時生起了幾分嫵媚。她臥到榻上,冬兒也穿著小衣坐在一旁,輕輕地為她揉捏著肩膀,蕭綽輕輕嘆息一聲道:「今天你也看到了,這些人敢當面讓皇上難堪,心中哪有這個皇帝?」

  她擺擺手,說道:「今日你也乏了,睡下吧,不必按了。」

  冬兒依言躺在一旁,兩個美人,猶如一朵並蒂蓮花。蕭綽理順了頭髮,躺在枕上,眨著眼睛想了半晌,說道:「朕得對掌握皇城大軍的人再做一番調度,盡數換上咱們的人,否則覺都睡不安穩。還有你,你要儘快入手,以後,這宮衛軍就得交給你,這可是咱們最重要的本錢。」

  冬兒柔聲道:「娘娘吩咐,冬兒自當遵從,宋國的回書……」

  蕭綽道:「明兒再思量思量該如何做答。朕也沒想到,宋人回書竟然如此強硬,莫非他們已看出了咱們內憂外患,出不得兵?唔……,唐國遣使向我求援,朕意,派耶律文去唐國走一遭,表表我北國態度,讓宋廷有些忌憚,你看怎麼樣?」

  「唐國?怎不派人去宋國,若是娘娘讓我出使宋國,去見浩哥哥……」冬兒胡思亂想著,蕭綽奇怪地扭過頭:「怎不答話?」

  「喔……,娘娘,耶律文對皇上一向不太恭訓,怎麼能派他出使呢?」

  蕭綽笑笑,道:「他離了上京,朕……才好動手腳安排咱們的人,省得他來礙事呀。」

  她伸出手去,小衣褪至肘部,露出一管晶瑩的玉臂,伸手一拂,滅了燈燭,說道:「睡吧,不管有什麼事,咱們明兒再商量。」

  燭火一滅,室中頓時一暗,燭上青煙嫋嫋升起,兩個女孩兒各懷心事,不約而同地嘆息了一聲……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1:49
第345章 江東宣撫

  一向「低調」的楊浩突然很高調地操辦起了婚事,只不過所謂的一向低調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感覺,開封官紳百姓一向都覺得這個官兒做什麼事都是風風火火絕不低調的。

  楊浩娶一妻納兩妾,三個美人兒歸房的儀式同時舉行。這一妻姓唐名焰焰,楊浩早早放出風去,滿京城的人都曉得這唐焰焰是西北唐家的大小姐了。那兩妾之一,原汴梁第一行首媚娃兒,只是補辦了儀式,旁人早知道她被楊浩納了房的。而另一妾卻是林音韶,仔細一打聽,才曉得竟是第一屆花魁大賽時的葉榜狀元。紅花綠葉傍身,誰不羨歎楊浩齊人之福。

  楊浩這婚事,一個官場中人沒請,參加婚宴的唯有汴梁漕運的四大幫主及其所屬,他在「千金一笑樓」大排酒筵高調成親,怕的就是唐家阻攔或是晉王從中搗鬼。可是很奇怪的是,唐家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而晉王那邊其實還根本不知道唐家想與自己攀親,自然也沒什麼舉動。

  楊浩提著小心,本以為這場婚事不知要經歷多少波折,不想竟是太太平平地操辦了下來。妙妙得了一紙婚書,雖未圓房,但名份已然確立了下來,妙妙滿心歡喜,卻不知楊浩是另有打算。

  娃娃和焰焰早與楊浩暗中商議,待他一走,二女便攜浮財潛走,先尋一個妥當之處安頓,然後便高調前往唐國與他匯合,以便三人可以「死」在一塊兒。至於妙妙那裡,有了一紙婚書,就是他法定的妾室,如果他出了事,妙妙做為他唯一在世的親人,便有權繼承他在東京的一切財產。

  楊浩把「後事」安排妥當,此日一早,便上金殿面君辭行。趙官家在垂拱殿對他面授機宜,主要是就他此番南行的任務做些交待。離間唐國君臣、刺探唐國軍情、掌握唐國地理,為宋廷征伐唐國的鼎定中原最後一戰做好準備。

  為了方便他行事,得派些人手供他使用,趙匡胤還派了鴻臚寺丞焦海濤做宣撫副使,從皇城司抽調了些探子供其驅策,另從禁軍裡抽調了一支百餘人的隊伍做他的儀仗,這些上等禁軍個個都是身高八尺以上的大漢,身材魁梧,一身武藝,由一名叫張同舟的指揮使帶領。

  出了皇宮大內,楊浩又被候在宮門外的程德玄截住去了南衙。楊浩心中忐忑,本道趙光義隱忍至今方才發作,不料見了趙義義,趙光義卻是滿面春風毫無慍色,絲毫不提他成親的事,只是為他餞行來著。

  楊浩不明底細,但是見他沒有當庭發作,便也放下心來,如果這位王爺抱著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的態度,他是不怕的,此一去如蛟龍入海,從此天涯海角再無重逢之期,趙光義有什麼陰謀詭計都用不上了。

  在旁人看來,此時卻看得出晉王如何禮賢下士、如何會做人了。儘管如今趙普一倒,朝中趙光義一家獨大,楊浩如今這個差使又屬於清閒衙門,對趙光義沒有什麼助益,但是趙光義對楊浩仍是十分親密,對南衙走出來的人,他仍是一如既往地關照體貼,反觀魏王,楊浩曾做為他的副使隨他一同巡狩江南,這個時候卻全無表示,未免有些木訥。

  辭別了晉王,點齊了禁軍、帶著皇城司差遣來的細作探子,楊浩與宣撫副使焦海濤前往禮賓院匯合了唐國吏部尚書徐鉉,正欲一同趕赴碼頭乘船離開的時候,一直在家泡病號的大鴻臚章臺柳又趕了來,與楊浩坐了同一頂轎子,在轎中對他一番諄諄教誨。

  楊浩還道這位大鴻臚有什麼要緊事,聽他一樁樁說來,卻俱是一些作為外交使臣的注意事項,出使外國代表著朝廷,一舉一動都要謹慎小心,謹防失儀,過了自然是不妥的,如果過於謙卑也是有損國體的,諸如此類,楊浩一一答應。

  章臺柳又道:「左卿使此去,凡事隨機應變,千萬小心就是了。有時候,你的言辭行止沒有失儀之處,對方甚至可能設下陷阱,引你露醜。要是一個不慎,就如陶尚書昔年一般落入人家圈套,那可貽笑天下了。」

  楊浩一奇,當朝姓陶的尚書只有一位,就是翰林學士承旨、戶部尚書陶谷,這位老大人曾經出使過唐國?又有什麼失儀之處叫他貽笑天下了?

  楊浩趕緊問起,章臺柳便道:「陶尚書在前朝世宗皇帝的時候,就是翰林學士,他若不是出了那樁醜事,如今怎麼可能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戶部尚書?早就直趨中樞,做了宰執了。原因就是,他做前朝翰林學士時曾出使唐國,卻中了人家的計,鬧的身敗名裂。」

  章臺柳細細說來,楊浩方知底細,那時唐國還是李煜的父親李璟當國,而趙匡胤那時還是周朝的官兒,與這位陶谷陶大學同殿稱臣。陶谷奉世宗皇帝柴榮之命出使南唐,初到唐國時,不苟言笑,一本正經,人人都道他是位道德君子,對這位大周使者肅然起敬。

  當時負責接待陶谷的就是以放蕩不羈著稱的唐國大臣韓載熙,韓載熙對此不以為然,就給陶谷下了個套捉弄他。陶谷每天早晚都在他所住的館驛中散步,有一天他忽然發現一個新來的女僕,這女僕雖然只是一個灑掃院子的下人,衣衫破舊,一身貧寒,連頭上的釵子都是用竹子削的,但是姿色婉媚,骨肉均勻,行止高雅,十分不俗。

  陶谷很是詫異,覺得如此人物不該是個下人,便停下來與她交談一番,這才得知這少婦姓秦名弱蘭,本也是書香門第,因丈夫病故,無人依靠,這才在驛館中尋個差使度日。

  天意尚憐芳草,何況人乎?陶谷見了這柴屋佳麗不免大起憐惜之意,時常予她些照顧,一來二去,這位陶大人便與這美貌少婦有了私情,有一天晚上,這位少婦就沒有離開館驛,而是進了陶谷的臥房。

  一夕繾綣,真個銷魂,陶穀食髓知味,可就有些放不下了。

  一夜情不夠,那就夜夜情吧。自此二人雙棲雙宿,如同夫妻,情熱時候,陶谷應她所請,還為她寫下一首詞做為定情之物,此詩有云:「好因緣,惡因緣,奈何天,只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待得鸞膠續斷絃,是何年?」

  過了幾天,南唐中主李璟在宮中澄沁堂宴請陶谷。李璟讓美人勸酒,陶大學士假假咕咕扭捏作態,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臉來拒絕,鬧得李璟好生無趣。

  一旁韓載熙冷笑一聲,擊了三掌,便有樂曲聲起,一個盛妝麗人自珠簾後姍姍而出,清音妙唱:「好因緣,惡因緣,奈何天,只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待得鸞膠續斷絃,是何年?」

  陶谷一聽面如土色,這首詞正是他枕上情熱時候,送給那位孀居少婦的,這時定晴再看,那綵衣麗容的歌女,可不正是與他有過幾夜情緣的少婦秦弱蘭麼?

  原來她根本不是什麼孀居的少婦,而是韓載熙府上的一名歌伎。周國使節出使唐國,勾搭孀居少婦的情詩竟然在國宴上唱了起來,把個陶谷羞的無地自容,自此在唐人面前再也直不起眼來,等他回國時,唐人只派了幾個小吏端一壺薄酒去江邊相送,盡顯對他的鄙夷。

  陶谷含羞忍垢地回了開封,本以為羞辱就此結束了,誰曉得這竟只是個開始。呀呀個呸的,就好象出差嫖妓被人抓到罰了款,他本以為破財消災就此了事,誰曉得電話早打到他單位裡去了,等他回到開封時,竟發現滿城都在傳唱「好因緣,惡因緣……」,匆匆美禁奈何天,愛到深處了無怨……,也太缺德了些。

  因為這事,陶谷雖滿腹才學,再要升遷卻一直是障礙重重。自從有了這個反面教材,以後周人出使唐國,簡直是個個清廉,拒腐蝕永不變,女色更是絕對不沾,生怕著了人家的道兒。如今周朝已變成了宋朝,唐國荒唐宰相韓載熙也有兩三年前病死了,可是這規矩沒改。於是,只要有人出使唐國,陶谷這個倒黴蛋兒就會被提溜出來,作為反面教材供大家引以為戒。

  章臺柳這老頭兒覺得楊浩此人是大宋官場上的一個異類,常言道,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人家運氣好的,城牆都擋不住,自己這個讀書人偌大的年紀,是無法與他相比的,這個下屬早晚人家要爬到自己頭上,所以不辭辛苦地趕來,千叮嚀萬囑咐,既是為了國體,也是為了示好。

  楊浩聽了一路的故事,轎子到了碼頭停下,楊浩拱手看著大鴻臚打道回府,不禁微微一笑:「敢情這位章大人一路送到十裡長亭,就是為了提醒我小心唐國的糖衣炮彈來著。呵呵,我會怕人家來勾搭我麼?沒人來撩扯我,我還要主動招惹事非呢,此番使唐,哥們就是作死去了,章大人,對不住,楊某可要辜負你一番好意了!」

  數千裡的長江,源自青海,穿越三峽,過荊襄,跨江漢,連通吳越,氣勢磅礴,浩浩蕩蕩。寬闊浩渺、深不見底的長江下游,只有兩處易渡的渡口,一個是採石渡,一個是瓜洲渡。

  兩者之間,便是千古金陵----江寧城。

  金陵據山為城,臨江為池,持長江為天塹,倚山河之險,是少數幾個讓人一看就有王者之氣的帝王之都。然而,定都於此的王朝卻個個短命。據說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金陵的風水太好,早已經被人破壞殆盡。

  傳說戰國時候,便有方士看出此地王氣極盛,遂獻計埋金以鎮王氣,於是楚威王令人鑄造了一具金人,埋在現如今的金陵城中獅子山的寶塔橋旁,並在石頭山上建築金陵邑以鎮王氣,金陵之名由此而來。

  待到秦始皇巡遊雲夢時,他手下道術極高的方士常生、仙導再次發現此處虎踞龍蟠有王者之氣,遂稟報於始皇帝。秦始皇的魄力可比楚威王大多了,埋什麼金人,鎮什麼王氣?始皇帝一聲令下,直接召人截斷了方山龍脈,又引淮水貫穿金陵城以洩王氣。

  從此方山斷裂了,淮水貫穿了,虎踞龍蟠的石頭城失去了王霸之氣,幽靜的淮水默默地流淌,流出了十裡秦淮河,六朝金粉地……

  不過不信邪的君主大有人在,再說江東地界實在也找不出比金陵城更適宜為都城的所在,所以唐國仍是建都如此。如今傳了三代,到了李煜手上,李煜憚於大宋的氣勢,已經自請去除南唐國號,奉宋為正朔,改稱江南國主,這王者之氣洩了一半了。

  李從善出使宋國,卻被軟禁開封不得離開的消息已經傳了回來,李煜聞聽驚懼不已,未等宋國宣撫欽使趕到,便下令朝中立刻改制。趙匡胤稱皇帝,他則稱國主,中書門下改為左右內史府,尚書省改為司會府、御史臺改為司憲府、翰林院改為修文館、樞密院改為光政院,鴻臚寺直接降格為禮賓院,馬上拆下匾額,換上新制的衙門招牌。

  已經封了王的幾個弟弟也一律改封為公:李從善封為楚國公、李從鎰封為江國公、李從謙封為鄂國公,楊浩和徐鉉所乘的大船在瓜洲渡停下來時,李煜正在指揮宮人搬著梯子爬到宮殿上面去,把象徵帝王氣派的鴟吻都用錘子敲掉了,改制改得真是徹底。

  李煜正在忙著,一個內侍躡手躡腳地走來,在他耳邊悄悄低語幾句,李煜眉頭一蹙,遲疑半晌,只得長嘆一聲,拂袖向清涼殿走去。

  一進清涼殿,便有一個宮裝麗人撲到他的面前,哭拜於地,連聲哀告:「官家,官家,千萬救救鄭王啊,現如今他在宋廷生死不明,妾身心膽欲裂,官家,他是你的親兄弟,官家一定要救救他啊。」

  李煜驚慌失措,扯了扯袍裾,被那婦人緊緊抓住掙脫不得,只得俯身扶她,好言寬慰道:「你快起來,你快起來,這個樣子成何體統?朕……孤已修了國書向宋帝懇求的,宋帝必會釋從善還朝,你莫要著急。」

  下跪的這位是鄭王李從善的王妃,聽說丈夫被軟禁於宋不得還朝,不禁驚慌失措,急急便來入宮見駕,鄭王妃哭得淚水漣漣,李煜將她扶起,又囑咐道:「還有,以後千萬不要稱孤為官家了,只可呼為國主,鄭王也稱不得了,要稱楚國公,切記,切記。」

  鄭王妃哭哭啼啼地拭淚道:「官……國主,宋朝皇帝既然囚禁了鄭……楚國公,又豈會輕易放他歸來,是國主遣我夫君使宋的,如今他不得歸來,妾身只有哀告於國主。若是妾身的夫君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妾身也是活不得了。國主千萬要救他性命啊。」

  李煜面紅耳赤,好言寬慰道:「你且寬懷,不必擔心。孤一定會想辦法的,一定會想辦法的,如今宋國使節馬上就到,孤正要以國禮相待,此時實不是言談時候,有什麼事容後再議吧。」

  鄭王妃道:「宋人遣使來了麼?國主,他不仁咱不義,不若國主也軟禁了他們的使節,要他宋廷拿我夫君來換。」

  李煜頓足道:「真是婦人之見,那樣的話,豈不是馬上就要兵戎相見?」

  一見鄭王妃發呆,李煜又長嘆一聲,喃喃地道:「還用孤來軟禁他麼?宣撫、宣撫,也不知道這位宋使要宣撫到幾時,才算宣撫已畢肯打道回國。送都送不走的瘟神,你還要孤家留住他?」

  鄭王妃訥訥地道:「那……那該如何是好?」

  李煜和緩了顏色,說道:「你且回府,不要過於憂急,孤會想辦法的,從善是孤的骨肉兄弟,孤怎會不救他?」

  一番好言安慰,勸走了哭泣不止的鄭王妃,李煜站在清涼殿中,喃喃自語:「趙匡胤封從善為泰寧節度使,賜府第於汴陽坊,只在京師領取俸祿,不必蒞職。又封從善之母淩氏為吳國大夫人,封從善的掌書記江直本為司門員外郎,同判究州,其他隨行往宋的僚屬亦悉數推恩加封,這是給我看的啊,他是要我江南知道,只要我江南願意投奔他大宋,他都虛位以待,優禮有加。

  可是,我本一國之君,如今自降為王,甘為宋臣,做的還不夠麼?趙匡胤能有多大的胃口?他也該知足了。嗯……他應該知足的,我身上還有數十萬精兵,遠非蜀漢可比,他趙匡胤也不能不有所忌憚,待到契丹使節到了,讓他曉得我唐國與契丹關係密切,那時宋廷恐懼兩面受敵,必釋從善歸來,一定會的!」

  「娘娘,你看,穿上這短裾翻領的胡服,再配以官家親手設計的這款首飾,是否味道有所不同?」

  兩個美人兒立在一面一人高的銅鏡前,其中一個短裾胡服,衣領處盡飾潔白的狐毛,瞧來明眸皓齒,光潤玉顏,柔情綽態,媚於語言,正是小周後。另一個一襲碧衣,飄飄然有出塵之感,明眸善睞,秋波欲流。

  兩個人都是穠纖合度的苗條身段,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芳澤無加,小周後本來是一副含辭未吐,氣若幽蘭的美麗少婦模樣,換上這套短裾翻領的胡服,憑添幾分英氣,看來竟似個十七八歲尚未出閣的姑娘。

  小周後不禁欣然笑道:「果然,茗兒妹子一手巧手,裁剪的衣裳款式新疑,而且穿上十分合體,待官家回宮,叫他瞧個新鮮。來,咱們下棋去。」

  兩個美人兒並肩走到一旁,在錦墩上坐了,擺好棋盤,各執棋子,那翠衣少女便一邊布棋,一邊說道:「聽說……官家已向宋廷稱臣,改帝為王,恐這官家今後也稱不得了。」

  小周後不以為然地笑道:「茗兒著相了,不過是改個稱呼罷了,我南唐還是南唐,又有什麼區別呢?再說,外面儘可改了稱呼,這後宮之中如何稱呼,宋廷如何與聞呢。」

  茗兒輕輕嘆息一聲,搖頭不語。

  小周後蛾眉一挑,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問道:「茗兒有什麼看法?」

  茗兒抿了抿嘴脣,輕輕嘆息道:「茗兒只是擔心,擔心宋帝不會就此罷休啊。」

  小周後奇道:「怎麼會?須知我唐國不但有長江三塹為恃,而且江東數十萬虎賁,真若打來,他能佔什麼便宜不成?我唐國已然向他稱臣,中原一帝,唯他趙氏而已,他所爭的帝王霸業已然到手,還想要甚麼?」

  茗兒欲言又止,小周後見了便道:「茗兒妹妹,你我相識雖然時日尚短,但是彼此情投意合,我視你如同姊妹親人,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縱有不妥之處,本宮也不會見怪的。」說著,小周後襬了擺手,幾名內侍宮人立即悄然退出殿去。

  這茗兒姓莫,名以茗。莫以茗莫姑娘是鎮海節度使林仁肇的遠房甥女兒,命婦貴女們入宮朝覲皇后時,林仁肇的夫人把她攜了來,這女孩兒姿容嬌俏,談吐得體,甚得小周後喜歡,一來二去,兩人成了閨中膩友,便時常把她喚來相陪。

  莫以茗四下看看,掩口小聲道:「娘娘位居深宮,不知天下之事,娘娘可知那趙匡胤野心勃勃,不但志在天下,更是一個好色之徒麼?」

  小周後奇道:「不會吧?本宮聽說,趙匡胤嬪妃極少,不是個耽溺酒色的人吧?」

  說到這兒,她俏哼一聲,有些不悅地道:「趙匡胤的嬪妃,比起我唐國皇帝來,可是少了七八成呢,他都算好色,那我們這位官家怎麼說?」

  莫姑娘小嘴一撇,不屑地道:「那卻不是他不好色,只是此人眼界過高而已。你說他不好女色,為何那麼多的嬪妃可選,卻把蜀國花蕊夫人納入宮中了?人家可是有了丈夫的,丈夫更曾是一國之君,既降了宋,便是宋臣,哪有君奪臣妻的道理,他若不好女色,焉能如此不顧禮儀?」

  「茗兒是說?」

  「茗兒在民間,能聽到許多娘娘聽不到的消息,據說,這趙匡胤曾發下宏願,一要鼎定中原,擁有四海,二要盡佔天下兩大美人兒,此生方不辜負。」

  女人皆有愛美之心,小周後更以美貌自負,一聽這話頓起好奇之心,忙道:「哪兩個美人兒?」

  茗兒道:「一個,是蜀國的花蕊夫人,另一個,便是娘娘你了。」

  小周後一聽,訝然道:「竟有此事?」

  「男人所圖,一個是權,一個是色。趙匡胤有此野心何足為奇,當年曹孟德一世梟雄,不是還有過「吾一願掃清四海,以成帝業;一願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臺,樂朝夕與之共,雖死無憾」的宏願麼」

  小周後心亂如麻地說道:「宋帝……,竟是如此之人麼?」

  茗兒佈下一子,嘆息道:「若非如此,蜀帝孟昶好端端地,怎麼一到開封,受封檢校太師兼中書令、秦國公後僅七天就離奇暴病而卒?所謀者,正是花蕊夫人啊。蜀太后明知兒子死的蹊蹺,她本北漢人,便向趙匡胤請求歸還故裡以圖避禍。

  一個老弱婦人,還能有什麼威脅,趙匡胤不放她走,卻假惺惺地說什麼待他日滅了北漢,再親自送她歸故裡。蜀太后自知難以倖免,為其所迫,這才絕食而死。否則的話,你想她本要請求歸還故裡的,怎會突萌死志?官家若不早做籌謀,恕妹妹不恭之語,恐……有朝一日,將步孟昶後塵啊……」

  「啪!」棋子掉在棋盤上,小周後已是花容失色。

  茗兒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飯得一口一口吃,藥得一口一口喂,先在小周後心裡埋下一根刺,慢慢再通過她影響那位不爭氣的唐國皇帝就是了。

  這位唐國皇帝,平生只有四好,一曰:美人;二曰:詩詞;三曰:佞佛;四曰:下棋。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女色,李煜後宮美人之中,又以小周後最為得寵,或許……朝中文武的苦諫不濟事,走走娘子路線,通過小周後的枕邊風,卻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茗兒不再言語,只是靜心斂氣下棋,等著小周後慢慢消化這個可怕的消息,只聽小周後喃喃自語道:「這消息……實是聞所未聞,若宋帝覬覦本宮,恐怕是不肯善了了。宋廷使節楊浩即日便到,本宮倒要著人好生盯著他,若是宋帝對我唐國賊心必死,必然還有什麼異動。」

  「啪!」莫姑娘手中的棋子也失手掉落到棋盤上。

  莫以茗詫然道:「娘娘說……宋廷使節刻日便到?那人……姓甚名誰?」

  小周後道:「此人姓楊名浩,怎麼……茗兒妹妹聽說過此人?」

  「沒……不曾聽說過。」莫姑娘目光一斂,把銀牙一咬,心中暗恨:「怎麼我到哪兒他到哪兒,這個混蛋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2:19
第346章 惹是生非

  楊浩與徐鉉出了渡口,便在唐國禮賓院官員陪同下,乘車轎趕往金陵城。

  李煜如今向宋稱臣,可不敢大剌剌地擺架子讓持節鉞的宋國天使候見,楊浩一到金陵城車駕便直趨王宮,又由宮廷司禮官引著楊浩進入大殿,江南國主李煜便親自迎上前來。今日,李煜已脫去了五爪龍袍,穿了一襲紫衣。

  楊浩一見這位史上有名的大人物,不禁大失所望。李煜的詞瑰麗綺豔,無人能及,在楊浩心中想來,這樣一位胸懷錦繡的人物,就算如今年紀大了些,不可能是個翩翩佳公子,至少也該是一襲青衫、面如冠玉、三綹美髯的有型美大叔。

  可是眼前這人一襲紫袍,官不官民不民,身材有些發福,圓而微胖的一張面孔,還是一口地包天的牙齒,尤其特別的是,他的一隻眼睛裡長著兩個瞳孔,望向你的時候總像是正在瞟著別處,叫人看了彆扭。

  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的一代詞帝,就是寫下了「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寫下了「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傳世絕句的的李煜李大家?偶像夢破滅啊,我心中的詞中之帝原來就是長得這副模樣,這些寫文章的碼字的大神,果然是見光死、沒個看啊。

  楊浩正暗暗嘆息,李煜已舉步上前:「唐國主李煜,見過上國欽差,候旨。」

  李煜氣度舉止倒還雍容大方,一見楊浩便上前拱揖施禮,楊浩想了下當初陸仁嘉赴廣原程大將軍家宴時的氣派,然後把眼角一耷拉、嘴角一勾勾,模仿著陸仁嘉那副目無餘子、狷狂得惹人憎厭的嘴臉,大剌剌一抬手:「原來是江南國主當面,請了。」

  說著向後一招手,宣撫副使焦海濤忙雙手奉上聖旨,楊浩在金殿上宣讀聖旨,正式冊封李煜為江南國王,一番恩撫嘉勉的話念完了,李煜謝恩領旨,楊浩卸了差使,這才以下官之禮見過王爺。

  楊浩行禮就學著陸仁嘉那副德性,隨意拱拱手,都不正眼看李煜,敷衍的意味十分明顯,隨侍在側的唐國大臣見了俱都面有怒色,楊浩的態度太倨傲了些,就連宋國的鴻臚寺丞、宣撫副使焦海濤見了都面現焦急之急,不時向他使眼色叫他收斂一些。

  李煜派了兄弟和徐鉉往宋國去稱臣,如今自己成了宋臣,徐鉉回來了,自己的兄弟卻成了宋國的人質,他本是堂堂一國帝王,如今向人拱手稱臣也罷了,還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楊浩這樣一個宋廷五品小官的冷屁股,可他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憤怒之色。

  楊浩見了不禁暗暗一嘆:「若是李煜有半分血性,有膽量對宋廷主動一戰,哪怕是敗了,今日如此隱忍的作為,也稱得上一代梟雄了,可惜,此人甘受屈辱,只是苟且偷安罷了。他能偷安到幾時?」

  李煜接待楊浩入殿看坐,一番言談之後便在宮中設宴款待,文武百官作陪。楊浩的官職本不配與李煜並坐,就算他是上國天使,傳完了旨意,也沒有資格再受李煜的禮,李煜邀他入席同坐時只不過客套了兩句,不想楊浩絲毫沒有謙讓之意,便大大方方走入席中與他這一國之主並肩坐了。

  有些唐國大臣氣得咬牙切齒、怒髮衝冠,幾乎便要當堂發作,都被李煜以目示意,用嚴厲的目光壓制了下去,偏殿上歡歌笑語的歡宴場面,隱隱壓著一股股怒氣,氣氛便顯得有些詭異,楊浩卻是「渾然不覺」。

  酒過三巡,李煜試探說道:「楊左使今奉聖上之命,來到我唐國,舟車勞頓,一路辛苦,孤今日略備美酒,為楊左使接風洗塵,以示慰問。我唐國雖不比宋朝大國氣象,但江南自有江南景緻,楊左使難得來一趟,還請在金陵多住幾日,讓孤一盡地主之誼。」

  楊浩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呵……,國主客氣了。下官奉聖上之命宣撫江南,宣撫嘛,總不成向國主宣了一道旨意就了事了,江南軍民自然也是要安撫安撫的,唐國地理自然也是要走一走的,民俗風情自然也是要訪一訪的,要不然回去開封,官家問下官此番到了唐國可有什麼見聞,下官一樣也答不上來,豈不讓官家不悅?」

  李煜聽了心裡『咯噔』一下:「不出所料,他是不會甘心就這麼離開的,今孤已向唐稱臣,這楊浩少不得要借宋國之勢羞辱於孤,以耀宋國威風。看他今日剛到,便如此倨傲,他在我唐國再多待些時日,不知還會鬧出些什麼事來。該怎生打發他早早離去呢?」

  一段「綠腰舞」結束,八個翠衣美人兒斂衽施禮,姍姍退下,殿前帷縵掩映下,忽地悄然滑出一座飾以黃金珠玉的蓮花臺,蓮花臺在殿中微微一轉,奇光異彩奪人二目,就連一直在佯狂裝顛、目無餘子的楊浩都不禁收了狂態,凝目望去。

  那蓮花臺在殿前定住,臺上便冉冉生出一朵品色絕佳的蓮花來,一瓣瓣蓮花盛放,彷彿真的蓮花,更有陣陣異香自花蕊中傳出來,楊浩沒想到唐國宮廷中的歌舞竟有這樣精巧的設計,與自己「千金一笑樓」的舞臺設計比起來也不遑稍讓。

  由於這蓮花臺的用料都是真金白銀,比起「千金一笑樓」的舞臺設計更有先聲奪人之效。然而「千金一笑樓」的舞臺設計創意可是自己這個有著先於這個時代千年見識的人想出來的,這個藏人的蓮花臺懂得以機關之學來滑入打開,而且還在其中暗藏異香,以增加真實感,這是什麼人的手筆,竟有這樣的藝術細胞、這樣的浪漫心思?

  楊浩忍不住讚歎道:「這蓮花臺是何人想出來的妙物,真是了得。」

  李煜忍不住露出自得之色,矜持地笑道:「這蓮花臺是孤與王后聯手設計出來的一件妙物,可還入得了楊左使的法眼麼?」

  「妙,大妙!」

  李煜微微一笑:「楊左使不妨繼續看下去,此蓮臺妙物之中,還有一個妙人兒。」

  「哦?那倒要拭目以待了。」

  只聽絲竹聲樂起,蓮花瓣瓣開放,異香飄滿大殿時,一個折腰疊股藏於其間的美人兒便從蓮花蕊中娉娉婷婷地站了起來。楊浩不由一聲驚歎。這樣小小一朵蓮花,中空部分若藏個四五歲的小女娃倒還容易,可是娉娉婷婷十七八的一個妙齡女子能藏於其中,那可實在了得。

  自當初在廣原見那契丹女刺客冒充「一碗玉」登臺獻藝,見識了一番妙至毫巔的軟骨功後,楊浩這還是頭一次又見到一個軟骨功練的如此到家的女子。

  那歌伎穿一件粉紅褲腿兒、耦合腰衣的舞裳,姣好曼妙的身段畢露無疑,她在那蓮花瓣上翩翩起舞起來,稍頃又輕盈地折腰翻下地,楊浩這才注意到,她的一雙纖足未穿鞋子,只著一雙布襪,鬆軟的喇叭口舞裙翩躚飛起,那雙羅襪美足便在大殿上攸進攸退,香肩始終是平的,水袖翻飛,彷彿滑行在水面上。

  楊浩的目光很快就集中在那起舞美人兒的雙腳上,那雙腳上的布襪不是尋常的襪子,而是纏在腳上的一層白布,使雙足緊緊縛起纖如新月,起舞旋轉時腳尖便可立在地上,支撐起整個身子的重量。看起來,這層布襪起著芭蕾舞鞋的一些作用。

  美人之美,豐乳、皓腕、纖腰、曲臀、膚色,秀髮、五官,各具其美,而足部之美是最不易引人注意的,只有充滿靈性與感性的人,才能從一雙玉足浮想翩翩,品味到其中的旖旎滋味。

  楊浩不是戀足癖,此刻也沒有看到那雙美足的肌膚是否晶瑩剔透,但是看著那雙不斷輕移的纖足,仍是生起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感覺。女人的肢體語言如果能表達的得好,絕對比她絕美的五官更令人男人動心,楊浩以前還從來沒有見過,他相信以後也不會再看到,腳尖上的美麗,竟可以詮釋到如此境地,,一雙細嫩挑巧的美足,便將女人之美、靈秀之氣,表現得淋漓盡致。

  「國主,貴國宮廷這位舞伎……真是好高妙的舞藝。」楊浩屏息欣賞良久,不禁悠悠一嘆,雙目仍是隨著那一雙美足打轉。

  李煜自得地笑道:「這是孤宮中的舞伎窅娘,舞藝端妙,後宮第一。」

  「窅娘?」楊浩心中忽地一動:「窅娘?南唐故事所載的有名有號的美女中,除了小周後,數得著的就是窅娘了,原來就是眼前這人。據說窅娘喜歡縛一雙小腳,原來所謂的窅娘小腳就是像穿芭蕾舞鞋一樣,目的只是為了使腳形更美,可以豎得起腳尖起舞,怎麼後人纏足纏到明清兩朝竟然纏得那般變態?」

  李煜見楊浩痴望殿前兩眼出神,心中不由一動:「莫非……這位宋使迷上了窅娘?若他在我唐國執意不走,勢來與孤為難,可否讓窅娘……」

  窅娘是唐宮舞伎班首,這些舞伎若是皇帝有了性致,一樣可以召她們侍寢,但她們卻不算在後宮妃嬪建制之內,沒有什麼名份,隨時可以遣出宮去。若用一個舞伎能換得自己太平,也是值得的。

  李煜有所意動,可是抬頭看向殿上那麗人時,見她起舞美姿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心中忽又不捨起來……

  「楊左使,館驛之中,已為大人安排了宿處,下官這便陪楊左使回館驛歇息,可好?」

  散了宮宴,出了皇宮,一個唐國的官兒便湊上來對楊浩畢恭畢敬地說道。

  滿臉諂笑的這位官兒年紀不大,二十五六歲年紀,容貌倒也清秀。這位官兒名叫夜羽,姓氏比較少見,他本是唐國的大鴻臚,但是如今唐國朝廷改制,自皇帝以下,統統降了一級規格,這位夜大鴻臚直接降格成了禮賓院長。

  這位夜大人不是個正經出身的官員,他本是一個落第的秀才,因為家貧拿不出返程的路費,暫時借住於雞鳴寺中,幫和尚們抄經卷賺口飯吃。唐國皇帝崇佛道,數百上千家寺院俱都香火鼎盛,和尚們一個個肥的流油,權當僱了這位秀才當個抄經的小廝。

  這位夜大人有一副好歌喉,日日在寺中聽那和尚唱經,耳濡目染之下便學會了,忽一日抄完了經卷走出偏殿活動手腳,隨口唱起經來,雖無鍾罄相和,佛音梵唱卻是清越莊嚴,恰被到寺中禮佛的李煜聽見。

  李煜好詩詞歌舞,又好佛學,與他一番攀談,詩歌之道固然稔熟,抄了那麼多經書,說起佛經來也是頭頭是道,李煜大喜,直道明珠蒙塵,當即便賜了他一個同進士出身,入朝為官,以後每次出宮禮佛,都要讓他隨侍,一來二去,節節高升,沒兩年功夫就做到了鴻臚寺卿的高位。

  夜鴻臚接到的李煜指令是,竭力服侍好這位宋國使節,切勿讓他在金陵生出是非,但有所願,可盡許之。夜羽本就是靠巴結李煜上位的,並無多少真實才幹,現在乾的活不過是老本行而已,自然是得心應手。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本官還不覺得乏,初來金陵,尚未見識此處繁華,要往街市間走走。」

  夜羽面有難色地道:「這……欽使這般儀仗,都要帶到街上去嗎?」

  楊浩這才恍然,失笑道:「說的也是,那就先去館驛,喝口茶潤潤喉,再往街市間遊逛。」

  當即擺起儀仗,先往館驛安頓。楊浩到了自己住處,脫了官衣,換上一套輕便的袍服,正自整理,鴻臚寺丞焦海濤便匆匆趕了來,急急說道:「大人,今日在唐宮朝廷上,大人對江南國主太不禮敬了,如此張揚,恐對我們此行的使命大大不利呀。」

  楊浩笑道:「焦寺丞過慮了,我們此來唐國,就算再如何小心謹慎,你道唐人就不會對咱們心生戒備麼?對李煜不敬,他敢發作也罷了,他既然忍氣吞聲,那便有先聲奪人之效,江南國主尚且對我們隱忍,旁人又怎敢刁難,我們要四處遊走,訪察地形、探聽情報,豈不容易的多?」

  焦海濤眨眨眼,說道:「大人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楊浩一拍他肩膀,笑道:「不是有些道理,而是大有道理。咱們還有一條使命,就是離間其君臣,失和其文武。你想,咱們氣勢洶洶而來,李煜忍氣吞聲,一讓再讓,唐國那些臣子們看在眼中是什麼感覺?國主不可恃,那些全為自己打算的臣子們就會生起另棲高枝的念頭,有那忠心耿耿的,也會心灰意冷,士氣低迷,楊某一舉而達目的,何樂而不為呢?」

  焦海濤捻著鬍鬚琢磨半晌,讚道:「左使此計大妙,是下官糊塗了。」

  楊浩呵呵笑道:「現在明白也不算晚,你這一路跑前跑後的也很勞累了,去歇息吧,本官上街上走走。」

  焦海濤忙道:「大人方至金陵,正是萬人矚目的時候,此刻出去,又有那唐國夜大人陪著,怕是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吧?」

  楊浩嘆了口氣,攤開雙手道:「焦大人吶,你瞧瞧,我可是宋國欽使,就算我再如何低調,又怎麼可能不引人注目呢?這刺探軍情、描繪地理的事情自然是你帶人去做。本官呢,本官如今就是一把火炬,我燃燒了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來,方便你行事,這就是我的使命了,你明白了麼?」

  「明白了。」焦海濤欣然點頭:「大人真是了得!」

  楊浩向他眨眨眼笑道:「哪兒了得?」

  「哪兒都了得。」

  「哈哈哈哈……」楊浩大笑出房,直入花廳,夜羽立即笑容可掬地迎上來:「楊左使真是好興致,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楊浩笑吟吟地瞄了他兩眼,說道:「大人一身官服,如此上街可不方便,噯,焦大人,你倆身形差不多,借套衣衫如何?」

  楊浩與夜羽一身便服姍姍上街,連一個小廝都不帶,更遑論侍衛了。楊浩這是有意給人形成一個習慣,否則前呼後擁的一幫侍衛保護著上街,如果突然有一天他一個侍衛不帶,而且恰恰就「死」了,那就未免可疑了。

  焦海濤真不知道這位楊大人哪來那麼大興致,竟然喜歡逛街,只得耐著性子一路陪同,楊浩遊走街市,一來是想去街上逛逛,找些藉口繼續得罪人,最好是得罪些南唐的武將,這樣自己突然「死掉」,才有死掉的理由和可懷疑的對象,不致使趙匡胤疑心到自己假死上來。二來是想熟悉一下金陵形勢,琢磨個適合「死掉」的地步,同時叫人養成自己喜歡上街的習慣。

  這樣一來,他這逛街可就是漫無目的了,東逛西逛,信步而行,將近中午,才趕到南唐都城最繁華的鬧市區雞籠。雞籠街十分繁庶,一家家商鋪,扎花坊、綢緞莊、米鋪、肉鋪、屠肆、陶瓷店、藥店,水果鋪……

  楊浩東張西望,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跟在後面的夜羽夜大人可是走的兩腿發軟,苦不堪言。眼見楊浩走到哪兒都四處張望,好象在找什麼東西似的,夜羽心中忽地一動,試探著問道:「楊左使,天將正午,你看……咱們尋一處酒家,叫幾色佳餚,再找幾個歌伎舞女以助酒興如何?」

  楊浩本無目的,一聽欣然叫好,夜羽暗暗一撇嘴:「難怪他一個人都不帶,原來是想宿娼嫖妓,嚐嚐我江南美人的溫柔滋味兒,你早說嘛,害得我跟著你走的兩腿發軟。不過這個時辰……這位北國天使性致也未免太強烈了些……」

  夜鴻臚振作精神,正要把楊浩領去自己相熟的一家青樓,前方十幾名扈兵,忽然簇擁著一位年輕英俊的將軍大步行來,楊浩一見雙眼頓時一亮,腳下突然加快,迎面便撞了過去……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2:24
第347章 我無敵了!

  那位年輕的將軍大步流星,旁人見了都要為他讓道,怎會料到楊浩突然迎上來,那將軍收步不及,與楊浩撞個滿懷,登時英眉一挑,尚未發作,楊浩已然怒道:「混帳,走路不長眼睛麼?」

  那將軍一呆,不怒反笑:「好囂張,你不曉得本將軍是什麼人麼?」

  二人對答的功夫,那將軍手下已然圍攏上來,看那躍躍欲試的模樣,只要這位將軍一聲令下,馬上就要動手打人。

  楊浩心中暗喜,今日當街鬧事,與唐國將領結怨,眾目睽睽之下,可是「尋死」的一個好理由。他一臉乖張地冷笑道:「我看你這小白臉兒,好像姑堂子裡的一隻兔子,想不到竟是一位將軍,失敬失敬,我倒忘了南人文弱,原來堂堂統兵大將也是這般模樣,哈哈……」

  那位將軍目中掠過一片怒火,不待他吩咐,手下武士已然掣出兵刃,有個小校便大喝道:「哪裡來的狂人,敢對我家將軍如此不敬,來人,把他先打個半死,然後再丟進大牢去。」

  四下裡百姓一見要動武,立即紛紛走避,楊浩心道:「來的好,憑這幾塊料,焉能傷我分毫,先與他們打一架,再亮明身份,這位將領知我是宋國使節,再惱也不敢當街行凶,嘿嘿,這個樑子就算結下了。」

  楊浩腳下不丁不八,雙掌一亮,不屑地道:「怎麼,要動手?來來來,讓你曉得我的厲害。」

  這時夜羽慌慌張張地衝了過來,兜頭就是一揖:「楊左使息怒,皇甫將軍息怒。大家都是……都是一朝之臣,萬勿傷了和氣。」

  那位皇甫將軍一瞟夜羽,冷晒道:「大鴻臚,這人是誰?」

  夜羽滿頭大汗地道:「這位是宋國天使楊浩楊大人,楊大人,這位是我唐國神衛統軍都指揮使皇甫繼勳大人,不打不相識,兩位大人只是偶生衝撞,切勿動手傷了和氣。」

  楊浩真想不起南唐有位什麼皇甫將軍,他識的這個複姓還是從武俠小說裡看來的,什麼南宮、東方、西方、北宮、第五、赫連、令狐……,諸如此類的名字,似乎複姓的人都有較大機會成為武林世家似的,當即翻了個白眼兒,冷笑道:「什麼皇甫白甫的,本官從未聽說過,這個人是你們國的大將軍?看著不像嘛,要是換上女人衣裳,倒是一個絕色的偽娘。」

  左右軍士不曉得偽娘為何物,但是楊浩先把他們將軍比做像姑堂子裡的男娼,此刻又說什麼換上女人衣服云云,猜也曉得定然不是好話,這些唐國士兵本對宋人的盛氣凌人十分敵視反感,一聽這話更是勃然大怒,「嗆啷啷」一陣響,一片雪亮的鋼刃便揚了起來。

  夜羽嚇了一跳,還待阻攔,不料皇甫繼勳動作比他更快,一個箭步已躥至楊浩身前,楊浩擺了個陰陽手,正待放他進招,卻見皇甫繼勳滿面笑容,抱拳說道:「原來是宋國天使楊浩楊大人,久仰久仰,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楊浩一呆,這人也太好涵養了吧,要是這種情形下還要動武,那有意尋釁滋事的態度也太明顯了些,他只一怔的功夫,皇甫繼勳已回首喝道:「統統把刀劍放下,豈可對上國天使無禮?」

  皇甫繼勳說罷,又轉過頭來,滿面春風地道:「繼勳早知北人粗獷豪放,英武了得,想不到楊使者一介文人,也是性如烈火,今日可真是不打不相識了。」

  夜羽一見大喜,連忙湊上來介紹道:「正是,正是,二位大人今日在此相會也是一場緣份。楊左使,這位皇甫繼勳將軍,乃我唐國神衛統軍都指揮使,負責金陵防務,麾下四萬精兵,乃國主最為寵信的將領,今日難得相遇,不如就由下官做東,咱們三人尋個悠閒所在,飲幾杯水酒,好生敘談一番。」

  楊浩心中好生鬱悶,奶奶個熊的,想結個仇打個架也這麼為難麼?可是他甫到江東,不宜把結仇滋事做的太落痕跡,而且娃娃和焰焰尚未趕來,這事也不急於一時,只得改了顏色,雖仍驕矜,語氣卻放緩了下來:「這樣才對,皇甫將軍雖是武將,手下又擁眾兵,可是若欲對本官無禮,那就是對宋國不敬,楊浩一身榮辱無妨,卻是不會弱了宋國威風的,少不得便要與皇甫將軍一戰。」

  「戰不得,戰不得,」皇甫繼勳笑容滿面,連連擺手,對楊浩的無禮之言絲毫不以為意:「江北男兒,粗獷豪放,俱都一身武藝,驍勇善戰,我南人確是不及的。宋國大軍若是南伐,挾泰山之勢如壓危卵,我唐國不出三日,就要亡國。如今我主向宋稱臣,兩國友好,正是順乎天意,本將軍對上國天使,那是敬畏從心,絕不敢怠慢的。」

  皇甫繼勳堂堂皇皇,公開承認唐國武力不及宋國,而且諂媚到如此境界,一旁士卒們聽了俱都面現羞怒之色,皇甫繼勳卻不以為意,上前把住楊浩手臂,笑吟吟地道:「本將軍職責所在,不曾上朝迎接天使,今日在此相遇,實是緣份,來來來,咱們尋一個好去處,一起喝兩杯,這個薄面,楊左使一定要賞光,切勿推辭。」

  楊浩沒想到看這將軍血氣方剛、氣概不凡,正是一個好對手,想要與他尋釁打架,卻是這樣一個結局,被他拉著手臂,殷勤招呼著,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本官方才太也無禮了些,皇甫將軍並不忿憤麼?」

  皇甫繼勳笑道:「北國民風剽悍,大人率性而為,何談無禮呢?本將軍一直以為,北人強勁,無人可敵之。我唐國若以卵擊石,不出三日,必然亡國,今國主順應天意,向宋稱臣,本將軍與大人也算是一殿同僚了,些許衝撞,有什麼忿憤的,來來來,咱們一同吃酒去。」

  「我日,這皇甫繼勳……簡直就是一百斤面蒸個點心,也太廢物了。李煜什麼眼光啊,竟弄了個金玉其外的軟骨頭做金陵統兵大將,動不動就是三日亡國,簡直就是一個唐國汪精衛。」

  楊浩哭笑不得,只得讓他拉著走一幢大酒樓行去……

  皇甫繼勳,幼習武藝與兵書韜略,的確是武將世家出身。其父皇甫暉十分驍勇,當初曾是神衛軍都虞侯,江州節度使,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周國柴榮揮師攻淮南的時候,皇甫暉是唐國北面行營應援使,用兵老到、進退有據,周兵對他頗為忌憚。

  滁州城一戰,皇甫暉殺得性起,衝下城去要與攻城大將趙匡胤單挑,可謂是周國柴榮和如今宋國趙匡胤兩位君主的夙敵,也是他們十分欽佩的人物。後來在清流關一關,皇甫暉被柴榮俘獲,柴榮對其優容有加,有心招納,皇甫暉不肯就範,身負重創卻不肯醫治,數日後傷重而死。

  皇甫繼勳是忠臣之後,所以李煜對他十分信賴,對他不斷擢升,如今成了金陵防禦,只可惜虎父犬子,皇甫繼勳既無其父的勇武,也無其父的忠心,對與宋為敵悲觀的無以復加,壓根沒有什麼戰意。

  在他看來,北人尚武之風強於南人,南北之戰,註定了北勝而南敗,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規律,所以向宋稱臣,實是唐國最好的出路,是以楊浩雖倨傲無禮,皇甫繼勳不但不惱,反而笑容可掬,似乎這正印證了他一貫的論調:一個文官書生尚且如此,北人之剽悍可想而知,不可敵之,不可敵之。」

  飄香樓上,一曲琵琶如泉水鳴澗,叮叮咚咚跌宕流淌,高踞尚位的那位文袍士子卻是愁眉緊鎖,絲毫沒有愉悅之色,倒是隨著曲聲,一連灌了三杯酒下肚。

  這人五旬上下,面容清瞿,瞧來風雅不俗,只是眉宇間一片憂容,也不知有甚麼不開心的事情。那妙齡少女一曲撫罷,將琵琶交予一旁侍女,款款走到他身旁坐下,伸皓腕為他斟酒一杯,妙眸橫乜,嫣然說道:「樞密大人平素最喜聽奴家撫曲,今日怎麼滿臉不悅之色,可是奴家的琴曲不合大人之意麼?」

  那位樞密大人喟然一嘆,喃喃地道:「愛卿的琴曲仍是一如既往般妙不可言。可是我唐國氣象,卻是今非昔比,一日不復一日了,本官心生感慨,怎能不生憂慮?」

  那位樞密大人說罷,舉起杯來又一飲而盡。

  「樞密大人……」,那歌女幽幽地想要解勸,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那樞密大人悽然一笑:「什麼樞密大人,如今樞密院已降格為光政院,本官……如今是光政院輔政,呵呵,笙寒姑娘,你還是叫我輔政大人,聽著順耳一些。」

  那歌女望著他,脈脈不能語,只是為他輕輕又斟滿了酒。

  這位樞密大人,姓陳名喬,字子喬,是唐國朝中柱國之才,中主李璟臨危時曾對皇后及諸子說:「此忠臣也,他日國家急難,汝母子可託之,我死無恨矣」。

  李煜嗣位後,任命他為吏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門下侍郎兼樞密院使。如今唐國向宋稱臣,所有衙門降一個規格,樞密院改名光政院,他這位樞密院使就成了光政院輔政了,不過仍是總領唐國一切軍國大事。

  陳喬攬住美人兒香肩,苦笑道:「韓熙載這老貨,是個有福氣的人吶。他做宰相,荒誕不經,盡享福貴,未等宋人兵戈向南,便舒舒服服地去了。如今剩我一人,兼領文武,承如山重任,唉, 他日辭廟伴帝,成宋人之虜的恥辱,恐要陳喬來一力承擔了。」

  笙寒姑娘一雙娥媚微微蹙起,輕輕說道:「大人,如今我唐國不是已經向宋稱臣了麼,宋人還會來出兵伐唐麼?」

  陳喬苦苦一笑,說道:「趙匡胤要的,是江南富庶的土地和子民,不是一個朝貢稱臣的江南國主,他的野心若僅止於此,就是我陳喬都要看輕了他。可惜了,皇帝聽不得忠言,聽不得忠言吶。」

  他頹然搖頭,漫聲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來,美人兒,咱們且盡今日之歡,明日之事,明日再說罷。」

  說完一攬笙寒細若嫩柳的腰肢,笙寒姑娘舉杯啜了口酒,便向他嘴巴迎去,要來一個香豔的皮杯兒哄他開心。

  兩人嘴脣剛剛一觸,就聽樓下有人大喝道:「混帳東西,本將軍今日宴請的佳賓何等尊貴,怎麼使這些庸脂俗粉前來應承?笙寒呢?那小娘兒一管細腰、兩片薄脣,方具我江南美人風韻,還不喚她出來陪侍本將軍的嘉賓?」

  只聽一個婦人聲音道:「皇甫將軍息怒,笙寒姑娘正在陪侍一位貴客,奴家院中其他的姑娘盡皆喚來,聽憑將軍擇選就是。」

  「服侍我這貴賓的人,自然要選你這樓中第一美人兒,老虔婆,你是不是不想在此金陵城裡混了,本將軍身為金陵第一武臣,麾下雄兵數萬,連我都敬若天人的貴賓,容得你如此怠慢?我管她在陪誰,把她給我喚來,否則,本將軍便召兵來,拆了你這飄香樓。」

  陳喬眉頭一皺,推開笙寒,隱著怒氣便向樓下走去,笙寒急急追了兩步,忽又幽幽一嘆,停住了腳步。

  楊浩坐在一旁,冷眼旁觀,但見皇甫繼勳囂張,卻只是不語。他本不是這樣性格的人,但是此番南來,他有意乖張狷狂,如果這時息事寧人,行止未免前後不一,要惹人生疑了,是以不動聲色,只是一旁坐著。

  皇甫繼勳得罪不得,樓上那位樞密使又何嘗便能得罪的?那老鴇左右為難,正不知該如何搪塞,陳喬自樓上走了下來,淡淡說道:「我道是誰在騷擾老夫飲酒,原來是皇甫將軍,放眼金陵城,也只有你皇甫將軍,敢在老夫面前如此囂張!」

  皇甫繼勳一見陳喬,不禁也有些尷尬,不管怎麼說,陳喬如今總領唐國一切軍國大事,文是宰相,武是樞密,乃是他的上司。儘管事實上金陵一應軍事防務俱由他負責,他才是金陵實際上的武將之首,直接向皇帝負責,但是禮制上,他仍是陳喬的下屬。

  陳喬冷哼一聲道:「老夫正在樓上飲酒,皇甫將軍既然來了,是否上來一同小飲幾杯?」

  皇甫繼勳這時已經定下神來,悠然道:「我道是誰有這樣大的面子,能得笙寒姑娘作陪,原來是輔政大人。下官今日請了一位貴客,是宋國欽使楊浩大人,這樓,下官就不上了,如果輔政大人有雅興,不妨下來一同淺酌幾杯。」

  「楊浩?」陳喬轉眼一看,見到楊浩不由一怔,他是首輔大臣,今日在朝堂上是見過楊浩的,想不到又在這裡重逢。

  事情已經轉悠到了自己頭上,楊浩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唐國大將軍不敢得罪我,還拼命地巴結著,人家那般謙遜,口口聲聲地要三日亡國,實在也無法抹下臉來與他結仇,那就不如得罪一下這位唐國首輔大臣吧,效果也是一樣的。

  楊浩想到這裡,笑吟吟地站起身來,學著陸仁嘉的招牌嘴臉,一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模樣道:「今日本官偶遇皇甫將軍,把臂同來飄香院飲酒,聽聞此處笙寒姑娘一手琵琶端妙絕倫,是以想要欣賞一番。如今看來,笙寒姑娘正在服侍大人,不知大人可肯放笙寒姑娘下來,讓本官一賞其仙樂綸音吶?」

  皇甫繼勳在一旁擠眉弄眼地嘲諷道:「笙寒姑娘何止彈得一手好琵琶,那可是吹拉彈唱,無不絕妙。待左使大人你嘗過了她的滋味,便知是如何銷魂了。」

  陳喬一見二人當著自己的面談吐如此下流,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不禁氣得臉色鐵青,一旁夜羽急得冷汗涔涔,今天真他娘的撞了邪了,金陵城一武一文兩個位極人臣的大官兒,一前一後都碰上了。看樣子,這位陳輔政可不似皇甫將軍那般好說話,皇上可是親口囑咐,這位楊左使但有所求,要儘量滿足,只求他莫在唐國生事,可這位陳輔政也不好惹啊,這可如何是好?」

  陳喬心中電閃,他雖不懼楊浩,也不怕因為兩人爭美之事會激怒宋廷,可他是唐國首輔大臣,而且一向注重令譽,他可不是韓熙載那種千古難得一見的荒唐宰相,眼下這楊浩仗了宋國的勢力,明擺著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又哪裡會怕他一個宰相,旁邊又有個狗仗人勢的皇甫繼勳,真要爭執起來,傳揚出去,徒惹一番笑話,讓唐國體面掃地。

  想到這裡,陳喬心中更恨,面上卻只陰冷地一哼道:「楊左使有雅興,那便留在這兒讓皇甫將軍陪你好生飲酒吧。老夫酒興已盡,不奉陪了。」說罷拂袖而去。

  楊浩一見大失所望,本來以為這一下能掐起來了,想不到這陳喬也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的貨色,奶奶的,我怎麼這麼背啊,我想得罪個人就這麼難麼?在開封的時候,我夾著尾巴做人,誰也得罪不得。到了這兒,終於揚眉吐氣想要招惹幾個仇家了,可是……皇甫將軍拼命巴結,當朝宰執望風迴避,老子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我無敵了!」

  皇甫繼勳一見陳喬走了,不由得意洋洋,對那老鴇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叫笙寒姑娘下來陪侍楊左使。」

  皇甫繼勳話音剛落,笙寒姑娘已從樓上姍姍下來,皇甫繼勳眉開眼笑,喚道:「笙寒姑娘,來來來,快來見過這位大人,你可要好生服侍,若是哄得楊大人開心了,本將軍重重有賞。」

  笙寒姑娘板著俏臉,向他微福一禮,淡淡說道:「奴家酒力不勝,周身乏力,恐難服侍大人,皇甫將軍恕罪。」說罷就要離開,皇甫繼勳大怒:「站住,這位大人是宋國天使上臣,就連本將軍都不敢不敬,你敢怠慢不成?」

  笙寒霍然回首,蛾眉微挑,淡然說道:「奴家孤陋寡聞,拘於金陵一隅,只識得陳輔政、識得皇甫將軍,可不識得什麼宋國的天使上臣。」

  「好大膽,還敢頂嘴!」皇甫繼勳大怒拔劍,一旁夜羽急忙出來繼續扮和事佬。

  皇甫繼勳哪肯在楊浩面前如此丟臉,一把推開夜羽,把掌中劍一橫,喝道:「不識好歹的賤婢,不過是以聲色娛人的娼妓罷了,居然敢對本官如此講話,今日你不留下,那就把命留下!」

  笙寒姑娘仰起臉兒來,把個纖秀白皙的頸子呈在皇甫繼勳面前,盈盈笑道:「皇甫將軍所言不錯,奴家只是一個以聲色娛人的娼妓罷了,是個不識氣節操守為何物的輕賤之人!」

  皇甫繼勳沒想到她還敢頂嘴,言語之中頗具嘲諷意味,倒似在罵自己,更是怒不可遏,剛欲挺劍刺去,手腕已被牢牢攥住,那人氣力極大,皇甫繼勳竟動彈不得。扭頭一看,正是楊浩上前,楊浩笑吟吟道:「皇甫將軍息怒,美人兒是用來哄的,不是用來嚇的。呵呵,強要留她下來,卻也無趣,讓她去吧。」

  楊浩說話,皇甫繼勳倒是從善如流,當即把劍還鞘,冷哼一聲道:「賤婢,今日便宜了你。」轉身又對楊浩滿面笑容道:「左使大人大量,氣度非凡,尤具憐香惜玉之心,真不愧是上國人物啊。」

  楊浩望著笙寒離去的背影,暗自苦笑一聲:「唐國的宰相將軍,不及一個娼女氣節高昂啊,終於有人肯香罪我了,可是……她得罪了我有個屁用啊,難道我偽造現場,說我楊浩死在女人肚皮上?那娃娃和焰焰怎麼安排?」

  林仁肇在金陵的府邸上,化名莫以茗的折子渝聽張十三把楊浩離宮之後的一舉一動詳細稟上,不禁詫然道:「這可不像他一貫的為人,他如此張狂,目的何在?」

  蹙眉思索一陣,折子渝搖頭道:「這個傢伙的行事,越來越叫人猜度不透了,不成,這個傢伙留在這兒,又跟皇甫繼勳那個軟骨頭勾搭在一塊兒,說不定又要壞我大事,我得想個法兒把他攆回開封去。」

  張十三攤手道:「小姐,如今楊浩仗宋國之勢而來,宰相將軍都不敢得罪他,依小的看,那李煜也是怕了他的,如何能攆他離開?」

  折子渝微微一笑:「你忘了陶谷的故事嗎?速去備轎,我要馬上進宮見小周后。」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2:32
第348章 逐而不得

  「娘娘可曾聽說,那個宋國使者楊浩,剛到金陵一天,便耀武揚威到處生事,先是有意衝撞皇甫繼勳將軍,接著又與陳輔政為爭奪飄香樓名妓笙寒姑娘險些大打出手,幸好兩位大人顧全大局,一再隱忍,這才未起衝突。這位宋使如此乖張,絕非無的放矢,依茗兒之見,怕是他有意挑釁,以便生起事端,為宋人入侵製造口實,趙匡胤醉翁之意,恐在唐國江山與娘娘美色之上呢。」

  折子渝進宮後,見小周后正在研製新款粉餅,便在一旁參謀一番,讚美幾句,哄得小周后正開心的時候,不失時機地提起了自己的街頭見聞。

  小周后一聽滿臉喜悅登時不見,轉而憂慮道:「今日官家回宮,也曾抱怨那宋使不知禮儀,在朝堂上倨傲不恭,令官家大失顏面。宣撫宣撫,此人名為宣撫,卻是只宣不撫,唯知耀武揚武,不知示之以恩。宋廷派了這樣一個人來,想來真是不曾把我唐國放在眼裡。妹妹如今也這樣說,看來宋廷果然是別有所圖了,這……該如何是好?」

  折子渝眸波一閃,微笑道:「娘娘可曾聽說過當今宋國的戶部尚書,前朝柴周時候的大學士陶谷出使我唐國之事?」

  小周后掩口笑道:「好因緣,惡因緣,奈何天,只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待得鸞膠續斷絃,是何年?嘻嘻,這首詞本宮自然是聽過的,韓熙載死後,那位陶谷詞中所說的神仙姐姐秦弱蘭姑娘被轉賣到曹學士府上,本宮那時尚未入宮,曾經還見過她一面,那時秦姑娘雖徐娘半老,風韻卻也猶存,可見昔日美貌確是不俗,難怪那陶學士為之神魂顛倒了,妹妹怎麼忽然提起他來?」

  折子渝暗暗嘆息一聲:「這位小周后雖年長於我,可惜如盆中蘭草,自幼嬌生慣養,性情天真爛漫,只知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絲毫不知人間險惡,真是全無半點心機,我這樣點撥,她還是不懂。」

  一邊暗自喟嘆著,折子渝一邊說道:「楊浩這人賴在唐國不走,咱們又不能硬趕他離開,何不學韓大學士捉弄陶谷的法兒,讓他自覺羞慚,知難而退呢?那是他自己失了禮儀,卻與我唐國無關。」

  小周后喜道:「噫!這個法兒著實不錯,妹妹想的真是妙計。」

  但她轉念一想,又不禁遲疑道:「不過……這楊浩也太粗俗了些,竟為爭一娼妓,當街與陳喬爭執,如此不顧體面的一位宋國使臣,就算咱們使個舞妓來誘他入彀,恐怕他只會以此風流之事誇耀,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時又怎會離開?」

  「嗯……,娘娘所慮卻也大有可能。」

  折子渝沉吟半刻,拍掌笑道:「有了,這楊浩不比陶谷那般愛面子,若是與一尋常舞伎有染,想來他是不會以為羞慚的,不過……若是這個女人是我唐宮裡的女人,那便不同了。不管他如何鮮廉寡恥,如果他的使臣與我唐宮中的女子有染,那都是大大有失禮儀的事,一旦事敗,就連宋國朝廷也是丟不起這個臉面的,說不定他一回開封就要被罷官免職,哪裡還敢誇耀甚麼。」

  小周后微微變色道:「妹妹這話可說的差了,後宮中嬪妃雖眾,有些美人兒官家恐怕都不曾臨幸過一次,卻畢竟都是有名份的妃嬪,如果使她們去誘引楊浩,楊浩固然在我唐國再待不下去,可是官家的體面卻也蕩然無存,天下間不知多少人要嘲笑官家受宋人欺凌,這不是因小失大麼?」

  折子渝嫣然道:「娘娘不必擔心,且聽茗兒說完。首先,這所差遣的人雖是宮中的人,卻絕對不可以是國主的妃嬪。舞伎歌女、宮女侍婢,都是宮裡人,這樣便與國主的體面無礙,此其一。

  其二,我們雖欲趕那楊浩離開,總不成學那韓熙載,真個讓一名舞伎去與他苟合,韓熙載荒唐之名天下皆聞,娘娘卻不可以沾惹這種事的,茗兒還能如此不知輕重麼?茗兒的意思是,使一名聰惠美貌的宮伎,與他製造些曖昧誤會,事情只要張揚開來,他既無從辯白,便只得屎克螂搬家,灰溜溜地滾球去了。」

  小周后板起臉道:「妹妹是一位大家閨秀,怎麼可以說這等市井俚語?」

  說著她卻「撲哧」一笑,掩口道:「不過這個法子著實不錯,讓這個有意尋釁滋事的宋使吃個啞巴虧,趁早兒離開我唐國,宋國總不好再派一位宣撫使來,到時候他們沒有了藉口,我唐國便能太平了。」

  折子渝道:「娘娘虔誠禮佛,與人為善,便把旁人都看得太過仁慈了。楊浩縱然歸使,趙匡胤的野心也不會就此消彌,只不過少了些藉口,便能多拖延些時日。娘娘應該規勸國主多與南方大理、西方蕃羌、東方吳越,北方契丹諸國加強聯絡,結交友好。同時多多重用忠直幹練的能臣,修政齊民,秣馬厲兵,增強唐國的實力。唯有唐國實力強大、友國眾多,宋人才會心生忌憚,不敢輕易伸出覬覦之心。」

  小周后輕嘆道:「官家無為而治,朝中文武賢明,現在便是不知自強麼?只是我唐國局於江東一隅,終是難及宋國強勢,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本宮身為後宮之首,理當為六宮表率,怎好乾預國事?再者,官家為此也時常噓嘆難眠,本宮也不忍再為官家增添心事。」

  折子渝心知情急不得,便不再說,岔開話題道:「若要讓那楊浩入彀,先得有一蘭心惠質的佳麗能動其心,娘娘心中可有合適人選?」

  小周后凝眸沉思片刻,說道:「窅娘如何?官家設宴時,宋使楊浩態度倨傲,旁若無人,唯有窅娘獻舞時目不轉睛,顯然是對窅娘動心的。窅娘是宮中舞伎,並非官家妃嬪,身份正合適,兼之她妙舞才情,乃南國麗人翹楚,必能誘那楊浩動心。」

  這主意雖是折子渝出的,可是聽見小周后大讚那窅娘足可以勾引楊浩,心裡還是有點不太舒坦:這些臭男人,天姿國色都看得厭了,轉而奉迎起女人的雙足來了,一雙腳也要逐如蜂蝶,真是不知所謂。

  國宴上,宋使楊浩目不轉睛地盯著窅娘一雙美足的消息已被那些歌女舞伎傳揚開來,折子渝也知道此事,她不屑地想:「窅娘舞姿雖妙,可那一雙秀足我是見過的,她整日習練舞技,趾尖都是硬繭,以綾絹裹起時,其形如筍似月,妙不可言,但是剝了襪子,其足比起本姑娘的雙足來還要遜色許多,那些臭男人都瞎了狗眼也罷了,楊浩也是一丘之貉,真不知道他迷戀些什麼。

  折子渝有些吃味兒,正在酸溜溜地胡思亂想,小周后見她神氣古怪,忙問道:「妹妹可是覺得有甚麼不妥之處?」

  折子渝回過神來,忙道:「喔,不是,茗兒在想,這人選有了,卻要怎生找個合適的機會才好動手。窅娘是宮中舞伎,他是宋朝外臣,要與他見上一面實不容易,這『苟合』之地,務必要選在宮中才合乎情理的。啊,有了,娘娘不妨讓官家時常邀他進宮飲宴,這樣一來,一是可以羈絆他的行蹤,防他在市井間惹事生非,二來又可彰顯我唐廷對宋使的禮遇,至於他在宮裡『不守規矩』,做下失禮之事,那也就順理成章了。」

  小周后聽了欣然點頭,這個剛剛二十三歲的美麗少婦,的確是未經風雨的溫室蘭花。論起心智閱歷,比起折子渝來還要單純許多,每日裡需要她操心勞神的,不過是些研究研究染料布匹、琢磨琢磨胭脂花粉的事,難得有機會讓她去捉弄一位宋國使臣,小周后不禁童心大發,只覺此事有趣的很,不禁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起來。

  二人又議論一番,折子渝看看天色已晚,禁宮即將上鑰,便要起身告辭,小周后卻拉住她,興致勃勃地道:「這事兒明日便開始做,總有要幾日功夫,才能不動聲色地引那楊浩入彀。妹妹且不忙著就走,本宮設計出來幾具香爐,著匠人們才剛剛打造好了,妹妹正好與本宮一起把玩一番再走不遲。」

  折子渝只得停下,小周后著人端上幾個漆盤,那漆盤中都盛著東西,上蓋一方紅帕,高矮大小大抵相同,扯下絲巾,便見是幾具玉香爐,造形之奇巧,鏤雕之精美,世罕其比。敢情這小周后不但是個化妝品設計師、服裝舞美設計師,而且還是個工藝品設計師。

  小周后欣然道:「妹妹你來看,本宮設計的這具香爐,名曰『把子蓮』,用一方美玉雕成並蒂雙蓮,蓮芯處有許多細孔,香在爐中燃起後,煙從蓮芯嫋嫋而出,十分美麗。還有這一隻,叫做『折腰獅子』,爐上鏤一隻幼獅,香菸從獅口中出。這一隻叫『鳳口罌』,爐上是一隻翹翅金鳳,伸頸朝天,煙從口出,勢如飛動。你再看這一隻,雕刻的功夫可就長了,這隻香爐名叫『小瀛洲』,平處為海,聳處為山,煙在海山之間悠悠迴轉,大有神仙意境。」

  小周后一一介紹各具香爐的特色,其他諸如『玉太古』、『容華鼎』等,都是人間罕見的金玉之器,構思也端地巧妙。折子渝心想:「小周后若非一國皇后,身為國母有勸誡君王、關注子民的責任,但憑如此巧思,卻不能說她耽於享樂,反要贊她一聲別具匠心、世之才女了。只可惜……她的正業關乎萬千黎民生計的安危呀……」

  「來人,添香,點起來看看。」小周后一聲令下,便有宮婢將一隻只香爐填入品質一流的梵香,一時間異香滿殿,嫋嫋香菸飛騰昇起,李煜恰在此時自殿外走了進來,一見如此美景,不禁目射奇光。

  他揮手製止了內侍唱禮,躡手躡腳走進去,站在一旁屏息欣賞,小周后的風情萬種他是早已熟稔了的,其風姿曼妙自不待言,與她並肩而立的折子渝卻也分毫不差,尤為難得的是,這位莫以茗莫姑娘眉宇之間有股英颯之氣,使她的氣質與小周后便迥然不同。

  這位莫姑娘果然不愧是武將世家出身,英氣勃勃,卻又不掩其國色天香,與女英之美各具妙處,兩個美人兒並肩站著,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浩氣清英,令人不知人間煙火。 李煜不禁欣然讚道:「妙,妙啊,這香爐端妙,煙中美人緲緲如仙子謫塵,更是絕妙。」

  「啊,民女不知國主駕到,請國主恕罪。」折子渝正端詳那香爐奇妙之處,一見李煜站在一旁,連忙斂衽施禮。

  「莫姑娘請起,大內之中,不必這許多規矩。」

  李煜撫須微笑道:「孤見娘娘與你並立於嫋嫋香菸之中,娉婷如姑射仙子,殊麗異常,令孤心馳目眩吶啊……,孤忽有了詩興,來人吶,給孤取文房四寶來。」

  李煜專用的文房四寶每一樣都是寶物,紙是滑如春冰密如細繭的「澄心堂紙」,用的是細膩如玉、扣之如罄的龍尾硯,研的是比黃金還難得的李廷珪墨。至於他的詞更是天下一絕,不知傾倒了多少正在做夢年齡的少女。

  當初小周皇一十五歲,因姐姐大周后病重,遂入宮探視,就是被李煜絕妙無雙的好詞打動了這個浪漫細胞特別發達的少女心扉,一顆芳心遂系在了姐夫的身上。

  李煜乍見天真爛漫、美麗活潑的小姨子周女英時,就為她絕麗殊佳的姿容所動,當即為她寫下一首詞:「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縹色玉柔擎,醅浮盞面清。何須頻笑粲,禁苑春歸晚。同醉與閒評,詩隨羯故成。」

  「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恰與呂洞賓的那首:「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有異曲同工之妙,顯然當時就對小周后起了異樣心思。

  再之後兩人私下攀談閒話後,又為她賦詞一首:「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無人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潛來珠鎖動,恨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這一首詞便繫住了女英的芳心。

  當時的女英年方十五,情竇初開,李煜的才情是無需多言的,再加上他那時也還年輕,又是一國帝君,尊貴無比,這位泡妞第一殺手想對付女英這樣一個小資女青年還不是手到擒來?於是,小女英就被怪大叔拐去看金魚了。

  兩首豔詞得了一個絕色佳人,另一首更加香豔的詞卻是殺了一位皇后。當那首「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在宮內宮外傳唱開來後,大周后一縷香魂便溘然仙去了。

  男兒有妻有妾在民間也是尋常事,縱在女子眼中看來也是天經地義的,何況李煜是一國帝王呢,小周后並不覺得自己與姐姐共侍一夫有何不妥,但大周后素來最受李煜寵愛,李煜與小周后私通款曲,戀情正熾,對她的探視照料不免就要少了,心中本就失落。待聽說李煜竟在此時與妹妹成就好事,那首豔詞字字句句如刀似箭,大周后卻是心中大慟。

  那時她幼子剛剛夭折,夫君又移情別戀,叫人情何以堪?芳心已碎的大周后從聽說這個消息起,就面牆而臥,至死不曾再看李煜和妹妹一眼。她的病雖重,本來卻非必死之症,後來藥石難救,與她鬱鬱寡歡情緒低落當然不無關係。

  但若就此說李煜對她虛情假意卻又不然,對大周后和小周后,他的確都是深愛於心的,只是他卻並不真正瞭解女兒心思,不知自己在大周后病重期間另妥新歡對她竟是那般沉重的傷害。

  李煜能兩闕豔詞得一後,一闕豔詞殺一後,其詞魔力非同小可,如今香菸繚繞中為折子渝美色所動,李煜那顆憐香惜玉的心蠢動起來,這就有了納她入宮的心思。

  小周后就是被李煜兩首妙詞迷住的,一見他先讚自己二人美貌,又說詩興大發,那雙眼睛目光灼灼地只是盯在折子渝身上,登時便明白了他的心思,雖然知道帝王納妃非自己所能阻,心中還是有些不快。

  可是她轉念一想,自己自與李煜結下情緣,如今已整整八年,卻無一個子嗣,後宮嬪妃雖然眾多,其中曾得官家寵幸的也不在少數,卻也俱都一無所出,官家迄今就只有一個兒子,身為帝王,子嗣未免太少,以致太子偶爾有個小病小恙的,都要鬧得人心惶惶。

  折子渝時常向她灌輸些社稷、民生、軍政、經濟方面的理念,小周后漸漸也有了些危機意識,從這角度一考慮,便覺得官家再納幾個可他心意的女子入宮卻也無可厚非,就算廣種薄收吧,只要皇室能多些子嗣,這江山和民心便多一分穩定。

  莫以茗一看就是宜夫宜子、宜室宜家的福相,是個多子多女的體貌,與自己又情同姐妹,最合得來,若是她能入宮,自己不但多了個說話解悶的伴兒,若她能夫官家誕下一子半女,李唐皇室也不致人丁如此單簿,自己是皇后,這新生的皇子總歸是要由自己養育的,不必如當今太子一般,只比自己小著幾歲,彼此難免生份,於是便去了那一分妒心,抿脣不語。

  不料莫姑娘似乎不解風情,壓根兒不知道國主這番讚詞是對她由衷而發,那首詞也將為她而做,她匆匆向外一看,便對李煜說道:「國主,禁宮即將上鑰,民女不是宮中人,多做駐留實有不便,這就向國主和娘娘告辭了。」

  折子渝斂衽福禮,便翩然退了出去,李煜一呆,望著她的倩影不禁怔在那兒。內侍捧了文房四寶匆匆進來,彎腰道:「官家,文房四寶送到。」

  李煜把袖一拂,意興闌珊地道:「擱回去吧,孤……詩興已去。」

  匆匆走出殿去的折子渝站在階下,翠袖一拂,嘴角溢起一抹冷笑:「齊廢帝蕭寶卷喜開店鋪,被部將所殺;梁武帝蕭衍嗜好出家,被叛臣活活餓死;唐僖宗李儇嗜好鬥雞和蹴鞠,結果叛軍四起,憂憤而死。玩物喪志,不務正業者哪有一個好下場。詩詞歌賦,不過風雅之物,堂堂一國帝王,只好女色詩詞,正務全無所長,如此蠢物也來打我折子渝的主意,哼!本姑娘哪隻眼睛看得上你這廢物了!」

  「大人,這是皇甫繼勳的請柬,邀大人您往棲霞山同遊的。」

  焦海濤惋惜地送上一份請柬,說道:「可惜不是去燕子磯,不然倒可仔細觀察一下他們在那裡的水軍營寨。」

  楊浩瞄了一眼,把請柬扔在一邊,淡然笑道:「皇甫繼勳雖是一個只知阿諛奉承的軟骨頭,卻不是一頭全無頭腦的蠢豬,豈會幹這樣的事?」

  「這一份,是東臺御使苟日新邀請大人您赴宴的請貼,還好,與皇甫繼勳的時間錯開了一日,呵呵,唐廷見我宋國勢大,趨炎附勢的官兒還是大有人在的,大人不妨虛與委蛇,多方應酬,多多結識這些朝中權貴,總是有利於咱們打探消息的。拉攏了他們,便也排擠了那些忠於唐室的人,一舉兩得。」

  「嗯,焦寺丞所言有理,不過這赴宴之約也太多了些,如何應付得來。苟御使這一份、曾參軍這一份,就由焦寺丞代勞吧,至於皇甫繼勳這個邀約……」

  他剛說到這兒,一個小吏輕輕走入,拱揖施禮道:「大人,江南國主遣使,邀大人明日宮中赴宴。」

  楊浩一呆,順手把皇甫繼勳那份請柬也丟給焦海濤:「這一份,也請焦大人代勞吧。」隨即向那小吏仔細詢問一番,揮手讓他下去,觸額沉思道:「國宴的時候,我沒給他幾分好臉色啊,這李煜狗屁呲還沒挨夠?居然又邀我入宮赴宴。呵呵,如今情形,與我初到府谷時倒有幾分相似,一個個都各懷機心地靠近我,只是那時我是欲求折御勳一見而不得,如今這李煜卻是上趕著巴結我。不知焰焰和娃娃那兒安頓的怎麼樣了,還需多久才會趕來。」

  楊浩在館驛中牽腸掛肚的時候,壁宿剛剛走到金陵的鬧市街頭,他站在雞籠街口,向人打聽了館驛所在,正琢磨找家客棧住下,晚上再利用飛簷走壁的功夫悄悄去見楊浩,目光逡巡尋找客棧的當口兒,忽見一道人影在不遠處飄然而過,依稀正是他魂縈夢縈的那個女子,不由的身子一振,趕緊舉步追了上去。

  但是鬧市街頭人群擁擠,大庭廣眾之下也使不得輕身功夫,待他擠進人群,但見條條巷弄四通八達,也不知那美人去了哪裡,不禁立在街頭,悵然若失……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8-12-14 19:34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2:37
第349章 儷影

  壁宿到了金陵城後,先尋了一家客棧住下,當夜便換了一身夜行衣潛入館驛,摸到宋國使節住處,找到楊浩,把開封那邊的情形一一告知。

  楊浩走後,焰焰和娃娃也迅速收拾行李,由穆羽和楊浩自蘆州帶出來的心腹侍衛護持,悄然離開了開封府,先尾隨著欽差儀仗南行幾天,確定無人追蹤之後便轉而行西,潛向華山方向。相對來說,那個地方是戰亂較少的地方,同時也易於隱居,這是楊浩與她們事先商量好的去處,待她們一切安排停當,便來金陵相聚。

  開封那邊,知道真相的豬兒也已答應妥善照顧妙妙,至於那幢宅院,就如娃娃上次離開汴梁時一般,家僕護院俱都留下,不留絲毫破綻,張牛兒和老黑等人也都交給了妙妙掌管,他們本來就是內院管事和保鏢護院出身,做這些事比穆羽還得心應手,正是妙妙的得力幫手。

  楊浩聽說諸事安排停當,心中不覺大喜,便讓壁宿先回客棧住下,時常去與焰焰和娃娃早已商量好的會合地點百年老字號「燕翅樓」轉轉,待她們趕到,及時通知自己。壁宿一聽正中下懷,當下向他告辭,趁夜又摸出館驛,返回了客棧。

  接下來的日子,李煜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對楊浩款待的無比殷勤,李煜因為楊浩態度倨傲,心中實不想再與他繼續打交道,但是聽了小周后所說楊浩在金陵的作為,他的確有些擔心楊浩這種到處惹事生非的性子,會與唐國大臣產生衝突,對自己他再如何不敬,也不敢有太過份的舉動,與其如此,不如錯飲宴把他拘於身邊,直到他返回宋國。

  李煜的書呆子氣很重,他始終認為,宋國伐漢國時,他不但沒有應劉繼興所請出兵助漢,而且還幫宋國寫信給漢國,勸劉繼興投降。又搶在漢國未滅之前就向宋國稱臣,降格改制,自認臣子,對宋國可謂是仁至義盡,趙匡胤既然接受了自己是宋國的臣子,就沒有理由再出兵討伐唐國。把楊浩拘於身邊的打算,主要顧慮反倒是怕他過於囂張的態度會讓一些唐國文武大臣對他有所不敬,再引起什麼外交糾紛。所以便從了小周后的建議,時常邀他入宮飲宴。

  李煜的邀請,楊浩是不能不去的,壁宿這些天卻在走街串巷,尋找自己的那位意中人。

  壁宿好女色,也曾有過許多女人,不止是金錢關係的青樓歡場中女子,憑他的相貌,還曾誘引過一些大家閨秀、豪門貴婦,但是讓他這般動感情的,卻是平生頭一回。

  楊浩派他探聽江淮一帶民間消息的時候,他第一次遇到了她,雖然彼此不曾說過一句話,也不曾與她再有過任何交集,可他就是愛上了她,就此無可自拔。只因為,那個不曾與他說過話的女孩兒,與他錯身而過時,因為他為自己讓路而向他溫柔一笑。

  那一笑是那般溫柔親切,壁宿依稀記得,似乎童年時候,自己的母親就是這樣溫柔含蓄的笑容。多少年了,戰亂之中,他的親人都已死亡殆盡,他無親無故,流落江湖,如同無根的浮萍,從來不曾有過愛情、親情的滋味,結果卻為這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兒的嫣然一笑挑動了他心底的情愫。

  那個女孩兒,是一個比丘尼。

  想要找到她,談何容易。

  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如今的江南在李煜的打理下何止有四百八十寺。

  李煜好美色、詩詞、佞佛、嗜下棋。江南佞佛之風,自李煜繼位後,更是愈刮愈烈。他每日退朝,都要與小周后換上僧衣,打坐唸經做做功課。中書舍人張泊本不信佛,但是投皇帝之所好,每回見到李煜都與他大談佛法,因此便一躍成為他身邊的寵臣,濟身顯宦之列。有此人為表率,朝中文武都一窩蜂的都信起佛來。

  江南佛寺本就眾多,李煜又下詔在金陵城南的牛頭山上造佛寺千餘間,宮禁中為此捐資鉅萬,甚至就連宮苑中也建起了一座靜德寺,一時間僅金陵城內的僧徒多達近十萬人。這些僧人不耕不織,坐糜錢糧,帑藏告磐,便去駿剝百姓,弄得民怨沸騰。

  要知道出家人是不用繳賦稅、服兵役、出徭役的,所以在勞動力短缺的古代,朝廷一般都會嚴格限制僧人的數量,否則出家人太多,國家的財力、物力就會大受損失,後周的世宗皇帝柴榮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大興滅佛之舉,毀佛寺三萬多處,讓數十萬僧人還俗種田。而李煜卻反其道而行之,他不但取消了對出家進行審核的「普度」制度,而且因為他是佛教信徒,還以皇帝身份親自出面同道教爭奪信徒,規定如果道士願意改行信佛,官府便賞黃金二兩。

  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於是真和尚假禿驢滿山遍野,其中許多謀的不過是利益。比如說,有人掛靠到佛寺之下,其實只是寄名弟子,但是家中產業都成了佛田,朝廷一文錢的賦稅都拿不到。又有人假意先去做道士,度諜一到手就改行做和尚,趁機領取朝廷的賞賜。

  也虧得李煜父祖兩代留下的家底殷實,才禁得起他這麼折騰,唐國今日國力衰退至此,軍心民心煥散,與此不與關係。當不勞而食的僧人越來越多,僅靠百姓供奉的香油錢無法支撐這麼多的寺院存續時,李煜竟下旨僧侶由朝廷供養,這筆支出每年的耗費竟比朝廷的軍費支出還要多出數倍。

  因此一來,江南佞佛之風更盛,出家人比比皆是,就算是比丘尼的女庵也是不下百餘座,男人想要進入女庵本就不太容易,何況還要在諸多女尼中尋找特定的一個人,壁宿又不能讓住持把庵中所有年輕貌美的尼姑都喚出來給他瞧瞧,是以找了兩天,都沒有那個妙齡女尼的消息,反被多次被一些老尼把他當成偷香竊玉的淫賊給打將出來。

  壁宿靈機一動,乾脆換了女裝,假裝上香禮佛,如此一來,對各家尼庵便能登堂入室,再不受人阻攔了,壁宿反正閒著沒事,便鍥而不捨地沿著一家家尼庵尋找了下去。一般來說,尼庵的規模和女尼的數目比起寺院來要小的多,但是要想看盡一家尼庵所有的尼姑卻不容易,唯有在大殿做功課時,所有的僧侶才會集中出現,因此壁宿每到一處尼庵,都要耐心掛到尼姑們禮佛頌經做功課。

  這一天到了靜心庵也不例外,他上了香,施了香油錢,就在庵中磨磨蹭蹭的一直等到尼姑們在大殿上做功課,壁宿站在殿外向裡面逡巡了幾遍,仍是不見那位讓他夢寐不忘的女尼,不禁嘆息一聲離開了大殿,走出二進院落,壁宿正欲抽身離去,無意間一回頭,忽見一角緇衣閃過黃色的佛牆,進了一處偏院。

  壁宿心中瞿然一動,所有女尼如今都在殿中唸經,這個女尼為何卻不在殿裡?他下意識地追了上去,就見一個女尼挑著兩擔水,正姍姍轉過寺庵一角。肥大的緇衣,難掩她那纖如新月的嬌軀,只看了那背影一眼,壁宿就兩眼發直:「是她,是她!蒼天不負有心人,竟真的叫我找到了。」

  當下壁宿如中邪魅,雙腳不由自主地移動著,就自後面追了上去……

  這些日子楊浩時常出入皇宮大內,已成後宮中的常客。往來的多了,總不好常對李煜露出不恭嘴臉,他的態度便漸漸客氣起來,李煜見之大喜,只道自己的熱誠感召,讓這狷狂無禮的宋國使節也對自己起了崇敬之意,對他招待的更是殷勤。

  彼時飲宴的風氣,必有歌舞相伴,窅娘是唐宮歌舞班中的翹首,自然每次飲宴都要在場。窅娘本是江南採蓮女,十六歲被選入宮。其母本是波斯大食一帶的人,所以窅娘是個混血兒,眼睛微帶藍色,眼窩是歐式眼,立體感比較強,顧盼之間風情萬種。她獨創的採蓮舞十分曼妙,她那頎長苗條的身段兒一旦舞動起來便如蓮花凌波,俯仰搖曳之態優美無比。李煜是此道大家,所以對她最是欣賞。

  窅娘雖非李煜的妃嬪,卻也是他極寵愛的女人,歌舞既罷,便常要她在身邊侍候,因為與楊浩相熟了,且又不是國宴,除了楊浩,在場的只有宮中舞伎和內侍宮人,無須有所顧忌,因此酒酣興濃時李煜便不免放浪形骸起來,與窅娘常有親熱之舉。

  這窅娘顧盼之間冶豔天然,一顰一笑嫵媚自生,端地是一代尤物,當著楊浩的面,她一個香豔無比的「皮杯兒」,便看直了楊浩的眼睛。

  楊浩不禁暗歎:「江南風物,果然不及北方嚴謹,宋國宮廷中的妃嬪舞伎,斷無當著外臣的面對皇帝如此狎暱的,這李煜實在不像一個皇帝。」

  喜歡像李煜這般自暴私生活的帝王的確少見,那首活靈活現在描寫他與尚未成為皇后的小姨子女英偷情的《菩薩蠻》就不必說了,就算女英做了皇后之後,李煜對兩人的婚後生活也毫無掩飾,一首《一斛珠》:「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洗,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絨,笑向檀郎唾。」便將夫妻二人情挑旖旎的風光暴露無疑,此刻當著楊浩的面與一舞伎親熱,哪會有所顧忌。

  窅娘一個「皮杯兒」,將酒度入李煜口中,卻似早知楊浩正在看她似的,嬌軀偎在李煜懷中,卻向楊浩回眸一笑,妖冶嫵媚的風情不無挑逗意味,楊浩心中一跳,趕緊垂下目光:「李煜後宮佳麗三千,千頃地裡就李煜這一口井,這些深宮怨婦恐怕都是慾求不滿的,當著李煜的面,也敢向我拋媚眼兒。」

  正胡思亂想著,一個內侍捧了大堆的奏表進來,俯首對李煜說了幾句什麼,李煜皺皺眉,放開窅娘的小蠻腰,不悅地道:「孤正與楊左使飲酒,你沒有看到麼?」

  那內侍惶恐地道:「國主,這些俱是待死之囚的案子,積壓的已經久了,有司催促的緊,還請官家稍作御覽,批覆下去。」

  楊浩見狀,笑道:「國事為重,國主自去批閱公文吧,下官酒意已濃,這就告辭了。」

  李煜卻未興盡,向他笑道:「孤嗜好下棋,雖最好圍棋,但於象棋一道卻也浸淫許久。方才聽楊左使所言的那種象棋下法,似乎十分有趣,孤王正想見識一番,左使且不忙走,窅娘,先引楊左使至菊苑賞花,孤王去去就來。」

  當下散了酒宴,李煜便隨那內侍到偏殿去處理公文,楊浩卻被窅娘引到了後苑。窅娘曾了小周后的吩咐,卻是有心與楊浩製造一樁醜聞的,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與他私相見面,只能在殿上眉眼傳情,又在李煜面前施展狐媚手段,引那楊浩動心。這時難得有此機會,在他面前不免嬌聲軟語,態度過於親暱了些。

  可惜,她在殿上起舞時,楊浩雖是目不轉睛,常常對她露出男人對美女本能的欣賞,可是這種私下相處的環境,卻是中規中矩,目不斜視。其實這也是大多數男人的通病,坐在臺下時對臺上美女可以品頭論足,當著她的面反而放不開了。

  楊浩有一問便只一答,江南人物心思細膩精巧,窅娘的挑逗又過於文雅,就憑楊浩那點國學知識,那裡品得出其中味道?

  窅娘不知道他的底細,一番言語挑逗,大膽火辣,楊浩卻只唯唯喏喏,拱禮如儀,窅娘不禁暗自疑惑:「這位宋使到底是個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還是對我的身份有所忌憚?待我再試他一試。

  「楊大人,你看那一叢菊花開得可好?」

  楊浩順著窅娘的指點看去,只見一叢叢菊花色有玉白、淡黃、粉紅、玫紅、淺紫……,瓣有刻瓣、卷瓣、折瓣、匙瓣、缺瓣……,有的如松針,有的如垂絲,有的如蓮座,有的如龍爪……,有的已經開得很滿,如美人笑面盈盈;有的小瓣乍舒,如伸出纖纖玉指,最撩人的是將放未放嫩蕾攢心,含蓄地攏著花瓣欲說還羞。

  窅娘所指那一處菊花色呈乳白,花朵渾圓,花蕊偏下,狹長如起舞女子,窅娘笑語盈盈地道:「這一枝菊花,有個名字,叫作『月下舞娘』,大人你看它玉貌窈窕,體態輕盈,像不像圓月下一個舞姿飄逸且歌且舞的美人兒?」

  窅娘似乎酒醉無力,又似乎有些忘形,挨近了楊浩去為他指點時,那飽滿的酥胸不覺便挨近了楊浩的肩膀,若有若無的輕輕一擦,彈軟綿綿的感覺便沁入心田,楊浩只覺她呵氣如蘭,嬌軀在側,似只一側首,就能吻上她的臉頰,便不著痕跡地讓了一步,笑道:「本來楊某還看不出門道,讓窅娘一說,果然有些相像。」

  「啊……,本官酒意上湧,有些醉了,窅娘自去歇息吧,本官不須陪侍,國主有公事要忙,楊某便獨自在這院中走走,醒醒酒氣。」

  窅娘聽了不由一怔,自她麗色初現時起,不知多少男子追逐於她的裙下,主動驅她離開的倒是頭一回碰到,莫非此人真是個品行高潔的君子,又或者昔年陶谷之事使得他戒心大增?窅娘不好表現的太過熱切,只得淺笑應了,翩然退了下去。

  李煜處理公文,倒不是小周后使人故意把他支開,否則說不定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給楊浩製造點有口莫辯的緋聞了。李煜被人掃了酒興,實是那些內侍們的手腳,他們從中手腳的目的倒也不是為了給窅娘製造機會,而是為了給自己謀財。

  原來李煜信佛,於是把國家律法也做了兒戲,每逢齋日報上來的待決死囚案子,他便不依律法處治,而是給囚犯們每人立一盞命燈,置於皇宮的寺院當中,如果命燈燃了一夜不熄,他次日一早來驗過之後,這個死囚就會免了死罪,改處其他刑罰。

  佛家每月都有齋日,據說這一天會有一尊菩薩降世,按行人間,比較善惡,這一天若吟唱相應的菩薩佛號,則可滅一切罪。增一切福。李煜以命燈不滅,便釋其罪,就是為了效仿菩薩。殊不知他實際上卻是做了那些宦官與和尚的財神菩薩。

  這個規矩一久,整個唐國都知道了,但凡有死囚命案,其家人便不惜錢財,賄賂宮中內侍和宮廟中的和尚,內侍受了他的錢財,就有意把他的命案卷宗押後,等到齋日再呈送給李煜,尤其是挑李煜正有其他事情的時候,讓他無心閱讀卷宗。

  宮廟的和尚收了死囚家裡的錢,就會小心照料那死囚的命燈,哪怕半夜被風吹滅了或者燈油燒光了,他們也會讓小沙彌偷偷再點上或續上燈油,以救那人性命,不知多少罪大惡極的囚徒便因為這個得以保全了性命。

  齋日複審死囚案子,既然是這麼個規矩,李煜哪還會像趙匡胤一樣逐個卷宗仔細審閱推敲的,處理起來那還有個不快的?他匆匆瀏覽一遍,一一簽字注押,然後便依著老規矩,讓人把這些囚犯逐人題寫名字於號牌之上,牌前各置命燈一盞,送入後宮靜德寺。

  李煜以奇快無比的速度處理完了需要複審的死囚卷宗,抻個懶腰興沖沖地踱入菊苑,欲待讓楊浩展示展示他所說的規則比較新疑的那種象棋下法,誰料到了菊苑中卻不見人影兒。李煜詫然四顧,吩咐兩個隨行的小內侍:「楊左使想是正在花苑中閒遊?你們二人四下找找,讓他來見孤王。」

  兩個小內侍答應一聲,左右一分,便繞著一叢叢怒綻的菊花叢四下尋找起來。

  楊浩方才去亭中歇息,剛剛登至亭中,忽見一個小宮人引著一位姑娘自花徑中走過,看那背影,竟有折子渝有九分相似,楊浩大奇,不由自主地便追了上來。結果站在高處還得到那宮裝麗人去向,一旦進人花叢反倒難以找人了,轉悠了半天,楊浩發覺自己迷路了,四周一叢叢的鮮花俱是奇種仙芭,卻都不像菊花,想是闖進了別的宮苑,他也知道禁宮大內亂闖不得,可是……,一想到折子渝,楊浩把牙根一咬,硬著頭皮沿一條花徑又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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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6 22:41
第350章 跑酷

  楊浩沿著花徑一路走下去,那花叢茂密,一人多高,道路曲折,中間又有許多岔路,行行復行行,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忽見面前小路將至盡頭,這時聽到前方傳來女人笑語聲,楊浩立即一矮身遁入花叢之後,片刻功夫兩個挑著花籃的宮人從他身旁談笑而過。

  楊浩起身向她們的背影看了看。方才他在遠處,也看不清為那酷肖折子渝引路的宮女是何模樣,眼前這兩個少女,衣著與那宮女兒完全一樣,其中身材高挑的那個髮型、身段依稀便是那引路女子模樣,楊浩也拿捏不準到底是不是她,便向她們的來路走去。

  照理說,折子渝是斷無可能出現在這唐宮之中的,天下間形容相似的人有許多,也不能憑一個背影便認定那女子就是折子渝,可是楊浩不親眼看看,終究是放心不下。他轉出花叢,就見前方出現一幢樓閣,樑棟窗壁,柱拱階砌,都裝飾成隔筩,密插各種花枝,如神仙洞府,充滿野趣。

  楊浩躡手躡腳地走進殿去,就見大殿寬敞,迎面先是八尺琉璃屏風,兩側各有一花枝樣的燈架,上置一盞在當時來說價值連城的琉璃燈。

  楊浩見了心頭微微一驚,此時他才意識到這裡是李煜的後宮,如果折子渝真的在這裡,難道……難道她竟做了李煜的妃嬪?這樣一想,他腳下不由加快了速度,急急繞過屏風,眼前雕樑畫棟,迎面又是一面珠簾,上綴的珍珠個個指肚大小,渾圓如一,光是這珠簾,也是價值連城的一件寶物了。

  楊浩無暇多想,輕輕拂開珠簾,閃身進去,便是一處花堂方廳,桌椅妝臺,盡皆精緻,其後又是幾扇屏風,楊浩快步閃入,就見屏風後面一張錦榻,兩旁帷幄挑起,榻上橫陳一個玉人,正在甜睡之中。

  楊浩登時呆住,四下看看沒有旁人,目光這才重又落在榻上。榻上的睡美人背身向內,正在榻上午睡,絲毫不知有男子闖入自己的香閨。她身上只著一襲唐式睡衣,薄如蟬翼,醉人的身體曲線跌宕起伏,在睡衣下若隱若現。

  看其身材苗條修長,肩背有些單薄,但是臀形卻相當渾圓飽滿,睡夢中的美人兒大概是翻過身子,薄薄的睡衣繃在身上,臀瓣和腰後小小的兩窪微陷都看得清楚,隱隱泛出誘人的肉色,而那一頭濃密、烏黑的秀髮散鋪在榻上,更襯出一股柔媚。

  「她是不是子渝?應該不是,這女子身長與雖她相仿,但是看她一雙大腿柔腴修長,子渝才多大年紀,身體仍具少女的青澀味道,雙腿不會這般柔腴的。」

  楊浩心裡想著,雙腿卻是不由自主,一步步走了過去,到了床頭微微傾身探頭一瞧,那側臥甜睡的美人容顏映入眼中,楊浩心頭不由一跳,好俊俏的一個女子,濃睫如扇、鼻如膩脂,雪白的雙腮,紅脣嬌豔欲滴,可那模樣卻絕非折子渝。

  楊浩鬆了口氣,正欲快步退出去,不想那美人兒恰恰在此時張開了眼,懶洋洋打一個哈欠,頭也隨之轉過來,眼角忽地瞟見有人,那美人一雙朦朧的睡眼霍然張大,楊浩反應也快,那美人剛剛扭轉嬌軀,楊浩已彈身疾退,鬼魅一般閃過了屏風。

  那美人尚未看清他容貌,本來只以為是宮中內侍,一見他快捷無比地遁去,登時駭得花容失色,她翻身坐起,雙手撐床向裡面急急挪動,舉止動作間,鬆軟薄透的唐式睡衣斜斜滑落,露出一片光滑如玉的香肩,胸口也露出了幽深動人的乳溝和挺拔的一角雪膩玉峰,那美人卻未注意春光已洩,只是顫聲叫道:「來人!來人!」

  「苦也,這裡可是唐廷後宮,傳揚出去,我也不用假死了,李煜再懦弱,也容不得我侵入後宮冒犯他的妃子啊。」

  楊浩暗暗叫苦,健步如飛地衝出大殿,他剛剛掠過殿門,偏殿中就有幾個宮女奔向那間寢室,急急喚道:「娘娘,娘娘,什麼事?」

  「娘娘?她就是小周后?」

  楊浩蹲在草窠裡餘悸未消地想:「她就是小周后?千古名人吶,可惜,方才沒有仔細看看她的模樣。不過……幸好我閃的快,她應該也沒瞧清楚我的模樣。」

  楊浩正想著,兩個宮女已急急奔了出來,站在殿下伸手往廊柱下一摸,「噹噹噹」一陣清越響亮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原來殿廊下繫了半月型的銅板,一拉廊柱邊的繩子,銅板便敲響起來,聲音清越響亮。

  片刻功夫,遠遠便有呼喝聲傳來,腳步沉重如雷,也不知道有多少身披甲冑、執槍持戈的武士向這裡湧來。「壞了!」楊浩本想看清路途再退走,一見這情形當下不辨東西南北,立即拔腿就溜。

  若是在這兒被人抓個現行,那可是百口莫辯,要落個什麼下場他是很清楚的,就算李煜不殺他,趙匡胤也丟不起那個人,要是那樣,等焰焰和娃娃趕來就只能給他收屍了。

  四面八方都有人向皇后娘娘的寢宮奔來,楊浩沿一條小徑跑出不遠,前方就有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楊浩立即一個「斜插柳」,嗖地一下躥進一片花叢,身子貼著草地躥出好遠,身形尚未停住,前方又是一道小溪,楊浩急忙雙手借力一撐,腰桿兒一挺,從小溪上魚躍而過,雙腳剛一沾上鬆軟的地面,立即拔足再跑。

  他的動作迅速,那沿小徑而來的幾個宮女絲毫沒有察覺他的行蹤,而是急急向皇后寢宮跑去。楊浩一路疾奔,將外袍脫下,反著穿在身上,又用袖子遮了面孔,奔行不遠,前方花木漸疏,錯落出現許多粉紅色小亭。

  這小亭真是很小,大約也就比他的頭頂高出不到半尺,寬度也只三尺左右,裝飾著玳瑁象牙,粉飾的相當華麗,外面罩以紅羅。這小亭子是李煜的傑作,他在御花園中賞玩,若是遇到美貌的宮人,恰又正有性致,便會將那宮女妃嬪引入這紅羅小亭任意臨幸,,楊浩不知道這小亭子做何用處,有些莫名其妙。

  「那裡有人,截住他!」

  前方忽然幾名軍士出現,一見楊浩疾奔而來,立即拔刀向他撲來,楊浩躲避不及,當下偏離道路,一個箭步躍過五尺多寬的一方水面,單足在水中的一塊假山石上借力一躍,便跳到了水池對面的假山上,楊浩如貓躡一般手腳並用躥上假山頂,雙腳在假山頂上的山石處一蹬,整個人便穿入花林,徑直射入一間紅羅小亭。

  「噫!這裡竟是住人的?」

  紅羅小亭上有頂蓋,四周卻只有紅色綾羅為壁,楊浩衝入小亭時,才發現亭中狹小,裡面僅置一榻,榻上鋪著鴛綺鶴綾,錦衾繡褥等極其華麗的床上用品。楊浩不知道這是李煜的風流之地,此時也無暇細看,他穿過紅羅小亭,幾名大內侍衛已持刀繞過假山追來。

  楊浩不敢回顧,發力奔出十餘丈距離,就見前方几棵大樹,樹後卻是灌木形成的一道樹牆,無法穿越。楊浩腳不沾地,划著一道弧線向前奔去,衝到近處縱身躍起,雙腿在樹幹上狠力一踹,又借力再度躥高數尺,伸手一探,便攀住一根橫亙的樹幹,雙腿一仰,一個後空翻躍過了那層樹牆,消失在大內侍衛們眼前……

  折子渝負著手正在一幢宮殿中悠悠閒逛。

  她當初說服林仁肇向李煜南計,勸李煜先發制人對宋用兵,結果李煜畏懼宋軍勢力強大,坐失了保住江南社稷、甚至取宋而代之,成為天下共主的的一次絕佳機會。那時候,折子渝就看破了這位才子皇帝做為一個男人是如何的懦弱、做為一個皇帝是如何的昏庸。

  可是她雖不恥李煜為人,卻又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文武大臣的進諫不能為李煜所採納,她便轉而走起了後宮路線。這世上有些帝王忠言逆耳,聽不得臣子的任何勸諫,但是對身邊的愛妃和寵信的近侍卻是言聽計從。至於李煜是不是這種人,總要試過了才知道。於是,折子渝轉而打起了後宮中對李煜最具影響力的小周后主意,利用一切機會向她灌輸自己的主張,希望通過她影響李煜的決斷。

  今天進宮的時間早了些,小周后尚午睡未起,於是折子渝便被宮人引著另了這處待詔殿歇息等候。

  這處宮院的規模不比小周后所住的寢宮小,實際上這裡原本是大周后的住所,大周后就是在這幢宮殿中病逝的。自大周后逝後,李煜心中覺得有愧於愛妻,因此從不來這處宮殿,小周后當時雖年少無知,漸漸長大後知道姐姐的死與自己有莫大關係,從此便也絕不涉足此處。於是這幢閒置下來的皇后規格的宮殿就改成了妃嬪與命婦覲見皇后前的歇息候旨所在。

  折子渝在殿上枯坐半晌,閒極無聊便起身端詳殿中的佈置陳設,她見殿角的案上放著一隻琵琶,便信步走了過去。大周后通書史,善歌舞,尤工鳳蕭與琵琶。這隻琵琶就是當年大周后使用過的樂器,雖說皇帝與娘娘從不來此處,但是這殿中仍是灑掃的十分乾淨,琵琶保養的也很好。

  折子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弦,忽想起楊浩與樞密使陳喬在飄香樓為一歌妓爭風,那歌妓笙寒就是以一隻琵琶驚豔江南,心中頓起好勝之心。她取下琵琶,回到錦墩上坐了,略一思索,纖指疾彈,「錚、錚錚、錚錚錚錚錚……」,一串殺伐之音便自她指下激昂而出……

  楊浩穿殿堂樓閣,越花叢樹梢,一路馬不停蹄,如狸貓靈猴,偶有武士能見其身影一閃,可莫說要捉住他,就連跟他打個照面都不可能。那身手,就算是《暴力街區:2013》裡的那位跑酷高手見了都要甘拜下風。

  忽地,隨風飄來一陣琵琶聲,楊浩卻未料到,這彈琵琶的人,正是害得他陷入如此困境的折子渝,而他只要順著琵琶聲而去,正好能找到她。他在「千金一笑樓」這麼久,聽過許多曲子,一聽這首曲子,便知道正是《十面埋伏》。

  楊浩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是誰在彈琵琶?這曲兒配的,真他娘的絕妙。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楊浩苦中作樂,一邊吟著詞,一邊發力痴奔,遠處出現一角宮牆,只是宮牆向來都有數丈,豈能一躍而過,可是即見宮牆,若能躍出去,那麼不管被人發現在哪兒,至少都沒有被人發現他在這兒的後果嚴重。楊浩走投無路,只得硬著頭皮向宮牆撲去。

  「錚錚錚……」折子渝懷抱琵琶,彈、掃、輪、絞、滾、煞,於是金鼓聲、劍弩聲、人馬聲便自她指端流溢而出,壯懷激烈、扣人心絃,楊浩就在折子渝無意中為他伴奏的急促琵琶聲中奔到了宮牆之下。

  「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太上老君、真主阿拉、上帝保佑!」楊浩急來抱佛腳,挨個兒神靈叫著,提氣縱身,躍起一丈多高,藉著向前急竄的力道,雙足在牆上使力疾蹬,又向上奔出一丈多遠,然後「嗨」地一聲,身形一展,十指指尖堪堪扣住光滑的琉璃瓦,不待指尖滑落,便將整個身子打橫兒翻了上去……

  「出來了!嘿!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楊浩站在宮牆下定了定神,喜悅之意稍減,困惑地四下看看:「這是哪兒?」

  眼見前方花叢掩映有一處宮殿,同樣吊簷飛鬥,只是舉架不高,規模極小,楊浩忙解下衣衫重新穿好,向那宮殿走去,一路故作沉穩,只待看見有人,就裝作迷路模樣。至於這兒離菊苑有多遠,他應不應該迷路迷到了這兒,現在卻無法顧及了。

  「要是此處與菊苑南轅北轍,那該怎麼辦?我說自己迷路至此,是因為空間摺疊、時空黑洞的話,不知道他們聽不聽得懂……」

  楊浩胡思亂想著進了那小型宮殿,只覺殿中模樣與尋常宮殿大有不同,那模樣說它是座土地廟還差不多,一進去迎面也是一扇屏風,卻是全木製的簡陋屏風,閃過屏風,楊浩就不禁呆在那兒,對面的女子也呆在那兒,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半晌,誰也說不出話來。

  「我……我……我日他大爺,廁所也發修成宮殿模樣?你有錢,你燒包,不關我屁事,可你至少也該掛塊牌子啊……」楊浩站在那兒真是欲哭無淚。正蹲在那兒小解的窅娘臉蛋也紅得像朵石榴花似的。

  雖說長衣大袖,身子全被遮光了,不虞會被他看到什麼,可是一個女孩兒,這樣蹲在一個男人面前就夠丟人的了,何況自己還是在小解。

  「不能再逃了,再逃下去,保不齊又要撞見什麼。真正的勇士,是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敢於直面殘酷的現實的。對,不能逃,不能逃……」楊浩像夢遊似的站了一陣兒,才嚥了口唾沫,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很斯文地向蹲在那兒一臉糗樣的窅娘作了揖:「啊……,請問窅娘,男廁在什麼地方?」

  「……」

  「男的茅房,本官有點內急,走錯了地方……」

  窅娘伸出食指,怯怯地向對面指了指,楊浩急忙又施一禮,便訕訕地溜了出去……

  那時許多城裡人家起夜是用馬桶的,因為如果用茅廁,穢物清理不便。但是鄉下人間卻是用茅廁的,漚肥會用做地裡的肥料,而宮裡則只有妃嬪們用馬桶,否則皇宮裡下人成千上萬,每天馬桶絡繹不絕運出宮去,太也壯觀了些,於是在偏僻處也修的有茅廁,穢物漚肥後埋於花圃沃土中即可。

  窅娘實在沒有想到會在這兒和楊浩相遇,簡直羞得無地自容。這樣場面,若張揚出去,只不過是個大笑話,又哪能做什麼綺事緋聞,再者,打死她她也不會說,她丟不起那人吶。

  「我……我一定要混上用馬桶的資格……」窅娘雙拳緊握,暗暗發誓。

  楊浩按照窅娘所指方向前行不遠,繞過一片花樹,眼前無數鮮花爭奇鬥妍,眼前一叢俱是碗口大的花兒,如同一朵朵怒放的焰火,竟然都是菊花。這裡分明就是菊苑,探頭向對面望去,菊苑花海盡頭,有一座與這小廟樣的宮殿一模一樣的建築。

  楊浩長長地吁了口氣,一時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隨即,那個解不開的謎團又復湧上他的心頭:「那個宮裝麗人,到底是不是子渝?」

  李煜遍尋不著楊浩,不久之後,又聽說後宮鬧賊,有人闖入皇宮寢宮,不禁又驚又怒,宮闈之中,這簡直是前所未有之事,也不知那人是外來的飛賊,意圖對皇后非禮,還是宮中的太監想要偷摸寶物,片刻功夫又有人來報,得知小周后無恙,宮中也未失竊,李煜這才放心。

  心事一放下,他忽又想起楊浩來,登時疑竇生起,楊浩離奇不見,後宮便有了賊,莫非……

  李煜變了顏色,立即對聞訊趕來護駕的侍衛們喝道:「全宮上下處處搜索,定要找到楊浩,看看他在哪兒。」

  片刻功夫,一個小內侍奔來,向李煜低語幾句,李煜聞訊急忙舉步返回先前飲宴的宮殿,只見楊浩氣定神閒地坐在那兒,正捧著一杯茶,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

  李煜鬆了口氣道:「楊左使不是在菊苑賞花麼,幾時回來的。」

  楊浩放下茶杯,起身施禮,淺笑道:「啊,外臣已賞玩很久了,想著國主該已處理罷了國事,所以這就回來相候了。國主,咱們現在就下棋麼?」

  李煜苦笑道:「罷了,今日宮中有些事情,實在難以抽身,改日……孤再領教楊左使的棋藝罷了。」

  「既如此,外臣告辭。」楊浩也暗暗鬆了口氣,如果窅娘說出他誤闖女廁的事來,雖不是什麼罪過,可是難免也要招人笑話,臉面上未免過不去,如今看來,窅娘也有這個顧忌,那就天衣無縫了,楊浩欠身一禮,李煜便著人把他帶了出去。

  楊浩一走,李煜便轉過身,厲聲喝道:「禁宮之中怎麼會鬧了飛賊,傳旨,調大隊禁軍入宮,一寸寸的給孤進行搜索,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膽大包天的賊酋給孤挖出來!」

  「那人到底是不是子渝,如果是她,難道她竟做了李煜的妃嬪?那又是為何?與……唐國結盟,共抗宋國的欺奪?」楊浩坐在轎中心神不定,不弄清那女子身份,他真是放心不下。

  「皇甫繼勳那個馬屁精多次邀我飲宴出遊,我都推卻了。如今看來,還要與他往來一番,探聽一下最近宮中有無新晉的妃嬪,我才放心。」

  楊浩正在想著,就聽街頭一陣囂鬧聲,有人高叫:「抓賊,抓飛賊……」

  楊浩作賊心虛,聽得心中一跳,這時大轎也停了下來,楊浩趕緊掀開轎簾走出去,就見許多百姓持著木棍傢什,正向高處叫嚷,一個妙齡少女在一幢房屋尖尖的屋簷上跑得飛快,縱橫跳躍,輕身功夫極佳,兩幢房屋間的距離不短,那少女一縱身便跳了過去,地上那些百姓哪裡追得上,片刻功夫那女人就逃得遠了。

  楊浩只看見一個背影,卻不曉得這個少女正是他的難兄難弟壁宿,他拭了把冷汗,向轎旁百姓問道:「這飛賊偷了什麼?」

  一個百姓見他一身官服,也不曉得不是本朝的官兒,便憤憤地稟告道:「大人,這個飛賊女扮男裝、啊……不是,男扮女裝,潛入尼庵勾搭女尼,如此冒犯神靈,真是豈有此理,大人,要派人把他捉住呀。」

  「唔,唔唔,應該的,應該的」,楊浩連連頷首:「你們放心吧,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班為非作歹之徒,一定會被繩之以法的。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咳,起轎……」

  楊浩鑽進轎子,慶幸地搖了搖頭:「想要尋個死都這麼難,險些闖出塌天大禍來,以後這些天,真要修身養性,少生事端了,唉,也不知焰焰和娃娃幾時才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楊浩卻未料到,焰焰和娃娃還沒來,契丹使節耶律文卻來了,身邊帶著丁承業,後邊還悄悄輟著一個丁玉落,他想太太平平地去死,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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