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92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0:59
第381章 親仇契丹

  一見三股馬賊有合圍之勢,楊浩立刻察覺不妙。這些馬賊分明是有備而來,雖說契丹這位千夫長馮必武馮大人一見是馬賊就嗤之以鼻,但是這些馬賊明明知道他們的底細還敢打他們的主意,這說明他們對自己的武力也甚有信心,決非一股烏合之眾那麼簡單。

  再者,他手中有一千名禁軍侍衛,馮必武有五百契丹兵,前後左三方殺來的馬賊總數至少有四千多人,這不是戰陣對決,只要兵精將勇,配合得當,照樣以少勝多,如今的情形是混戰,混戰的情況下,軍隊訓練有素、整齊劃一的調度派不上用場,也就發揮不出該有的戰鬥力,面對數倍於幾的敵人很難取勝。

  於是楊浩當機立斷,突然喝令全軍對後方和左翼放棄戒備,集中全力殺入前方戰團,前方敵我雙方正在膠著之中,在另外兩支馬賊隊伍抵達之前,他做為一支生力軍殺進戰團,可以讓其餘兩支疾馳而來的馬賊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同時一路衝過去,可以脫出包圍圈,至少不至於三面受敵。

  至於右側的山嶺,楊浩根本沒考慮,馬賊既然早已有備,選定這個地點發動攻擊,那麼這座山嶺就算沒有埋伏也是一個死亡陷阱,楊浩可不相信馬賊也會像普通的草原部落一般嚴守禁忌決不縱火,此刻風向正向山坡吹來,如果他們放火燒山,就算不被火燒死,也得被煙燻死。

  楊浩異於常人的舉動大出馬賊的意外,略一遲疑間,果然令他們錯過了最佳的絞殺時機,楊浩全軍殺進了前方戰團,而且義無反顧地向前衝去。那獨眼頭目怒火沖天,大聲咆哮著指揮所部追了上來。

  這個獨眼龍正是盧一生,盧一生自從得了契丹官方的默許之後,在關內關外的中間地帶混得風生水起,一時聲望無倆,許多小股馬賊聞訊紛紛趕來投靠,很快成為這一地區勢力最大的一股馬賊。

  可是契丹與宋國出於各自的考慮暫且休兵之後,他這支名義上仍是馬賊、事實上也是馬賊,只是暗中得了契丹皇帝一個封號的盧大將軍就無法像以前一樣如魚得水了。人多了在劫掠的時候更具破壞力,可一旦閒下來幾千號人要生存可大不易,契丹人不曾撥發軍餉給他們,他們一向是自給自足的,慶王謀反後上京被圍,他與契丹官方的祕密聯繫也被迫中斷,這一來處境更是艱難,於是盧一生只得冒險劫掠雁門關一帶,獲取了大批財物。

  他這幾天正打算再幹一票,不料派出的細作卻給他帶來一個意外的消息:宋國朝廷派遣使趕赴契丹,使者是鴻臚寺卿楊浩。

  盧一生此前曾派心腹手下潛赴宋境打聽他兄長盧九死的消息,他知道兄長要遷往開封,不料得回的消息卻是兄長慘死、侄兒失蹤。而始作俑者就是丁浩,如今已易名楊浩,還做了宋廷的官兒。

  盧一生聞訊之後恨不得立即趕去取他首級。可是他如今的隊伍太龐大了,手下山頭林立,各有首腦,只有他才鎮得住,輕易離開不得,只得暫時隱忍,一面派人赴宋境打探侄兒消息,一面為了山寨的生存苦苦掙扎。

  如今仇人自己送上門來,盧一生豈肯輕易放過,讓他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掉,於是便告訴手下大大小小的頭領,宋國派了一位使者攜大批財寶出使契丹,這筆買賣只要做成了,人人都可以金盆洗手做富家翁去了,於是一群亡命徒欣喜若狂,立即打起了打劫宋國使者的主意。

  他們派人打探了來使和護送的人馬數目,衡量了敵我雙方的兵力多寡,仔細計劃一番,,本來有八成勝算,但是楊浩的反應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楊浩率人向前一衝,絞殺進混亂的戰團之後,原本萬無一失的合圍獵殺就失效了。馮必武率人殺開一條血路,正要圈馬回來往回絞殺,楊浩領著人便衝了出來,馮必武的「尖刀」已經把迎面殺去的馬賊屠了一遍,撕開一道口子,楊浩的人馬殺出重圍時對他們再度進行絞殺,待他們趟開一條血路突出重圍的時候,那迎面而來的千餘馬賊已被殺得七零八落。

  楊浩急道:「馮大人,快走,馬賊有埋伏。」當下也不及細說,便率隊向前馳去,那片緩坡上的樺木林中果然也鑽出七八百人,一見敵人沒有如預料般往山坡上逃,便也衝了出來,四路馬賊合兵一處,在後苦苦追趕。

  這些馬賊裝備雖然差些,但是他們乾的是打家劫舍的營生,搶的快,逃的也要快才有生存的可能,所以這些馬賊不但騎術精湛,胯下戰馬也極好,俱都耐於長跑,這一路追下來,馬賊一邊追一邊放箭,前方的契丹兵也在馬上不斷回射阻敵,雙方邊打邊走,跑了半日功夫,那些契丹兵還好些,楊浩所部的馬匹可比不了他們,速度便越來越慢。

  馮必武的使命就是護送宋國使者安全抵達上京,如果讓他們在這裡被馬賊殺掉,那他馮必武的性命也就走到頭了,萬般無奈之下,忽見前方山勢蜿蜒一拐,有一道陡峭的山坡,再看看宋軍越來越慢的速度,馮必武把牙一咬,大喝道:「楊大人,棄馬上山吧,咱們倚仗地利與馬賊耗著,以待追兵,馮虎,你率些人速去西京搬取救兵。」

  他身邊一名部將答應一聲,策騎率領少數騎兵繼續向前,加快速度穿過山坳向前衝去,馮必武與楊浩則急急甩鐙離鞍,開始往山上爬,這片山坡都是風石的岩石,對面是一片曠野,岩石層的山坡上面是茂密的矮松林,歷經千年,這些松樹密密匝匝的鑽都鑽不進去,他們迅速爬上山去,背倚青山,居高臨下,以弓弩碎石為武器,嚴陣以待。

  追來的馬賊試圖攻山,迎面被利箭大石一砸,死傷枕籍,寸步未進。見此情形,盧一生匆匆一看山坡地形,一面令人用弓箭壓制山上人馬,一面令人繼續強攻。馮必武至一面指揮人馬抵擋,一面計算著此地距西京的路程和援兵趕來的時間。

  這一番攻防,山上的守軍佔了地利,但是山下馬賊數倍於他們,分散開來一面以弓箭壓制,一面使人從較遠處爬坡,分散了防守的力量,情形也是險象環生,馮必武為安全計,趕到楊浩身邊道:「楊大人,這些馬賊顯然是為大人而來,本官負有守護之責,不敢令貴使受到傷害,可是如今情形,萬一守不到援軍趕來,恐對大人不利,依本官之計,貴使還是更換衣衫,帶些貼身侍衛,劈林開路,自這密林中潛到高處去暫且躲藏。」

  楊浩看看守在山坡上苦戰的宋軍將士,不禁有些猶豫,張同舟聞訊亦回首叫道:「馮大人所言甚是,山下馬賊志在大人,大人還是換身衣衫暫且潛隱為是,此處有下官在,縱然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容他們登山的。」

  就在這時,只聽轟隆隆一陣殷殷風雷聲起,張同舟大喜道:「莫非要下暴雨了?」

  如果暴雨一起,大雨傾斜如注,山下的馬賊們俱是一身皮靴皮袍,被雨一淋沉重無比,平地走路都嫌艱難,要想爬山更是萬萬不能,那時他們只須在樹下躲藏,卻不似如今這般辛苦了。

  楊浩詫異地道:「如今草木方有青意,塞外會下暴雨麼?」他看看天空,著實不像。

  馮必武喜形於色道:「這不是雷聲,這是馬蹄聲,有大隊人馬趕來,蹄聲轟鳴山谷所致,莫非西京遣人來迎了?」

  馮必武說著,扭頭看向那片突出的山崖,楊浩和張同舟也不約而同地向那裡望去。

  轟鳴如雷的馬蹄聲,同樣引起了盧一生的戒備,他猶疑地看著崖口,卻不相信會有援兵來的這麼快,正困惑間,就見一騎絕塵,飛馳而來,馬上那人正是剛剛離去不久的馮虎,他肩頭後背中了三五枝利箭,猶自張開雙臂大呼:「將軍快走,將軍快走,慶王的人馬,慶王的人馬來了……」

  大呼未了,他便一頭仆倒在上,腳仍踏在馬鐙裡,被戰馬拖著在碎石嶙峋的山路上拖曳磕碰著前行,就像拖著半截麻袋,片刻功夫便已血肉模糊。站在山坡上尚看不太清楚,可是山下的盧一生等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當那匹馬拖著馮虎的屍體衝進他們的隊伍時,就是這些殺人如麻的悍匪看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都有些想吐。

  「慶王?慶王的人馬殺到這裡來了?」馮必武驚駭地抬起頭來,只見前方山崖下突地洪水決堤般冒出無數人馬,戰馬奔騰,刀光雪亮。

  突見前方出現一支人馬阻路,那隻大軍仍是片刻不停,他們洪水般滾滾而來,與此同時一片黑壓壓的箭雨像一片烏雲般從他們的隊伍中飛起,看那架勢,真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要把盧一生這一支人馬硬生生輾碎在山路上……

  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楊浩和馮必武等人在山坡上看著,方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馬賊在那支強大的騎兵隊伍攻擊之下,就像燒紅的尖刀切牛油一般,迅速崩潰了。

  慶王的人馬來的太快,而且不問青紅皁白,見人就殺,盧一生的人馬忙著下馬攻山,馬群都擁擠在一塊兒,一時來不及上馬逃命,登時被亂箭射殺大半,剩餘的馬賊見此情形慌慌張張地往山上逃,這時山上的守軍自顧尚且不暇,也不敢放箭抵擋,以免引火燒身,結果方才還殺得你死我活的兩支人馬,現在成了難兄難弟,各自佔據了一段山坡。

  山下的大軍停止了前進,一位頭領模樣的人把幾個未及逃走的馬賊傷兵帶到馬前,向他們問著什麼,不時還向山坡上望來,沒過多久,那位頭領忽然拔刀來鞘,向山坡上一指,仰天嘶吼一聲,立即有無數的士兵摘弓搭箭,向山坡上射來,同時有許多士兵紛紛下馬,藉著箭矢的掩護向山坡上爬,攻擊的正是楊浩一方。

  山下人馬無數,利箭紛飛如雨,坡上守軍雖然佔據地利,但是山下慶王的軍隊人多勢眾,箭雨呼嘯,山坡上仍然不斷有士兵中箭倒下。慘呼聲中,馮必武變色叫道:「快,退入林中暫避!」

  這時山下的人向餘悸未消的盧一生等人高喊幾句,盧一生聽了把牙一咬,雖恨慶王人馬不問青紅皁白殺了他無數兄弟,可是眼下情形,不向他們低頭勢必要與楊浩陪葬,再者楊浩更是他必欲殺之的人,便大聲應喝著,帶領殘兵橫向朝楊浩他們攻來。

  馮必武又驚又怒,一邊揮刀格架利箭,一邊大叫道:「慶王人馬自上京逃來,不自往他處逃命去,苦苦糾纏咱們卻是為何?我五京鄉兵與他族帳軍可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真他娘的混帳!」

  楊浩揮劍撥打著如飛而至的狼牙箭,卻是心知肚明。折子渝殺死耶律文的事被他攬到了自己身上,慶王必然已經知曉,既知山坡上的人是自己,這支慶王人馬當然沒有就此放過的道理。

  其中緣由,他也無暇與馮必武細說,山下慶王叛軍雖眾,一時還上不了山,可是盧一生的殘部卻已殺到面前,他立即挺劍衝了上去。

  剛剛撲到面前的幾名馬賊被他們奮起反擊,在宋人的纓槍和契丹五京鄉軍的大刀攻擊下,不是被砍成兩斷,就是被捅成了篩子。不過盧一生帶著更多的人衝了過來,很快又把他們殺得紛紛滾翻下坡,就在這時,楊浩率領親兵衝到了面前,一劍便向手使鋼叉,殺氣騰騰的盧一生刺去。

  「鏗!」盧一生一叉壓住楊浩的長劍,獰笑道:「楊浩,今朝落在我的手上,你就要埋骨在這荒山野嶺之上了!」

  楊浩喝道:「看你情形,並不為掠財,我與你這馬賊頭子無怨無仇,何故追殺不捨?」

  盧一生恨聲道:「你去問我大哥盧九死!」說罷一叉刺來。

  楊浩騰身閃開,大罵道:「混帳透頂的東西,什麼盧九死,老子根本不認識!」

  盧一生站穩了腳跟,仗著鋼叉勢大力沉,根本不容楊浩近身,他一叉一叉狠狠刺來,恨不得在楊浩身上搠幾個透明窟窿,厲聲喝道:「我家兄長就是雁九,這一回你曉得了麼?」

  「雁九?」

  在楊浩的記憶中已經漸漸淡漠的那個人突地重又躍現出來,楊浩又驚疑:「雁九名叫盧九死?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要你死的人!楊浩,你今天死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還有誰能救得了你?」

  盧一生並未回答,他瘋狂地大笑著,在他眼中,楊浩已經與死人無疑了。

  人說無常的天氣,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楊浩如今算是體會到了。

  人說戰場上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如今盧一生算是體會到了。

  山上山下,都在大戰,山下的慶王軍已經放棄攻山,和打橫從曠野上殺來的一支人馬在山坡下狹窄的區域內廝殺起來,雙方人馬總數不下兩萬人。

  這支突然殺出的隊伍,打得是南院都監耶律縱橫的旗號,人數不在慶王那支人馬之下,又兼突然殺至,慶王叛軍措手不及,漸漸落了下風。

  原來慶王聲東擊西,一路向西逃竄,此刻已然佔領西京,擄奪食糧稍做休整,南院宰相聞訊派南院大王耶律斜軫親自領兵討伐,與自北追來的耶律休格夾擊西京,慶王不敢久耽,立即分兵數路,繼續北竄。這一路人馬,就是北逃的幾路大軍之一,統兵大將是他親族,聽說山坡上的人就是殺死耶律文的宋國楊浩,自然不肯甘休,眼見山坡上沒有多少人馬,便想殺了他去向慶王邀功,不想南院人馬反應如此迅速,有一支人馬已經斜刺裡殺來,想要把他們全殲於此。

  雙方在山下一場血戰,無數性命在頃刻間滾落塵埃,被一隻只碗口大的馬蹄踏成了爛泥,山下的碎石路上已經塗了鮮血,無數破碎的血肉將石隙都塞滿了。他們都是善戰的軍隊,士兵間配合之嫻熟,殺法之狠辣,絕非常人可比。

  耶律縱橫親率一路軍試圖把慶王叛軍切割開來,他選擇了隊伍中間為突破口,率大軍拼死衝殺,如湯潑雪般將迎面之敵化為腳下一片片血肉,慶王叛軍首領眼見再戰下去,恐要全軍覆沒於此,這一支南院軍隊已非他所能敵,天知道會不會還有第二支人馬趕來?

  他不甘地向山坡上看了一眼,咬牙喊出了一個字:「撤!」便率領殘部向西拼命地突圍出去。耶律縱橫沒有追趕,在他的切割之下,慶王叛軍只逃出了不到一半,如果他率兵自後猛追,另外的叛軍恐也要四下逃走,那支叛軍一走,他的人馬便迅速投入了剿滅叛軍殘部的戰鬥,眼見大勢已去,在又付出近千條生命之後,這支叛軍終於投降。

  手下的將領清理著戰場,耶律縱橫勒韁站定,已向山上望來。馮必武歡天喜地,派人下山與他聯絡,片刻功夫,只見耶律縱橫把手一揮,許多士兵便迅速向山坡上撲來。

  盧一生從天堂一步踏到了地獄,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由生到死,竟是這般容易,變化竟是這般離奇。他手下的人已經不多了,見到山下大軍的威勢,所多馬賊已經全無戰意,而他許多兄弟死在慶王叛軍手下,他卻接受慶王叛軍的威脅,聽從他們號令行事,也令許多馬賊心生怨尤,肯予繼續抵抗的人已寥寥無幾。

  眼見大勢已去的盧一生失魂落魄,幾乎拿不住手中沉重的鋼叉。

  楊浩還劍出鞘,微笑著看著他道:「現在,足下肯告訴我,你的身份了麼?」

  契丹上京,皇宮。

  蕭綽展開雁門關守軍的奏報仔細看了一番,輕輕地嘆了口氣:「宋中遣使來了,他們已經平定南唐,一統中原,這一會是向我契丹耀武揚威來了。」

  羅冬兒輕輕走近,為她奉上一杯茶,好奇地問道:「宋國遣使來了?所為何事?」

  蕭綽淡淡一笑:「說是為了雁門關百姓被我契丹人打草谷,哼,這麼多年來,我邊疆部族打草谷的事還少麼?從不見他們遣使問罪,如今他們一統中原,氣勢正盛,又逢我契丹內亂,這麼一件小事也被他們大作文章了。」

  她站起身來,緩緩踱步道:「唉,要是我契丹如今上下一心,朕何懼宋人威脅?可是如今不成啊,本朝開國以來,弱主當國,向來危險,謀逆之事屢屢不止。現如今皇帝病體每況愈下,慶王公開謀反,皇族中垂涎皇位的也大有人在,太宗一支,李胡一支,都在看著這位置,而耶律三明……」

  她頓了頓,沒有說出耶律三明賄賂了蕭氏族人,遊說她過繼他的兒子為皇子的事,只是嘆道:「宋人此來,必定是有所求而來,絕非只為打草谷一事這麼簡單,挾危問罪,不過是手段罷了。唉,朝中不穩,人心難定,南朝皇帝也來趁火打劫,虧他趙匡胤自負一世英雄,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算甚麼本事?」

  冬兒乖巧地道:「娘娘雖是女流,英勇不讓鬚眉,比起趙皇帝來毫不遜色。」

  蕭綽展顏笑了,嗔怪地瞪她一眼道:「就你會說話兒。」她略一沉吟,說道:「我朝的鴻臚寺卿在五鳳樓叛亂之中被殺,如今尚未選出新的鴻臚主事,再者……皇帝病體難愈,必然是要由朕來出面的,唔……,宋國來使是鴻臚寺卿楊浩,你是朕的六宮尚官,而且也是漢人,精通漢學,職位也相趁,就由你來接待他吧。」

  蕭綽說完不見回答,不禁詫異地抬頭,就見冬兒兩眼發直,正緊緊地瞪著她,蕭綽愕然道:「怎麼了?有朕給你撐腰,不過是接待一位宋國來使罷了,你害怕什麼?」

  「不……不是……」冬兒嚥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道:「娘娘說……宋國來使……是誰?」

  「鴻臚寺卿楊浩,此人殺了耶律文,讓慶王大受打擊,嘿!倒也算是幫了朕的大忙,對他麼……不妨禮遇一些。嗯?冬兒,你怎麼了?」

  羅冬兒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呼吸都不舒暢了,她趕緊說道:「哦……,冬兒記起來了,這個楊浩就是上一回使無賴國書戲弄娘娘的那個宋國官兒,要是換了冬兒,此番見了他,一定不會饒他,也就是娘娘您,才如此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宰相肚裡能撐船哇……」

  蕭綽到底尚是一個少女,聞言得意地道:「呵呵,朕豈是宰相比得了的?宰相肚裡能撐船,那朕的肚裡該能撐……」

  想想有些不像話,她不禁「噗哧」一笑,花容微暈地瞪了冬兒一眼:「去吧,好好準備一下,我們不可在宋人面前弱了威風,此時卻也不可觸怒他們,引致刀兵相見,其中如何拿捏把握,你好好想一下。」

  「是……」冬兒福身一禮,退出宮殿,站在階下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這才按著砰砰發跳的胸口舉步走開。

  她越走越快,一俟離開內宮,便提起裙子,像一隻喜鵲似的飛奔起來。

  「四哥,四哥!」一進院子,冬兒便雀躍地叫了起來。

  羅克敵與彎刀小六、鐵牛如今做了將軍,已經有了各自的府邸,冬兒沒有回自己的住處,徑直來到羅克敵的住處,羅克敵聞聲走了出來,一見羅冬兒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臉蛋兒紅紅的,雙眸黑的發亮,從未見她露出過如此激動的神色,不禁奇道:「冬兒,出了什麼事?」

  冬兒像條窒息的小魚兒似的,張著小嘴竭力地呼吸了一陣,這才強抑著激動的心情,說道:「浩哥哥來了,浩哥哥……做為宋使,出使契丹來了。」

  一句話說完,她的眼淚已忍不住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四哥,浩哥哥……來了……」

  說著,她一頭撲到羅克敵懷裡,歡喜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羅克敵帶著扈從,一如往日地巡視京城,走在上京街頭,他不斷地四下觀望著,心事重重。

  「一俟到了上京,楊浩馬上就要去見皇后娘娘,他不知道冬兒活著,一旦見到,難免露出馬腳,天知道蕭皇后會不會據此大做文章。可是要如何先行通知他呢?唉,難!實在是難。我一出來,前呼後擁的,楊浩就更不用提了,如今雖做了這將軍,可信可用的人卻一個沒有……」

  羅克敵緊鎖雙眉,正自彷徨,路旁忽有一個少女急急向他衝來,自五鳳樓之變後,上京重要官吏上街巡城俱都必須配備大批甲士以策安全,那人雖是一個女子,卻也毫無機會靠近他,要不是看那女子姿容少見的俏麗,她卻這般冒失,那些甲士早就一槍把她搠翻在地。

  「站住,幹什麼的,不許靠近!」

  丁玉落急急站住腳步,她自趕回上京已有多日,始終沒有機會見到羅冬兒,羅冬兒只要出宮,必是陪同皇后鸞駕,侍衛如雲,別說靠近,遠遠的想看看她模樣都十分困難。把丁玉落急得寢食難安,這些日子她已經打聽得到朝中新近晉升三員宮衛軍大將,俱是出自羅尚官門下家奴,羅尚官雖只是六宮尚官,卻因此在朝中擁有了更大的力量,人人都說她是皇后娘娘身邊炙手可熱的第一紅人。

  丁玉落自忖直接去見羅冬兒已絕不可能,打聽到這位巡城的大鬍子漢人將軍乃是出自羅冬兒門下,這才決定破釜沉舟,藉由他來引見,今日穿回女裝,就是來尋他的。是以一被人阻擋,立即高聲叫道:「將軍留步,將軍留步,民女……民女有話說。」

  羅克敵正心事重重,忽聽悅耳的聲音傳來,抬頭一看,一眼瞧見她的模樣,雙眼頓時一亮:「好一個清麗動人的女子,想不到上京城中竟有這樣的女兒家。」

  羅克敵急急一勒馬韁,抬手道:「讓她近前來。」

  手下甲士急忙遵令,戒備地按刀押著那女子走到近前,羅克敵上下打量一番,神色更顯柔和,他扳鞍下馬,和氣地問道:「姑娘喚住本將軍,有什麼事麼?」

  「我……我想請將軍大人,帶我去見羅尚官。」

  「哦?」羅克敵目光一凝,警惕地道:「羅尚官?姑娘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見羅尚官?」

  「我……」丁玉落把心一橫,挺起酥胸道:「我……我是她的……妹妹……」

  羅克敵一呆,驚詫地道:「你說什麼?你……是羅尚官的妹妹?」

  「是!」一見他懷疑的目光,丁玉落再也沒有回頭路了,硬著頭皮道:「我……我自中原千裡迢迢趕來投奔姐姐,可是……可是宮禁森嚴,無法見到姐姐,只好求助於大人。」

  羅克敵目光閃爍了一下:「你……真的是羅尚官的妹妹?」

  「不錯,將軍如果不信,就帶我去見她,只要見了羅尚官,她……她自然認得……我是她的妹妹。」

  羅克敵看著她,半晌不語。

  丁玉落急道:「將軍,你還不信麼?我一個弱女子,身無長物,又在將軍監視之下,還敢對羅尚官有什麼不軌舉動麼?將軍如果不信,就綁了我去,只要見了姐姐,她……自然認得我。」

  羅克敵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本將軍倒不是不信你,只是……本將軍正在想,除了你,我究竟還有幾個好妹妹呢?」

  丁玉落一聽漲紅了玉顏,薄嗔道:「出語輕薄,誰是你的妹子?我真是羅尚官的妹子,你若得罪了我,我……我姐姐須不饒你!」

  羅克敵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就帶你去見她,妹妹……」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0:59
第382章 上京

  看到身邊的兄弟越來越少,許多宋軍和契丹兵張弓搭箭,將自己團團圍在中間,盧一生長嘆一聲,丟掉了手中的鋼叉。

  「雁九是你的親兄弟?能告訴,你們兄弟倆一個在豪門為奴,一個在塞外為匪,到底所為何來嗎?」

  盧一生冷笑不語。

  楊浩笑了笑:「這個悶葫蘆解不開,與我也沒有半點損失,你想保守祕密,那就把它帶進陰曹地府吧。」

  楊浩一舉手,吱呀呀一陣弓弦顫響,無數枝箭簇瞄向了盧一生,盧一生目光一閃,忽地喊道:「且慢!」

  楊浩搖頭道:「我不會饒你,我死了很多兄弟,你也是,不要此時討饒,他們會看不起你,要死,就死得像條漢子。」

  「我不會討饒,早在三十年前,我就該死了。盧某九死一生,活到今天,全是撿回來的!」盧一生傲然挺起胸膛:「楊浩,我只想知道,丁承業怎麼樣了?他現在在哪裡?你可有他什麼消息?」

  楊浩看著他,目中露出古怪神色,盧一生有些激動地道:「我就要死了,如今我只想知道他的下落,你若知道他的消息,還望不吝告知。盧某……盧某求你……」

  楊浩緩緩問道:「丁承業……和你有什麼關係?」

  盧一生閉口不答。

  楊浩嘆了口氣道:「丁承業,已經死了。」

  「什麼?」盧一生瞪起一隻獨眼,倉惶向前撲出兩步,嘶聲叫道:「你說甚麼?你說甚麼?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楊浩淡淡地道:「是的,他真的死了,就在伐唐一戰前,他……死在金陵烏泥巷的一條溝渠之中……」

  盧一生臉色慘白,痛苦地叫道:「他死了?他死了!我盧家最後的根苗,最後的根苗啊,是你殺了他?我盧一生做鬼也不放過你,姓楊的!」

  盧一生咆哮一聲,猛撲上來,「嗖嗖嗖嗖……」無數枝利箭射出,楊浩聽他嘶喊盧家最後的根苗,頓覺有異,連忙大喊一聲:「住手!」

  來不及了,盧一生頃刻間就被射成了豪豬,一頭插著無數利箭的豪豬張牙舞爪,尤自撲到他的身前,楊浩身旁的兩名侍衛眼疾手快,他還未及近身,兩柄快刀已如匹練般揮出,五指箕張的兩條手臂在盧一生的慘叫聲中被劈落在地上。

  鮮血噴湧,盧一生「卟嗵」一聲落在地上,雙臂齊肩而斷,身上插滿利箭,他喉中嘶吼著,蠕動著身子,怨毒的眼睛帶著無窮的恨意,掙扎著,使勁地向前蠕動著,眼見無法再撲到滅族仇人的身上,他大叫一聲,忽地一探頭,一口咬住了楊浩的衣衫下襬,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彷彿那是楊浩的血肉一般。

  楊浩沒有動,他緩緩蹲下身,輕輕地道:「丁承業……不是死在我的身上,是他姐姐親手殺了他,殺了這個弒父害兄的忤逆子,清理門戶……」

  盧一生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他慢慢張開了牙齒,喃喃地道:「他沒有弒父害兄,他沒有……,我大哥盧九死才是他的爹爹,我是他唯一的叔叔,除了我們兄弟,他在這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了,再沒有一個親人了,他……是我盧家這一脈唯一的後人……」

  一行眼淚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流下,將濺到臉上的細密的血點衝出一道淚痕。

  「狸貓換太子!」楊浩頃刻間就明白了他們兄弟幹過什麼事,他目光一閃,突地問道:「丁家真正的孩子在哪裡?」

  盧一生臉上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說道:「他……早就死了,和他娘一起……被沉進了井底,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死了,全都死了,我盧家也完了。繼嗣堂,七宗五姓,滅門之仇,再也……再也報不了了……」

  楊浩萬萬沒有想到從這個塞外馬賊口中竟會聽到那個神祕組織的名字,他吃驚地問道:「繼嗣堂?七宗五姓,你到底是什麼人?」

  盧一生雙臂血如泉湧,身上插著無數利箭,已經陷入彌留之際,外界的一切都已聽不見了,他自顧喃喃地道:「我范陽盧氏,自漢以來,一流高門……,我們這一支……至此……而終了……」

  「你們也是繼嗣堂中一支,是麼?」

  楊浩問而不見回答,定睛再看,盧一生圓睜獨目,已然氣絕……

  從耶律縱橫口中,楊浩得知慶王叛軍已繼續西行,耶律休格親率大軍追著慶王主力向西去了。得知楊浩身份,耶律縱橫不敢怠慢,又加派了人手,護送他一路往上京去。

  楊浩曾聽崔大郎介紹過繼嗣堂的經歷,又從盧一生口中聽到一些消息,已經隱約掌握了丁家一場恩怨的來龍去脈,丁家……應該是受了無枉之災,被人當成了復仇工具,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他知道丁承業雖然該死,但丁玉落手刃骨肉兄弟,心中一直落寞寡歡,想著若把真相告知於她,必能解開她心中一個包袱。

  這一路上,有耶律縱橫重兵保護,楊浩太太平平,再不曾發生什麼事故。

  過了歸化州,就到了天嶺,這裡還屬於中原統治的時候,又把這裡叫做辭鄉嶺。嶺鄉嶺東西連亙,黃雲白草,縱目望去,不可窮極,到了此處,遠行之人都會心生茫然,不知這遙遙路途,自此下去,是否還有生還家鄉之間日,不免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楊浩卻沒有這許多感慨,什麼歸化州、辭鄉嶺,好像到了天涯海角似的,不就是張家口麼,這才哪到哪兒啊,至於悲風傷秋的麼。這一去,他可是要去接回冬兒的,早就恨不得插翅飛到契丹上京,又哪會在乎這樣的舟車勞頓。

  在漫漫草原上又走三四天,就到了黑榆林,儘管在楊浩心裡並不覺得這個地方有多遠,可是這時的地形地貌與後世大不相同,綿綿延延,不是無盡的草原,就是荒山僻嶺,人煙稀少,與後世到了荒涼的大漠沒多少區別,心裡的感受還是大不相同的。

  再往前去,就是斜谷,翻過連綿五十多裡的高崖峻谷,過璜水,黑水,麝香河,又走了五六天,終於進入了契丹都城上京。

  楊浩到了這裡開始有些焦慮起來,一方面是因為很快就要見到冬兒,心中難免急切,另一方面,迄今為止,他還沒有和冬兒取得聯繫,如果徑上金殿見到冬兒,冬兒不知道楊浩就是丁浩,乍然見到了他,難免會露出馬腳。

  雖說這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身份,也不致因此引來什麼殺身之禍,但是一旦讓蕭后知曉他們之間的身份,如果她肯放人也罷了,否則自己打算偷人的計劃勢必就難以施行,冬兒只要行蹤一失,那時自己就首當其衝成為懷疑目標了,還如何帶她離開?

  可是他焦灼也沒有用,這一路上被契丹人護在中間,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中,如果突然派出一個人單獨離開去找玉落,必會引起他們懷疑,再者玉落到底有沒有見到冬兒,他現在也沒有把握。

  到了上京附近,人煙漸漸稠密,市鎮顯得繁華起來,待進了上京城,市井更加繁庶。到處都是房舍,卻也不乏帳蓬,這裡的建築集中了契丹人的本來特色和定居之後的中原特色,顯得異國風味十足。

  這裡也有坊市,一如中原汴梁,人口稠密,商賈雲集,契丹武士、漢服的士子行於街頭,相撲的、雜耍的在勾欄中賣力地表演著吸引客人,化緣的和尚、尼姑、道士也穿梭在行人中間。

  自契丹立國之初,他們就有鑄錢,只不過以布為貨幣以物易物仍是坊市間交易的主流,這一點與此時的宋人常以絲綢代替貨幣來交易大體相同,都是為了彌補貨幣流通量的不足,而且絲綢和布匹的保值效果,比起貨幣來更加明顯一些。

  還好,進了上京城,鴻臚寺、禮賓院趕來接迎,宋國來使們才發現契丹人的官制、禮儀與中原大體相同,並非毫不知禮的野蠻人。

  他們並沒有馬上把楊浩帶入皇宮,而是先到禮賓院,更令楊浩等中原使節感到驚訝的是,禮賓院前竟還有契丹皇帝所派的使者持束帛「迎勞」,和中原一般無二。

  當下住進禮賓院,契丹通事舍人與楊浩笑吟吟地對坐了,說道:「貴使遠來,一路辛苦,今日且休息一天,明日下官會來接迎貴使入宮。我皇偶染小恙,病體不適,會由皇后娘娘接見貴使。」

  這位契丹通事舍人是個漢人,姓墨,名水痕。由於契丹人崇尚漢文化,上流人物都以通曉漢語為榮,他這母語自然沒有擱下,所以雖然自他爺爺輩上就已定居上京,但是漢語仍是字正腔圓。

  楊浩見沒有馬上入宮,心中稍定,微笑拱手道:「多謝墨大人。楊某一路行來,多承貴國護送照顧,乏倒是不乏的,不過一路風塵,既要謁見貴國皇后娘娘,總要沐浴更衣,以示隆重,那便明日入宮遞交國書吧。」

  墨舍人笑道:「如此甚好,那麼本官就先把明日接見貴使的事情再與貴使說一下,以免屆時忙裡出錯,失了禮儀。」

  「有勞墨大人。」

  墨水痕咳嗽一聲,說道:「明日一早,本官會來迎接大人,引大人過承天門,候於五鳳樓外,使者隨員捧幣、玉及「庭實」貢品。鼓樂齊奏,皇后娘娘升御座,面南背北,接見貴使。貴使登樓,大人向皇后娘娘稽首行禮。我朝六宮尚官羅大人宣讀制書,宣敕命,中書侍郎率令史等捧案至貴使面前,貴使遞交國書,侍郎將國書置於案內呈交皇后。貴使再將貢物交禮官收下,並率隨行人員再拜行禮。接見完畢,貴者及隨員行禮退出,回禮賓院。次日,我皇后再設國宴,宴請貴使……」

  楊浩聽見羅冬兒宣讀制書,宣敕命,心中不由一陣激動:「冬兒,我的小冬兒,你為我真是吃了太多的苦,官人來了,官人來接你回家,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墨舍人說完了見楊浩一臉詭異的微笑,好象正在神遊物外,不禁莫名其妙,他咳嗽一聲,問道:「楊大人,對這樣的安排可都瞭解了嗎?」

  「瞭解了,瞭解了,」楊浩頻頻點頭,心花怒放:「大人說本官向貴國皇后娘娘行禮,然後貴國六宮尚官羅大人宣制書嘛,呵呵,對了,你還說啥來著?」

  墨大人剛剛舉杯喝茶,聽這一問一口茶水差點全嗆到氣嗓裡去,他咳嗽了半天,這才漲紅著臉道:「本官說,明日一早,本官會來迎接大人,大人著禮服,本官引大人過承天門,候於五鳳樓外,使者隨員捧幣、玉及「庭實」貢品。鼓樂齊奏,皇后娘娘升御座,面南背北,接見貴使。貴使登樓……

  他又詳細地說了一遍,問道:「貴使可都記得了麼?」

  楊浩在鴻臚寺廝混了許久,這些禮儀倒是瞭解的,他仔細想了一想,說道:「貴國皇后面南背北而坐,那本使就要向北而拜了?」

  墨大人微笑道:「這有甚麼不妥?」

  楊浩道:「自然不妥,大國之卿尤如小國之君,我中原使節,怎麼可以向貴國皇后行下臣之禮?此應比照本使下江南之時,奉交國書時,與貴國之主一東一西,對面而立,奉交國書才對。」

  墨舍人拂然道:「楊大人,這怎麼可能?我朝皇帝可不是貴國藩屬,兩國乃平等之國,國主豈可與你對面而立,這樣的要求太過匪夷所思。楊大人,我也是漢人,知道中原人的想法,天下中心,湟湟上國,四方皆蠻夷,這不是妄自尊大麼?昔日之中國,與今日之中國縱然相同,但昔日之四夷,卻已非今日之契丹,我國立國久矣,已非昔日牧馬放羊的蠻荒部落,說起疆域之遼闊、國力之強大,尤甚於中原,貴使不覺得這個要求太過份了麼?」

  他微微一笑,又道:「說起來,當初石敬塘向我契丹稱子稱臣,乞我主出兵助其得帝位,那是向我朝稱臣的,石敬塘建晉國,晉國河東節度使劉知遠據其半壁而稱帝,是為漢國。其後,漢國天雄節度使郭威又裂其土而立國,稱為周。再之後,貴國皇帝得國而稱宋,敘起淵源來,我國便以藩屬之禮相待也不為過,如今以外國來使款待,難道還不夠禮遇麼?」

  孔老夫子說過「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歷代士大夫們也確實是這麼看的,可是孔的時代的確是中國強大的時候,諸夷連刀耕火種都還沒弄明白了,簡直就像一群蠻荒野人,完全看不出一點文明的苗頭,這麼說自然沒有什麼不妥。

  然而時過境遷,必須正視的是,他們在漸漸強大,時不時的還有異族入主中原。孔老夫子說過「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但是還說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當異族成了君的時候,把孔子語錄奉若神諭的士大夫們就有些無所適從了,夫子說要擅夷,還說要尊王。如今蠻夷成了王,是該尊王還是攘夷?兩者以誰為重?

  如果換一個使者來,恐怕會為了這個問題打破頭的去爭,堅決要求契丹奉宋國為正統,以上國而待之,但是在楊浩這個後來人心中,卻沒有這樣的桎梏。莫說契丹政權如今並不弱於宋,就算是一個弱小的國家,他覺得也應該平等對待,而不應妄以天朝稱尊,禮節上討些好處,卻以巨大的經濟利益去安撫人家。

  更何況,這世界並不是天圓地方,唯我獨尊的,大帝國並不只有我們一個。遠的不說,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如今第一個強大的,近在咫尺的,可以與中原華夏帝國抗衡的契丹政權就出了,如今的契丹再不是匈奴、突厥那樣的部落聯盟,他們已經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文化,行政,疆域,治理都已走上軌道,而且中原歷經百餘年戰亂,致使中原如今的影響力在亞歐地區的影響力遠不及契丹,要讓其主以臣國自居,那是不可能的。正視他國,平等對待,才是理性的行為。

  楊浩先提出一個對方絕不可能答應的要求,只不過是想接下來的討價還價更容易讓他們答應而已。於是假做為難地想了一想,他才說道:「墨大人所言亦有道理,本使其實也並沒有輕視貴國之意。不過,貴國皇后升御座,本使覲見時,亦當鐘鼓齊鳴,奏禮樂相迎。這是對大國大使的禮敬之禮,萬不可廢。」

  墨舍人思忖片刻,頷首道:「這個使得。」

  楊浩又道:「本使雖是外臣,但是畢竟是代表我朝皇帝陛下來訪,外臣禮坐,是代表我國皇帝陛下與貴國皇后娘娘談話,豈可躬鞠於階下?貴國當設座相待,本使要坐著與貴國皇后陛下敘話。」

  墨水痕相迎之前,對接待規格、禮制方面的事曾當面請教過皇后。自古以來,中原唯我獨尊,尊中國為正統,對四荒諸國來說也已成了習慣,如今的契丹雖然已經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想要謀求一個國家的尊嚴和國格,但是能做到和中原平起平坐他們就沾沾自喜了,畢竟中原五千年的文化底蘊,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趕上的,四夷諸國對中原文化還是懷著很深的尊崇、自卑和敬畏的,眼下還沒有力壓宋國一頭的想法,這一點蕭后也曾對他仔細吩咐過。

  墨舍人也是個談判老手,假做為難半晌,才道:「好吧,此事本官會盡快呈報娘娘,請娘娘定奪,本官一定以最大努力,促使娘娘答應貴使的條件,呵呵,楊大人,你就不要再提其他的條件了吧,要不然本官可真要為難了。」

  楊浩哈哈笑道:「那是自然,你我兩國已然建交,此來,本使也是抱著和平的目的,並不是脣槍舌劍的欲與貴國挑起爭端嘛。好,就這兩條,本使上殿、下殿,亦應如貴國君主一般奉樂相鑽迎,殿上攀談時,當為本使設坐。其他的嘛,就沒有甚麼了。哦,對了,本使此來,見貴國都城十分的繁華,百貨堆積如山,奇珍異寶無數,一會兒想去街上走走,可方便麼?」

  墨舍人見他沒有提出其他要求,暗暗鬆了口氣,一聽他要逛街,忙道:「貴使請便,貴使請便,可需本官派人陪同麼?」

  楊浩微笑道:「不必了,千裡迢迢趕來,難得看到許多中原不曾見過的異物,本使只是想採買一些,回去送與諸友同僚罷了。還是隨意些好。」

  送走了墨舍人,楊浩與張同舟等人吃了口飯,便帶了幾個親信侍衛上了街。他料想自己趕到上京的消息,玉落必然耳聞,找個機會離開館驛,她才有機會與自己碰面。

  楊浩上了街便往熱鬧的街鬧間走。上京城分為北城和南城,北城住的多是契丹人,而南城則多是漢人。漢人聚居區殿宇樓閣,雖不及開封、金陵這樣的帝都建築金壁輝煌,卻也比許多小城強上許多。

  至於北城,則是契丹人和皇族的聚居地。比起南城,北城又是一番風光,皇城分內外,就算是內城之中,也有許多空地,專門用來搭建氈帳,一來是為了接迎各地適應遊牧生活的王公,另一方面,皇族也要時常入住,以免忘本。

  所以他們的皇城與中原的皇城大不相同,根本沒有高高的宮牆,內城外城的界限,只是一道無形的界限,北城契丹居民就像生活在草原上一樣,雖然彼此住處連一道籬笆牆都沒有,不該涉足的他人領地,卻絕不會踏進一步。

  楊浩所住的禮賓院其實距皇宮極近,他想要找到玉落,卻是往漢人聚居的南城去的。漢城不是難民區,相反,是上京最繁華的地方,漢城內商肆林立,美酒、絲綢、蔬果、糧食、工具及各種珍奇貨色均有出售,而且這裡也有「夜市」。

  平常許多契丹皇族、貴族也會穿上漢服,到這裡逛逛,就連那位被蕭皇后的父親蕭思溫行刺而死的睡王皇帝,以前也時常穿了漢服到這裡的街市間飲酒觀市,喝到酩酊大醉這才回宮。

  街市上,玉珠、犀角、乳香、琥珀、玻璃、瑪瑙、兵器俱有出售,還有東瀛的銀器、高麗的人蔘、女真的貂皮,以及獵人們拿來販賣的蜂蜜、松子、乾菌等等,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楊浩一路行來,專挑身材單薄的男人和年輕的女子看,想著玉落會不會突然冒出來。

  路旁幾個穿契丹人傳統皮袍的大漢推著小車,正在採買菜蔬糧食。契丹境內的漢人最初是低人一等的,契丹人惱將起來,當街殺人那是常有的事,不過歷經幾朝以來,面對龐大的漢人百姓,為了國內穩定和發展,契丹統治者漸漸嚴肅了律法,莫要說當街殺人,倚仗種族優勢強買強賣漢人貨物的也少多了,那幾個契丹大漢想要買些便宜貨,也要討價還價。

  一身契丹傳統服裝,卻說著一口地道的中原北方話的肥胖漢子道:「老劉頭兒,我們可沒少照顧你家的生意呀,牢裡頭幾百上千口人的飯食,哪回不是在你這兒採買呀,你要是價太貴了,那我們可要另找人家了。」

  賣菜的商販是個乾瘦的老頭兒,皺皺巴巴的一張臉,花白的頭髮,他點頭哈腰地向這胖子陪笑道:「王爺,您常買咱家的貨,老劉還能不給您便宜價兒?可是如今剛剛開春兒,這菜進的價格就高,再要便宜,老漢可要賠錢啦。王爺,老漢也有老婆孩子要養不是,聽說王爺最近喜得貴子呀,大喜的事兒啊,恭喜恭喜,王爺這麼大的喜事兒,還跟老漢計較這兩個小錢兒?得了,這一袋子乾菜,就當老漢孝敬您的,祝賀您喜得貴子的一份薄禮,這菜錢,王爺抬抬手,可就不要再跟老漢講啦。」

  那位被敬稱王爺的人身材矮胖,短得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上頂著一顆碩大的腦袋,臉是圓的,嘴是扁的,眼睛也是狹長的,好象麵疙瘩上畫了個人頭,剛把面發好,就被人一巴掌把饅頭拍成了燒餅似的,一笑起來所有的線條都往上挑,倒是喜慶,不用化妝,整個一福娃寶貝。

  聽了這老頭兒的話,福娃的眼睛都笑沒了,他呵呵地笑道:「老劉頭啊,你的算盤珠子打得多精,當我不知道?得了得了,看你這麼會說話,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就這價吧,兀衍,把錢給他。」

  老劉頭一聽呲著牙花子笑:「謝謝王爺,謝謝王爺,王爺是天牢裡的主事牢頭兒,那些犯官的家眷,誰不大把金銀的孝敬著您?哪會跟我這一老百姓一般見識。嘿嘿,一看您就是菩薩心腸,瞧這福相,整個就是一彌勒佛轉世……」

  王鵬笑罵道:「少他娘的拍馬屁了,這回便宜了你,等鮮菜下來,你可得給我算便宜點兒。」

  他說著,笑吟吟地扭過頭去,目光無意間一轉,忽地看到在幾名侍衛陪同下正往這邊慢悠悠走來的楊浩,登時如遭雷殛,臉色變得慘白,整個身子都像秋風中的落葉,簌簌地發起抖來。

  老劉頭正眉開眼笑地數著錢,忽一抬頭看見他臉色,不由吃驚道:「哎喲,王爺,您……您這是怎麼了?」

  這時楊浩東張西望著已經走過來,那胖子急急扭過頭,淚流滿面,哽咽著嗓子嘶啞地道:「沒什麼,沙子……迷了眼睛……」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0:59
第383章 當眾挑情

  楊浩並未注意路旁那幾名契丹大漢,像這樣的人在上京城裡隨處可見,實在是太平常了。他從那人身旁徑自走過,那王牢頭兒的目光痴痴地追隨著他的身影,眼神中滿是掙扎的神色,直到身旁幾個人喚他道:「王頭兒,咱們該走了。」他眼中的光彩才驀地消失,又盯了楊浩一眼,這才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老劉頭心中納罕:「王頭兒這是看著誰了?莫非是哪家的漂亮大姑娘逛街來著?」

  他抻著脖子往路上瞅瞅,只見一個青袍公子一步三搖,帶著幾個手下正招搖過市,目光再一逡巡,果見一個花不溜丟的小媳婦兒挎著個菜籃子正走在街上,瞧背影,模樣如何看不著,身段兒倒是窈窕,小腰肢一扭一扭的,扭得男人的心一蕩一蕩的。

  「喲呵,倒是個風騷小娘兒,常言說當兵三年,老母豬賽貂禪,何況是個這麼俊的小媳婦兒呢,王頭兒在牢裡整日見的不是凶神惡煞的獄卒就是血呲呼啦的囚犯,他那婆娘長得又磕磣,難怪一見了風騷娘們就饞得慌……」

  老劉頭正砸著舌頭,耳朵突然被一隻肥胖的大手擰住:「你個老東西,一會兒不看著你,這心眼兒就不老實,盯著誰看吶?誰家的娘子這麼風騷啊?」

  「冤枉啊老婆……」可憐的老劉頭耳朵被扯起半尺長,被自己凶悍的婆娘扯進屋裡去了……

  楊浩到了丁玉落所說的那處客棧,見客棧一樓是個茶園,便大模大樣進去坐下,要了壺茶來,然後對穆羽耳語幾句,穆羽便起身離去,好像要找個地方方便一下。

  過了一陣兒,穆羽走回來,四下看了看,在楊浩身邊坐下,低低地說著什麼。

  楊浩只聽了幾句,身子就是一顫,手中一杯熱茶都濺到了手上,他驚訝地看向穆羽,穆羽肯定地點了點頭,楊浩激動的身子發顫,喃喃地道:「怎麼會,怎麼會,小六,鐵牛,羅……軍主……,他們都活著,都在這裡?蒼天待我,何其之厚!」

  「大人,須防隔牆有耳,詳細情形咱們回去再說。」

  「好,咱們馬上回去。」

  楊浩立即付帳起身,在街市上隨意買了些土特產品,便急急趕回禮賓院去了。

  次日一早,通事舍人墨水痕趕到禮賓院,引著打扮停當的楊浩去五鳳樓見駕。禮賓院距內城極近,無需乘馬,一行人緩步走去,不一會兒就拐到了御街上,前方一座巍峨的城樓,城樓兩側兩道宮牆,只不過這宮牆只是標誌性的建築,只延伸向兩側兩裡有餘,成半圓狀護住內城,就像當初楊浩以党項七氏少主身份造訪五了舒的營寨,草地上搭一道轅門,兩邊插一道尺高的籬笆,延伸裡許,就當作是城門了,並沒有完全把內城遮於中間。

  楊浩衣冠整齊,就如同在宋國上大朝會,一襲緋色官衣,頭戴進賢冠,方心曲領,飾玉佩綬,腰間掛著銀魚袋,白綾襪烏官靴,衣冠楚楚,一表人才,與契丹官員迥異不同,許多侍衛、宮女經過他身旁時,都免不了好奇地側目觀看。

  不一會兒,只聽鼓樂齊鳴,楊浩熱血沸騰:「蕭后上朝了,冬兒……冬兒現在就在殿中,她想我……一定想得望眼欲穿了。」

  一個內侍走到了城階前站定,高聲唱禮:「皇后有旨,宣……宋使楊浩晉見~~~~」

  楊浩吸一口氣,強抑著激動的心情緩步登階,兩個捧著覲見之禮的隨員跟在他的身後。墨舍人前頭引導,一進五鳳樓,就覺得這北朝的殿堂不算寬廣,尤其是剛剛經過慶王之亂,朝中官員七零八落,站朝的官員也不多。楊浩不及細看,遙見御階之上紅袍鳳冠,端坐一個娉婷女子,餘外卻無顯目的紅顏,卻不便四下張望去找冬兒,只得目不斜視,昂首挺胸,徑自走到御階前五步開外駐足停下,長揖一禮,朗聲說道:「外臣楊浩,奉我皇帝陛下旨意,朝見貴國皇帝、皇后陛下。」

  御座上一聲輕咳,一個女子聲音道:「中原皇帝為兩國友好,遣使遠來,朕心甚慰。貴使長途跋涉,遠來辛苦,平身吧。」

  那聲音聽來柔和悅耳,卻又不失威嚴,一口漢語,說的十分地道,楊浩不敢抬頭多看,道一聲謝,直起腰來,微微退後一步:「敝國與貴國相依脣齒,敦睦無嫌。月前急有我國邊民與雁門關附近受貴國族人劫掠燒殺,我皇陛下深感惋戚。為恐兵釁猝起,大局益形紛擾,特令下臣出使貴國,期盼貴國緝凶正法。」

  蕭后微微一笑,莞爾道:「貴國雁門關內百姓受匪盜劫掠一事,朕已知曉。朕聞之震怒,貴國百姓深受其苦,朕亦為之悲嘆。邇來邊境匪盜日益猖獗,燒殺劫掠,無所不至。我國百姓亦深受其害。適時,因我國內慶王謀反,朕無暇顧及,肆後已然派兵圍剿,朕剛剛得知,貴使來此路上,便逢五千馬賊劫殺,適為我剿匪之軍滅之,詢其倖存,始知雁門關百姓受襲,便是這股匪盜所為。今這股馬賊已然伏誅,貴使親眼可見,當可回覆貴國皇帝陛下。」

  楊浩稱諾,話風一轉,又道:「我皇帝陛下此番遣使前來,雖為雁門關百姓之故,亦有國事與貴國皇帝、皇后陛下商榷,今有我皇親筆國書一封,伏維敬啟。」

  楊浩說完,身後隨使上前一步,契丹禮部侍郎親自上前雙手取過國書,高奉於頂,呈上御階,蕭后接過,放在御案之上,說道:「貴國皇帝國書,朕會與我皇帝陛下同覽,再做答覆。今貴使遠來,我皇陛下亦甚欣然,維龍體不適,不便接見,故有諭旨,以慰貴使,冬兒,宣讀陛下制書。」

  「冬兒……」

  蕭后這一聲吩咐,如八音齊鳴,甘露灑心,楊浩身子一震,頭顱便要抬起來,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忍住,眼角微微向旁睨去,才見文官之首穩穩地走出一人,袍裾微動,鹿靴纖巧,在他五步開外站定。

  「朕聞邊匪襲擾宋境,掠奪無數,傷害無辜,朕甚怒之。貴國皇帝陛下不啟戰端,勞使遠來,見示交涉,朕心甚慰。當今天下大勢,唯我南北兩國峙立,雁門百姓受賊襲擾,實為不幸,若輕啟戰端,烽煙四起,則兩國無數子民俱受兵災因苦,何者大也?幸賴貴國皇帝陛下英明,易兵車以衣裳,化干戈為玉帛,和光普照,睦鄰友好……」

  冬兒說些什麼,楊浩一字都沒有聽在耳中,他盯著冬兒的腳尖,聽著她熟悉的聲音,心潮澎湃,難以自己。冬兒的聲音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如黃鸝一般悅耳動聽,耳畔響著她的聲音,佳人就在眼前,楊浩看著她曳地的衣裾,雙眼漸漸溼潤。

  六宮尚官羅冬兒雖然行前得到羅克敵再三囑咐,要她千萬剋制,不要露出半點蛛絲馬跡,但是見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同樣是激動萬分,制書念來,期期艾艾,許久才平和下來,語聲得以流利。

  蕭綽只道她頭一回承接這麼重大的使命,所以有些露怯,也未往心裡去,待冬兒念罷,楊浩深施一禮,緩緩抬頭,這才向冬兒注目望去,冬兒穿一件左衽圓領、窄袖細腰的灰藍色官袍,頭戴雙翅烏紗帽,面不敷粉,玉面珠脣,儼然一位美少年。

  她雙手舉著制書,正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盈盈美眸從制書上方望起來。兩個人的眼神一碰,心靈深處都似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冬兒明亮的雙眸立即氤氳起一團霧氣,好在這兩年來久居帝后深宮,久經錘鍊,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小村姑了,她急急低頭,雙眸眨了幾眨,這才恢復了平靜。

  「來啊,給宋使看座。」

  兩人這番眉來眼去,高踞御座之上的蕭綽沒有發覺,她見這位宋使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眉目英俊,答對得體,較之草原男兒的粗獷另有一種剛柔並濟的味道,中原人物,果然不俗,心中便有幾分歡喜,於是和顏悅色地道:「給宋使看座。」

  楊浩收斂心神,裝作根本不識冬兒模樣,向蕭后謝座就座,蕭綽便微笑道:「宋使是頭一回出使塞外吧?宋使此來,一路觀我北國風土如何?」

  楊浩這才仔細看看這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蕭太后,只見這位在評書中喜歡找中原女婿的蕭太后,此刻頭戴花冠,身穿紅袍,麗顏如花,卻還是一副少女模樣,尤其那兩道又黑又亮的眉毛,勃勃英氣中不失嫵媚,煞是迷人。

  楊浩微一垂目,舉手笑道:「塞外草原莽莽,風物與中原大不相同,路途雖然辛苦,外臣一路走來卻是心曠神怡,只覺風景瑰麗,美不勝收。尤其塞外人物,無論婦人兒童,俱精騎射,弓馬嫻熟,箭術如神,令外臣讚歎不已,還曾賦詩一首以贊之。」

  蕭綽蛾眉一挑,甚感興趣地道:「哦?中原人物,最擅詩賦,貴使所做的詩詞,定然是不差的,朕可否與聞呢?」

  楊浩笑道:「外臣本是武官,趕鴨子上架做了這鴻臚寺卿,常被同僚笑為棒槌。說起詩詞,比起我中原許多士子差了可不止一分半分,只是常聽他們吟詩作對,耳濡目染,一時興起而仿效。詩作拙劣,難經大家法眼……」

  蕭綽莞爾一笑,說道:「貴使謙虛了,何妨說來聽聽?」

  她這一笑,如雲開見月,嬌豔嫵媚,楊浩心頭怦然一跳:「好厲害,這一笑,風情萬種,娃兒自幼訓練,笑得如此嬌豔並不奇怪,若是讓她見了這種嫵媚天成的女子,怕是也要羨慕不已。」

  蕭綽沒看出這小子就是當初在廣原程世雄府上被自己一腳踢暈的那個廢物,子午谷兩軍陣前他單騎救人的時候,鬍子拉碴、蓬頭垢面,手中揮舞一件袈裟,遠遠只那一見,哪曉得這竟已是兩人第三次相逢了。

  她可沒想到這位衣冠楚楚的禽獸一肚子齷齪,竟把她堂堂一國皇后和一位風月魁首比來比去,見他謙遜更生好感,便笑道:「呵呵,我國中人物也常好作詩,只因漢學淺薄,平仄不通、押韻不對,那是常見的事,貴使既是武人出身,能吟得出詩來,吟出神韻便難能可貴了,誰會笑你?」

  一旁文武大臣紛紛點頭稱是,楊浩這首詩是昨夜興奮難眠,苦苦想來的,早已倒背如流,這時還裝模做樣,略一沉吟,才道:「那麼……見笑了。」

  他咳嗽一聲,吟道:「

  我持旌節赴北國,鳥道雄關穹如蓋。

  想必塞外多豪傑,因見飛沙卷鏑來。

  冬去春來草青青,馬蹄方至上京城,

  兒童談笑張角弓,竟然射鵰向長空。」

  楊浩吟罷,摸摸鼻子,乾笑道:「外臣這首詩……如何?」

  「好!好啊!」兩旁書讀得少的官員率先稱好,尤其那不認識字的,喊的比誰都大聲,搖頭晃腦的,好像比誰都聽的明白。他們雖聽不出好賴,但是對中原文化有種盲目的崇拜,絕不相信楊浩的自謙,方才那一番致辭之乎者也的聽得他們頭暈,顯然這是個有大學問的,吟的詩能不好?

  蕭綽展顏笑道:「好詩,的確是好詩。」

  她聽楊浩這首詩,果然對仗不通,韻腳也不十分的連和,他說自己是武人出身,看來不假。不過其神韻倒是不錯,鳥道雄關,蒼穹如蓋,那是形容塞北地形險絕,易守難攻,讚揚北國多出英雄豪傑,人人都識武藝,卻不正面描述,而是用飛沙走石中會不經意地捲來幾枝利箭,在上京城外看到小孩子竟然張弓搭箭去射大雕來側面表現。還有那去冬去春來方至上京,那是讚揚北國地域廣闊了。

  蕭后一讚,懂詩的官兒忙也拍手稱讚,不懂詩的官兒洋洋得意,只覺自己實在是眼光獨到,更是喝彩聲如雷,蕭后微微一笑,伸手自腰間解下一柄佩刀,滿面春風地道:「此詩朕很是喜歡,冬兒,把朕這柄刀,送與宋國使者做為賞賜。」

  那刀是隨身小刀,用來切割牛羊肉食的,並非隨身武器。蕭后這柄刀,金鞘銀刀,寶石飾為七星,的確是珍貴之物。冬兒登階接刀,來到楊浩面前,只望他一眼,便覺心如鼓擂,急忙低下頭去。

  楊浩伸手接刀,大聲道:「謝皇后陛下。」兩人手指一碰,楊浩忽地伸出小指在她掌心輕輕一撓,冬兒嬌軀一顫,急忙握緊拳頭,妙眸似嗔還喜,輕輕瞪他一眼。

  這一眼就瞪酥了楊浩的骨頭,他又大聲道:「謝羅尚官。」聲音放輕,又低低跟了一句:「官人這詩,做給你的。」

  冬兒芳心亂跳,退回班中站定,心中卻想:「這詩明明是讚揚北國風光,片言隻語都不曾提及我,怎麼是做給我的了?」

  她反反覆覆默誦幾遍,忽地恍然大悟,心花怒放中再看楊浩一眼,淚光瑩然。

  蕭后道:「冬兒,代朕親送宋國使節回館驛,明日,朕與宮中設宴,款待宋使。退朝!」

  「遵旨!」

  「謝陛下。」

  楊浩與羅冬兒四目相望,脈脈含情,剎那之間,恍若永恆。

  「楊大人,本官告辭了。」

  「羅尚官,既已到了,何妨入內小坐。明日要赴皇后娘娘國宴,楊某還有些禮儀方面的事要就教。」

  「這個……」羅冬兒回眸望一眼隨行的八名女兵,冷淡地道:「如此,楊大人,請。」

  「羅尚官,請。」

  進入室內,雙方謙讓一番,隔桌分主賓就坐,楊浩咳嗽一聲道:「爾等退下,本官有事要與羅尚官祕談。」

  穆羽等人躬身退下,羅冬兒「不情不願」地向自己的侍衛女兵擺擺手,幾名女兵也魚貫而出。

  「浩哥哥……」

  「冬兒!」

  兩個人飛快地離開座位,忘形地擁抱到一起。

  「浩哥哥,人家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冬兒,我還以為你已被李家沉了河,天可憐見,讓我知道了你的消息。」

  「浩哥哥,你怎麼這麼快就做了宋國的大官?剛聽到時,我幾乎不敢相信是你。你現在怎麼樣,一切都好嗎?」

  「世事難預料,你還不是一樣。這次來,我一定要帶你回去,對了,羅克敵沒有死?小六和鐵牛也跟你在一起?大頭哪兒去了。」

  兩個人都有說不完的問題,各自問了一堆,互相看看,忽然緊緊擁抱在一起,心愛的人就在眼前,一切的問題暫且拋諸腦後吧,他(她)就在眼前,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的計劃,本來是要把你偷回去。想不到羅克敵、小六和鐵牛也在,這一來就有些麻煩了,我得重新計劃一下。」

  「我們這些時日費盡心思打聽南下的道路,可是路途實在太遠,始終沒有把握能安然逃回去。機會只有一次,我們不敢輕舉妄動,誰知這時你就來了。浩哥哥,小六和鐵牛聽說你到了,都歡喜的不得了,可是羅四哥說,越是這種關頭,越要沉著冷靜,不可露出一點馬腳,壓著他們不許他們見你……」

  「羅四哥?你怎認了他做哥哥。」

  羅冬兒破啼為笑:「不是認的,他……真的是我哥哥。」

  ……

  「浩哥哥,我……我不能久耽,還得趕回宮去。」

  「冬兒,我真是捨不得你再離開我半步了。」

  「啊,親不得,浩……哥哥,門外……門外好多侍衛……唔唔……」

  隱隱約約聽得房中動靜有點異常,站在門左的穆羽和站在門右的女兵侍衛互相睨了一眼,然後各自不屑地揚起下巴。

  「浩哥哥……」羅冬兒嬌喘細細地坐在他的懷裡,兩條手臂緊緊地勾住他的脖子,身子軟得只怕一鬆手就要滑到地上去。

  「冬兒,你現在是六宮尚官,尋常要見你一面著實不易,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我晚上去見你好不好?」

  「不行不行,」冬兒慌忙搖頭:「很危險的,要是被人看到就壞了。再說,皇后娘娘時常會來,萬一被她撞見,那就大勢去矣。」

  「那怎麼辦?」楊浩抱緊了她柔軟的身子,不捨地問。

  「我……我……」看著楊浩灼灼的目光,偎依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感受著他有力的臂膀,嗅著他身上男人的味道,羅冬兒也是心中一陣盪漾,那一雙水漾的眸子溼潤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官人……官人暫且忍耐,待冬兒支走不相干的人,把府中安排妥當,打聽得哪晚娘娘不會來,就……就想辦法告訴官人……」

  「好,那麼這些時日,我好好想想逃離的計劃。羅克敵他們要去你那兒不會惹人生疑吧?那就好,找個機會叫他們過去,我也見見他們。」

  「嗯……好……」

  一言可決人生死的六宮尚官、宮廷女衛統領,在楊浩懷裡化作了一汪春水,小鳥依人一般,不管他說什麼,都乖巧地應承著。

  「哎呀……」忽覺臀下被硬梆梆的一根小棒槌一杵,羅冬兒大驚跳起,掩著臀後面紅耳赤地瞪他一眼,輕嗔道:「人家都被人教壞了,光天化日之下,門廊之外就有許多侍衛,竟然和你這麼……這麼親暱……」

  她臉紅紅地又瞟楊浩一眼,依依不捨地道:「浩哥哥,我……我得回去了……」

  「冬兒,我們幾時才得再見?」

  羅冬兒看著腳尖,幽幽地道:「明天呀……」

  「啊……」一聲嬌吟,她柔軟的臀肉又被郎君蹂躪了一把,楊浩壓低嗓門,沒好氣地道:「我是說……什麼時候才能私下相見。」

  羅冬兒羞笑:「總要人家……安排妥當嘛。」

  她看楊浩一眼,忽然踮起腳尖,紅著臉蛋在他頰上輕輕一吻,未等他再環住自己柔細的纖腰,便翩然退開,含情脈脈地一瞟,大聲道:「楊大人請留步,本官告辭了……」

  走在路上,眼見羅冬兒氣息不勻,腮泛紅雲,左右兩個隨身侍衛不禁把眼乜著她看,羅冬兒若有所覺,咳嗽一聲,搖頭嘆息道:「那位宋使,真的是個棒槌,教他禮儀……好累啊……」

  一個女兵好奇地問道:「大人,棒槌……是什麼意思呀?」

  「棒槌就是……傻瓜、笨蛋、一竅不通……」

  冬兒說著,臉蛋越來越熱,越來越紅……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0:59
第384章 宮闈

  羅冬兒腳步輕快,就像一隻穿花蝴蝶似的一路飛到了月華宮,看得宮中內侍嘖嘖稱奇,這位一向坐不動、行不搖,言不高聲、笑不露齒的羅尚官如此步履輕盈、滿面春風,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呢。

  到了月華宮外,羅冬兒停頓了一下,讓呼吸和神情從容下來,這才舉步走進殿去。

  黃綾帷幄,仙鶴焚香,穹頂正中下方,置著一條書案,書案上擺著文房四寶,和兩摞高高的案牘。蕭綽居中而坐,正在翻閱一封奏章,一雙黛眉輕輕鎖著,若有所思,冬兒見了忙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她的身邊。

  蕭綽手中懸著硃筆,臉色陰霾,神情猶豫,硃筆一捺一懸,久久不能落筆,過了半晌,她忽然輕輕一嘆,擱下毛筆,向御座上一靠,閉起了眼睛。

  冬兒走到御座後面,輕輕為她揉捏香肩,蕭綽微微一動,隨即卻放鬆了身子,過了片刻,她開口問道:「宋使回到館驛,對你可曾交待些什麼?」

  「並不曾說過什麼……」冬兒臉色微暈,眸波發亮,她抿了抿嘴脣,柔聲道:「他只說……宋國皇帝對他此次出使交涉的事情十分在意,希望娘娘早做決斷,給予答覆,以免路途遙過錯,耽擱了他的歸程……」

  蕭綽脣角一勾,似笑非笑地道:「哼哼,趙匡胤如此迫不及待麼。」

  她抬起手,輕輕按住冬兒的柔荑,輕輕嘆道:「朕已看過國書,心中猶疑難決,冬兒,朕該怎麼辦才好?」

  冬兒遲疑地道:「趙官家……提了什麼要求為難娘娘娘麼?」

  蕭綽冷笑:「他能為難朕什麼?我契丹之患,從來不在中原,而在……,而在我朝內部!」

  她霍地站起身來,在殿中緩緩走動:「太祖徵渤海國歸途中病逝,太宗皇帝繼位,討伐中原途中,復于軍中病死,三軍擁立隨軍作戰的耶律阮為帝,是為世宗,然太后想立皇弟耶律李胡為帝,國內遂起戰亂,這是我朝第一次內亂,幸賴大將軍耶律質屋從中斡旋,太后深明大義,承認了世宗的皇位,國內始定。

  世宗皇帝幫助漢國攻打周國時,於睡夢之中被大將耶律察哥一刀弒殺於帳內,遂自立為帝。太宗長子耶律璟和大將耶律屋質又率兵討代,殺死察哥,耶律璟稱帝,是為穆宗。穆宗為帝時,我朝叛亂頻仍,蕭眉古、耶律婁國、耶律敵烈、耶律宛、耶律壽遠、楚阿不、耶律喜隱……,先後起兵造反,大大削弱了我朝實力。此時,正是趙匡胤黃袍加身之時,若非我朝內亂頻仍,他怎麼會有機會坐穩帝位,一統中原?

  穆宗昏庸嗜殺,諸部離心離德,是以巡遊時被近侍暗殺於帳內,朝廷始立今上。今上重用漢官、整頓吏治、減輕刑罰、興修水利、發展農耕,短短兩年功夫,我朝已重現中興之象,今上實是一位難得的明君。可惜……今上龍體一向羸弱,遇刺之後更是纏綿病榻,時昏時醒,朕為此憂心忡忡……」

  羅冬兒不知蕭后這番感慨因何而發,小心地籌措著說辭道:「皇上雖然龍體不適,幸有娘娘女中巾幗,文武雙全,治國有方,滿朝文武、天下百姓莫不交口稱讚,慶王利慾薰心,雖然謀反,但迅速被驅逐遠去,由此可見一斑,娘娘何以突發如此感慨?」

  蕭綽落寞地一笑,幽幽地道:「朕做的再好,也是女子。天下,需要的是一位皇帝。帝為日,后為月,長生天保佑的契丹之主應該是一個大好男兒,月亮……永遠不會變成太陽的。朕就是渾身本領,單是這女兒身,就鎮壓不住這天下江山。」

  她嘆息一聲,又道:「世宗、穆宗、耶律察哥,哪個不是勇冠三軍的人物,尚且有人謀反篡位,今上病體羸弱,旁人怎麼會不覬覦皇位呢?」

  冬兒目光一閃,遲疑道:「慶王謀反,已被挫敗,娘娘何必太過擔心?」

  蕭綽淡淡一笑:「內憂外患,豈止於此?」

  她頓了一頓,指指那摞奏摺,說道:「喏,室韋(蒙古)說去年頻逢天災,國困民窮,今年的貢物實在拿不出來,祈求我皇寬宥,其實不過是看我朝自顧不暇,失了恭馴之心,可是如今情形,朕能不『寬宥』麼?」

  她冷笑一聲,又道:「女真人陽奉陰違,年前剛剛遣使納貢,向我朝稱臣,如今便又派人襲我邊寨部族,搶掠牛羊,擄奪子女。就像我邊塞部落去劫掠宋國一般,女真人也來打咱們的草谷了。富的,總被窮的搶。可是,如果我朝沒有內亂,國勢強勢,兵強馬壯,他們……敢麼?」

  蕭綽的聲音更加疲憊慵懶:「慶王謀逆失敗,一路西逃,如今已遁入橫山,以迅電不及瞑目之勢強取銀州,據城自守。吐蕃、回紇諸部見他滅了自家的世仇,對他頗有親近之意。慶王得城中糧草財帛無數,又仗地利人和,耶律休哥勞師遠征,既無援兵、又無糧草,朕放心不下,已下令命他回師了。慶王一旦在銀州佔住腳,再想討伐便大大不易,他是太宗一脈,在我朝諸部之中不無煽動的能耐,這是我朝的心腹大患啊……」

  冬兒微微凝思,沉吟說道:「冬兒曾聽娘娘論及天下大勢,曾說過銀州……是夏州李氏的地盤吧?慶王強佔銀州,夏州李氏豈肯甘休?或許……不需要娘娘動手,夏州李氏就會收拾了他。」

  蕭綽晒然一笑:「夏州李氏?今非昔比了。這兩年,夏州李氏內憂外患,焦頭爛額。朕依細作探馬送回的消息分析,西北情形如今這般詭異,幕後一定有一隻黑手,正在打夏州李氏的主意。」

  她的媚目中微微露出思索之色,說道:「每一次,李光睿費盡心思與吐蕃、回紇想要議和的時候,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變故致使和談不成,實在古怪。党項八部中,除拓拔氏一族,其餘諸部的反應也十分古怪,如今情形,夏州李氏對銀州已是鞭長莫及,慶王這個大便宜是撿定了。」

  說到這兒,蕭綽苦笑道:「這個時候,宋國竟要伐漢國。漢國雖只剩下寥寥數城,人口稀少,對朕來說,不過是一塊雞肋,可是漢國對我朝稱臣納貢,向來禮敬有加,如果我朝不肯相援,那麼室韋、女真、東靺、斡郎改、轄戛斯、粘八葛看在眼中,必然對我朝失去畏懼恭敬之心。如果我朝發兵援漢,則勢必要與宋國直接開戰,以我朝如今情形,勞師遠征,未必就有勝算,宋國如果因此再予慶王資助,那就危險了……」

  看著這個年齡與自己相仿,卻整日為了軍事大事操勞的皇后,冬兒心中不無同情,可是她如今既已登上皇后的寶座,就再回不得頭,這份重擔,誰能幫她分擔呢?

  蕭綽發洩了一陣,心情平靜下來:「趙匡胤對漢國是志在必得,而朕……如今卻已沒有必保漢國的理由。漢國這枚棋子,是必須要棄掉的了,可是我朝的體面,也得儘量周全。冬兒,你過來,朕有話吩咐於你。」

  「是,」冬兒連忙湊近了去,蕭綽附耳對她囑咐一番,冬兒先是一怔,既而頻頻點頭。

  蕭綽剛剛說到一半兒,門口出現一名內侍,細聲細氣地道:「娘娘,耶律三明大人求見。」

  蕭綽眉頭微微一皺,又對冬兒急急囑咐幾句,冬兒依命退下,蕭綽回到案後坐直了身子,頃刻間便又恢復了精神奕奕的威嚴儀態,她拿起御筆,一邊瀏覽奏章,一邊漫聲說道:「宣三明大人進見。」

  契丹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嫡系皇族如今有三支,分別源自太宗、世宗和李胡。當今皇上耶律賢是世宗之子,慶王是太宗一脈,而耶律三明則是李胡一脈。如今慶王叛亂,遠逃西北,朝中對李胡一派甚是倚重,耶律三明做為李胡一派的代表,最近也異常地活躍起來。

  耶律三明進殿,一見蕭綽,便笑吟吟地施禮道:「娘娘實在勤政,正在批閱奏章麼?」

  蕭綽放下硃筆,勉強露出笑意:「三明大人來了,快快看座,三明大人此來,有甚麼事麼?」

  耶律三明眉頭一皺,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嘆道:「唉,還不是為了朝廷上的事麼。娘娘,現在人心浮動,朝野不安,身為朝廷重臣,三明憂心忡忡呀。」

  蕭綽黛眉微蹙,說道:「叛逆已逐,上京已恢復昔日繁華,有甚麼人心浮動,朝野不安,朕怎麼不曾與聞?」

  耶律三明道:「這些事情,旁人自然是不敢說與娘娘聽的。如今……民間傳言,說皇帝已然駕崩,皇上無後,女主祕不發喪,蕭氏有意篡奪皇權,許多忠於朝廷的部落也是人心惶惶,不時派人祕密赴京探問,這種情形持續下去必生禍患。」

  蕭綽玉顏一寒,冷冷地道:「皇上好端端地在那兒,三明大人難道不知道麼?昨兒皇上身子舒適了些,還著人扶出來在院子裡晒了晒太陽……」

  耶律三明滿臉陪笑地道:「是是是,這個嘛,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問題是,上京百姓、諸部首領們信不過呀,咱總不能把他們都請進來,讓他們都來見見皇上吧?」

  蕭綽淡淡地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謠言久而自去,怕它何來?」

  耶律三明狡黠地一笑:「話是這麼說,可是慶王在外,正好籍此生事,說他是為了扶保耶律氏的江山,這種話著實蠱惑民心,吸引了不少部族投奔,如此下去,甚是堪慮。朝中大臣們都是憂慮萬分,身為耶律皇族一份子,三明更是寢食難安。」

  他偷偷瞄了蕭綽一眼,捻著鬍鬚,慢條斯理地道:「三明同幾位王公大臣計議了一番,覺得首要之務是安撫民心,民心定則軍心定,討伐叛逆,方有成功的可能。而要安撫民心呢,就要平息朝野間不實的傳言。臣願將犬子過繼於皇帝、皇后膝下,好歹他也是我耶律嫡系皇族嘛,朝中有了太子,什麼國無幼主啊,蕭氏篡權啊,一切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立其子為皇子?此議若果成真,恐怕皇上不死也要死了,就連我也難逃生天……」,蕭綽冷笑,不過他說與幾位王公大臣計議……,這幾位王公大臣都是誰?蕭綽心中驚疑,沉聲說道:「皇上春秋正盛,何慮無子?如今這個時候,如果倉促過繼太子,才更會引得天下人疑慮不安,其中道理,三明大人難道不明白?」

  耶律三明臉色沉了下來,冷冷地道:「臣一心為了社稷、為了朝廷,卻受皇后如此猜忌麼?皇上若能龍體康復,皇后早誕龍子,那自然最好不過,只是……皇上一日不康復、皇儲一日不誕生,朝野諸部一日不得安生,慶王那裡也會有恃無恐,日久人心思變,上京再生禍亂時,恐怕就不會如此次一般容易平息了。三明言盡於此,告辭!」

  耶律三明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蕭綽鐵青著顏色看他囂張退去,氣得嬌軀顫抖:「如此情形,已幾近於逼宮了,朕一介女子,所賴者,就是皇族與蕭氏的支持,才能政令暢通,如果朝中文武果生異心……」

  蕭綽心頭泛起一陣寒意:「我會不會像世宗、穆宗、耶律察哥一樣,就在寢帳之內、睡夢之中,被人一刀砍下頭顱?」

  雖身在皇宮大內,重重護衛之中,蕭綽忽有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感覺,指尖都冰冷起來……

  契丹的國宴設在一座氈帳之中,按照契丹人的傳統習俗。皇后蕭綽高踞上位,尚官羅冬兒侍候一旁,德王耶律三明、北府宰相加、同政事門下平章事室昉和趕回朝中述職的南院樞密使郭襲,這幾位重量級人物親自陪同款待,遼通事舍人墨水痕也赫然在列。

  羅克敵、彎刀小六和鐵牛又莫名其妙地升官兒了,昨日傍晚,皇后突下懿旨,擢升羅克敵為都指揮使、彎刀小六和鐵牛為指揮使,執掌宮廷御衛,他們原本是負責上京安危的將領之一,頃刻間變成了負責皇城安全的侍衛統領,職權範圍雖然縮小了,實權卻大大提升了,如今皇城的內城侍衛由尚官羅冬兒負責,外城侍衛八名指揮,本來盡是皇族,如今羅克敵三個新晉權貴卻也濟身其間了。

  席間,蕭后回饋國禮,雪玉貂皮一領、火紅狐狸皮一領、北珠一盆,駿馬十匹。

  室昉、郭襲兩位大臣殷勤勸酒,楊浩只得收斂心神,與他們談笑盡歡,偶爾注意到一雙妙眸幽幽投注在自己身上,微一抬頭,便見冬兒正含羞望來,一對夫妻,眉眼傳情,雖然剋制,卻也樂在其中。

  當然,他也沒有忘了正事,酒酣耳熱之際,楊浩猶自向那位嬌麗動人的皇后娘娘舉杯敬酒,又道:「昨日外臣已將國書奉上,皇后娘娘聖明,還望早做決定。若此事成,相信貴我兩國鄰邦交誼會益臻親密。仰託長生天降佑,貴我兩國定能永享昇平之福。」

  人前的蕭后麗色照人、容光煥發,決無半點寢宮之中的軟弱疲憊模樣,聽著楊浩的和平之語,想著趙匡胤國書中所言:「河東逆命,所當問罪,若北朝不援,則親和如故;不然,惟有戰耳!」心中不由冷笑,臉上卻笑顏如花,嫣然說道:「貴使遠來,雖負國命,何必倉促而歸?不妨在朕的上京多住幾日,我上京城對貴使便是一座不設防之城,各處風物,任你往來觀賞。待國書修訂已畢,朕會著人護送貴使返國,斷不會耽擱了時間。」

  「如此,多謝皇后娘娘。」

  楊浩說著,睃了冬兒一眼,心道:「上京風物,任我往來觀賞,毫不設防麼?我只想去一個地方、只想觀賞一件妙物,不曉得皇后懿旨在手,是不是能來去自如?」

  冬兒一見他目光,便曉得這傢伙不懷好意,她又好氣又好笑,又覺甜蜜無比,想起楊浩的懷抱,想起那丁家糧倉頂上的無邊風月,心中亦不覺盪漾,連忙捧一大杯酒,狠狠地喝了一口,腹中頓覺火熱,眼餳耳熱,倒是更加媚豔如同一朵粉桃花。

  新晉都指揮使羅克敵正悠哉悠哉地在皇城中巡遊,眉開眼笑,那因為一臉大鬍子本來顯得冷酷的臉部線條也柔和起來。因為他身旁正伴著一位素衫少女,清麗動人,明眸皓齒。

  丁玉落妙眸一轉,好奇地問道:「皇宮中,怎麼還扎著許多氈帳呀?」

  羅克敵笑容可掬地道:「這個,就是契丹人的習俗了,有些王公大臣進京晉見,住不慣咱們漢人的房子,就要用這氈帳。而且,契丹人是馬上民族,皇帝也不可以生疏了騎射遊牧,宮中設立氈帳,可以讓皇子皇女們從小熟悉……」

  「羅四哥,這個女人是誰?」

  桃花叢中忽地閃出一個濃眉大眼的漢裝少女,滿臉妒意地盯著丁玉落,恨恨問道。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1:00
第385章 偷香竊玉

  「雅公主。」

  一見耶律雅,羅克敵叉手施禮,禮數無缺,神態卻冷淡下來:「雅公主,這位是在下的朋友。」

  「朋友?」

  耶律雅冷笑不已,眼前的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裳,如一朵梨花般飄逸皎潔。修長的身材,纖腰盈盈一握,五官秀美,眸波清澈,英氣中不失柔婉,那種味道是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具備的,心中登時又嫉又恨,登時又妒又恨,口不擇言地道:「朋友?我看是你的相好吧。」

  丁玉落聽了雙眉不由一挑,胸中湧起怒氣,羅克敵已然沉下臉色,冷冷地道:「公主,請自重身份。」

  耶律雅見他對這白衣女子和對自己的態度天淵之別,心中一陣氣苦,漲紅著臉道:「身份?似乎羅將軍才該自重身份,這個地方什麼人都能來去自如嗎?」

  羅克敵夷然一笑:「殿下,這裡是皇城,卻不是內城。勳卿權貴,官員士紳,皆不禁足。丁姑娘是我羅某的朋友,宮衛都指揮使要帶自己的朋友遊覽一下皇城,這個資格還是有的吧?如果公主覺得羅某逾權,可以稟報皇上、娘娘,公主雖身份貴重,卻無權干涉我這朝廷命官行為,雅公主,你說是麼?」

  「你……你好……」

  耶律雅氣的渾身哆嗦,眼淚不爭氣地湧了出來。她不想在丁玉落這個情敵面前丟臉,轉身拂袖而去。這番舉動,早落在不遠處一個有心人的眼中,見耶律雅離開,那人眼珠一轉,迅速向她前途截去。

  丁玉落不安地道:「羅兄,因為我害你得罪了公主,於你恐多有不便……」

  「這沒甚麼,不日我們就要離開,怕她何來。」羅克敵展顏笑道:「再者,我對玉落姑娘一見……呃……如故,你又是楊兄的妹子,於情於理,都當愛護,哪能讓你受人欺辱。」

  丁玉落伸出纖纖玉手,壓住眼前遮目的一枝梨花,看著雅公主遠去的背影,埋怨道:「你怎不說我是你妹子?那樣豈不少了許多麻煩?」

  羅克敵脫口道:「我怎能認你做妹子。」

  「嗯?」丁玉落詫異地揚起了雙眉,好笑地道:「權宜之計呀將軍大人,你的兵書都讀到哪兒去了?」

  羅克敵訕訕地道:「這個……,你那理由,因為知道我與冬兒的關係,才好拿來做託辭。我和冬兒是被他們擄來契丹的,哪有可能有個什麼妹子從中原打聽到我們的消息千裡迢迢趕來投奔?一旦說出來,反會惹人懷疑,這個理由在雅公主面前根本經不得推敲的,她想猜疑,由她去好了,我不介意……」

  丁玉落聽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大人,你不介意,可我介意好吧?」

  羅克敵滿臉鬍鬚中泛起一抹可見的潮紅,乾笑道:「這個……不知道玉落姑娘什麼時候才會不介意呢?」

  丁玉落伸手遙指,促狹地笑道:「等滄海變了桑田,等天荒地老,嗯……或許本姑娘會不再介意。」

  羅克敵鬆了口氣,滿臉笑容道:「姑娘既許了我時間就好。天荒地老,滄海桑田,羅克敵等得……」

  丁玉落妙眸斜睨,盈盈向他一瞥:「這個傢伙……真的是二哥口中那個殺伐決斷的羅軍主,率三百死士橫刀阻千騎的羅克敵麼?看他猛張飛似的一張嘴巴,說出話來,卻比那些慣會吟風弄月的公子哥兒還要動聽呢」

  見她眼淚,羅克敵惴惴不安起來,吃吃地道:「玉落姑娘,羅某……太過孟浪了,如果得罪了姑娘,尚望海涵……」

  丁玉落心神一清,頰上有些發熱,她避開羅克敵的目光,漫聲說道:「你沒有得罪我啊,既然足下這麼有耐心,那……你就耐心地等吧……」說罷分花拂柳,疾步行去。

  羅克敵使勁一拍腦門,懊惱地道:「小六說女兒家喜歡說反話來著,她說沒有得罪,那我就是真的得罪她了。唉,怎麼這般笨口拙舌,從小只知舞槍弄棒,哪懂得哄女孩兒家開心,早知會有今日,我當初該跟三哥好好學點風月本事才對……」

  他一邊自怨自艾,一邊追著丁玉落去了。

  雅公主甫一離開羅克敵視線,眼淚就像掉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滾落下來。這時前面突地出現一人,雅公主閃避不及,淚眼迷離中見那人是自己堂兄,德王耶律三明長子,皇宮八大指揮使之一的耶律楚狂,連忙微微垂目,恐他笑話自己。

  「哎呀呀,這是哪個吃了熊心豹膽,欺負了我家雅兒啊?」

  她臉上的淚光終究沒有避開耶律楚狂的眼睛,耶律雅微微止步,哽聲見禮:「楚狂將軍。」

  「噯,叫堂兄就好,什麼將不將軍的,雅兒,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了你?」耶律三明笑眯眯地走近過來,向遠遠正在走開的羅克敵瞟了一眼,弩嘴道:「是為了那個南蠻子麼?」

  「堂兄,羅將軍與你同殿稱臣,份屬同僚,如此相稱,恐不妥當……」

  「嘖嘖嘖,這時候還護著他?雅兒啊,堂兄真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耶律楚狂笑吟吟地道:「我知道,那南蠻……羅指揮呢,通文墨、精武藝,雖然一蓬大鬍子亂糟糟的,其實眉眼很是英俊,要是剃光了,肯定是個讓女兒家喜歡的小白臉。如今,他又受今上寵信,前程似錦啊。這才多久,就已官至都指揮使,將來有機會放出去打上幾仗,立幾場大功回來,那還得了?說起來嘛,跟咱們家雅兒也算勉強般配了……」

  耶律雅頰上一熱,嗔道:「黨兄莫要亂講,雅兒和羅將軍之間什麼事兒都沒有。」

  耶律楚狂嘿嘿一笑,說道:「雅兒,在自己大哥面前,還用得著掩飾什麼?你對羅將軍的心意,皇宮上下誰還看不出來?」

  他咂巴了一下嘴兒,說道:「不過……看這情形,羅將軍似乎無意做咱們契丹的駙馬呀。」

  耶律雅臉色頓時一黯,耶律三明嘿嘿笑道:「不過……如果雅兒真有心想下嫁羅指揮的話,也未必沒有辦法,堂兄教你個法子,包你如意……」

  耶律雅眼神一亮,脫口問道:「堂兄,你有什麼辦法?」

  耶律楚狂為難地道:「不過……這個……法兒……」

  耶律雅擦擦眼淚,拉住他衣袖跺腳道:「哎呀,堂兄,你快說嘛。」

  耶律楚狂鬼鬼祟祟地四下看看,附耳對耶律雅低語一番,耶律雅聽了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沒好氣地道:「堂兄這算什麼爛主意?雅兒堂堂一國公主,豈能……豈能這般下作?」

  耶律楚狂翻個白眼兒,不以為然地道:「不下套子,怎麼抓得住天上的雄鷹?不下夾子,怎麼捕得了凶狠的草原狼?不管用什麼法子,總要先下餌料啊。我看羅指揮已經被那位白衣姑娘迷住了,機會稍縱即逝,你要是再猶豫不決,到手的獵物就要飛走嘍。只要能得到自己喜愛的男人,用些手段有什麼關係,雅兒,切勿自誤喔……」

  耶律楚狂微微一笑,從若有所思的耶律雅身旁施施然走過:「要是想清楚了,你就來找堂兄……」

  耶律楚狂洋洋得意,走出不多遠,就見父親站在自己面前,把他嚇了一跳,連忙站住:「父親大人,您……不是正在飲宴麼,已經結束了?」

  耶律三明沉著臉嗯了一聲,問道:「跟雅公主說什麼呢?」

  耶律楚狂咧嘴一笑,把自己方才所言說了一遍,耶律三明蹙眉道:「你怎麼給她出這種主意,整日不務正業。」

  耶律楚狂急著辯解道:「父親大人,兒子怎麼不誤正業,這還不是為了父親大人的大業著想?」

  耶律三明鬍鬚翹了起來,怒道:「這種事情,和爹的大業有個屁的關係,你……唔……我明白了……」

  耶律三明目光閃爍,忽地若有所悟。耶律楚狂眼中露出陰鷲的神色:「父親大人,如今慶王在外扯旗造反,正好為我所用,機會難得呀,可是娘娘軟硬不吃,如今她大力提拔羅克敵、童羽、王鐵牛,擺明了對宮衛也不放心,想要安插自己人進去。如果咱們用手段把這三個人也掌握在手,你說……會不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

  耶律三明捋須略一沉吟,說道:「你還不算太蠢。不過,你這步棋,只可做為閒棋,能不能派上大用場,不可抱太大的希望。陰謀詭計只是小道,不足為恃。要想讓強者屈服,必須要掌握能讓她低頭的力量,強大的實力,才是必勝的保證。」

  他嘴角一撇,冷冷笑道:「今日設宴款待一個宋國使者,用得著北府宰相、南院樞密使一同出席麼?她不過是想用這兩位大人對她的支持向你爹施壓罷了。你去忙你的,如果雅公主不為所動,你不可再生事端。今晚,爹再去見見蕭展飛那個老狐狸,如果能爭取到蕭家人的全力支持,那時……娘娘還有何所恃?」

  酒宴上,北府宰相室昉和南院樞密使郭襲兩位重量級人物勸酒殷勤,對國書中所言,少不了也要議論幾句,三人在蕭后面前脣槍舌箭一番,耶律三明意不在此,卻是早早的藉口身體不適退場了。

  室昉酒勸得殷勤,說出來的話卻也如酒之烈:「楊大人,貴國皇帝的國書,本相亦已看過。漢國自立國之初,便向我契丹稱臣,年年納貢、歲歲來朝,以契丹屬國自居。如今貴國意欲攻打漢國,如果我契丹袖手旁觀,國中諸部會怎麼看?四方藩國會怎麼看?如果易地而處,換了你楊大人,會答應這樣無理的要求麼?」

  楊浩咳嗽一聲,板起面孔道:「大人此言差矣,如果貴國的乙室部落脫離契丹,向我宋國稱臣,年年納貢,歲歲來朝,那麼皇后興兵討伐時,我們宋國是不是也要理直氣壯地出兵援助呢?」

  南院樞密使郭襲道:「楊大人這話從何說起?契丹八部本為一體,如果乙室部果然脫離我朝向貴國稱臣,那是叛國之舉,朝兵興兵討伐天經地義……」

  楊浩拱手道:「郭大人說的在理,我宋國與漢國原本也是一體,後來雖一分為二,卻俱是漢人天下……」

  蕭綽聽到這裡,嫣然插口道:「漢國劉氏,乃沙陀族人,什麼時候成了漢人,朕怎麼不知道?」

  楊浩臉上一紅,心中暗罵:「你說你沙陀人跟什麼時髦,起什麼漢姓,害得我常常忘了你本來的出身。」

  但他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大言不慚地道:「今日之契丹,是匈奴、鮮卑融合而成。皇后如今會將契丹八部分得那麼清嗎?漢國與宋國皆為漢土,且原本乃是一國,此乃不爭之事實。如今我宋國皇帝欲彌合國土,上合天理、下順民心,有何不妥呢?

  如今的漢國風雨飄零,搖搖欲墜,是一塊塗不上牆的泥巴,皇后何必為了這樣的漢國與我宋國為敵呢?皇后一國至尊,高屋建瓴,當能看清其中利弊得失。是否援漢,對契丹來說並不重要,契丹如要傲視諸國,只須契丹八部團結一心,同進同退,試問誰敢輕侮?如今慶王在外,蠱惑人心,對朝廷來說,才是最大的禍患。如果皇后能夠答應袖手不理漢國之事,那麼我朝投桃報李,對貴國平叛一事必也給予最大的支持和幫助,這不是合則兩利嗎?」

  冬兒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夫君在皇后面前侃侃而談,態度從容,眸中不禁露出傾慕歡喜之色,可憐蕭后的底線早已通過冬兒之口讓楊浩知道了,眼見楊浩寸步不讓、也不肯多做承諾,兩位大臣哪曉得自家的底牌早被人家掀開看了,還以為趙匡胤此番伐漢,已經把契丹出兵的可能考慮在內,室昉和郭襲暗歎一聲,互相報以無奈的一瞥:「看來,從宋人口中,是掏不出更多的好處了。」

  蕭綽見兩位重臣也是鎩羽而歸,便絕口不再提及此事,賓主就此只論兩國風土人情,談笑盡歡,然後使羅冬兒將楊浩送出內城。

  到了內城邊上,楊浩回身施禮:「羅尚官留步。」

  羅冬兒止步,淺淺施禮:「楊大人慢行。」然後,放低了聲音,小聲道:「今晚,可去我那裡。」

  楊浩登時大喜,機警地一掃站在冬兒身後不遠處的幾名紅衣女兵,喜動眉毛地小聲道:「娘子,今晚得空了?天可憐見啊,自重見娘子,為夫仍是夜夜空床……」

  羅冬兒臉色微暈,輕嗔道:「說什麼呢,羅四哥他們都去,一起商量事情。」

  楊浩一聽,嗒然若喪:「喔……」提高嗓門又道:「承蒙款待,感激不勝。請羅尚官回覆娘娘,再致謝意。」

  羅冬兒見他垂頭喪氣,神氣怏怏,心中不由一軟,一邊假意再致送辭,一邊兩腮發燙地小聲道:「不過……待……待四哥他們離去……」

  楊浩一聽一下子又來了精神,忙高聲笑道:「有禮有禮,留步留步,」,然後一轉身,像一隻花冠大公雞般昂首挺胸地去了。

  羅冬兒住處,閒雜人等早已支開,楊浩、羅克敵、彎刀小六、鐵牛幾人乍一相逢激動萬分,幾兄弟抱在一起又哭又叫,七嘴八舌,各自詢問不停,羅冬兒一旁含笑看著,不時輕輕拭去腮邊淚水。

  過了好久,幾人心情才平靜下來,圍攏一桌坐下,商議逃離之策。

  羅克敵道:「這些時日,我們無時無刻不想著逃回去,也費盡心思弄到了南返的地圖,從如今情形看,如果強行逃離,十分不易,這一路上險關重重,俱有重兵,我們只消離開上京,消息就會先行傳報下去,漫說只有我們幾個人,就算是跟我們一支大軍,想要衝關也不容易。契丹對宋國方向駐紮的軍隊一向是最多的,慶王西逃,也是因為他們的重心不在那裡,得有喘息餘地。」

  楊浩點頭道:「這一路行來,我用心觀察,如果憑我們幾個人就能過五關斬六將,硬生生殺回宋國,那的確是天方夜譚……」

  「浩哥哥,什麼是天方夜譚?」

  「別打岔,我這正……哦,冬兒啊,等有機會,我單獨、仔細,說給你聽。」

  羅克敵幾人互相抱以一個曖昧的眼神,彎刀小六一臉麻子都笑開了花,促狹地道:「大哥,今晚就可以。」

  他這一說,冬兒立即紅了臉,卻幸福甜蜜地瞟了楊浩一眼,默不作聲兒。楊浩也是臉上一熱,咳嗽一聲道:「說正事,說正事兒。強行闖關,是行不通的。那就只有偷渡了,我的計劃,是利用我的宋國欽使身份,把冬兒偷偷帶走。當時,我還不知道你們在契丹,如果契丹朝廷不知道我和冬兒的關係,他們突然丟了個人,也未必就疑心到我頭上。做為使節,我的車駕儀仗,他們是無權檢查的,我要帶她離開,倒也容易。可如今卻有些為難,你們四個人如果一下子全部失蹤,恐怕蕭后那隻母老虎要發瘋,就算這車駕中坐得是趙官家,她也要搜上一搜了。」

  冬兒默默地坐在一旁,忽閃著一對大眼睛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這時忽然插嘴道:「浩哥哥,如果……咱們直接對娘娘言明如何?娘娘對我很好,說不定……她會成人之美。」

  羅克敵嘆了口氣道:「如果,冬兒你只是宮中一個侍婢,我和小六、鐵頭,都是你府上的奴隸,那麼蕭后的確有可能賣這個好兒,把你我交予楊兄。可是,如今你是誰?六宮尚官。我們是誰?宮衛軍都指揮、指揮。

  當初拼命做這官兒,本來是想撐握更多逃離的本錢,如今反成了負累,蕭后會把一位女官、三位將軍交出來?這事兒一旦傳開,皇后重用的人竟然是……,她能容忍麼?如果我們不肯向她效忠,那她唯一的選擇,就是狠下心來,把我們全部除掉。」

  冬兒聽了默然不語,她知道,蕭后雖然對自己情同姐妹,可是……如果自己的存在成為動搖她統治的障礙,她未必不會把自己殺掉。她象一隻溫柔的貓兒,利爪是藏起來的,當需要的時候,她會變成一頭猛虎,她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鐵牛忽然一拍桌子,惡聲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把皇后綁架了吧,奶奶的,擄人這差使,許她做,不許咱們做?咱們綁了她,以皇后為人質,一路逃回宋國去,誰敢阻攔?」

  「我敢!」羅克敵瞪他一眼:「不動腦子。劫掠契丹皇后,咱們逃回去了,契丹的大軍也不顧一切地追上來了,兩國一場大戰,再也不可避免,就算把她放回去也無法平息。何況,如今契丹是個什麼情形?蕭后在位上,她是皇帝一般的存在,一旦她落到咱們手中,多少權貴會盼著她死,我們會給蕭后陪葬,一個也別想離開上京城。」

  鐵牛一聽,一屁股坐回去不說話了。

  小六煩惱地道:「軟也不成,硬也不成,難道我們就在這兒待一輩子?」

  他看看眾人,忽道:「其實……如果大哥也來,在這待一輩子倒也不錯。可是以大哥的身份,是絕不可能留在這兒的。羅四哥父母雙親都在宋國,也是一定要趕回去的,只是這離開的法子……」

  楊浩沉吟良久,緩緩說道:「我看,只有我原本的計議還靠點譜兒,不過還須再做變通。不如這樣,到時候我先起行,留四名侍衛潛伏於上京。你們四人隨後逃離,暫且匿地隱蹤。契丹北地,多為遊徙部落,又兼上京附近商賈往來,找個地方暫且隱藏想來不難。

  我那四名侍衛扮做你們模樣另擇道路離開,如今京中情勢詭譎,你們做為她最為重用的人突然失蹤,蕭后一時半晌未必猜到你們是逃走了,她的第一反應必是有人要對她下手,勢必做出應對,待她騰出手來查找你們下落,這就已經一段時間了。

  之後,我那四名侍衛招搖南逃的消息當可傳入她的耳中,她必派人追查。我的親信侍衛俱精契丹語,任務完成可以扮成普通牧人,遁跡民間,再無可尋。這樣一來,她的線索也就中斷了。」

  羅克敵截口道:「這個辦法行不通,她不會不疑心你,也不會不搜查你。」

  楊浩微微一笑:「不錯,只是,我們一直想的是怎麼逃回南面,如何一起逃回南面,為什麼不換一個思路?你們根本不往南逃,我那四名侍衛完成任務後不來尋我,反而返回,與你們約定一個地方匯合,八人一齊往西北去,你們從那裡繞回來,無論她怎麼查我,都不會有問題的。你們循草原西行,既無必行的關隘,人煙又稀少,逃離的希望會大增。只是……」

  他望向冬兒,低聲道:「只是終究不能親自帶著你離開,我實在有些放心不下你。」

  「浩哥哥,我沒事的。」冬兒臉頰緋紅,握緊雙拳道:「這兩年來,冬兒勤練騎射,再加上有駿馬在手,不會輕易被人捉到,浩哥哥不用為我擔心。」

  楊浩道:「嗯,我之所以這樣決定,是覺得這樣成功的可能實也不行,這樣丟人的丟了自己的心腹人,蕭后就算怒火萬丈,也不會大張旗鼓地捕人的,何況,在好孤立無援的時候,身邊最為倚重的幾個人紛紛叛逃,蕭后一定會抓狂,思慮還能否如此清晰周詳,很難講。」

  冬兒忍不住又道:「什麼叫抓狂?」

  羅克敵拍案而起道:「就這麼辦了,能否成事,盡人力聽天命而已。至於什麼叫抓狂……」

  他瞟了二人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一會兒,讓他單獨、仔細地說給你聽吧。」

  這樣一說,羅冬兒又是臊得臉蛋通紅,猶如一朵石榴花開。

  送走了羅克敵、彎刀小六和鐵牛,兩人立在廊下,羅冬兒偷偷瞟他一眼,含羞低頭,捻著衣角兒靦腆不已,全沒了人前的大方模樣。

  楊浩牽起她的手,輕嘆道:「真是不容易啊,我自己的娘子,還要費盡如此周折,才能與你親近,倒想是偷人一般。」

  冬兒輕輕打他一下,嬌嗔道:「什麼偷人,說的這般難聽。」

  楊浩嘿嘿笑道:「偷香竊玉,其實滋味倒也不錯。你有沒有覺得?」

  冬兒心如鼓擂,面紅耳赤,羞答答地道:「人家……人家不知道,官人說不錯,那就是不錯了。」

  「這才是我的好娘子。」楊浩笑著,忽然一彎腰,將她打橫兒抱了起來,冬兒哎呀一聲,趕緊環住了他的脖子:「浩哥哥,你做什麼?」

  「抱我的娘子入洞房啊。」楊浩微笑著踏進門去,用腳把門輕輕掩上,冬兒躺在他懷裡,痴痴地看著他,忽然吁了口氣,將紅紅的臉蛋偎進了他的懷中。

  繞過屏風,往臥室一看,楊浩不由呆住。桌上燃著小兒手臂般粗的一對紅燭,繡床上帷幄低垂,臥几上美酒一壺,獸香嫋嫋,一室溫馨。為了今夜,冬兒顯然也是早已做了精心的準備。

  楊浩忍不住輕嘆道:「娘子,今晚,是你我最像樣的一次洞房。」

  「傻瓜!」懷中的可人兒吃地一聲笑,一雙玉臂摟得更緊了些,暱聲道:「人家早把身子都給了你,哪裡還來得洞房?」

  「自己的老婆都要用偷的,哪還不快活如同洞房呢?」

  冬兒輕輕張開眼睛,柔軟的小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鼻子、嘴脣,歉疚地道:「委曲了浩哥哥,官人若是喜歡用偷的,那冬兒就給你偷,給你偷一輩子……」

  楊浩聽著情話,心神盪漾,偏偏這時好奇寶寶又想起一個問題,忙又問道:「對了,浩哥哥,什麼叫抓狂?」

  楊浩呼吸粗重地答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什麼是抓狂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1:00
第386章 設計

  楊浩分開緋羅帷幄,將冬兒輕盈的嬌軀放在床上,替她寬了外衣,就像一個初嘗洞房滋味的男人,激動地去脫自己的衣衫。

  冬兒紅著臉拉住了他的手,嬌聲道:「浩哥哥,吹熄了蠟燭。」

  楊浩道:「吹什麼蠟燭嘛,燈光亮著才得趣兒。」

  「好官人,吹熄了燈嘛,燈亮著,人家臊得慌……」

  美人軟語央求,楊浩不免心軟,只好不情不願地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嘟囔:「既然要熄燈,還點一對大蜡燭做什麼。」

  冬兒「咭」一聲笑:「這樣,官人不覺得趣嗎?」

  「我家冬兒在契丹朝堂上熬煉了兩年,果然長了見識,閨房之中也敢說些情趣話了。」楊浩頭一回見識到冬兒的另外一面,不禁又驚又喜,回頭望去,只見冬兒此時斜斜倚在繡著鴛鴦戲水的錦榻上,猶如一尊臥玉美人。

  一手支著下巴,鵝黃色的薄紗袖管稍稍褪下,露出一雙白玉削成似的細嫩手臂,羅衫單薄,肩臂纖細,線條潤致如水,絲毫不見骨感。窄袖短襦、v領微敞,露出胸口雪白誘人的一抹溝壑,優雅含蓄中透出無限嫵媚。

  燈光下,美人兒娥眉淡淡,一雙眼睛明媚如春水,紅潤而嬌小的檀口帶著一抹羞意,見他回望,冬兒羞澀地將一隻秀氣的玉足縮回裙下,姿態無聲,無比撩人。楊浩心中一蕩,一口吹熄了蠟燭,無限美好的一榻春光藏進了夜色當中,卻也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腦海。

  粉汗溼羅衫,為雨為雲情事忙。兩隻腳兒肩上擱,難當。顰蹙春山入醉鄉。

  太殺太顛狂,口口聲聲叫我郎,舌送丁香嬌欲滴,初嘗。非蜜非糖滋味長。

  兩年的塞外生涯,不只鍛鍊了她的意志、增長了她的見識,而且時常跟隨蕭綽狩獵演武、騎馬射箭,使得她的腰身更加柔韌有力,雙腿更加結實渾圓,可是比起酒色財氣呂洞賓的開山大弟子來,可憐的小冬兒當然不是對手。

  如初綻筍尖般的椒乳粉瑩瑩,顫巍巍,含珠帶露,酥酥潤潤,被楊浩掌握於手中,揉捻捻出一聲聲似水若夢的嬌吟。呻吟聲若有若無,細若簫管,哪怕再是銷魂,天生的羞澀終究不能盡去,冬兒依舊不敢高聲。

  一雙修長結實的大腿緊緊地夾住自己的郎君,一雙小手卻蜷在胸前,似有還無地推著他結實的胸膛,抗拒著他一波接一波毫不疲倦的攻擊,也抗拒著自己心中一波接一波海潮般襲來的快感,以免尖叫出聲,被夫君看作放蕩。

  兩年相思,一腔情苦,都化作了今夜的恩愛纏綿,浪潮來了又退,退了又來,直到冬兒香汗淋漓、體軟似酥,氣若游絲,星眸一線,再承受不得一星半點的伐撻,楊浩才不再剋制,與自己的愛妻在戰慄中同至極樂巔峰,然後撫著她軟綿綿的身子娓娓敘起情話兒……

  「丁承業作惡多端,終於在江南遭到報應。只是……我沒想到此番來到塞北,仍然會聽到他的消息,他竟是雁九李代桃僵的親生兒子。丁承業壞事做絕,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把你的消息告訴了我,要不然夫君還不曉得你仍然活著,正在上京城日夜斯盼著與我相會……」

  楊浩憐惜地在她柔軟的脣上輕輕一吻:「我的小冬兒,這兩年我沒在你身邊,沒有人欺負你吧?」

  冬兒低聲道:「賴得娘娘賞識,將我收在身邊,誰還敢欺負我呢,只有你,大壞蛋,欺負的人家好象死了一般難過……」

  楊浩笑了:「難過嗎?快不快活?」

  冬兒幸福地抱緊了他的身子,甜蜜地道:「又快活,又難過。可是冬兒願意被官人欺負,欺負一輩子……」

  兩人擁在一起,又纏綿親熱了一陣,楊浩撫摸著她圓潤的肩頭,柔聲道:「我聽說你得蕭后賞識,官居六宮尚官時,也料想沒有人敢欺負你,可是契丹權貴們就沒人打你主意麼?」

  冬兒偎在他懷裡,低聲道:「有呀,有一個,契丹的大惕隱耶律休格。」

  「什麼?我家冬兒如此美麗,就只有一個人看上你了麼?」

  冬兒輕輕打了他一下,嬌嗔道:「你還嫌少呀?唉,就因為有他在,不知幫我嚇退了多少契丹權貴。他是大惕隱,皇族司法,位高權重,沒人敢與他爭麼。置身於此,一個不慎,就不知會落個什麼下場,奴家雖對他不假辭色,卻也沒有太過得罪他,因為有他在,我便不知少了多少麻煩。休哥在人雖是契丹人,卻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不肯對我相強,只盼我回心轉意,若非如此,就算娘娘對我再好,為了籠絡這位手握重兵的大將軍,也會強迫我嫁給他的……」

  楊浩抱緊了她,歉疚地道:「冬兒置身在這虎狼窩中,為了保住自己,與他們虛與委蛇,真是費盡了心思,幸好天從人願……」

  他剛說到這兒,冬兒嬌軀忽地一顫,驚呼道:「哎呀,不好!」

  楊浩忙問道:「怎麼?」

  冬兒緊張地抓住了他的手:「浩哥哥,休哥大人快回京了。」

  「那又怎樣?」

  冬兒急急地道:「這裡的人雖然都不知道宋使楊浩就是奴家的夫君丁浩,可是……當日耶律休哥大人一路追殺,卻被你把數萬百姓成功帶過逐浪橋,令他空手而歸,此事一直被他引為奇恥大辱,他曾繪就你的畫像,把你列為對手。

  雖然他瞞著我,可是有一次他來不及藏起,這副畫像還是被我看到了,只是以我身份,只能佯做不知罷了。他當初雖距你甚遠,所繪畫像並不十分相似,卻也有七八分神似,我擔心旁人認不出你,他對你耿耿於懷,卻未必不會認出你的模樣,萬一……」

  楊浩聽了也不禁微微色變,他摸摸自己臉頰,遲疑說道:「我當時的模樣與現在大有不同……,不過……確是不可不防,如果一時大意,栽在這件事上,那就悔之晚矣。蕭后什麼時候會簽署國書,我看還是儘快拿到國書,搶在耶律休哥趕回上京之前離開為妥。」

  冬兒道:「就在這兩日吧……,娘娘如今內憂外患,也是無心與宋國再生事端的,只是……她得給自己設個臺階下,要不然朝中一些有異心的臣子難免會以此事攻訐……」

  說到這兒,冬兒幽幽一嘆道:「人人都盯著這個皇位,可我看娘娘高高在上,卻並不快活。娘娘是位真正的女中豪傑,睿智英明,不讓鬚眉,可惜偏偏是個女兒身,要不然,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

  楊浩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撫摸著她的秀髮,低聲道:「就算她是女人,只要沒有太多的變化,她一樣會成為一代明君。將來的人們,也許記不起這一朝的皇帝是誰,卻一定會記得她。」

  冬兒道:「官人也看出娘娘了得了?娘娘雖比奴家歲數還小些,卻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殺伐決斷,常人難及。慶王謀反,兵困上京時,她上朝理政、下朝掌軍,徹夜巡城,衣不解甲。

  她巡視街坊,偶然看到一個小孩子因為缺醫少藥而病死,也會黯然淚下。可是偶見一人在街頭說皇上已經駕崩,哪怕他只是一個無聊閒漢,並無歹意,只是隨口吹噓,娘娘也會毫不猶豫地下令屠他滿門,就連襁褓中的嬰兒、年逾八旬的老婦都不放過。

  娘娘對身邊的人很寬厚,曾經有個新入宮的內侍不小心打碎了她心愛的一隻玉鐲,她也不生氣,只是叫人把他拖下去打了幾板子了事,可是有一晚兩個侍候皇上的宮人因為過於疲憊倚在榻邊睡著了,被娘娘看見登時勃然大怒,任憑她們頭都叩出了血,娘娘還是下令把她們活活打殺民,毫不手饒……對娘娘,宮裡的人都是又敬又畏,又愛又怕……」

  楊浩道:「這才應該是蕭太后……」

  「什麼?」

  「我說……這才是真正的蕭皇后,高高在上、曠世無雙的一位『女皇』,她根本不在意旁人怎麼看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的放矢,而非喜怒無常,率性而為。她的確很厲害,只希望,我們能成功地從她掌心逃脫出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楊浩發現羅克敵近來對自己的妹妹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這個表面冷酷的羅大將軍一旦陷入情網,就像一個毛頭小子一般毛躁。

  妹妹早年許就的夫家,如果不是因為命薄早死,現在玉落早已成親,她的孩子都該會打醬油了。妹妹雖然看著臉容偏嫩,實已過了雙十年華,這個年齡的女孩還不成親,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個大齡女青年了。

  妹妹已經不小了,青春還能蹉跎多久?這個時代女孩兒家沒有自己找婆家的道理,自己這個做兄長的當然該為她操操心。羅克敵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對妹妹又是一往情深,如果能與他結為良配,對妹妹來說,未嘗不是一生良配。

  可是實自己這一番回去,是要回蘆州的,一旦回到蘆州,自起爐灶,縱然無心與宋廷對抗,彼此的關係恐怕也要十分尷尬,羅克敵官宦世家,一門上下都在朝廷,如果和自己的妹妹攀上親事,很難說朝廷對羅家會不會有所猜忌。羅家可不比麟州楊家,楊業扶保漢國,麟州楊家是一方藩鎮,朝廷一時還干預不到,若換了羅家,羅公明會答應麼?恐怕連冬兒這個侄女都不敢相認。

  思來想去,楊浩還是把自已的顧慮說給玉落聽了,要她早做抉擇。丁玉落芳齡漸長,在羅克敵的熱情追求下,漸漸對他也有了情愫,卻把這一層關係忘在了腦後,楊浩開誠佈公地與她一談,丁玉落方才恍然大悟。如何抉擇,委實難下,丁玉落漸漸心事重重起來。

  羅克敵確信自己愛上了丁玉落。

  他原本相信一見如故,卻並不相信一見鍾情那麼荒唐的事,現在他相信了,原來緣份如此的奇妙,當你對一個人有了好感,你會很快地把她裝在心裡,裝得滿滿的。他感覺得出,玉落對他也有了情意,可是誰知才幾天功夫,她突然變得落落寡歡起來,對自己也變得若即若離了。

  羅克敵想不出自己哪裡惹得她不開心了,只好陪著小心,時常邀她出來一同遊玩,只希望能弄明白她的心思,可是以他這情場初哥的本事,又哪裡猜得到玉落的心事,直把個羅大將軍愁得寢食難安。

  當然,羅克敵更沒有想到,自己與玉落出雙入對,卻落到一雙時常懷著妒恨追隨著他們的眼睛,那雙眼睛的主人,這些時日何嘗不是寢食難安。

  耶律楚狂的胃口卻好的很,他敞著懷,大刀金刀地坐在門廊下的毛氈上,身前一個泥爐,爐上白銅盆中羊肉翻滾,散發出陣陣肉香。耶律楚狂一手抓著酒罈子大口喝酒,一手使刀叉出肉來嚼得滿嘴流油。

  院中,兩個摔跤手正在角力,耶律楚狂一面喝酒,一面拿刀指指點點,對二人的功夫笑罵不已。

  忽然,一個摔跤手一朝失誤,被對手重重地摜在地上,圍觀的家僕家將們頓時轟笑起來,耶律楚狂扔下酒罈,把刀往肉上一插,用掌背一抹嘴上的油漬,站起來大大咧咧地道:「真是蠢物,閃開閃開,看你爺爺的本事。」

  耶律楚狂張開雙手,矮了矮身子,便向那個摔跤手逼去。耶律楚狂的功夫果然不賴,踢、絆、纏、挑、勾,十多個技巧一百多種變化使得出神入化,才只十幾個回合,他便發一聲喊,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帶,依樣畫葫蘆,把那人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大人好本事!好本事……」家將奴僕齊聲歡呼,耶律楚狂咧開大嘴笑了起來。

  「啊,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來了。」

  兩個家僕偶一回頭,忽地瞧見雅公主站在一旁,連忙趴伏於地,行以大禮。耶律楚狂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忙把頭髮向肩後一拂,推開幾名家將,迎上去道:「雅公主,你怎麼來了?」

  耶律雅卷著衣角,期期艾艾地小聲道:「堂兄,你……你上回說的那件東西,現在……現在手中有麼?」

  「嗯?」耶律楚狂先是一呆,繼而一拍額頭,哈哈大笑道:「有有有,當然有,呃……」

  他四下一看,急忙一拉耶律雅,走到一處僻靜處,自懷裡寶貝似的摸出一包東西,笑眯眯地道:「這東西可是堂兄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只需佐酒服下,當有奇效。」

  耶律雅一把搶在手中,漲紅著臉道:「堂兄……你……你可不許……」

  耶律楚狂瞭然,忙拍著胸脯道:「你只管放心,堂兄絕不會對旁人吐露隻言片語。」

  耶律雅點了點頭,忽地把牙一咬,轉身就走,耶律楚狂呆了一呆,喚道:「噯,你給堂兄留一點兒呀,你又用不了這許多,那東西很貴的……」

  看著耶律雅已走得人影不見,耶律楚狂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他招手喚過一個心腹家奴,對他低低耳語幾句,那家奴聽了連連點頭而去……

  一雙瑩白如玉的手,穩穩地握著一尊方方正正、螭龍為紐的大印。

  遲疑半晌,這雙手的主人才深深吸了口氣,將璽印提了起來。

  國書上印下了八個鮮紅的大字:「昊天之命皇帝壽昌」,

  這枚國璽,來自晉國。昔日,契丹太宗皇帝提兵南下,滅晉國,得其國璽,從此奉為契丹的傳國玉璽。

  晉之餘孽衍生了漢國,漢之一支誕生了周國,而周又易幟變成了宋,如今,她,高貴的契丹皇后,卻不得不屈服於宋主的威脅,放棄自己所庇佑的藩國,任由宋國去滅了它。遙想昔日威風,蕭綽心中怎不暗恨。

  但是從她俏美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她收好玉璽,淡淡地道:「冬兒,把國書收好,明日……再交付宋使。」

  「是。」

  冬兒見官人日夜期盼的國書終於寫就,心中十分歡喜,忙小心地將它收入匣內。

  蕭綽嘆了口氣,長身而起。不管多少委曲、多少屈辱,她現在只能忍耐,再忍耐,一切,都得待她穩定了國內再說。她輕輕一展袍袖,又道:「今晚,朕要宴請室昉、郭襲兩位大人,你去安排一下。」

  「是。」

  冬兒遲疑了一下,又問:「今晚宴後,娘娘可要去冬兒住處麼,如果娘娘要去,冬兒可先預備醒酒湯,以備娘娘之用。」

  蕭綽猶豫了一下,擺手道:「罷了,今夜就不過去了,你去準備飲宴吧。」

  冬兒答應一聲退了出去,到了院中站定,冬兒左右看看,隨手喚過一名女兵:「脫兒果果,娘娘今晚要宴請兩位朝中重臣。你去,讓羅大人今晚多調兩都兵馬來,以備護送大人回府之用。還有,就說我說的,叫羅將軍注意身體,少喝點酒。」

  「是!」

  那個頗具幾分姿色的女兵雙眼彎成了月牙兒。契丹人少有不飲酒的,不但男人嗜飲,女人也嗜飲,羅指揮那樣位高權重的大將軍,卻連喝酒也要被堂妹約束,怎不令她們感到好笑。

  冬兒是她們的直接上司,如今的宮衛軍都指揮使羅克敵是羅尚官的四哥,她們同樣很熟悉。對這位午門救駕,一槍迫退慶王的羅大將軍,許多崇尚英雄的女兵都對他心生愛慕,還曾有過夜間休息時,一名女兵在夢中深情呼喚羅指揮的笑話來。不過人人都知道雅公主喜歡羅指揮,她們可不敢染指雅公主的禁臠,儘管如此,有機會接近自己心儀的英雄,仍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脫兒果果興沖沖地便去傳令了。

  脫兒果果按著腰刀,甩開長腿到了羅克敵的住處,羅克敵正巧站在廊下,手中託著一隻酒罈子,脫兒果果看了不禁抿嘴一笑:「難怪羅尚官特意吩咐呢,羅將軍真的好酒。」

  羅克敵愁眉不展地舉著酒罈子正要走進廳去,一見來了位宮中女兵,便立住腳步問道:「什麼事?」

  脫兒果果撫胸施禮,大聲說道:「啟稟將軍,皇后娘娘今晚在宮中設宴,宴請朝廷重臣,羅尚官請將軍大人今晚多調兩都士兵,以備宴後護送朝臣返回府邸。」

  羅克敵道:「知道了。」

  他轉身欲走,脫兒果果又道:「羅尚官還說,請將軍大人愛惜身體,莫要飲酒過度。」

  「哦?」羅克敵聽了微微一頓,眸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笑意,應聲:「知道了,你回覆尚官大人,就說本將軍從命便是,哈哈哈……」

  原來,冬兒的吩咐另有玄機,那最後一句囑咐,是楊浩和堂兄約定的暗號,只要聽到這一句,就是今夜平安無事,楊浩可以過去她的府中。冬兒生性靦腆,雖然也想與朝思暮想的郎君夜夜廝守,可是哪怕明知皇后今夜不會去她那裡,她也羞於說出這個暗號,這還是頭一回用。羅克敵只道堂妹思念夫君了,卻不知是因為今日蕭后已簽署了國書,冬兒急著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他。

  「唉,人家兩夫妻就恩恩愛愛,我長這麼大好不容易喜歡了一個女子,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對我不冷不熱了呢?」

  羅克敵把那罈子酒放在桌上,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罈子酒是雅公主送來的。雅公主對他忽軟忽硬,喜怒無常,其實還不是因為放不下他,羅克敵心中清楚。可是他知道生也罷,死也罷,都要離了上京城,和雅公主不可能有結果的,又怎會對她假以辭色。再者,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感情事也實在勉強不來。只是她好意送酒,又不能推卻,太傷了她的面子。

  想想堂妹與楊浩的恩愛,再看看自己的情場糾葛,羅克敵忽地心中一動:「玉落是楊浩的妹子,她有什麼心事,說不定楊浩知道,我何不向他討教討教?」

  與故國人物交往,本來是該避嫌的事,不過旬日間就要離此而去,為了自己的心上人,羅克敵也顧及不了許多了,羅克敵一拍額頭,便喚過管家道:「你去禮賓院,請宋國使節楊浩大人過府,本將軍久離故土,想請楊大人赴宴,問問家鄉風物。」

  那家奴是個契丹人,叫鈕碌割,一聽羅克敵吩咐,忙答應一聲,羅克敵又道:「對了,準備一桌齊整些的酒菜,喏,這壇御酒搬到席上備用。」

  鈕碌割稱喏,捧著酒罈子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1:00
第387章 酒是短橈歌(哥)是槳

  楊浩得到邀請,滿腹納罕地來到羅克敵府上,羅克敵在門外相迎,一見他便含笑長揖道:「楊使者,今日冒昧邀請,承蒙賞光,羅某感激之至,來來來,大人裡邊請。」

  楊浩見他身邊站著幾個頭頂光光,四周結辮的契丹家奴,也只好裝作初次相識一般微笑還禮道:「羅將軍客氣了,不知將軍今日相邀本官,所為何事?」

  羅克敵道:「羅某本中原人,離別家鄉久矣,今楊大人自故鄉來,羅某思念故土故人,特置酒與大人飲宴,詢問一番家鄉風物,別無他圖,呵呵,大人儘管放心。」

  二人並肩入廳坐下,打發了家奴出去,楊浩便微微皺眉,低聲道:「你我如此堂皇相見,不怕惹人非議麼?」

  羅克敵睃了一眼門口侍立的家奴,低聲道:「反正這兩日咱們就要離開,還怕什麼非議。再說我是中原人,邀故鄉人見面飲酒,原也合乎情理,若是一味的避嫌,恐怕反而惹人懷疑了。」

  楊浩搖頭苦笑:「你有你的道理,那你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羅克敵道:「冬兒自宮中傳來消息,說今晚蕭后不會去她那裡。」

  楊浩臉上一紅,咳嗽一聲道:「就為這點事兒,還勞你把我請來才說麼?再說……這個……,如今情形,還是小心一些,以免一時大意漏了馬腳。以後終要長相廝守的,也不差在這一時半刻……」

  楊浩說的冠冕堂皇,羅克敵聽的直翻白眼:「得得得,你們兩夫妻那點破事兒,莫要跟我說。邀你來呢,確實有點私事想要向你請教……」

  他剛說到這兒,總管紐碌割走進門來,畢恭畢敬地行禮道:「大人,酒宴已經準備好了。」

  羅克敵起身,暢然一笑道:「楊大人,請吧……」

  酒宴上,羅克敵吞吐半晌,方才說道:「這個……楊兄,你我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間,沒啥不能說的,我就開門見山吧……」

  楊浩心中隱隱已猜出幾分,卻佯做不知地笑道:「你這門兒開了很久了,山可一直沒見著,到底什麼事?」

  羅克敵臉色微赧,扭捏道:「楊兄,實不相瞞,羅某長這麼大,從未對一個女子動情,如今……如今卻真心喜歡了令妹……」

  楊浩默然,見他神色,羅克敵忙道:「羅某對令妹……的確是一見鍾情,羅某迄今尚未娶妻,論起家世身份,自忖與令妹也算般配。本來,我想搏得令妹的歡心,再想楊兄當面提親,可是說來奇怪,前幾天令妹對我還是有說有笑,這兩天卻是心事重重,對我若即若離,羅某百思不解,不知道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情,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兒惹惱了她,楊兄是她兄長,我想她有什麼心事或許會對你說,如果楊兄知道,還望不吝見告……」

  這一番說完,羅克敵已是面紅耳赤,窘出一臉汗來。

  楊浩不置可否地拍碎酒罈泥封,為他斟上碗酒,打個哈哈道:「女人心,海底針,雖說我是她的哥哥,卻也不見得了解她的心事啊,來來來,咱們喝酒,先喝酒……」

  羅克敵急不可耐,端起碗來一口喝乾,抹抹嘴巴,都沒品出來灌進去的是什麼,就央求道:「楊老兄,楊大人,兄弟待你可不薄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呀,這個時候你不拉兄弟一把,那兄弟可就死定了。我就是納悶,令妹怎麼突然對我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這個結鬱在心裡,我寢食不安吶。」

  楊浩給自己也倒了一碗酒,只見碗中酒液色如琥珀,濃香撲鼻,不由雙眼一亮,讚道:「啊呀,葡萄酒?自打到了……唔,我還從來沒有喝過葡萄酒呢。」

  他端起碗來抿了一口,品評道:「入口芬芳,回味無窮,果然是好酒,羅兄你……羅兄已經喝光了?」

  羅克敵微怒道:「楊兄。我在說正經事。」

  楊浩又喝了口酒,愁眉苦臉地放下了酒碗。如果不是自己的特殊身份給他們的關係造成了阻礙,自己那情路坎坷蹉跎至今的妹妹,能有羅克敵這樣的良配,楊浩是非常樂見其成的。可是如今不行,政治聯姻最是敏感,如果他們結合,恐怕不是好事,反而會釀成悲劇。

  宋國朝廷會坐視朝中大員與西北一藩結為姻親麼?羅公明會因為一個媳婦毀了他羅家前程麼?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既然如此,不如早早了斷。可是內中苦衷,他卻不能對羅克敵直言。他也拿捏不定,就算羅克敵把他視為生死之交,如果獲悉真相,知道他欲自立於西北,會不會大義滅親,一到宋境就把他斬殺於馬上?

  羅克敵見他神情猶豫,情知必有緣故,急得口乾舌燥,也不用楊浩相勸,他提過酒罈為自己倒了一碗,然後一口喝乾,全當做潤喉的涼水,眼巴巴地等著楊浩解釋。

  楊浩猶豫再三,方沉吟說道:「這個……其中確實有一個緣故……」

  羅克敵急問道:「什麼緣故?」

  楊浩苦笑道:「問題是……不可說……」

  羅克敵瞪起了眼睛,楊浩誠懇地道:「羅兄,以這樣的英雄人物,能垂青舍妹,楊某是十分歡喜的,在楊某看來,如果你們能結成連理,那是舍妹的福氣。至於舍妹,舍妹一向清高,能讓她看得進眼去的男子屈指可數,而羅兄就是其中一個,如果你們好生相處下去,我想舍妹也會真心喜歡了你。」

  羅克敵急得抓耳撓腮:「楊兄,那為什麼……」

  「我說過了,不可說。正因為我與羅兄是生死之交,我不忍瞞你,所以才告訴你不可說,否則隨便找些什麼理由不能搪塞於你。」

  楊浩抿一口酒,又道:「不過,我不會瞞你太久,等我們平安回到中原,我會告訴你真相,最長不會超過三個月,好麼?三個月之內,我一定告訴你其中緣由,如果你有辦法解決這個難題,有勇氣應對這個難題,仍然願意追求我的妹妹,我這做哥哥的絕不阻撓……」

  他這最後一句,已是洩露了天機,說出了他才是造成丁玉落對羅克敵忽生冷淡的元凶,可心煩意亂的羅克敵哪裡品味的出來,他暗自思忖:「三個月麼?屈指算來,三個月也不過是一路逃回中原,返回汴京,再應付了朝廷和家中諸般之後剛剛得以清閒的時夫。我對她說過,滄海桑田、天荒地老,我都等得,還等不了三個月?」

  於是,他重重地點了下頭,微笑端碗道:「那麼,羅兄現在可以放下心事,開懷暢飲了麼?」

  羅克敵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提起酒罈,又復放下,牢騷道:「這酒甜甜軟軟,哪有什麼味道?紐碌割,給我取一罈烈酒來。」

  紐碌割站在門檻外,見二人對坐席上豪飲,片刻功夫兩大碗酒已進了羅大將軍的口中,不禁心中暗喜,他急忙喚過一個心腹家奴,對他耳語幾句,那人便應命去了。

  紐碌割看著那人背影眉開眼笑:「這一下公主殿下的賞錢可要到手了。」

  忽聽房中傳來羅克敵一聲吩咐,忙又答應一聲,便一溜煙兒地奔了酒窖。

  氈帳中寬敞明亮,四角燃著手臂般粗細的巨大紅燭,蕭后居中而坐,室昉、郭襲分坐左右,兩隊宮廷舞伎正在他們中間翩翩起舞。契丹的宮廷舞蹈沒有中原舞蹈的綺麗,卻充滿了草原風情。兩隊少女載歌載舞,動作整齊劃一,隨著羯鼓的節奏,歡快地跳動著舞步。

  室昉和郭襲笑容滿面地舉杯,向蕭綽道:「娘娘待老臣寬厚賞識,老臣銘感於內。今借娘娘的美酒,敬獻娘娘,祝我皇龍體早愈,娘娘青春永駐。」

  蕭綽舉杯,朗聲說道:「皇上自登基以來,因身體虛弱,國事盡付於本宮,本宮一介弱質女流,自輔國以來,多賴兩位大人扶侍,得室昉、郭襲兩位大人鼎力相助,方才得保我契丹江山穩固,諸族恭馴,這杯酒,應該蕭綽敬兩位大人,兩位大人,請。」

  蕭綽說罷,舉杯一飲而盡,一旁侍立的冬兒忙又為她滿上。

  蕭綽酒量不高,平素酒不沾脣,今夜不知為何,卻是興致甚高,酒來杯幹,談笑風生。見娘娘乾了杯中酒,兩位老臣自然不敢怠慢,忙也一口喝乾杯中酒。

  蕭綽放下身段,與兩位老臣杯籌交錯,述起二人一生功績,絕無半句錯誤疏漏,兩位老臣想不到這位年輕的皇后對自己一生自矜的許多功業都瞭如指掌,不由感激涕零,油然生起知己之感。

  賓主攀談正歡,一位女官悄悄走進大帳,這名女官名叫塔不煙,是蕭綽未嫁時候就在蕭家侍候她的貼身丫環,和冬兒一樣,都是她眼前最得寵的女官,只是塔不煙不識字,所以一直擔當不了什麼重要職務。

  塔不煙對蕭綽耳語了幾句,蕭綽便放下酒杯,向冬兒一招手,把她召到面前,低聲道:「他們已經到了,朕叫你準備的東西呢?」

  冬兒一摸腰間,回稟道:「娘娘,東西一直帶在冬兒身上。」

  蕭綽頷首道:「甚好,你和塔不煙馬上帶人出城,去路上伏擊他們,切記,不留一個活口。」

  冬兒一呆,失聲道:「現在?」

  蕭綽道:「不錯,他們連夜趕來,還有兩個時辰就到上京,夜間正好動手,一旦出了疏漏,他們也不易摸清你們的身份。」

  冬兒暗想:「糟了,本約了浩哥哥來見我,今夜只怕要委曲浩哥哥獨守空床了。」

  蕭綽見她神情,還以為她是有些緊張,便微笑道:「你不用擔心,就按照平素朕教給你的狩獵之法,把他們當成飛狐野兔便是。他們遠來,早已疲憊,將到上京時候又是戒心最低的時刻,出其不意之下,一定可以將他們全殲。」

  她略一沉吟,又道:「事關機密,朕不想讓太多皇族中人知道。這樣吧,讓你堂兄帶幾個心腹也一起去,以他的武功和戰陣經驗,當可保你們萬無一失。」

  她扭頭又對那名女官道:「塔不煙,你挑些忠誠可靠的女衛,再把羅將軍叫上,其他人皆不可驚動。」

  讓心腹參與機密,是比賞賜更能讓他效忠的手段,蕭綽自然深諳其中道理。

  塔不煙聽了答應一聲,一拉羅冬兒,便把她扯了出去。

  他們此去,是要伏擊粘八葛使節。

  粘八葛是契丹西陲的一個部落聯盟政權,漢朝時這一代是鐵勒族的遊牧地,隋朝時屬於西突厥,唐朝時屬於北庭都護府,唐朝中央政權急劇萎縮,連中原各路節度都無力控制時,這裡便重又自主,待契丹立國,越來越形強大時,他們便向契丹稱臣了。

  北漢國因為最為倚賴契丹,所以漢國使者常駐於上京。去年粘八葛使節來上京時,曾經與北漢國的使節發生糾葛,性情粗野的粘八葛人酒醉之中不計後果,當場拔刀斬殺了漢國副使,北漢國如今國力衰弱,誰也得罪不起,在契丹和稀泥之下,對此只得忍氣吞聲,不過這也算是雙方結下了樑子。

  蕭綽迫於形勢,無奈之下只得暫時向宋屈服,但她又恐此事有損契丹國威,更會成為別有居心的契丹皇族們攻訐自己的一個理由,所以便要找一個拒援北漢的堂皇理由。這個理由就是利用北漢國與粘八葛部結下的舊怨,製造一起襲殺事故,從而為契丹拋棄北漢找到一個理由。

  為此,她已令冬兒從常駐上京的北漢使節館驛弄到了一件足以栽髒的身份信物,只等粘八葛使節進京,便以北漢人的身份在路途上伏擊,以此嫁禍北漢。到時契丹便可以此事為因由,驅逐漢國使節,宣佈兩國斷交。

  如此嚴厲的制裁,一來可以撇清契丹與漢國之間的關係,為他們拒援漢國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還可以藉此拉近與粘八葛部之間的關係。慶王如今逃到了銀州,與地處西北之西的粘八葛部建立更親密的關係,有助於孤立慶王,這個計劃可謂一石二鳥。

  塔不煙對蕭綽忠心耿耿,對她的命令奉行不渝,當即拉了冬兒就走,冬兒暗暗叫苦,卻是無可奈何,也找不到機會告訴自家官人。當下只得隨塔不煙去換了衣裳,內著軟甲,外罩勁服,以披風一裹,再暗暗喚起一些心腹女衛,便悄悄潛出宮去。

  羅克敵剛剛送走楊浩返回府中,一壺熱茶才喝了兩杯,塔不煙和冬兒便到了。羅克敵莫名其妙地迎出府來,塔不煙摒退左右,口宣密旨,羅克敵無從拒絕,只得披掛整齊,帶了幾名心腹侍衛,隨著她們跨上駿馬飛馳出城,在城門口與那些殺氣騰騰的女衛匯合一處,往西去了。

  羅克敵剛走,雅公主便到了,聽說羅克敵隨塔不煙、羅冬兒兩人離開了,雅公主不禁兩眼發直,再想細問端詳,紐碌割卻是一問三不知。

  雅公主大急,喝了藥酒的羅克敵一旦藥性發作……,塔不煙倒也罷了,羅冬兒可是他的堂妹,一旦他們有了悖倫之事,自己做的這個孽……

  雅公主越想越是心慌,她有心找到羅克敵制止悲劇,可是羅克敵今夜所做的事太過機密,紐碌割只看到他飛騎往西城去了,哪知他的確切去處。雅公主有心去詢問皇后,可是自己無端打聽他們去處,若娘娘問起,如何解釋?如果被人知道她堂堂公主向一個男子暗下春藥,就算以契丹人粗獷奔放的作風,她做為一個皇室子弟,從此也沒臉見人了。

  雅公主又驚又怕,心中天人交戰,徘徊在羅克敵府宅外面,不知該何去何從。

  受耶律楚狂之命,監視雅公主行蹤的人帶了隸屬耶律楚狂的一隊宮衛官兵,悄悄埋伏在暗處,他本想按耶律楚狂吩咐,來個捉姦捉雙,到時再請主子出面打圓場,收伏這個羅大將軍,誰料……

  他也弄不懂這位雅公主在門廊下面打什麼轉轉,心中莫名其妙,又不敢露出形蹤,只得帶著人耐心、很耐心地伏在草叢裡邊,靜靜地潛伏著……

  冬兒自幼清苦慣了,不喜歡被人服侍,再加上她性情恬靜,又時常在宮中住宿、歇息,因此府上沒有什麼人,只有一對十分木訥的老夫妻充當門子,灑掃庭院,打掃房間。

  楊浩從羅克敵府上出來,路上就經過冬兒的住處,他從後院外經過時,便潛進了冬兒的宅院。這時正是夜晚,這裡又是北城,皇城區住的都是權貴勳卿,高宅大院的,一到夜晚街上沒有什麼行人,沒有人注意他的行蹤。以他高明的身手,自然登堂入室,輕而易舉。

  楊浩進了臥房,見冬兒還未回來,他也不敢掌燈,便脫了外裳,只著小衣摸黑躺在她那帶著女兒體香的床鋪上,雙眼半闔不闔的養精神。

  這葡萄酒,還真的有催情作用呢。楊浩覺得腹中漸漸如燃烈火,不由暗笑。本來麼,酒為色之媒,再加上這紅酒後勁綿長,只不過……似乎作用太明顯了些,難道這個時代的葡萄酒純綠色產品,效力竟然這麼大?

  楊浩忽然發覺身體的反應似乎有點太過強烈,只道是自己久曠的身子,雙修功法又修練太久,一朝被冬兒引燃了慾火,卻又不能盡情發洩,所以心魔滋長,因此也沒有疑心他想,便盤膝坐起,用意志同自己的心魔抗衡起來。

  尋常修道人講究滌清俗念,太上忘情而鞏固道心。但是另有一派修道人別出蹊徑,以本來會阻礙修道的凡人之慾,反為成道之階石,亦即佛家的歡喜禪,道家的雙修功法,即帶淫入定,以剋制心魔堅定道心,最終出離欲界,而生於色界。

  這種修行得臻大成者,在道家被稱為魔師,在佛家被稱為上品魔王,帶一個魔字,是因為在承認他們具備相當高深的功夫的同時,認為他們始終有一個大缺陷、也可謂之為罩門。因為這種功法雖然更容易修成,卻是道長魔亦長,定力越強,則淫慾越熾,即便得至大成者也不能免俗,所以以呂洞賓的道行,年逾百歲也離不了女色。

  楊浩的功法本有這種副作用,所以絲毫未做其他疑處。他的意志力漸漸起了作用,粗重的呼吸也漸漸變得綿長起,楊浩對自己的控制力很滿意,他雙手交叉按在小腹上,徐徐吐納,還精還虛地修煉起來。

  他怎知道自己今天竟是誤服了上品春藥,以他的禪定力,再加上適當的渲洩,本來足以壓制心魔,但是他喝了摻了春藥的葡萄酒,卻如在火上澆了一瓢油,此刻藥性還未發作,便如烈火尚未燃起,便被他隔絕了空氣,如果一旦意志失守時,便如燜住的爐子突然透進一縷空氣,那時發作起來,後果可想而知,可他卻是渾然不覺,還道自己定力愈加深厚,心中有些洋洋得意。

  此時,一路疾馳出城,埋伏在上京城外六裡處海勒嶺上的羅克敵,趴在一群宮廷女衛中間,卻有些剋制不住,心猿意馬起來。

  嶺上野草叢生,還有些零落的樹樁,嶺下一道小溪繞過,溪水潺潺。羅克敵伏在嶺上,漸漸感覺身體起了異樣。他喝的葡萄酒不及楊浩多,可他的禪定力也不及楊浩多多,雖說他是一位大將軍,殺伐決斷,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但那是在戰場上。在情慾戰場上,他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罷了。尤其是這一路疾馳,渾身氣血散開,臥在那兒,他感覺體內生起一陣一陣陌生的、難遏的情慾浪潮,讓他心生恐慌。

  他俯臥在那兒,雙手緊緊攥著一團草,身子繃得像一杆標槍,平時根本不會多看一眼的那些女兵,此刻似乎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他的感官好象比平時敏銳了多少倍,哪怕是她們的淺淺呼吸、低低的幾聲話語、甚至月色下很難看清曲線的一身勁裝的身軀,都在觸動著他的呼吸、撩撥著他的耳朵,吸引著他的眼睛……

  「不對勁,不對勁……」羅克敵喃喃自語。

  「將軍大人,什麼事兒不對勁?」一旁的脫兒果果爬近了些,悄聲問道。

  羅克敵扭頭四顧,噴著灼熱的呼吸,低聲道:「這裡……叫海勒嶺是吧?本來長滿槐樹的?傳說槐樹性陰,常聚陰魂之氣,我好象中邪了……」

  脫兒果果「咭」地一聲笑,低聲道:「大人,在我們契丹語裡,海勒是榆樹的意思,不是槐樹啊,這裡能聚什麼鬼魂,將軍的殺氣那麼重,真有什麼孤魂野鬼也要……誰摸我……啊!」

  脫兒果果低呼一聲,趕緊捂住了嘴巴,她正靠近羅克敵說著話,忽地察覺一隻手摸上了自己的屁股,還以為哪個姐妹跟她開玩笑,剛剛使手拍開,隨即就發覺那隻大手的主人竟是羅克敵,不禁捂住嘴巴,吃驚地瞪大眼睛。

  羅克敵藥性發作,本來就心旌搖動,不克自持,待她「咭」地一聲笑,聽在耳中竟如天籟一般,一隻手不知不覺就撫上了她的臀部,待一觸到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豐盈臀丘,初次品味到異性魅力的羅克敵徹底迷失了意識,他的手再度撫摸了上去。

  脫兒果果芳心亂跳,又驚又喜:「羅將軍……竟然……竟然喜歡我……,可是這地方……將軍大人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脫兒果果一把抓住那隻在她臀部上大吃豆腐的鹹豬手,羞答答地垂首道:「這裡可使不得,將軍若是喜歡果果,待回去之後……」

  她剛說到這兒,忽然感覺一團灼熱的呼吸噴在臉上,驚訝抬頭,就見羅克敵圓睜雙目,像一匹狼似的縱身撲到她的身上。

  脫兒果果先是一呆,隨即就聽「嗤啦」一聲,胸前一涼,衣服被撕開了,脫兒果果嚇哭了,哭著叫道:「快來人吶,羅大人他……他中邪啦!」

  四周的女兵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大帳中靜悄悄的,室昉和郭襲慢慢站了起來,離開座位。

  一見蕭綽摒退左右,他們就料到皇后必有機密事務相議,不禁心懷忐忑地站了起來。

  蕭綽緩緩離座,兩行眼淚忽然流了下來,室昉和郭襲一見大驚,張皇道:「娘娘,這……這是何意?」

  蕭綽突然哭拜於地,泣聲說道:「兩位大人,我父早亡,又無兄弟,族中無親信的助力。如今皇上體弱,難理朝政,諸王宗室擁兵自重,虎視耽耽,蕭綽雖有今日風光,卻是無根之樹,族屬雄強、各懷異心,邊防未靖,四方覬覦,蕭綽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一見她跪下,室昉和郭襲便已唬得跪倒在地,連連叩首,一聽蕭綽所言,兩個老臣把頭叩得砰砰直響,激動地道:「只要有老臣在,誓死保皇上、娘娘,斷不容奸佞作亂。老臣雖年邁,甘為娘娘馬前驅策,但有所命,老臣莫不遵從。娘娘快快請起,莫要折殺了老臣。」

  蕭綽被他們扶起,含淚凝噎道:「兩位大人,實不相瞞,慶王雖反,畢竟已露出爪牙,朕可予以防範,可是朝中……卻另有一班人,覬覦皇位,對本宮明槍暗箭,施展手段。他們見本宮重用似兩位愛卿這樣的賢臣,便說本宮疏遠皇族,重用異姓,拉攏黨群,對本宮軟硬兼施,本宮……真是承受不住了。」

  室昉和郭襲聽了不由色變,他們不是皇族,如今能把持南北兩院的大權,全賴皇后寵信,他們早知皇族中人對他們佔據如此高位心生不滿,卻不料斗爭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他們持政這兩年來,忠心耿耿為朝廷辦事,著實得罪了不少違法的權貴,如果皇后一旦抵受不住放棄他們,那他們的處境,真是生不如死了。

  蕭綽又道:「可是本宮素知兩位大人忠良,豈肯割捨?今本宮有意肅清朝中奸佞,兩位大人可願與本宮共進退?」

  室昉和郭襲聽了,由不得他們多想,在蕭綽含淚雙眸凝視之下,兩個老臣胸中不禁生起一團少年豪氣,當即以手撫胸,沉聲說道:「老臣向至高無上的長生天起誓,皇后但有所命,無不遵從,誓為娘娘效死!」

  蕭綽擦擦眼淚,說道:「好,耶律休哥將軍對朕一向忠心耿耿,他不日就要回京,朕有心意以雷霆手段肅清朝中奸佞,光憑休哥將軍恐難如意,還需兩位大人鼎力相助。」

  二人一聽掌握十萬宮衛軍的大惕隱也為娘娘效力,心中更定,沉聲道:「但憑娘娘吩咐。」

  蕭后大喜,立即取來九隻大海碗,親手注滿美酒,取出佩刀劃破手指,便在碗中逐一滴下血液,室昉和郭襲見了知道娘娘是要與他們歃血為盟,於是雙雙拔刀佩刀,劃破手指,依樣兒逐碗滴血。

  蕭后捧起一隻大碗,振聲道:「今日朕與兩位大人歃血為盟,今後同生死,共富貴!」說罷捧起大碗一飲而盡。

  室昉和郭襲兩位老臣忙也捧起一碗酒來咕咚咚飲盡。

  一海碗烈酒下肚,蕭后已是臉頰緋紅,目生迷暈,她再捧一碗酒,又道:「事成之後,朕當加封兩位大人為大於越,子孫後代,永享蔭佑。」

  說罷又是一飲而盡,室昉和郭襲聽了大喜。

  大於越本是契丹官職,契丹立國初官職簡單,于越就相當於宰相,總攬軍政大權,等後來學習中原設立了詳細的官職體制,于越就成了一個爵位,僅授予功勳最大的貴族,地位顯赫,猶在百官與王爵之上,禮儀上與帝位平等,亦稱「並肩王」,這是何等榮耀。

  室昉和郭襲大喜過勝,漫說他們一身富貴安危盡皆繫於蕭綽一身,就只為了這份無上榮耀,又何惜赴死呢?

  蕭后又捧第三碗酒,嬌軀搖晃,臉頰酡紅,醉意可掬,卻是英氣迫人地道:「這第三碗酒,為朕與兩位大人預先慶功,預祝我們大計得成,為我契丹謀百年太平!」

  「幹!」三人將酒碗一碰,將滿滿一碗酒大口喝了下去。

  強自支撐著送了兩位大人乘馬離開,蕭綽欲謀的大事可期,雖是醉意上湧,不克自持,卻是滿心喜悅,只恨不能與人傾訴心中歡喜。一旁宮人趕緊上前攙起蕭綽,大醉之中的蕭綽渾然忘了派遣冬兒去做的祕密使命,她醉眼朦朧地倚在一個侍女身上,含糊吩咐道:「去……去羅尚官府上……」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1:00
第388章 女皇之怒

  兩個女衛扶著蕭綽到了羅冬兒房前,輕喚道:「羅尚官……」

  「不必……喚她了。」蕭綽臉頰酡紅如彩霞,醉眸迷離地擺手道,說著掙脫她們的手,搖搖晃晃地推門走進房去。

  斜月高掛,清輝透窗而入。床帷微微地抖動著,隱約聽到一陣急促的呼吸。

  「這丫頭,又在修習我傳授給她的功法麼?」

  蕭綽迷迷糊糊地想著,一陣倦意襲上心頭,她打個哈欠,走到桌前,摸到一壺冷茶,順手拎起來喝了個痛快,然後半閉著眼睛褪去了衣裳,穿著及身小衣搖搖晃晃走到床邊,一掀床帷,便頭重腳輕地一頭紮了進去。

  「唔……,不要……練了……,早些……早些……」一句話沒說完,蕭綽便迷迷糊糊地睡去,她的頭仍在暈眩,感覺一陣陣天旋地轉,伸手觸到旁邊的人兒,便伸開雙臂去抱,想讓自己睡得更踏實一些。

  楊浩的神志已經完全陷入混亂之中,只憑著長期修行的本能,猶自苦苦支撐。身旁那柔軟的嬌軀一偎近來,誘人的肉香沁入鼻端,感覺到那柔軟嬌嫩的女體,楊浩苦守的最後一線心志便如大河決堤,全面失守,他低吼一聲,便向蕭綽俯壓下去。

  他現在就像一塊燒紅了的鐵胚,需要浸進清冽的泉水裡才能釋放他透骨的高溫;他的腹內就像奔湧著憤怒咆哮的巨浪,需要一個渲洩口,來釋放那滔天的凶焰。他需要一個女人,他敏銳地感覺到,身邊正有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香噴噴的的年輕女人,他撲過去,一把便撕開了那薄薄的褻衣……

  蕭綽做了一個夢,一個羞於告人的春夢。夢中,朦朦朧朧的,她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初夜。夢中的夫君比起那時病怏怏文弱無力的模樣勇猛了一百倍,這個夢太真實了,她的雙眼雖在酒精的麻醉下連睜開的力氣都沒有,可是那種撕裂般的痛楚還是那麼真實,那麼清晰地傳進她的腦海……

  天亮了,楊浩眼皮一眨,神志微醒,立即憶起了昨夜的古怪。猶如夢境般的記憶一一湧上心頭,楊浩心頭立時一驚:「糟了,我昨夜心魔反噬,神智喪失,不知會把冬兒折磨成什麼樣子。」

  他心中一急,霍地一下坐了起來。他只一動,晶瑩玉體滿是淤青、披頭散髮、淚痕滿面地蜷縮在床角的人兒立即發覺了。

  楊浩剛剛張開眼睛,就見一條玉腿凌空飛至,「噗」地一聲狠狠頂在他的咽喉處。楊浩兩眼發直地看著橫亙胸前的那條玉腿,緊緻光滑、筆直修長、肌膚晶瑩剔透、粉光緻緻,足踝纖秀,就連膝蓋都沒有一點突出,唯一破壞了它美感的,是酥若羊脂嫩若豆腐的大腿上一串深深的吻痕……

  他只看到這裡,然後兩眼一翻,仰面倒了下去……

  王鵬坐在陰森森的大牢裡,自得其樂地喝酒,面前一碟羊頭肉,還有一碟豬耳朵。

  他曾有一個綽號,叫大頭。現在,他被人敬稱為王爺,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他的確稱得上是王。

  小六和鐵牛拋棄他獨自追趕契丹軍隊走後,大頭就像一隻沒頭蒼蠅似的在附近找了他們許久,最後沒有找到小六和鐵牛,卻撞上了一支契丹的散兵,被他們裹挾回了上京。

  那支散兵護送著一位將軍,這位將軍官名叫耶律翰,至都詳穩,他被子午谷一戰中被砍去一條左臂,稍作救護保住性命之後,便由百餘名親衛護送他回國,大頭被抓來侍候他的寢食飲居。

  回到上京以後,耶律翰因為失去一條臂膀不能再任軍職,便被調入夷離畢院,擔任右夷離畢,執掌刑獄司法。大頭則在耶律翰家做家奴,這個家奴本來做得也還安份,直到有個女人漸漸春心驛動,不再安份起來。

  這個女人就是耶律翰的長女,守寡回了娘家的一個婦人,就這麼著,大頭走起了桃花運。雖說這朵桃花體態痴肥,比他還壯,而且比他大了三歲,可是自打交上了這桃花運,他的好日子就來了,從一介家奴,搖身一變成了耶律老爺家的姑爺子,老丈人還給他活動了這個天牢大管事的職位。

  儘管婆娘老了些、醜了些,可是對這個小女婿卻很溫柔,一門心思地跟他過日子,眼下,兩人又有了娃兒,大頭也就斷了其他念想,死心踏地的在這兒定居下來。

  他本來只是霸州的一個潑皮,如果不是仗著兩個很能打仗的兄弟,那他就是個受人欺負的夯貨。可是如今,這牢裡百十個獄卒,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聲王爺,不管原來是個多大的官兒,但凡進了這天牢的犯人,更得尊稱他一聲王爺。

  在這裡,他手操生殺予奪的大權,哪怕是一個統兵數萬的大將軍、一個皇族權貴,進了這地方都得向他屈膝。前些日子慶王謀反,送進牢裡的權貴政要著實不小,直接死在他手裡的,卻也有那麼幾個,進了天牢的人,能生返人間的屈指可數,虐死了犯人,只消報備一聲因疾去世,就像捻死一隻螞蟻,不會有人真心過問的。

  在這座大牢裡,他當然就是王,獄王。

  前幾天,他看到楊大哥了,他早知道小六、鐵牛他們做了大將軍。他猜到楊大哥這一次來,不管是不是真的為了宋國出使,他一定會想辦法把大嫂接走,以後,再想偷偷看他們一眼也不可能,可是他知足了,知道嫂嫂無恙,沒有因為自己臨危怯懦而死去,他就知足了。知道兄弟們俱都無恙,他就知足了。

  唯一的遺憾,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和大哥、小六、鐵牛他們一起喝酒了,就像在霸州時候一樣,四兄弟坐在一起,喝的暢快淋漓,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可他不能去見他們,兄弟們不會原諒他的怯懦,他更無顏去見自己的大嫂。當他們做了大將軍的時候,他大頭不能去攀附,這個時候,更不能去見他們。

  但願大哥大嫂他們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故土吧,而他,只能永遠留在這兒,昔日霸州結義的大頭,早在子午谷前就該死了,大頭……已經死了。

  「滋溜。」

  又是一杯酒下肚,大頭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這時「咣啷」一聲,牢門打開了,強烈的光線投射進來,大頭輕輕眯起了眼睛,還未等他呵斥,便看到門外閃進幾個人影,紅襖、藍帶、及膝的長靴,腰板兒扎得細細的,胸口挺拔豐隆。

  大頭怵然一驚,連忙站了起來,他認出了來人的身份,這些人都是宮中禁衛,宮衛中的宮衛。因為如今把持國政的是皇后娘娘,所以這支禁衛軍是清一色的女兵。

  「幾位侍衛姐姐親至,可是帶來了什麼重要犯人?」

  大頭已經看到那幾名女衛帶著一個五花大綁的犯人,犯人臉上戴著面罩,口中勒著一根繩子,這樣的陣仗,他以前還從未見過。

  一個女衛首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斥道:「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問。」

  「是是是,」大頭搓搓手,瞟了一眼聞訊趕來的幾名獄卒,揮手讓他們站到一邊,點頭哈腰地道:「那麼,幾位侍衛姐姐有什麼吩咐呢?」

  那女衛首領沉聲道:「擇一間安靜的牢房。」

  「是。」

  「周圍牢房全部清空。」

  「是。」

  「一日三餐我們會送,你的人不許靠近。」

  「是。」大頭不笑了,他忽然意識到這個犯人一定不簡單。

  「這個人你要好好看守,誰看見了他的臉,挖眼。誰聽見了他的聲音,去耳。誰敢與他攀談一句,拔舌。」

  大頭的臉色變了,有些卑微地哈了哈腰:「是。」

  女衛首領淡淡地又說了一句:「觸犯以上規矩者,挖眼去耳拔舌之後,還要射鬼箭,你曉得了?」

  射鬼箭。是契丹特有的一種刑法,就是把人吊起,亂箭穿心,活活射死,聽了這樣嚴厲的吩咐,大頭不禁色變,那些獄卒們也都心驚膽戰起來,再看那蒙面囚犯時,簡直如見瘟神。這個人到底是誰?上一次慶王謀反,有一位附逆的王爺被囚入天牢待罪,也沒有這樣獨特的待遇呀。可是儘管滿心好奇,這時誰還敢問。

  女衛首領說罷,杏眼一瞪,喝道:「還不快去準備?」

  「是是是是……」大頭忙不迭領著那些獄卒躥進了大獄。

  「這個瘟神是誰呀,直接處死不就完了麼,送到我這兒來幹什麼呀,挨著死碰著亡,他簡直比閻羅王還可怕呀。」

  大頭一邊叫苦,一邊張羅起來,什麼安排一個僻靜的牢房,周圍牢房全部清空,他把整整一側的牢房全騰出來了,一裡多地的牢房,一間一間的全騰了出來,把最裡邊一間當作囚室。至於其他的犯人,全押去另一側的牢房,大家擠擠就好,擠死一個少一個。

  待他收拾妥當,那名女衛首領親自進去巡察了一圈,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叫人把犯人送了進去,此時,大頭和他一眾手下早就逃之夭夭了。

  本來被塔不煙和羅冬兒做一大臂助的羅克敵給她們惹了不小的麻煩,險些暴露了她們的行蹤,幸好危急關頭終被制住,確保她們順利完成了任務,

  羅克敵「中邪」之後力大無窮,幾個女兵一齊動手也制止不住,廝打之中羅克敵滾下山坡,落入溪水,被冰冷的溪水一激似乎清醒了些,被才被一擁而上的女兵們把他摁倒在地,四蹄攢起,殺豬一般綁了起來。

  待綁好了羅克敵,那些女兵俱都累出一身汗來,恰在此時粘八葛的車隊到了,若是早到一刻,恐怕就要聽到山坡後的廝打動靜。

  塔不煙和羅冬兒立即行動,幾撥突如其來的箭雨將車隊中人射殺大半,又催馬向前剿殺倖存者,最後逐一檢查,不留一個活口,待一切檢查停當,又在死屍堆裡丟下一件漢國使者的信物,這才急急離開現場。

  可憐的羅克敵被綁在那兒,飽受情慾煎熬,身邊一群母老虎卻都趕去殺人了。待她們結束戰鬥趕回時,羅克敵已經不再如痴如狂,卻變得昏昏沉沉,意識不清了。羅冬兒等人不敢給他解開繩索,只得把他搬上一匹馬,由他的侍衛照料。

  所有的女兵一致認為羅大將軍中了邪,才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塔不煙還拍著胸脯向羅冬兒保證,回城之後一定幫她找個道行高深的薩滿大巫師給她堂兄跳大神驅驅邪,羅冬兒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只得答應下來。

  女兵中不少人或多或少地也帶了傷,她們不敢即刻進城,怕落入有心人眼線,只是匆匆包紮一番,便策馬繞到上京城東門外不遠處的一座山坳中候著,等著天亮後人流稠密時,再掩飾一番混回城內。

  待到第二日中午時分,她們才出了山坳,自東門回城。宮中侍衛時常出城狩獵演武的,身上縱然有血跡,也可以充作獵物的鮮血,只是受傷重者須做一番掩飾,免得被人看出破綻。羅冬兒她們一路回城,先把羅克敵送回府中著人好生看護,這才趕往皇宮。

  臉色蒼白的蕭綽此時正坐在六宮尚官署政辦公的偏殿裡,高高的豎領、收緊的腰身,盡顯她嫋娜動人的體態,也掩住了她頸項間淤青的吻痕。她展開搜出的幾分密札,正在仔細地看著。這是六宮尚官署衙辦公的所在,做為皇后,她還是頭一次走進來。

  密札是契丹派駐在中原的細作送回來的,從行文對答的語氣來看,這應該是羅冬兒以六宮尚官的身份指令派駐中原的細作做的調查,幾封密札調查的對象只有一個人:楊浩。儘管密札中順便報告了有關中原朝廷的一些動向,但是報告的主題都是涉及楊浩的,有關他的身世、來歷,在中原的所作所為,每一樣都十分詳盡地計載在上面。

  蕭綽展閱著密札,似乎又感覺到了那個男人肆意侮辱自己的情形,眸中漸漸燃起憤怒的火焰。昨夜,她最屈辱的時刻。她,母儀天下的一國皇后,執掌契丹權杖的一代女主,竟被楊浩如此汙辱,當她醒來時真是五雷轟頂,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當她發現那個該死的臭男人要醒過來時,她想也不想便奮起一腳,將他踢暈在床上。當她含羞帶忿地穿好衣裳跳下地時,一個趔趄幾乎跌倒,雙腿又酸又軟,渾身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異樣的感覺令她又羞又忿,清清白白的身子就這麼沒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更可恨的是,那個帶給她屈辱的男人竟是迫使她低下高貴的頭顱,簽下不平等國書的宋國使節楊浩。

  那如夢似幻的一夜風流,帶給了她不可磨滅的記憶,她忘不了那連靈魂似乎都在吶喊的極樂快感,那是她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回味,生理上的極樂,並不能壓制她高傲的自尊。

  尤其叫她難以容忍的是,她無法面對自己的軟弱。她記起了自己受到欺辱蹂躪時的嬌啼呻吟和腰肢不由自主做出的迎合,那個陌生的沉溺於肉慾的女人真的就是自己嗎?她不敢想像,那麼一個軟弱的女人,她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當時,她把楊浩綁了起來,封了他的口,蒙了他的面,又親手替這個她恨不得千刀萬剮的男人穿起衣衫,一切收拾停當,這才平抑了情緒,令人進來把這個五花大綁的神祕人投進了天牢。

  驟逢大變,她卻很快冷靜下來,宋國使節楊浩為什麼會出現在羅冬兒的房中?這件事馬上讓她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果然,在這裡,她搜到了幾封羅冬兒還未及銷燬的書信,從書信反覆的摺痕來看,她應該不止一次地閱讀過這些密札。

  「娘娘,羅尚官和塔不煙回宮了。」

  蕭綽緩緩抬起頭來,臉頰酡紅舅血,目中卻瀲灩著刀鋒一般的寒芒,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將那幾封信納入袖中,緩緩地站了起來。

  進入月華殿,一見蕭綽,塔不煙便興奮地道:「娘娘,事情已經辦妥了,沒有半點紕漏。」

  蕭綽抿了抿嘴脣,瞟了羅冬兒一眼,淡然問道:「羅指揮怎麼沒有一同來向朕復旨?」

  羅冬兒面有難色地道:「娘娘,羅指揮他……不知怎麼回事,在海勒嶺上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喪失了理智,我們費盡了周折才控制住他,因怕他在娘娘駕前失儀,所以現在把他送回府中歇息了。」

  塔不煙也證實道:「是啊娘娘,羅大人當時神智盡失,如癲似狂,看起來著實嚇人……」

  蕭綽黛眉微微一蹙,徐徐說道:「知道了,冬兒,你去安頓一下受傷的士兵,然後便回去照料令兄吧。塔不煙留下,朕有話問你。」

  羅冬兒答應一聲,返身退了出去,蕭綽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殿門口,才返身看向塔不煙,寒聲道:「塔不煙,近前來,朕有要事吩咐!」

  塔不煙湊到蕭綽面前,只聽了兩句話臉色就變了,她詫異地看向蕭綽,喃喃道:「娘娘,這……這是為什麼?」

  蕭綽森然道:「什麼都不要問,只管依令行事!」

  羅冬兒安置了受傷的女兵,延請了宮中御醫為她們診治,一切安排妥當,立即出宮先返回了自己的家,她料想楊浩見她徹夜未歸,應該早已溜掉,卻還是想確認一下。如果官人還在,正好和他說說發生在堂兄身上的蹊蹺事,讓他拿個主意,如果他不在,那就只好去羅克敵府上,等塔不煙請來薩滿巫師再說了。

  她匆匆趕回自己府邸,拍拍門扉,不見有人應門,詫異地輕輕一推,門竟然開了。羅冬兒走進院中,喚了一聲道:「王伯。」

  門房中不見有人出來,羅冬兒見門房的門虛掩著,走過去推開一看,只見門子王伯夫婦穿著小衣躺臥在血泊之中,竟然已經身死,羅冬兒不由大駭,急忙拔刀佩刀小心地走進去,只見地上血跡呈凝固狀態,顯然死了已經有相當長的時候。

  羅冬兒驚得芳心亂跳,心中只想:「怎麼回事?難道這皇城圈裡,還有匪盜敢來行竊殺人?亦或……亦或是官人行蹤不祕,被王伯夫婦發現,便殺人滅口?可是……不像啊,王伯夫婦穿著小衣,分明未出房門,怎麼會發現官人?哎呀,官人會不會也……」

  羅冬兒大驚,返身就跑,剛剛衝出門口,就見五六名紅襖藍帶佩腰刀的女禁衛面沉似水地站在那兒,羅冬兒詫然止步,問道:「耶律普速完,你們怎麼來了?」

  耶律普速完一揮手,兩個早已有備的女衛攸然貼近,舉刀逼住了她,耶律普速完緩緩走近,奪下她手中腰刀,淡淡地道:「奉懿旨,拘捕尚官大人,羅尚官,得罪了。」

  「什麼?娘娘要抓我?」羅冬兒心中一沉,莫非我們的計劃已被娘娘偵知,口中卻沉著地道:「到底出了事情?娘娘一定是誤會了什麼,普速完,你快告訴我……」

  耶律普速完眼皮一抹,向她一抱拳,沉聲道:「卑職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奉命行事,羅尚官切勿反抗,否則……格殺勿論!」

  一個頭套落下,遮住了羅冬兒驚愕的眼睛,然後她的雙手便被緊緊縛起,羅冬兒被推搡著,感覺出了府門,上了一輛馬車,便向難以預料的地方行去……

  「大人醒了?」

  一見羅克敵醒來,紐碌割便欣喜地道。

  「嗯,我……醒了,這是……怎麼回事?」

  藥力已褪,飽受情慾煎熬不得陰陽調和的羅克敵元氣大傷,這時候萎靡不振,氣色極差,好像剛剛生了一場大病。他口中問著,已經漸漸想起了昨日經歷,怎麼回事?難道自己真的中了邪?

  紐碌割呲著黃板牙笑道:「小的也不曉得,羅尚官把大人送回來時,就說大人中了邪,要小人小心侍候著,一會兒會請御醫和大巫師來看看,想不到大人竟自己醒了。」

  就在這時,只聽院中有人道:「所有的人都到前院裡來,有要事吩咐你們,快點,快點。」

  羅克敵挺腰欲起,這才發現自己被牢牢地綁在一塊門板上,有點像對付瘋子的手法。他又好氣又好笑,吃力地抬起頭道:「還不給我鬆綁?院子裡在幹什麼?」

  紐碌割趕緊替他解繩子,同時說道:「小人也不曉得,待解了大人……」

  他剛說到這兒,就聽院中有人驚叫道:「你們要幹什麼……啊!」

  慘叫聲頻頻傳起,紐碌割嚇了一跳,也來不及給羅克敵解開,他跳起來衝到門口一看,便怪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大人,不好啦,我們的人全被……」

  「啊!」他一語未了便一跤仆倒在地,背後插著明晃晃的一柄腰刀,緊跟著外面走進幾個人來,羅克敵驚訝望去,那些兵士大多陌生,只有一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北府宰相室昉身前的侍衛長。

  羅克敵又驚又怒,喝問道:「你們幹什麼,作反麼?」

  那人冷冷一笑,也不回答,只把手一揮,立即衝出一名兵士,從紐碌割衣上揮刀割下一段衣襟,團成一團塞入羅克敵口中。隨即扯過一條床單往他身上一蓋,便連門板一起抬了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娘娘,羅冬兒、羅克敵、童羽、王鐵頭,全都抓起來了。」

  「可曾被人看見?」

  「沒有,除了羅冬兒、羅克敵是徑赴府中,殺盡一切活口,其他兩人都是被奴婢引出來祕密拘捕的,沒有落人旁人眼線。」

  「好,朕已下詔令室昉大人親自接掌宮衛,掌控上京兵力,從現在起,你負責禁衛,負責皇宮安危,小心戒備,提防生變。」

  「是!」塔不煙遲疑了一下,又問:「述律統領……還有幾名女衛怎麼不見了蹤影?」

  述律是蕭綽的貼身侍衛,昨晚護送蕭綽去冬兒住處的就是她和她的手下。

  蕭綽眸光微微一閃,淡淡地道:「她們……奉朕旨意,另有差遣,她們的行蹤,你不必過問。」

  塔不煙連忙答應一聲,唯唯地退了出去。

  蕭綽又叫過一個人來,吩咐道:「立即通知耶律休哥,甩開大隊,率輕騎三千,日夜兼程,務必在三日之內趕到上京!」

  「遵命!」那宮人答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蕭綽據案坐下,提起筆來,一邊急急書寫著什麼,一邊又道:「宣郭襲大人入宮晉見。」

  身邊的人都嗅出了某種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那內侍乖巧地答應一聲,大氣也不敢喘,便也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耶律三明大人求見……」

  蕭綽的筆尖一停,將已寫了幾頁的東西收入几案之下,傳報聲未止,耶律三明就急匆匆地趕了進來,強抑著幸災樂禍的笑容,大驚小怪地道:「哎呀呀,皇后娘娘,老臣聽說,粘八葛使者在京郊遇刺了?這……這……天子腳下,外使遇刺,京師治安也太不安靖了。」

  蕭綽淡淡地道:「朕已經知道了,正在著人調查,一旦查出真凶,必會給粘八葛人一個交待,將行凶者繩之以法,以正視聽。」

  耶律三明嘿嘿笑道:「那是,那是。」他睃了蕭綽一眼,又神祕地湊近了道:「娘娘,臣還聽說……羅尚官府上家人被殺,羅尚官剛剛回府就失蹤了,還有羅將軍也是本人失蹤,滿門屠盡,另外……宮衛軍中童羽、王鐵牛俱都下落不明?」

  蕭綽鎮靜的神情終於消失了,攸然色變道:「德王已經聽說了麼?消息……消息竟然已經傳開?」

  耶律三明見她恐慌模樣,心中大快,卻痛心疾首地頓足叫道:「是啊,如今已是謠言四起,此事非同小可啊,這幾個人任一個拿出來,都是跺一腳上京城亂顫的人物,一夜之間同時失蹤,豈非咄咄怪事?從羅尚官和羅將軍府上血腥來看,恐怕……有人要對皇上和娘娘不利啊。」

  蕭綽聽了更加驚慌,強自鎮定,卻聲音發顫地道:「朕正覺得奇怪……,難道……難道上京城中尚有潛伏的慶王餘孽?」

  耶律三明也不知道是哪個有野心的王爺搶先下手了,反正貪戀皇位的不只他一個,如今有人搶先發動,倒更利於他以忠臣身份肅清反叛,把持朝政,便道:「不無可能啊,如今敵勢未明,簡直無一處安全,娘娘應該早早應變才是。」

  一向鎮靜的蕭綽逢此變故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遲疑反問道:「那麼……朕該如何應變?」

  耶律三明道:「先使親信拱衛皇城,再使心腹控制上京,然後大索全城,尋找幾位失蹤大人的下落,緝拿凶手才是呀。」

  蕭綽動容問道:「三明大人可有什麼人選推薦?」

  耶律三明道:「我兒楚狂,對皇上和娘娘忠心耿耿,可令他擔任皇城八大指揮之首,至於宮衛麼,老臣或許……」

  蕭綽截口道:「三明大人一向處理文案之事,調度兵馬,恐難得心應手。」

  耶律三明忙道:「是是是,老臣的確不是合適的人選。唔……,娘娘覺得蕭展飛如何?他是娘娘的叔父,對娘娘和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又是戰功卓著的武將,彈壓上京之變還不易如反掌?」

  蕭綽欣然道:「不錯,叔父可以助朕一臂之力。」

  耶律三明見她答允,不禁暗暗冷笑:「倒底是個方過二八的娃兒,平時看來一副睿智英明的模樣,如今禍起蕭牆,終於亂了分寸。」

  他立即打蛇隨棍上,又道:「太平王罨撒葛也不錯,罨撒葛對今上最是忠心,又是娘娘的姐夫,如果讓他領兵,必定效忠娘娘,他是先皇之弟,在朝中許多老臣中孚有人望,如果對他委以重任,必可安撫軍心民心。」

  蕭綽猶豫半晌,方道:「一切都依三明大人,朕擔心……擔心宮闈之中也有人慾對朕不利,如今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一切有賴皇兄輔佐。」

  耶律三明滿口應承道:「臣敢不以死效命?」隨後又勸道:「皇上久不臨朝,難免奸佞宵小起了異心,娘娘,這皇儲若不早立,今日平了一叛,明日難保不再起一叛,娘娘應該早做綢繆啊,先在皇室宗親中擇一子立為皇儲以安天下人心,以後娘娘有了親子,可以再改立嘛。」

  蕭綽遲疑半晌,推脫道:「這個……朕會考慮的。」

  耶律三明心道:「這時不可逼的太緊,先掌握了軍權,殺掉幾個對我有威脅有野心的皇族,一旦站穩腳跟,怕她不屈服麼?」於是不再提起此事,催她下了聖旨,便喜孜孜地出去了。

  「蕭展飛、罨撒葛……,原來你的盟友就是我的堂兄和姐夫……」望著他得意洋洋的背影,蕭綽脣角露出一絲冷笑,眼中漸漸泛起殺氣。

  這時一個女衛悄然閃了進來,抱拳稟道:「娘娘親口交待嚴加看守的那個人犯,早午兩餐尚未進食,如今將至傍晚……」

  「哪個人犯?那個……」

  蕭綽忽地明白過來,登時眼神攸變,頰酡如桃:「一兩頓不吃,餓不死的,明日擇一死囚給他送點吃的,然後立即把那死囚殺掉!」

  那女衛惶然應道:「是!」

  「慢著。」聽她一提,蕭綽忽然省起自己從早至今,也是不曾進食,遂恨恨地道:「傳旨御膳房,給朕送點吃的!」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1:00
第389章 血腥瑪麗

  牢房裡已是人滿為患,好在,關進來的快,拉出去處死的更快,方能保證天牢沒有爆滿。

  午後,風已帶起了暖洋洋的意味,牆角的薔薇綻放了美麗的花朵。天牢院落裡,大頭和一眾獄卒沏了壺茶,拉呱著家常,人人談笑風生、神態安然。在血雨腥風、人人自危的上京城裡,此刻只有這裡是最安全、最太平的地方,儼然是一個世外桃源了。

  「王爺,聽說漢國使節帶人埋伏於郊外,暗殺了粘八葛使團全部人馬。」

  「唔……」大頭心神恍惚地應了一聲。

  「王爺,聽說宋國使節楊浩也在那一晚失蹤了,現在都懷疑是漢國使節把他暗殺了,你說漢國使館的人真有這麼大本事、這麼大膽量?」

  大頭臉頰抽搐了一下,又唔了一聲。他正在為楊浩擔心,楊大哥真的失蹤了?還有大嫂、小六、鐵頭,據說全都被人殺了,可是如今卻死不見屍,他們真的遭了不幸?到底是誰下的手?

  一個老獄卒嘆了口氣道:「死就死了,不管是粘八葛人,還是宋人,死了又能如何?娘娘不是已經與漢國絕交了?還在國書上向宋人致歉,他們還能怎麼樣?倒是咱上京城,啥時候才能太平呀。宮衛軍三個大將軍同一晚失蹤,羅尚官人影全無,府上奴僕全部被殺,一定有個不怕死的主兒,和慶王一樣……反了。」

  另一個獄卒道:「可是,現在連他們的屍體都找不到,如果說他們是被人殺的,殺死他們的人迄今卻又沒有別的什麼舉動,你說這事奇不奇怪?」

  老獄卒嗤之以算:「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也不看看咱們皇后娘娘的手段、氣魄,娘娘應變如此迅速,誰還敢有進一步的舉動?這三天,抓進幾個王爺來了?」

  那獄卒接口道:「如今牢裡關著的還有四個,這兩天一共拖出去砍了九個。」

  「就是嘛,耶律三明大人如今把持著朝政呢,太平王罨撒葛、北院大將軍蕭展飛把持軍權,可上京城的殺人,一殺就是把院門一堵,殺個雞犬不留啊,殺得上京城血流成河……」

  那年輕獄卒道:「我說齊頭兒,你說耶律三明殺的這些人,真就都是叛逆?」

  老獄卒似笑非笑地道:「怎麼不是?不是連兵器甲帳都從他們府上搜出來了麼?那還有假?」

  年輕獄卒哼了一聲道:「我看不著不像,要是這麼多王爺都反了,還會等到今天?依我看吶,這是三明大人公報私仇,藉機剪除跟他不是一條心的朝中權貴,想要一家獨大。齊頭兒,你數數手指頭,這幾天殺的哪個不是位高權重、平時連皇上、娘娘都要敬畏三分的大人?」

  老獄卒咳嗽一聲,緩緩說道:「飯不能亂吃,話不能亂講。小子,禍從口出啊。要是讓三明大人的手下聽到,下一個派去給那瘟神送飯的人,說不定就是你了。」

  老獄卒這樣一說,那年輕獄卒登時臉色一變,他四下看了看,縮了縮脖子不應聲了。

  另有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獄卒說道:「這事兒的確透著蹊蹺,你們猜猜,那個瘟神到底是誰啊?送一頓飯,殺一個人,這個瘟神吃的哪是飯吶,根本就是一條條人命啊,這麼大的煞氣,這麼大的派頭兒,在咱契丹,那可是蠍子拉屎,(毒)獨一份(糞)吶。」

  大頭心亂如麻,聽的不耐,斥罵道:「你他娘的閉嘴,想知道?想知道你去問問那個瘟神。」

  絡腮鬍子咧咧嘴,訕笑道:「王爺,您別生氣,這不是咱們哥幾個在這閒聊嘛。您讓我去,我還沒活夠呢,哪兒敢吶。」

  幾人正說著,只聽外邊一陣嘈雜,有人大聲說道:「走,走快點兒,別磨蹭,誰敢亂動,格殺勿論。」

  那老獄卒以和他年齡不相稱的敏捷速度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緊張地道:「又送來犯人了,我的天吶,什麼時候才是頭啊。」

  他剛說完,一群人便擁進了院子,執槍拿刀的兵士們中間,簇擁著的是新任北院宰相耶律三明、太平王罨撒葛、北院大將軍蕭展飛。

  一見這三大巨頭齊至,唬得大頭等人連忙上前叉手施禮,大頭戰戰兢兢問道:「幾位大人,什麼重要的人犯,得您三位大人齊自送來啊?」

  耶律三明和太平王罨撒葛、北院大將軍蕭展飛揹負雙手,冷著臉色齊齊一哼,把下巴高傲地昂了起來。

  「這都什麼毛病啊?」大頭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兒說錯了話。

  這時就聽一人說道:「今兒送來的人犯,就是這三位大人,牢頭兒,趕快收拾牢房,請三位大人進去。」

  隨著話音,一個身材偉岸、肋下佩刀的魁梧漢子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那老獄卒一見哎呀一聲:「大惕隱?大人您……您什麼時候回的上京城啊。」

  耶律休格面噙微笑踱進院來,沉聲說道:「德王耶律三明、太平王罨撒葛、北院大將軍蕭展飛挾制皇上、皇后,假傳聖旨,謀害朝中大臣,圖謀不軌,意圖篡位自立。本大惕隱祕密還京,在室昉、郭襲兩位大人的幫助下,將叛逆一網打盡,現拘押天牢待審,爾等可要把他們看仔細了。」

  耶律三明本來還算沉著,聽到這裡終於激動起來,他紅著眼睛向耶律休哥咆哮道:「耶律休哥,你敢血口噴人?本王忠心耿耿,幾時有過反意?你帶兵還京,猝殺我兒,還要栽髒陷害。我明白了,我如今都明白了,老夫上了大當,上了蕭綽那個婊子的大當!」

  他一面說,一面向耶律休哥撞去,大頭等人這才看到,他們三個不是揹負雙手不是因為趾高氣昂,而是因為雙手被人反剪著綁在身後。

  耶律休哥臉色一沉,喝道:「耶律三明,你竟敢對皇后娘娘如此無禮?來人啊,掌嘴。」

  耶律三明慘笑道:「老夫下場已然預料得到,還談什麼有禮無禮,怕得誰來?」

  他話未說完,肩膀便被兩個侍衛按住,另有一個侍衛上來,掄起腰刀,用那刀鞘「啪啪啪」在他臉上一通扇,扇得兩頰赤腫,牙齒脫落。耶律三明猶自痛罵不休,只是滿口血沫子,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耶律休哥森然一笑,吩咐道:「奉娘娘懿旨,這兩日送押牢中的所有人犯,俱是耶律三明等叛逆軟禁皇上、娘娘期間假傳聖旨逮捕入獄的,著令立即全部釋放。耶律三明、罨撒葛、蕭展飛三個欽犯立即關入天牢等待處置。」

  月華宮外的庭院中跪了黑壓壓一院子人,最前面的兩個婦人披頭散髮,額頭已是淤青一片。

  「皇后娘娘,妹妹,親妹妹,求你開恩吶,你姐夫只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豬油蒙了心,才被那耶律三明說動了心,他本來就是個窩囊廢,什麼本事都沒有,靠著自家哥哥當過皇上,才封了個太平王位,妹妹你大發慈悲,饒了他吧,他不會作發的……」

  跑在地上的女人哭得涕泗橫流,她正是蕭綽的同胞二姐,太平王罨撒葛的夫人。

  龍生九子,各個不同,蕭綽的二姐乃妹相比,長相不盡相同,雖然眉眼很是秀麗,卻是國字型的臉,下巴比較寬,眉毛也比較濃厚,比起么妹尖尖下巴、淡淡蛾眉的樣子,顯得更強悍一些。

  可是,那個天生一張桃花面,看來又柔又媚的妹妹性情真就不及她強悍?她已哭求了一個時辰,嗓子都哭啞了,月華殿中毫無聲息。

  另一個婦人是蕭綽的嬸娘,蕭展飛的夫人,她眼淚旺旺地看著蕭二姐,沒敢高聲哀求。自己的丈夫被抓了,可他本就是娘娘的叔父,娘娘和叔叔不比自己這個嬸娘更親?要放,也輪不到她來求情。她現在只盼著娘娘吐口兒饒過姐夫,只要她能饒過太平王罨撒葛,再求她對別人網開一面自然也就容易。

  可是,娘娘會饒恕他們麼?

  想到被身邊裨將突然發作,一刀砍下頭顱,斷屍如今還分別掛在城樓兩根高高旗杆上的耶律楚狂,她的心就一陣陣的發冷……

  月華宮內,黃綾鋪就的御書案上,案上一壺熱茶。

  茶已喝的沒了滋味,蕭綽也沒有叫人更換,不過續上的水卻是熱的,熱水喝進肚裡,心裡仍是冰冷的,連吐出來的氣息都是冷冷的。

  蕭綽玉顏如霜,鳳目微閉,反覆思量著如今上京的局勢。

  朝中,太宗、世宗、李胡三支嫡系皇族的勢力共同組成的三套馬車權力架構被破壞殆盡了,同時這三套馬車之下那些位高權重、團結起來勢力足以威脅皇權的宗室,諸如穆宗後裔的也已七零八落。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接踵而來的政變,看似對契丹政權造成了沉重打擊,可是天雷之火焚去了病樹,只留下了世宗一脈,只要處置得當,就能一枝獨秀,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種種發應、變化、醞釀,自有其根源,那就是諸班勢力對皇權的角逐,而這一切最終浮出水面,並在她因勢利導之下,向著對她有利的方向發展,其觸發的原因竟是羅克等人試圖叛逃、自己陰差陽錯醉酒被人凌辱,從而祕密拘捕諸人引發的,這是連她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可是她是個善於抓住機會的人,叛逃事件、辱後事件觸發的機會,被她敏銳地抓住了。她立逼變更了與室昉、郭襲祕密議定的只是針對耶律三明的鋤奸計劃,推動了一場上京政壇的大清洗。

  耶律三明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好,我給你機會,我只是一個軟弱的婦人,一旦受人逼宮,還能有什麼主意?政權、兵權,一股腦交給你,朕避居深宮,再不露面。

  耶律三明果然得意若狂,在他的血腥清洗下,除了見機得早,及時「投靠」的室昉、郭襲等人,整個契丹皇室有權有勢、尾大不掉的宗室權貴幾乎被屠殺一空,現在,該是銷燬這把屠刀的時候了。

  塔不煙急急走進殿來,儘管她是一個女人,也因為突然掌握的生殺予奪的權力而激動的兩頰緋紅,豔若桃李。權力,的確是世上最讓人陶醉的一服春藥。

  「娘娘,被關押在天牢裡的大人們都放出來了,得知娘娘被耶律三明軟禁、耶律三明假傳聖旨、殺害諸多朝臣,大人們怒不可遏。如今奉娘娘之命,由他們清查耶律三明、罨撒葛、蕭展飛等人圖謀不軌的詳細證據,已經有了眉目。」

  蕭綽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蛾眉微微一挑,笑得有些妖異:「怎麼樣?」

  「找到了許多證據、足夠的證據,室昉大人依我契丹律,為這些叛逆定罪一百三十一條。」

  蕭綽輕輕一笑道:「好,很好,室昉大人不愧是一代能臣,短短時間,就能辦下這樣的大事。」

  塔不煙道:「也不全是室昉大人所擬的罪名。那些被釋放出來的大人們都是不遺餘力,耶律三明等人這幾天絞盡腦汁想出來藉以屠殺宗室權貴的各種罪名,如今自然也都要算回到他們自己頭上。耶律三明等人已是百口莫辯、百死莫贖了!」

  蕭綽莞爾道:「百死莫辯、百死莫贖,說的好,沒想到你這不讀書的丫頭,也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塔不煙紅著臉道:「這……不是婢子說的,這是郭襲大人所言,婢子……婢子聽了來。」

  蕭綽啞然失笑,她緩緩站起身來,在殿中徐徐走動半晌,雙袖舒捲,挽在身後,俏生生地站定,下巴微微抬起,淡淡地吩咐道:「著令,耶律三明圖謀不軌,罪惡昭彰,即刻明正典刑。耶律三明府上一干人等盡皆屠戳。」

  「遵命!」塔不煙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

  蕭綽目中寒芒一閃,又道:「太平王罨撒葛,附逆叛亂,處死,賜其全屍,王妃與王女,幽禁府第,砌死所有出入門戶,終生不得踏出府門一步。」

  「是!」塔不煙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以上兩人所屬族產收歸皇室,族人盡皆發付受害的諸皇室宗親為奴。」

  塔不煙顫聲道:「是。」

  「蕭展飛麼……」蕭綽略一沉吟,宮袖微舒,雲淡風輕地道:「處死!府中家眷,盡賜白綾,相關黨羽,一律活埋。」

  塔不煙臉色蒼白,哆嗦著道:「是……是……」

  蕭綽凝視了她一眼,忽地問道:「如果他們成功了,你說朕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塔不煙垂下了頭,渾身顫抖,沒有應聲。

  蕭綽幽幽地又道:「你說我那姐夫、叔父,會不會對朕顧念親情?朕的姐姐、嬸娘,會不會為朕求情?」

  塔不煙急促地喘息幾下,低聲道:「婢子明白。」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女皇一怒,血流飄櫓。

  「沒想到,朕之受辱,竟是一個契機,引來這許多變化。」

  蕭綽合衣躺在榻上,毫無倦意:「自秉政以來,手中兩塊蕩手的山芋,內政與外交,如今已解決了一個。老臣政要,幾乎屠戳殆盡,與朝廷為敵者,打;為我所用者,拉。朕可以大膽任用新人、多用宗至之外的能吏、多委一些流官,鞏固皇權。眼下雖是元氣大傷,可是比起腐蛀叢生的舊況,從長遠計,卻是有利無害。

  外交……,東方的高利、東北的女真、北側的斡郎改、西側的粘八葛、西北的党項人,南邊的宋國,個個都是刺兒頭,哪一個也不好招惹,如今藉著漢使襲殺粘八葛使者、宋國使者一事,成功地甩掉了漢國這個包袱,並謀得了粘八葛的好感,宋國方面,雖然損失了一個使者,卻得到了朕的善意承諾,如今他們志在漢國,也不會來與朕為難,朕可以安下心來收拾山河了。不……,還有一個人虎視耽耽,那就是慶王。這根紮在我心裡的刺,什麼時候才能夠拔去?」

  「可是不管怎麼說,上京城總算真的太平了,朕總算可以在宮裡面睡一個安穩覺了,上京城,如今是真正的屬於朕的了,再也沒有什麼讓朕擔心、操心的事情……」

  蕭綽想到這兒,一個身影突地躍上心頭,由不得她砰然一跳。

  「還有一些人沒有處置……,這兩日忙於國事,竟然忘記了他,一想起那個人,那一夜的屈辱、難忘的滋味,又湧上心頭,尤其是在這靜謐的深夜,記憶與感官更是異常的清晰靈敏。

  那一晚瘋狂交合的畫面,紛紛亂亂地湧入腦海,那種銷魂蝕骨的異樣快感,從未體驗過的暢快滋味,讓這掌握著無上權柄、高高在上的一代女主冷酷堅忍的心防漸漸融化。她結實有力的一雙玉腿漸漸絞緊,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一旦體驗過那種顛狂極樂的滋味,這寂寞深宮的少婦心旌搖頭,她的雙眼漸漸閉起,抱緊了一個枕頭,一聲細細的、難耐的呻吟從她喉間逸出。

  蕭綽忽地掀開錦衾,披散著一頭秀髮從榻上坐了起來,伸手抄起榻邊几案上卸下首飾中的金釵,一釵扎進了自己的掌心,鮮血化作了一顆殷紅的寶石,託在她的掌心裡,刺痛一下子清醒了她的神志。

  「朕,不做任何人的俘虜;朕,不由任何人擺佈,哪怕是自己的情慾!」

  「那一夜,只是一場夢,一場夢……。明日,朕要親自處置了他們,這荒唐的一夢,將從朕心中抹去,再無痕跡!」

  楊浩默默坐在牢房裡,到現在他還沒有弄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那條毫無暇疵的玉腿,到底屬於哪個?冬兒去了哪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最讓他幾欲發狂的是,他一肚子疑問都得不到解釋,牢房裡更是靜謐的似乎連蟑螂在牆角爬動的聲音都聽的清清楚楚,沒有人跟他說話,他聽不到一點聲音。每天,都會有一個蓬頭垢面的人來給他送飯,飯菜很不錯,做的很精細,如果犯人每天都能吃上這樣的飯菜,那監獄也可以當做皇宮了,問題是……只有一頓飯,每天只有一頓飯,儘管他儘量減少活動,還是餓的前胸貼肚皮。

  其實他想活動也沒有機會,每天,只有吃飯的時辰,他才會被人從床板上解下來。每天只有那個時辰,他能聽到一陣腳步聲,甚至能分辨得出那是三個人的腳步聲,對於一點聲息都聽不到的他來說,聽到那腳步聲時幾如天籟。

  腳步聲會在他的牢房前停下,房門打開,走進一個人來,然後牢房門會鎖起,會聽到兩個人如避瘟神,逃也似的離開的聲音,緊接著,進來的那個人會拔出他的塞口布,扯下他的頭套,解開他的繩索,看著他把飯吃完,然後再把他綁回去……

  想要獲得更多活動的時間,他就只能放慢進餐的時間,把那精臻碟碗中的飯菜反覆地咀嚼、下嚥,他試著和那送飯的人搭訕,可是送飯的人不知得了什麼囑咐,就像一個啞巴,絕不會和他說一句話,每天送飯來的人,都是一個新面孔,都在重複著舊故事,眼前這一切,常常讓他產生一種錯覺:這會不會是一場夢?

  正胡思亂想著,他又聽到了腳步聲,開門,關門,逃走……

  奇怪的是,留下的那個人卻遲遲沒有走上來為他解開繩索。

  等了片刻,楊浩終於忍不住掙扎起來,鼻子裡發出唔唔的聲音,這時,他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很輕、很悅耳、很動聽、也很……寒冷:「楊使者,你還好麼?」

  楊浩一下子靜了下來:「女人的聲音?好熟悉的聲音,她是……?」

  那個女人格格一笑,又道:「敢對朕不恭的人,都死的很慘,而你,你竟凌辱了朕,朕……該怎麼處置你才好?」

  「蕭綽!」楊浩心中如電光火石,本來難明的疑慮,或者說他根本不敢去設想的疑問突然迎刃而解:「老天爺,那晚……那晚是她,是契丹皇后!」

  鼻端嗅到一縷清幽的香氣,蕭綽幽幽的聲音忽然近了,就在耳邊,一隻軟綿綿的小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胸膛,那幽幽的、彷彿情人般纏綿的聲音帶著一抹深深的恨意道:「說起來,你是我蕭綽的男人呢,我的男人,就算不是蓋世英雄,也該有點骨氣,你要是就這麼嚇死了,朕會覺得很丟臉的。」

  「上帝啊,我上了女皇!」

  楊浩一下子握緊了雙拳:「我不能這麼死,我要活下去!《國學智慧大全》、《外交謀略學》、《三十六計》、《中外智者故事》、《十萬個為什麼》、《腦筋急轉彎》……,哪個裡邊有強暴了女皇還能逃出生天的先例?」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12-14 21:01
第390章 一千零一夜

  嘴中的布被取了下來,頭上罩的黑巾也摘了下來,楊浩動了動痠麻的嘴巴,無言地看著眼前的女人。紅戰襖、藍腰帶,垂著白狐絨纓絡的氈帽,一身宮中女衛的打扮。

  嫵媚的雙眉,明亮的雙眸,瑤鼻櫻脣,嬌豔如花,可是那自上而下俯視著他的眼神卻讓人非常的不自在。高傲、憎恨、冷漠,還有一絲隱藏的很深的羞辱。

  半晌,楊浩才嘆了口氣,低聲道:「那天……是你?」

  蕭綽冷冷地道:「不然應該是誰?」

  「她……怎麼樣了?還有……還有……」

  「不必抱著任何幻想了,朕可以由你想到她有問題,自然也可以由她想到羅克敵、童羽、王鐵牛。這幾天,我殺了許多人,不過……他們還活著,因為我要弄明白他們為何而來,又要做些什麼。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他們對朕倒是沒有什麼惡意,但是他們背叛了朕,這個理由就足夠了,他們……會和你一起去死。」

  楊浩的神情微微變了變,隨即卻淡淡一笑:「這倒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外臣既然玷辱了陛下,也沒想過還能活著。不過……冬兒什麼也不知道,那一晚,我根本不知道你會來,否則根本不會去,她告訴我,那晚陛下不會去……」

  蕭綽蒼白的臉頰終於泛起一絲紅暈,嗓音帶著按捺不住的羞怒低喝道:「就算是對你自己的娘子,你就可以用強暴手段麼?」

  楊浩苦笑起來:「外臣……修習過一種內功心法,是一門道家雙修功法,那一晚,外臣心魔反噬,神志迷失,所以才……,否則的話,也不致如癲似狂地將陛下……」

  「不要說了。」蕭綽胸前挺拔的玉兔急劇地跳動了幾下,她的酥胸挺拔結實,輪廓優美,雖非甚大,可是俯身向他時,無形中卻凸顯的更加挺拔。

  她平抑了一下呼吸,這才說道:「朕最為倚重的女官,竟是你的娘子,朕提拔重用的幾員宮衛將領,竟是你的兄弟,朕實實的沒有想到。不錯,那一晚發生了什麼,他們並不知道,但是就憑這一點,他們已有取死之道。」

  楊浩深深地凝視著眼前這位皇后,沉聲道:「也就是說,他們要為你的識人不明而付出代價?」

  蕭綽睨著他冷笑:「那又怎樣?朕待他們不薄,將幾個奴隸提拔成為人上人。難道如今還要故作大方地釋他們而去,讓天下人都曉得我蕭綽的心腹叛逃中原?他們的心既然不在這裡,那就永遠埋在這裡好了。」

  楊浩情知今日她出現在這裡,自己和冬兒他們就已到了最後關頭,她出現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們的生命已走向了終結,可是這麼冤枉的、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去,他著實不甘心,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做著最後的掙扎。

  他反詰道:「陛下擅殺宋使,就不怕因此挑起兩國之間的一戰麼?」

  蕭綽微笑道:「你和朕做出讓步的一封國書來,孰重孰輕呢?宋國連番征戰,國困民乏,如果此時和朕開戰,不過是個兩敗俱傷的結局,趙匡胤會為了你貿然開戰麼?何況,宋廷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相,替死鬼已經找到了。說起來,朕還要感謝你,因為你,這些天死了許多人,朕的權力前所未有的穩固,再也沒有人來掣肘朕、威脅朕,這都是拜你所賜啊。」

  楊浩這已是第二次聽到她說這幾天死了許多人了,他忍不住問道:「冬兒、羅克敵、童羽他們都安然無恙,死的是誰?」

  蕭綽將自己的得意手段一一說了出來,楊浩啞然半晌,輕輕嘆道:「好心機,好手段!」

  「承蒙誇獎。」蕭綽緩緩拔出一柄短刀,用鋒利的刀刃挑開楊浩的衣襟,刀尖對準了他的心口,低聲說道:「現在,你可以去死了,你不用擔心,你的娘子和你的兄弟,朕會送他們一一上路,你先去黃泉路上等他們一種吧。」

  森寒鋒利的刀尖將胸口的肌膚劃破一道傷口,鮮血沁了出來,她用嬌嫩的手指輕輕撫到楊浩胸口,沾起那顆晶瑩的血珠,輕輕遞到嘴邊,慢慢吮去,似乎回味無窮地舔了舔嘴脣,迷離著眼神輕輕說道:「你那樣對我,我卻只是一刀結果了你,這已經違揹我蕭綽做人的一向原則了。這裡沒有旁人,我不妨告訴你一個祕密,不管當時是多麼的不情願,可是,是你讓我體會到了做女人的快樂,哪怕一生……就只這麼一次。」

  蕭綽的臉頰殷紅如血,眼中露出一絲溫柔,她輕輕地撫摸著楊浩鬍子拉茬的臉頰,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有時候,我也渴望做一個女人,一個叫人疼叫人憐的女人,而不是高高在上、母儀天下的皇后。可惜,人生在世,大多身不由己,許多事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哪怕你是皇帝……都不可能。你既然必須死,便只能死在我的手裡,我不捨得旁人來殺你的……」

  楊浩終於絕望了,他知道,當這個權力的狩獵場中,蕭綽猶如狼環伺之中的一個女狼王,她永遠只會用堅強、冷酷、理智的一面示之眾人,當她一旦撕去偽裝,在人前真情流露,把自己軟弱的一面毫無顧忌地展示出來的時候,就是覺得完全不需要在那個人面前掩飾自己的時候,什麼人才可以讓時刻提著警惕的她完全不設防?只有死人……

  他閉起眼睛,苦笑著說道:「我以為,自己的計劃縱有疏漏,也是在逃跑途中為你所擒,卻實在沒有想到,會栽在這裡。我千裡迢迢來到塞北,只是為了找回我的愛妻,帶走我的兄弟,冒犯陛下,實非本意,陰差陽錯,不是楊浩的錯!

  冬兒是我的愛妻,羅克敵和童羽、鐵牛是我的兄弟,他們承蒙陛下青睞,授以高官厚祿,但是他們卻也曾為陛下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來到契丹,本非他們所願,如今他們只是想回到故土,回到自己的親人身邊而已,並不想謀害陛下,更談不上什麼背叛,他們也沒有錯。

  若是尋常女子驟逢如此遭遇,想必早已痛不欲生,而陛下回宮之後,卻能迅速冷靜下來,抓住機會利用宮衛三將和女尚官的『失蹤』事件,佈置下這麼一個連環計,將威脅到皇權的宗室勢力掃蕩一空,由此看來,楊浩所為,未必是讓陛下羞憤欲絕的原因。」

  蕭綽覺得在他面前自己正被一件一件地剝去所有的偽裝,赤裸裸地把本來的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神情不由有些慌亂,她張口道:「我……」

  楊浩自顧地繼續說下去:「其實這也正常,不管哪個女人,到了陛下這樣的身份地位,自九天之上俯瞰眾生,就不會像一個豢養在深宅大院中的深閨女子一樣只盯著自身的一些東西,是女人這件事,會被她看的很淡了。陛下要殺我,與其說是因為一個男人冒犯了一個女人,不如說是因為我們的逃離損害了陛下的聲望和你的權力。做為一個統治者,你這樣做同樣沒有錯……」

  「你……」

  楊浩凝視著她,嘴角逸出一絲平靜、安詳的笑意:「陛下身為監國皇后,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統治者。陛下身為一個女人,更是女人中的女人,那晚的一切,我都記得。陛下既對我坦誠相告,即將赴死的我也無需隱瞞,坦白地說……,那一晚,楊浩同樣記憶猶新、迄今回味……」

  蕭綽的臉蛋越來越紅,連耳根、頸子都紅得像一隻燒紅的蝦子。

  剝去偽裝,拋開她肩頭沉重的責任,她也不過是個年方二八的年輕女子,她或許天姿聰穎,天生具備一個統治者的資質,可是如果她生在小門小戶,嫁了一個普通的男子,那麼她現在充其量也只是一個聰明、能幹、有些厲害的妻子。

  可她不是,她生在代代出皇后的契丹蕭家,她嫁入皇宮,做了契丹皇后,潛藏在她身上的一個統治者應該具備的冷酷、睿智、殺伐決斷的能力就像一顆種子埋入了合適的土壤,得到了雨露的滋潤,會迅速地成長起來。她整日埋首在堆積如山的奏章案牘之間,已經漸漸快要忘記自己也是一個女人了。

  而此刻,她恢復了自己的本性。對這個用粗暴手段佔有了她的男人,她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如今他就要死了,她不介意允許他在臨死之前放肆一次。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一聲號令,千百人頭落地眼都不眨的冷血女皇,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有著七情六慾的女人……

  楊浩慢慢閉上了眼睛,低聲道:「聽冬兒說,陛下弓馬嫻熟,身手極好,麻煩你出刀快一些,我隨程大將軍學刀時,曾聽他說,從左側第二根肋骨的位置一刀下去,可以直中心臟,馬上斃命,死得沒有一點痛苦……」

  蕭綽的雙眼漸漸氤氳起一團霧氣,眸子卻亮如寶石,閃著熠熠的光。

  她的聲音也變得很輕、很溫柔:「你放心,我出刀……會很快……很快的……」

  刀被高高舉起,握住刀柄的手緊緊地攥起,掌背上淡青的筋絡都繃了起來,可是它卻穩穩的,沒有一絲顫抖。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這一生雖然短暫,卻活得多姿多彩,知足了。蕭娘娘,我和冬兒在黃泉之下等著你,也許我們再相見的時候,你仍是容顏如花,嬌麗無儔,到那時候,我們應該能拋棄彼此身份、地位的隔閡,忘記今日的恩怨,把酒言歡,盡付一醉了吧?」

  蕭綽輕輕嘆了口氣:「什麼事,你都要往最美好的一面去想嗎?當我們黃泉相見的時候,很可能……朕已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女人,走起路來顫顫巍巍如風中殘燭,那時恐怕你根本不認得我了,也不想認得我的了。」

  「或許吧,本來對你這樣的說法我絕不會懷疑的,可是現在看來……卻是未必,我們黃泉再見的那一天,也許很快就會到來,非常……非常快……」

  楊浩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已近乎自言自語,含糊的蕭綽已聽不清了:「趙光義領兵下了江南,韓德讓一命歸了西,契丹皇帝遇刺病危,蕭太后提前控制了世上武力最強大的國家,變了……改變的已經太多太多了。

  一場大雨逼反了陳勝吳廣,誘發了秦帝國的崩潰;一張報紙決定了紅軍的出路,出現了二萬五千裡長徵;一些牛油和豬油成了印度民族大起義的導火線……,一個楊浩……雖然像慧星一閃,在這世間來去匆匆,卻給這世界帶來了我造成的改變。

  這改變將有多大我不知道,這世界將走向怎樣的未來我不知道,更不知道那對以後的世人是禍還是福,我只知道,前世的我,是一個繭,這一世的我,是一隻蝴蝶,雖然短暫,卻無限精彩,這一輩子……我沒白活……,娃娃、焰焰、妙妙,對不起了……」

  蕭綽努力地去聽,卻還是沒有聽清他在說些什麼,於是冷笑道:「有什麼未必?如今,朕大權在握,朝廷上下,再也沒有能與朕抗衡的力量,朕正當妙齡,怎麼會死?誰能殺得了朕?」

  楊浩無視懸在胸膛上的那柄利刃,微笑道:「漫無邊際的大草原上,雄獅、豹子、土狼、翎羊、黃鹿……,各種各樣的動物都生活在那裡,當草原上發生大幹旱的時候,水塘一個個消失,河流一條條斷絕,只有最深最大的幾個湖泊成為野獸生存的最後機會,你說最後活下來的……會是什麼動物?」

  蕭綽意志再如何堅韌如鋼,終究還是一個正值妙齡的女子,心中的好奇還是免不了的,忍不住答道:「那還用考慮麼,最後能活下來的,當然是雄獅。」

  「錯了,是翎羊和黃鹿。」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水源越來越少,為了爭奪活命水,最強壯的野獸會日夜守候在水邊,弱小的動物來到水邊就會被它們吃掉,於是最弱小的動物只好放棄這個正在漸漸乾涸的湖泊,逃向更遠的地方去尋找水源。

  一路上,它們會不斷地飢渴而死、不斷地在湖泊旁邊被等候在那兒的強大野獸吃掉,可是它們的族群,總有一些能逃出去,最後找到生路。然而那些守著湖泊等在草原上的強大野獸呢,當它們守候的湖泊乾涸,當它們再等不來一隻食物,想要逃離那片死亡之地的時候,已經為時晚矣,它們一路上已經再也找不到一滴水,尋不到一點食物,最後,它們只能全部死在逃亡的路上。

  如今的契丹,就是那大旱的草原,而娘娘你,就是那隻守護著水源的獅子,所有的人都在你的腳下顫抖,可是禍亂的根源並沒有根除,乾旱一日不解,危機就始終存在,最後,娘娘的下場就會和那頭雄獅一般無二。或許,甘霖會在最後一滴水乾涸前到來?呵呵,楊某說的,只是一種可能……」

  楊浩口中比喻成乾旱的危機,指的是逃向西北的慶王,他已抱著必死之心,心情平靜下來,靈臺反而一陣清明,他忽地想到,自己那個隱祕的身份,或許會成為他免死的最後途徑,如果能與蕭綽達成政治聯盟,那麼就能挽救自己和冬兒、羅克敵他們的性命,儘管這籌碼還嫌小了些。可是,他忽又想到,蕭綽是不是一定會選擇他?是否相信他掌握的那支力量足夠強大?如果她選擇夏州李氏做為合作伙伴怎麼辦?自己這些身陷囹圄的人也就罷了,蘆州那些人也要自己而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想到這裡,楊浩不禁猶豫起來,卻沒注意到聽了他這番話,不知觸動了她的什麼心事,蕭綽高高舉在手中的尖刀竟然悄悄放了下來,她似也陷入了沉思。牢房裡靜悄悄的,蕭綽目光閃動,不知在思索著什麼,方才偶然釋放的小兒女情態漸漸消迭,她的神情正在慢慢恢復,就像臉上有一張神的面具,剛剛偶然融解,此時正在重新凝固,籠罩了她的容顏。

  當她的臉上那一絲偶然閃現的情慾、羞澀與溫柔,正在被一貫的冷靜、優雅、高貴而堅毅所取代,當她的眸子重又恢復了冷漠與精明,蕭綽重新變成了蕭皇后。

  她還刀入鞘,盈盈站了起來,高高在上、儀態萬千,一剎那間又回到了九天之上。

  楊浩驚異地看著她,蕭綽款款抬手,將面紗放下,遮住了自己的模樣:「很不錯的故事,朕會好好想想它。」

  「嗯?」

  「承蒙提醒,朕改變主意了。」

  楊浩身子一震,驚喜地道:「娘娘要放過我了?」

  「你覺得有可能麼?」

  蕭綽晒然冷笑,她向門邊走去,口中淡淡地道:「朕覺得你說的故事很有趣,朕很想再聽你講講故事,當你的故事講完的時候,你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牢門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楊浩直瞪瞪地看著房頂,一臉的莫名其妙:「還想聽我講故事……一千零一夜?這位契丹皇后是那位喜歡聽故事的暴君哈裡發投胎轉世?那我算是誰?書到用時方恨少,《動物世界》我看的實在不多,我一天就一頓飯……就這麼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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