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75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1-22 17:59
第411章 下馬威

  張繼祖火燒屁股一般趕回家抱大胖小子去了,公孫慶一班人則被客客氣氣地「請」去窯洞安歇了。身邊的人都已是自己人,儘管這些人是出於各種目的會集到他身邊的,對他的底細瞭解得也是參差不齊。

  楊浩望著張繼祖的車子消失在地平線上,忽地回首問道:「怎麼不見木團練?」

  木恩踏前一步,抱拳道:「啟稟大人,木團練身子越來越不好,聽聞大人回來,木大人本想親來相迎的,奈何病體沉重……」

  楊浩心中一沉,點點頭道:「帶我去探視一下。」

  一眾官員都隨在楊浩身後向木岑的住處走去。李光岑的真正身分、和他與楊浩的真正關係,是最高的機密,身邊這些官兒多多少少都已知道一些蘆嶺州所圖,但是他們之中每個人掌握的機密都是有限的,許多人並不知道楊浩的這張底牌,所以在公開場合,楊浩與木恩談起李光岑時,只以木大人稱之。

  李光岑的住處在羌寨中,一行人到了他那座木樓前,楊浩沉聲道:「病人居處不宜人手雜沓,諸位同僚且請稍等,本官獨自登樓。」

  楊浩拾階而上,一個少女正在樓上搧著一隻小爐,爐中藥湯沸揚,陣陣濃郁的藥氣隨風撲來。一見楊浩出現,那少女看清他模樣,忽然棄了蒲扇,急急爬前兩步,向他頂禮膜拜,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這少女正是姆依可,旁人不知道楊浩和李光岑的身分,他的幾位夫人卻是知道的,焰焰的性子有些粗線條,並不代表她不明白這些人情世故,何況娃娃和妙妙都是人精,至於冬兒更不用說了,就算不動心機,本性使然,既是夫君的義父,她也會視做己父一般尊敬的。以她們身分不便親自前來服侍,便把姆依可派來侍候李光岑寢居飲食,代她們盡一盡孝道。

  「老爺……」

  姆依可跪爬而起,喜極而泣。

  楊浩輕輕拍拍她的削肩,目光已投向樓中:「好久不見了,月兒,妳先照看著藥爐,老爺去見見義父。」

  「是!」

  姆依可拜伏於地,再抬頭時,楊浩已輕輕走了進去。

  李光岑在躺在榻上,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一見他進來,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就欲掙扎著起來,楊浩一個箭步閃過去,按住了他的雙手,就在榻前單膝跪下,低聲道:「義父,我回來了。」

  眼前的李光岑已不復當初猛虎一般的強壯,病來如山倒,此刻的李光岑形銷骨立,十分的憔悴。粗大的骨架、方正的臉龐,如今瘦骨嶙峋,氣色也透著灰暗,只有一雙眼睛仍是十分有神,楊浩未料到他已病到如此模樣,淚水忍不住漾滿了眼眶。

  「浩兒,你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李光岑握緊他的手,欣慰地笑道。

  楊浩看到榻旁一隻酒葫蘆,皺一皺眉,惱道:「義父這麼重的病,怎麼還要飲酒?」

  李光岑笑道:「不關旁人的事,義父酒蟲兒發作,可比這病還要難熬。你放心,酒我已經不喝了,只是饞酒時,嗅嗅這葫蘆兒過過癮。」

  他取過葫蘆,砰地一下拔下塞子,葫蘆果然是空的,卻還有些酒氣,李光岑把酒葫蘆送到鼻端貪婪地吸了口氣,又趕緊塞上,笑道:「義父原本只想著讓族人們有個安穩的所在,這一生便再無所求了,可是人心不足啊……實未想到,我蘆嶺州天時地利俱備,能有今日實力,義父還想撐著、活著,等到打下夏州城,奪回屬於我家基業的那一天……」

  他握著楊浩的手道:「為父還要等著我兒手刃李光睿,登上夏州之主的寶座,等著抱抱我的寶貝孫兒,怎肯現在就死?」

  他雖瘦骨嶙峋,顧盼卻仍有威,說的高興,忽地坐了起來:「自幼質於異族時,我李光岑就是日日活在生死邊緣,從十三歲逃亡於吐蕃,數十年來浪跡天下,哪一天睡下,都不曉得能不能活著見到明日的陽光,嘿嘿,老夫還不是活到了今天?如今我只想再撐個三年兩載,抱抱我的孫兒,親眼看著我的兒子光宗耀祖,他閻羅王敢不給這個面子?」

  楊浩握緊他的手,微笑道:「誰不給面子,那咱就打到他給面子!」

  李光岑一呆,旋即哈哈大笑,重重一拍楊浩肩頭道:「這才是我兒氣魄,哈哈……」

  他咳了兩聲,忽地警覺道:「你我身分,外界尚還不知,要小心些才是。」

  楊浩道:「無妨,蘆嶺州官吏,俱在樓外,一會兒出去,我便宣佈已拜木大人為義父。」

  李光岑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喜道:「我兒準備大幹一場了?」

  楊浩微笑道:「心意未決時,當三思而後行。心意已定,那就再不得瞻前顧後,猶疑不決了。如果什麼事都遮遮掩掩,屬官們必也首鼠兩端,難以死心塌地的追隨,除了党項七氏共主的身分和義父的真實身分涉及對夏州的奇襲之效暫不公佈外,其他的一切,都要讓他們知道。」

  「好,好!」

  李光岑欣喜地道:「掃蕩天下,就要這樣光明磊落的胸襟,若是對內對外都只一味的玩弄詭計陰謀,何人肯為你效死。」

  楊浩道:「浩兒正做此想,所以才要向眾官吏攤牌。」

  他頓了一頓,又道:「義父一定要按時吃藥,遵從醫囑,好生地將養身子,有朝一日,兒還要陪伴義父一同風風光光地返回夏州城呢。」

  這一陣說話,見李光岑就已有些精神不濟,楊浩料他得知自己歸來,一直在這兒欣喜相候,始終不曾睡下,恐怕早已疲憊了的,便道:「兒還有很多事想與義父商量,卻也不忙於一時,眾官員還在外邊相候,不宜讓他們等候過久,義父先歇下,忙完了這些事情,浩兒再來探望義父。」

  他輕輕一笑,低聲又道:「浩兒既已回來,立即會著手準備,後日,便建府開衙、升格節度,名正言順地開創我蘆嶺州大業。」

  楊浩出來,說明方才已拜木團練為義父,不知真相的官員也都知道楊浩與木團練那是同生共死闖出來的交情,如今他官居太尉,不但如此看重舊人,見他膝下無子,還能拜他為義父以盡孝道都是十分的感佩。

  楊浩也不多言,便率領眾官員趕回了府衙。

  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上,面前還是昔日那些熟悉的面孔,楊浩看在眼中感到分外親切,而在蘆嶺州眾官吏眼中的楊浩,卻與往日有著太多不同。

  他成熟了,不再是那個從霸州一家僕一步登天坐上知府寶座,成為一方牧守的草莽英雄,這兩年來,他走南闖北,文爭武鬥,見過了太多的場面,歷經三國,見過三個皇帝、三個皇后,與他們鬥智鬥勇,眼界開闊了,胸襟氣度便截然不同。

  昔日的楊浩,只是特賜銀魚袋的一個六品知府,坐在這大堂上時,就像是坐在聚義廳上的仁義大哥,親善有餘,氣度不足,所生的威儀連他那套綠色的官衣都壓不住,更莫說讓官員們心生敬畏了。

  此刻,他是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文武兩途皆至人臣巔峰的人物,但是舉止氣度雍容華貴,一襲黑底金蟒的官袍穿在身上,也是輕鬆自若,絕沒有一絲拘謹突兀的感覺。他已脫胎換骨,舉手投足,雍容自顯,雖然他仍是談笑晏晏,和藹可親,可是一種無形的威壓不知不覺地便影響到了眾官員的心理,敬畏自生。

  這兩年,他們做了許多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圍繞著楊浩去做的,而楊浩卻始終不在蘆嶺州,哪怕李光岑、丁承宗再如何善於鼓動人心,積蓄力量,主心骨不在,對他們來說,總有一種虛無縹緲、不著實地的感覺。

  如今楊浩回來了,當初的一塊璞石已經磨礪成了一塊美玉,對他們來說,自然有著非比尋常的重大意義。他們都殷切地望著楊浩,兩年來,種種秘密的籌備,都等著楊浩來揭開,他們的錦繡前程,都等著楊浩來帶路,他們現在都急切地盼望著,盼望著從楊浩口中聽到他們最想聽的那句話,那句徹底改變蘆嶺州命運的話。

  然而楊浩顯然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氣,他與眾人敘著家常,聊起自己這兩年來的種種經歷,但是對他回到蘆嶺州以後的打算卻隻字不提,也絲毫不談及蘆嶺州這兩年來秘密進行的諸多事宜,撩撥得眾官員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楊浩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裡,卻故作未見。力還沒有蓄夠,勢還沒有造完,豈可倉促,從一開始,他就是被命運推著走,從現在起,他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從容調度,建衙、締盟、取銀州,內政、外交、耀武力,在眾望所歸的時候,振臂一揮。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

  官員們帶著滿腹的疑惑和失望退下去了,紛紛去與范思棋、林朋羽、木恩等追隨楊浩起家的官員們揣摩楊浩的心意,商量相應的對策,大堂上頓時一空。

  楊浩垂下目光,微微地蹙起了眉頭:有一個人,他還沒有見到,這個人,在如今的蘆嶺州擁有極大能量,絕非一個籍籍無名的人,怎麼可能對他避不露面?而且,無論是木恩還是義父,私下攀談時也沒有提起這個人,這是怎麼回事?

  丁承宗!

  丁大少爺的心思,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也知道,整個蘆嶺州再也沒有比丁承宗更熱衷於輔佐他成就大業的人了。仇人都已經死了,往日的恩怨已經成了過眼雲煙,丁承宗兄妹為他默默地做了許多事,所圖不過就是盡釋前嫌,重歸於好,怎會對他避而不見呢?

  楊浩百思不得其解,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你既然沉得住氣,那我便不聞不問,我就不信,我已回到蘆嶺州,你與我避不見面,就能解開心結,繼續做你的影子軍師。

  他振衣而起,正欲離座,一抬頭看見堂上情形,不由卻是一怔,只見堂上靜悄悄地站著兩個人,卻是柯鎮惡夫婦。

  楊浩眉尖一挑,詫然道:「賢伉儷還有事麼?」

  柯鎮惡夫婦互相看了一眼,逡巡著又走了回來,柯鎮惡一撩袍襟,便在他面前跪了下去,楊浩一臉訝然地道:「柯大人,這是做什麼?」

  他臉上一片驚訝莫名的表情,可是很詭異地,卻沒有急急離案上前攙扶,雙手反而按住了書案。

  柯鎮惡滿臉慚容地抱拳說道:「柯某……向太尉大人請罪。」

  楊浩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微笑道:「柯兄這是說的什麼話來,往私裡說,柯夫人與賤內焰焰是閨中膩友,柯兄的內弟是楊某的貼身隨從,我與柯兄同生共死,交情深厚。往公裡說,自蘆嶺州初建,賢伉儷便為楊某鞍前馬後,忙碌奔波,守蘆嶺州、襲銀州、殺李繼遷,賢伉儷功不可沒。」

  「自本官離任遠赴開封後,賢伉儷與木岑、木恩兩位指揮使練鄉勇、訓士卒,將蘆嶺州打造的鐵桶一般,使得蘆嶺州百姓免受四方雜胡侵擾,可謂勞苦功高。本官自忖為蘆嶺州百姓付出的辛苦遠遠不及賢伉儷,賢伉儷有功無過,何罪之有?」

  他這樣一說,柯鎮惡更是羞得無地自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穆清漩瞪了沒用的丈夫一眼,大步上前,往楊浩身前一跪,挺起她可觀的胸膛,很爽脆地道:「大人,穆清漩對大人直說了吧。我穆柯寨本在府州治下,府州治下所有山寨,一向俱受府谷轄制,穆柯寨自然也不例外。」

  「清漩的幼弟輔佐了大人,我穆柯寨自然也是心向大人的,承蒙大人相邀,又有照顧幼弟之意,所以我們夫婦才趕來蘆嶺州,真心實意想為大人效力。可是,清漩的家還在府州,折家『隨風堂』的探子找上了我們夫婦,要我們將蘆嶺州一舉一動隨時向他們通報。我夫婦父母雙親、本姓族人俱在『隨風堂』的掌握之中,如何敢不應承,所以……所以……」

  柯鎮惡鼓起勇氣,大聲道:「所以,我夫婦實是府州的耳目,兩年來,但凡我們掌握的消息,事無鉅細,俱都告知府州了,我夫婦愧對大人的信任,今日向大人坦承以告,要殺要剮,都由得大人了。」

  柯鎮惡說罷,「嗆」地一聲拔出佩刀,雙手托著向前一送。

  楊浩注視他良久,忽地哈哈一笑,起身離案,滿面春風地道:「蘆嶺州從未將府州當作敵人,又有什麼消息可以避諱府州的。賢夫婦兩年來對蘆嶺州所立的功績有目共睹,縱有過失,也是家人受人挾制,柯兄有苦衷在先,坦白相告於後,對楊某已是仁至義盡了,你既肯直言相告,那就是還把楊某當兄弟,說什麼打打殺殺的。」

  他伸手一搭柯鎮惡的佩刀,柯鎮惡掌上一輕,佩刀便到了楊浩手上,楊浩手指在刀柄上一纏一送,「嗆」地一聲,那柄刀便插回了柯鎮惡腰間的刀鞘。

  楊浩扶起他們夫婦,坦然說道:「府州對我蘆嶺州一直竭力扶持,但是臥榻之側,陡然出現一隻猛虎,縱然是友非敵,暗中戒備也是人之常情,柯兄為家人所累,被迫洩露我蘆嶺州消息,罪無可恕,但情有可原,以功抵過,楊某怎肯加罪。若真有罪,也是楊浩考慮不周,使得柯兄為人所制,這罪過,楊某也願一力承擔。」

  柯鎮惡是個爽直的漢子,聽了這話,感激得熱淚盈眶,嚅動著嘴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楊浩笑容可掬地又道:「本官歸來途中,已經見過了折大將軍,並與府州締結了同盟。不日,折大將軍會親赴蘆嶺州,屆時,楊某便向折大將軍親口提出請求,把柯兄和柯夫人的家眷整個兒搬來蘆嶺州,呵呵,當然,如果二位故土難離,那楊某便放你們歸去,絕不留難。如何決定,還請柯兄示下。」

  柯鎮惡大為意外,他當初投效楊浩,卻是發自真心,可是後來家人為人所制,確也無可奈何。可是以他一向光明磊落的性子,做一個躲在陰暗角落裡的小人,那種良心的自責實也時時地煎熬著他。

  所以當「隨風」發出指示,令他向楊浩坦誠一切時,雖知凶多吉少,柯鎮惡還是毫不猶豫地自我告發了,想不到換來的卻是楊浩如此的優容。

  柯鎮惡心生感激,卻拿捏不定地道:「大人如此優容,柯某敢不為大人效力?可……可柯某往日所做所為,大人……還肯相信在下麼?就不擔心我……」

  楊浩仰天大笑:「楊業保的是漢國,趙官家伐漢國困其京師時,還不是徵調了麟州楊崇訓的人馬相助?他們還是親兄弟呢,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楊浩心中,柯兄一直是條忠肝義膽的漢子,以前是,以後也是。楊某不但還要用你,而且兵權地位一概不變,來日立下戰功,論功行賞,絕不人後。」

  士為知己者死,楊浩這一番話,柯鎮惡算是把自己全心全意地交代在蘆嶺州了。他雙淚長流,跪地說道:「如此,柯某願為太尉效力,至死無悔!」

  楊浩將感激不已的柯氏夫婦親自送出衙門口兒,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眉頭微微一皺:「臭丫頭,我剛回來,妳就下了步棋來將我的軍麼?妳這是示誠,也是試探呀。我若殺了他們,那便是對府州毫無誠意了;我若殺了他們,剛剛回來,先殺大將,罪名卻是內奸,我這蘆嶺州還穩當得下去麼?

  「妳當我的『飛羽』是吃乾飯的,他們做過些什麼,對我又有幾分忠心我全然不知?哼,也太小瞧了妳的男人!本大人連消帶打,便多了兩個真正忠於我的人,妳這是給我添麻煩還是送嫁妝呢?呵呵……」

  想到那日被子渝一路追殺,一路說的那些讓她臉紅的情話,楊浩嘿嘿一笑。

  他已經漸漸捕捉到對付折子渝的不二法門:這個丫頭……吃硬不吃軟的。

  痞賴一些,那是她自幼不曾遇到過的男人類型,會令她無以應對;強勢一些,更是別的男人從不曾對這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女使過的手段,這兩種性格的男人恰恰是她從小到大不曾接觸過的男人,距離產生愛情、新奇產生激情,後人誠不欺我。

  哈哈,要是那些苦苦追在子渝石榴裙下,拼命在這個冰雪聰明、學識不凡的小姑娘面前賣弄自己的斯文教養、學識才智的公子哥兒們知道他們眼中的這位小仙女兒,其實骨子裡喜歡對她無賴一些、粗暴一些的男人,不知道這些將軍公子們會不會滿府谷的去撿眼珠子。

  楊浩發覺隨著地位、權力和野心的滋長,他漸漸懂得用心機了,也開始富有侵略性了,包括對折子渝這隻孤傲矜持小天鵝的侵略性。

  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子渝鬥,其樂無窮。小娘子,還有什麼招兒,妳就放馬過來吧!

  楊浩想著,得志意滿地回過頭來,就見穆羽站在後面,正感激地看著他,作為他的心腹,方才與柯氏夫妻的一番舉動,穆羽都是暗暗看在眼中的。

  楊浩沒有再提柯氏夫妻的事,他拍拍穆羽的肩膀,笑道:「我已回了自己的府第,還整天跟著我做什麼?你的姆依可姐姐在羌寨我義父那裡,去看看她吧。

  「哦,對了,你順道去找林老,告訴他為我準備一下,明日,我要去開寶寺,參拜達措活佛。」

  「是!」

  穆羽答應一聲,興沖沖地走了出去。

  楊浩趕到後宅,到了月亮門前忽地站住,後院兒裡頭現如今可是有了四位夫人,誰的身邊若有四個千嬌百媚的夫人,那都是豔福無邊,惹人稱羨,可是……後院若是擺佈不好,那可要家宅不寧了。娃娃和妙妙都是性情溫柔、乖巧伶俐的,以前她們分別和冬兒、焰焰在一起,倒也波瀾不起,可是如今面對著冬兒和焰焰卻不能那般的隨意了,先去誰那瞧瞧,恐怕另一個都不開心吧?

  楊浩思來想去,把心一橫:「不管了,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掃房子去!」

  楊浩龍騰虎步進了花廳,大馬金刀地住主位上一座,叫道:「來人吶,請夫人們來花廳相見!」

  片刻的工夫,俏婢杏兒捧了杯熱茶進來,脆生生地道:「幾位夫人正忙著呢,老爺請喝杯茶,坐一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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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一樣情深

  楊浩坐在廳中,灌了個水飽,四位嬌妻一個也不見露面,楊浩忍不住喚過杏兒問道:「幾位夫人現在哪裡?」

  杏兒笑盈盈地望著他道:「老爺只管安坐,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一會兒就來見老爺。」

  楊浩一聽大汗,幸好沒有五娘,要是再弄個小潘來,自己就成了西門大官人了。他趕緊問道:「什麼大娘、二娘、三娘、四娘,這都誰排的?」

  杏兒眨眨眼道:「是幾位夫人商量的。」

  楊浩遲疑道:「冬兒、焰焰、娃娃、妙妙,是這麼個順序吧?」

  杏兒拍手笑道:「老爺英明神武,一猜就著。」

  楊浩長嘆一聲,暗想:破除封建階級觀念,任重而道遠啊……

  他站起身來,把手一揮道:「走,帶老爺我去看看她們。」

  杏兒為難地道:「老爺,夫人吩咐,要老爺……」

  楊浩瞪眼道:「她們吩咐的是妳又不是我,頭前帶路,要不然……明天老爺就把妳嫁給木恩那個粗漢。」

  杏兒向他眨眨眼,故意喜孜孜地道:「老爺說的可是木團練麼?婢子要是能嫁給一位將軍大人,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楊浩嘿然道:「木團練可是喜歡打老婆的,他已經打死了四個,打跑了三個,妳要是喜歡,那老爺我明天就去給妳說親,希望妳能從一而終,堅持到死。」

  「啊?」杏兒趕緊擺手道:「婢子想過了,婢子要侍候老爺夫人一輩子,根本不想嫁人。」

  楊浩哈哈大笑:「還不頭前帶路?」

  兩個人真真假假地說笑著,出了花廳,走過曲廊,繞過假山,穿過花園,便到了西廂廚房,老遠的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香味,楊浩心中一動,恍然道:「夫人在操辦酒席?」

  杏兒嘟著小嘴兒道:「是呀,夫人們想給老爺一個驚喜,才叫奴婢不要說的,可老爺非要來看看……」

  楊浩笑道:「妳忙你的去,親眼看看夫人為我素手調羹湯,那才是意外之喜。」

  楊浩躡手躡腳地走向膳房,到了門口悄悄往裡一看,四位夫人正在裡面忙碌,焰焰正在收拾各種野味,妙妙給她打下手,而冬兒則在親手烹飪,娃娃在一旁相助,四個人都繫著藍布圍裙,一身俐落,分工合作,十分默契,煎炒烹炸中,令人饞涎的陣陣香味撲鼻而來。

  「唔,家裡有個上下尊卑、規矩戒律,似乎……挺適合如今這個時代的家庭的,明明妻妾滿堂,還要妄想一律平等,我是不是在自討苦吃呢……」

  看了廚房裡這派和諧景象,楊浩堅定的革命意志開始動搖了,他走進廚房,四位夫人神情專注,還沒看到他,地上忽然有人驚喜地叫了一聲:「大人,你可來了哇……」

  楊浩定睛一看,竟然是葉大少,葉之璿坐在一個杌子上,面前三個灶坑,他身邊堆著兩堆柴禾,正往灶堂裡添著木柴,臉上熏得一道道煙痕。

  「官人。」冬兒在圍裙上擦擦手,趕緊迎了上來,娃娃立即接過了她的木鏟,一邊麻利地翻著鍋裡正在煎炸的東西,一邊扭過頭來,向楊浩甜甜地笑。

  冬兒嗔怪道:「姐妹們說,要親手治辦一桌酒席為官人接風,特意囑咐杏兒,如果官人回了內堂,且在花廳相候的,官人怎麼到這裡來了。」

  楊浩吸了口香氣,笑道:「君子遠庖廚麼?呵呵,你家官人可不是君子。冬兒,妳已有身孕在身,怎可如此操勞。」

  「不礙事的。」冬兒甜蜜地笑,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小腹位置,臉上洋溢著母性的光輝,甜甜地道:「奴家在契丹時,見那裡的婦人大腹便便,還敢策馬放牧,縱騎射狼呢,奴家這才一個多月,做些家務事而已,哪有那麼嬌貴。」

  楊浩看看她的氣色果然甚好,不禁笑道:「那就好,有些人一懷了身孕,嗅到點油煙味兒就嘔吐不止,看妳果然沒有事情,我這兒子,定是個嘴饞的。」

  冬兒擔心地看了他一眼道:「官人怎知就一定是個男孩兒,說不定是個女娃兒呢。」

  楊浩忙道:「女娃兒又如何?都是我楊家骨肉,不管男女,都是好的。」

  娃娃和焰焰、妙妙都羨慕地看向冬兒,然後又將目光投向楊浩,眸中已帶出了幾分幽怨之意,那閨中怨婦的眼神看得楊浩毛骨悚然:「幾個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這就盼著當孩他娘了,老公我辛苦耕耘,可沒有不賣力氣,妳們自己肚子不爭氣,看我做什麼?」

  他趕緊走過去佯作欣賞桌上食物,他順手拈起一塊肉來丟進嘴裡,細細咀嚼,別具風味,不由奇道:「這是甚麼?」

  冬兒紅著臉道:「這是八糙雀兒,雖是奴家整治的,卻是娃娃指點做出來的。」

  娃娃情意綿綿地瞟他一眼,問道:「官人吃著還可口麼?」

  楊浩忙不迭點頭道:「好手藝,好風味。」

  他湊近娃娃,小聲道:「禮尚往來,娃娃請官人吃雀兒,官人回頭也請娃娃吃雀兒。」

  「嗯?」

  娃娃先是一呆,隨即省過味兒來,登時暈染雙頰,她眼波盈盈地橫了楊浩一眼,輕輕咬著嘴脣,含情道:「那就今晚好了,官人可莫食言……」

  楊浩立即敗退:就這麼一個不怕調戲的,我怎麼專惹她呀。

  妙妙立即警惕地問道:「官人說什麼?」

  楊浩趕緊咳了一聲,看著滿桌菜餚問道:「娘子為官人都準備了些什麼菜呀?」

  冬兒喜孜孜地道:「今兒準備的是百鳥宴,官人請看,這幾道已經做好的菜是清攛鵪子、紅熬鳩子、辣熬野味、清供野味、炙雉脯、五味杏酪鴿、飛龍湯……可都是新鮮的呢。」

  飛鳥是宋人餐桌上極受歡迎也極名貴的菜餚,這裡每一道菜都用飛禽做原料,那可當真難得了,想到嬌妻們一番情意,楊浩不禁感動地道:「這麼多飛禽,還都要捉活的,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吧?」

  焰焰忙道:「不辛苦,不辛苦,知道官人要回來,我們姐妹都歡喜得很,想了很久才想到整治一座別具特色的美味為官人接風,這點事情算不得辛苦。」

  葉之璿苦著臉道:「諸位夫人當然不辛苦,這些鳥兒都是屬下去逮回來的,逮些鳥兒那也罷了,幾位夫人還抓了我的差,讓我燒灶,大人,我從來沒幹過這個呀。」

  唐焰焰白了他一眼道:「這不是廚房老劉害了眼病嗎?沒幹過怕什麼,你這不是幹得好好的?快添柴禾,火有些弱了。」

  葉之璿吃她一頓搶白,忙又乖乖地當起了伙夫。

  楊浩看到他,忽地想起壁宿來,忙問道:「壁宿呢,不是讓他和你一起回來的?」

  葉之璿一呆:「大人還沒見過他?哦,那他一定在羌寨後面的山上練功呢,這小子……現在就像瘋魔了一般,誰有一技之長他都學,每日除了練武什麼事都不關心,想必他還不知道大人回蘆嶺州了呢。」

  楊浩心中一沉:「壁宿已經變成這般模樣了?」他立即說道:「走,帶我去,咱們看看壁宿。」

  葉大少一聽大喜,立即跳了起來,楊浩歉然看了幾位愛妻一眼,柔聲道:「我去去就回。這麼幽怨做什麼?來日方長,我們……有一輩子時間一起纏綿呢……」

  當著葉大少的面,楊浩突然說出這樣情意綿綿的話,就連「臉皮最厚」的娃娃都紅了臉,不過……想到那句「一輩子纏綿」,卻就連最面嫩的冬兒,都禁不住一陣心猿意馬……

  羌寨後山,就是蘆嶺州秘密鑄造兵器之處,因入口正在羌寨後山,這座羌寨俱是李光岑族人,就連其他山寨的羌人也無法深入,更遑論普通漢人百姓了,所以這一處隱秘的地方始終不為外人所知。但是穿過羌寨,進入山谷後,卻會發現,此處早已修了一條上山的條路,道路整潔,鋪了條石,方便運輸兵器、運送材料。

  山谷中自有扮作樵夫、獵人的羌寨眼線守住路口,葉之璿卻是握有通行腰牌的,他引著楊浩一路上了山,向左邊小徑一指道:「壁宿常在此處習武,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武癡,在松下結廬而居,也不與人來往,一日三餐都是山中武士給他送去,他只在那邊習武,餘事概不過問。」

  楊浩輕輕嘆道:「壁宿本是一個浮浪無行的偷兒,想不到一旦動情竟然用情如此之深,只是……他現在一顆心已經完全被仇恨填滿了,如果水月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他這樣的。」

  葉之璿苦笑道:「有什麼辦法呢,我已經勸過很多次了,可他充耳不聞……」

  兩個說著,已到了一片地勢平緩的地方,此處林木疏朗,幾棵古松參天,地上青草早被踏平,傾伏一片,一棵足足得有五、六人合抱才能圍攏來的巨大古樹下搭著一個帳篷,帳篷只堪遮擋風雨,既小又矮,帳口敞著,帳中空無一人。

  葉之璿納罕地道:「奇怪,他去哪兒了?他一向不離開……」

  楊浩突然拍了他肩膀一下,葉之璿一扭頭,就見楊浩正抬頭望著天空,葉之璿仰起頭來,頓時驚愕地張大了眼睛,十餘丈的高處,二十幾根長長的竹桿搭在一條條樹幹之間,也搭在幾棵大樹之間,可以看得出,那些滾圓溜圓的竹桿沒有綁定,一個穿著斑斕灰衣的人手中持了一柄長弓,正在那些橫七豎八地搭在樹幹間的竹桿上健步如飛,反覆往來,同時不斷做著搭箭開弓的動作。

  竹桿顫顫巍巍,不時因為風撼動樹幹,竹桿就偏離了位置,並且在他腳下滾動,而只穿一雙麻履的清瘦漢子卻如靈猿一般穿梭,絲毫沒有畏懼,這麼高的地方,一旦失足,定要跌個粉身碎骨,二人站在松下根本不敢高聲,生怕驚嚇了他,失足跌落下來。

  那人在竹桿上翻騰跳躍,如履平地,穿行半晌,突然在顫動的竹桿上停了下來,迅捷無比地張弓搭箭,鐵羽穿林,篤地一聲射中遠方一棵大樹,那棵大樹上被剝下一塊圓形的樹皮,露出白色的樹幹,矢箭正射中這個靶心。

  楊浩這才吁了口氣,揚聲喚道:「壁宿。」

  空中那人一個倒空翻,躍到古松樹杈間,向下一滑,在第二截樹杈間倏地一閃,整個人便憑空消失了。

  葉之璿雙眼瞪得老大,吃驚地道:「他……他這是什麼功夫,隱身術麼?」

  楊浩自然不信世上有這樣的功夫,他這一路上見多了神神道道的忍者,知道他們對所謂「隱身術」都有所研究,比如在來途中就曾有一個忍者被他和竹韻姑娘追著追著忽地擲出一顆煙霧彈,然後縱身向前方的大樹一撲,便神乎其神地消失了,最後卻被竹韻姑娘揪了出來。

  那人逃跑的手段看著神乎其神,說穿了卻是一文不值,原來他行刺之前早在林中做好了一旦失敗的退路,利用地形地貌,在樹下挖了一個十分巧妙的洞穴,上邊用枯草掩蓋,下邊放好了一塊草皮,當他擲出煙霧彈,利用煙火吸引了追兵的注意力之後,快捷無比地遁入洞中,然後拿事先準備的草皮將洞口不露痕跡地重新補上,看在旁人眼中,就是這個忍者突在變成隱形人徹底消失了。

  楊浩相信壁宿所用的手段於此大抵相似,他身上那件土灰色帶著斑斕紋路的衣服貼著樹幹時與樹皮的顏色極為酷肖,恐怕也有掩飾作用,所以凝神看著他消失的地方,試圖找些破綻出來,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腦後生風,立即一個斜插柳大彎腰,旋身避了開去,只見壁宿背著那張大弓,正站在他身後。

  此時的壁宿,蓬頭垢面,容顏瘦削,簡直就是一個野人,見到楊浩,他咧嘴一笑,興奮地道:「大人,你終於回來了,我已經等了好久,咱們什麼時候去殺趙光義?」

  楊浩看著他,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壁宿,你確定自己的神志還正常麼?」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1-22 18:00
第413章 當頭棒喝

  壁宿奇道:「哪裡不正常了?」

  楊浩冷笑道:「你當一國的皇帝是一個鄉紳還是一州牧守?你當皇宮大內的侍衛都是擺設,可以任由你飛簷走壁?能刺殺得了皇帝的絕不會是一個冒冒失失的刺客,哪怕你隱藏匿蹤的功夫再嫺熟,弓矢暗器再精妙,十有八九也是你枉送了性命。」

  「趙光義之所以該殺,不是因為他對江州用兵。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端一啟,再如何仁義之師、再如何呵護百姓,都必然要有許多無辜百姓受到牽連,如果這樣的人該殺,那普天下為將之人豈非人人可殺?他之所以該殺,是因為他在不必要動用武力的地方,妄自動用武力!」

  「江州,已是江南最後一處豎旗反抗的地方,城破了,江南也就徹底到手了,不管是為了進一步的行動還是想要示之以威,達到恫嚇江南軍民的目的,都完全沒有必要在城破之後對一群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屠城。他既為了洩私憤,我們自然可以報私仇,可是昔日的南衙府尹,如今已是中原的皇帝,豈能不計後果,如此莽撞!」

  壁宿暴怒道:「難道要殺他還要擇個黃道吉日?只要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我就不信,找不到殺他的機會。」

  楊浩也怒道:「你想事敗之後枉送了自己和兄弟們的性命,讓無數人頭落地,再演一幕屠城慘劇?你想為洩私憤不擇手段,變成和他一樣的人嗎?水月在天有靈,看到你喪失理智,變成和趙光義一樣的人,她會不會傷心?你以為就憑你練就的這點功夫,就一定能殺得了一個皇帝?你的隱身術跟誰學的,把他叫出來,我看看這位可以操縱帝王生死的能人,何必藏身在這窮荒僻壤!」

  他說到這兒,倏地一伸手,自壁宿肩後的箭壺中抽出一支箭來,以箭作劍,握住劍尾,反手便向身後刺去,身後飛蝶一般翩然靠近的人影急急後退,楊浩身隨箭走,兩人一個退一個追,頃刻間那人就退到一株古松前,未及施展游魚一般的身法再向旁邊躲閃,楊浩手腕一送,箭簇已然抵在了那人胸口。

  這時楊浩才扭頭看去,不覺一怔,失聲道:「是妳。」

  那人竟是一襲青衣的竹韻,楊浩的箭簇就抵在她的左胸上,纖腰一束,酥胸高聳,傲峙玉峰曲線曼妙,尖尖頂端被箭簇抵著,微微陷入一點,若非那是一支利箭,如此香豔場面可叫人想入非非了。

  竹韻俏臉微暈,又羞又氣地道:「大人一路裝瘋賣傻,果然藏了私,早知你有如此敏銳的六識,如此敏捷的身手,我這一路何苦那般辛苦?」

  楊浩微微一笑,手腕一縮,揚手一擲,那支箭便如穿雲一般,直射古松樹冠:「原來是竹韻姑娘,姑娘的功夫是道家一脈,楊某的恩師也是道家真人,楊某雖不曾修習奇門遁甲和五行術,卻也並非一個門外漢,何況……佛道兩家的功夫本就注重對六識的修練,妳的功夫還不足以惑我耳目。」

  竹韻姑娘顯然已經知道他的師傅是誰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道:「令師道家大聖,在他的高徒面前班門弄斧,那是竹韻不識趣了。」

  楊浩瞟了壁宿一眼,問道:「這功夫,是妳教他的?」

  竹韻道:「我從汴梁來,一路護送大人,又不曉得分身術,怎麼教他?」

  她看了壁宿一眼,說道:「是我爹爹,隨李聽風大人護送尊夫人回蘆嶺州,收了他做徒弟,我今日只是替爹爹調教一下師弟的功夫。」

  楊浩走回壁宿身旁,說道:「趙光義胸懷大志,這些年雖身在南衙,武藝卻從不曾擱下,此人深藏不露,一身技藝並不在我之下,你當日能猝然下手行刺,機會只有那麼一次,再想來一次,是斷斷不可能了。」

  壁宿握緊雙拳,悲憤地道:「難道……就因為他做了皇帝,爪牙眾多,我就要放棄報仇?」

  楊浩舉手搭住他的肩膀,沉聲道:「天子一怒,流血千裡。趙光義一定要殺,但是必須得有一擊必中的機會才能下手,水月在青天白雲之上正看著你,她不會希望你如此自苦,耐心一些,機會一定會有的。」

  壁宿定定地看著他,神情漸漸平靜下來,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大人從來沒有騙過我,我相信你,我會耐心地等,等那個一擊必中的機會。」

  楊浩欣慰地一笑,說道:「明日,我要去開寶禪院參拜達措活佛,同我一起去吧。」

  「不,我要留在這裡繼續……」

  楊浩打斷他的話道:「聽說,達措活佛是密宗高人,精通一門密宗武學『大手印』……」

  壁宿雙眼一亮,脫口道:「好,我去!」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那成,明日一早,你到我的府邸。」

  他上下看了看壁宿,又道:「頭面要修飾一下,沐浴更衣,換個打扮,活佛是很注重禮儀的。」

  竹韻在一旁看著壁宿,眼中有一抹很特別的感情,當她來到蘆嶺州以後,從爹爹口中聽到這個小師弟的身世來歷之後,這個自明世事以來就一直從事密探、刺殺、護衛,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心底一塊柔軟的地方就被觸動了,所以她才不辭辛苦趕上山來,代替師父訓練他,希望助他達成心願。

  楊浩用武學引誘他,雖沒有讓他改換門庭的打算,竹韻心裡還是不太舒服,可是看到壁宿如野人一般的模樣,雙眼只有深深的仇恨,她又改變了主意,或許那個可惡的楊浩是對的,讓他去佛家殿堂受些熏陶,有助於化解他心中的戾氣。

  她輕輕走上前去,柔聲說道:「來日方長,你確是沒有必要這般折磨自己。楊太尉此番行來,一路有許多東瀛忍者循蹤刺殺。他們的忍術雖然不登大雅之堂,不過許多機巧的武器和手段,卻也別出心裁,這一路與他們交手,師姐得到了許多忍者武器,對它們的應用之法也掌握了一些,我都一併傳授給你吧,或許……有朝一日你會用得上。」

  次日一早,楊浩穿一襲交領宜身寬袖的常服,髮挽成髻,橫插一支碧玉簪,精神奕奕地出了府門。

  昨日一場別具風味的「百鳥宴」大快朵頤之後,楊大人有沒有再開一場無遮法會,與幾位嬌妻擺一席「大鳥宴」,慰勞慰勞那隻縱橫八千裡,奔波於三國的大鳥兒,讓幾位嬌妻一飽口腹之欲……人家的私房事兒,那就不為外人所知了。總之,孤陽不長,孤陰不生,看他楊太尉一副水乳交融、氣色瑩潤的模樣,想必昨晚是「休息」得很好的。

  蘆嶺州文武百官俱著常服,恭候於府門外,楊浩見過眾官員,便與他們步行趕往那座建在蘆嶺州最高峰上的開寶禪院。

  今日拜會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宗教領袖,楊浩知道,在西北地方,宗教勢力何其龐大,他們倚賴政權為其傳教佈道提供方便,同時也可以用他們巨大的感召力,驅使龐大的信眾為政權所用,在西北地方,宗教勢力雖不及西方的基督教可以凌駕於皇權之上,卻也有著分庭抗禮的巨大能量,如果能夠得到他們的認可,就可以征取到西北民心,在西北,雜胡聚居,不同的種族、不同的勢力,要想把他們統統聚集到一起為己所有,無論是憑強大的武力還是共同的利益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宗教能,這就是楊浩到了蘆嶺州第二日,還未建衙開府,便先行拜望達措活佛的原因。

  楊浩安步當車,步行上山,漸漸離那高聳入雲的寶塔近了的時候,忽然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他已經聽說這座寶塔已經擴展成了一座寺廟,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座寺廟規模如此宏大。

  當初為了借修這座塔的名義大肆購聚鋼鐵,楊浩大興土木,把山尖都削平了,而如今看來,整個山頭都成了寺廟的後院,一座座金碧輝煌的建築依山林立,遠遠看去,似乎後山也是一座座寺廟,而且還在陸續施工中,如此大興土木,難怪唐焰焰的舅父李玉昌在這裡戀棧不去,原來那座地處山尖中心的寶塔如今已變成了寺廟後院的一道風景。

  范思棋道:「大人,活佛的府邸叫『囊欠』,囊欠依活佛佛位高低不同,囊欠大小也不同,而且還要考慮到教徒多少、財物是否寬綽,本來……最大的一座囊欠在吐蕃境內,可是吐蕃連年征戰,連活佛的囊欠也破敗了,等後山那片廟宇建好,咱們蘆嶺州的囊欠,就是整個西北最大的寺院了。」

  楊浩微微一笑,點頭道:「這一計使得好,佛門高僧不慕財、不戀色,可是他們以傳經佈道為己任,卻是極看重這個名的,若不耗費鉅資,這位達措活佛未必肯遷居於此,建了這座天下第一的密宗寺院,就能把我蘆嶺州變為佛教聖地,吸引西北無數信眾歸心,這筆錢花得值。」

  范思棋微笑道:「咱們蘆嶺州並沒花多少,要建西北第一寺的消息一放出去,吐蕃、回紇、諸羌轄地的百姓便紛紛貢獻,如癡如狂。他們認為捐獻香油供奉活佛,來世才有機會得享富貴太平。如今他們捐獻所有,把希望寄託在我蘆嶺州,這就好比佛家的金光罩,萬眾信念庇護,我蘆嶺州這兩年來一直與諸羌雜胡相安無事,一方面是大人當初血洗諸寨立下了兵威,俟後蘆嶺州演兵習武威懾諸藩,還有一個原因,就在於此了。」

  楊浩眉頭一挑,心道:「好厲害的心計,我把蘆嶺州變成了三藩之間的商業中心,各地商賈趨之若鶩,他們硬是把我蘆嶺州又打造成了一座聖城,在這政教一體的西北地方,不知不覺間樹立了我蘆嶺州強大的政治地位,當真了得。嗯……莫非是他的主意?他還是沒有露面,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

  「你不出現,我也不問,看看咱們誰能撐得過誰!」楊浩微微一笑,泰然道:「走,入寺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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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英雄,應運而生

  達措活佛的囊欠分為上院、中院,下院,規模宏大,富麗豪華,僅是一座上院,就有三進院落,殿宇無數。楊浩一進上院,便被一位早已等候在那裡的上師引著,自兩道宮牆之間繞向後院,而眾位官員則在山門外相候。

  雍德宮正殿的後院中間是通向中院的通道,左右各是兩幢跨院,跨院中各有一幢二層木樓,左側跨院是達措活佛的夏宮,右側跨院則是達措活佛的冬宮,冬夏天氣分別居住於不同的地方。

  那位上師引著楊浩登上左側樓梯,進入二樓正廳,只見室內擺放著檀木雕刻的屏風,屏風上繪著種種佛教故事的畫像,還置有檀木、花梨木的几案、座椅。一位身著暗紅色僧衣的老人正端正地坐在几案後面,看他模樣,年逾六旬,身材魁梧,滿面紅光,見到楊浩進來,他微微一笑,向一旁擺手道:「太尉請坐。」

  楊浩向他合什施禮,然後在客位就坐,那位上師向達措活佛行了一禮,彎著腰倒退出屋,一個奴隸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為活佛和楊浩奉上兩杯奶茶,又輕輕地退了下去。

  達措活佛開門見山地道:「本座自入主開寶寺,就已久聞太尉之名了,是以今日初見,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一直以來,西北地方戰事彌亂,不得安生,吐蕃與回紇,吐蕃回紇與党項,党項與党項,再有麟州與府州,彼此征戰,紛亂不休,以致百姓流離失所,就是我們出家人也不得安寧。

  「本座享百姓香火,怎忍坐視西北百姓陷落無邊苦厄之中。太尉慈悲心腸,欲以大威德一統西域,平息戰亂,本座想知道,如果太尉有朝一日成為西北諸族共主,太尉有何打算?」

  楊浩心中一跳,急忙打起精神,說道:「如果西北諸部得以統一,消弭戰亂,百姓自然可以安居樂業,這是無上功德。活佛以莫大功德,再有本官竭力扶持,必將成為西域諸活佛之首,一統密教,更利於佛法的傳播。那時活佛慈悲心腸,天下信眾都要雨露惠沾了。」

  達措活佛目光微微一閃,不動聲色。

  那時密教盛行於天下,江南李煜崇信的就是密教,他每日下朝都與小周后換上僧衣,以胡禮拜佛;吳越國王也建瑜伽道場,延請密教大師入駐;宋國境內也不乏密教高僧,宋國還依照唐朝時的舊例,賜與有德望的密教高僧與九卿等同的待遇;至於契丹和西北地方,密教的傳播更不用說了。不過密教的信徒雖眾,力量雖然龐大,卻是一團散沙,那時的密教領袖都是活佛,這些活佛之間並無從屬,戒規戒律、所宏揚的密教佛法也有差異,如果能成為活佛中的活佛,統一密教,那對一個僧人來說,自然是莫大的功德和榮耀,但是這個誘餌顯然還不能讓達措活佛動心。

  楊浩又道:「如果本官能一統西域,必將支持活佛弘揚佛法,本官會建譯經院,翻譯密經;建書社,出版經書;設立密教道場,廣行法事。禮尊密僧,為其傳道大開方便之門。今因戰亂,商道阻塞,天竺、大食久不往來,如果能西北得以一統,本官將重開商道,那時,我中土密教,未嘗不可循此道路,傳播西方,開花結果,遍植天不,不知活佛以為如何?」

  達措活佛終於動容,他閉了閉眼睛,倏又張開,微笑道:「太尉發此大宏願,實是我教至尊護法,摩訶迦羅、瑪哈嘎拉……」

  密教的至高護法神是大黑天,也就是摩訶迦羅、瑪哈嘎拉,密教認為他是觀世音菩薩心裡六字真言中的「吽」字化生出來的慈悲心之忿怒相,青光纏體,極盡威怖,所以稱為大黑天。他是密教護法諸神中的至尊,形象雖威猛兇惡,但是性愛三寶,護持五眾,據說奉祀此神可增威德,舉事能勝,同時他又是施福神,能「授與世間富貴,乃至官位爵祿」。

  達措活佛將他喻為大黑天,第一點自然是欣悅於他對自己所做的承諾,奉他為護法;而第二點奉祀此神可增威德,舉事能勝;第三點此神可授人世間富貴,乃至官位爵祿,卻是意味綿長了。

  可惜楊浩只聽懂了三分之一,他只聽得懂至尊護法這句話,知道自己已得到了達措活佛的認可,以此條件締結了兩人之間的政教同盟,於是雙手合什,正容說道:「有我一世,有你一世,楊浩原與活佛共尊共榮,開創大業。」

  達措活佛微微一笑,端起奶茶道:「太尉,請……」

  活佛乃一寺之主,衣食住行、起居迎送,都有極其嚴謹、規範的禮儀。活佛升座,那是極隆重的大事,當長號鐘鼓齊鳴時,大殿前聚集的信眾們立即肅靜下來,他們都是各地趕來朝拜禮佛的,能得此時此刻進入此處,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但是在這裡,他們都只是一名虔誠的信徒,鼓樂一響,他們便誠惶誠恐地跪了下去。

  楊浩重又出現在雍德宮門口,由上師導引,亦步亦趨地進入上院,踏進雍德宮正殿。正殿中設一寶座,座高三尺,四尺見方,全部黃銅所鑄,四周有九條金龍,座上嵌有銀質花卉、龍、獅等。座上陳列法衣、法器。寶座左右有巨柱,上懸四條金龍。座下有八具銅獅,活靈活現。

  高高的殿頂上懸掛著各種式樣的大小綵燈,精巧玲瓏。四周懸掛彩色繡像多幅,供有鎏金銅佛二百餘尊,其風格與中原大乘佛教有些不同。

  達措活佛戴僧帽、披僧衣,端坐在寶座之上,微微張眼,看向楊浩。楊浩不等人指引,便舉步走上前去,右手自額上外指,肅然誦唸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唄咪哞、嗡嘛呢唄咪哞……」

  達措活佛端坐在寶座上,身形挺拔,不動如山,楊浩走到達措活佛面前,合掌,彎腰,竟爾托袖跪拜,在那蒲團上向活佛佛三度頂禮膜拜。

  站在殿門口的穆羽見了這樣情形,兩道劍眉騰地一下豎了起來,伸手便去拔刀,一旁葉大少看見,趕緊按住他手,低聲喝道:「你做什麼?」

  穆羽一直跟在楊浩身邊,尤其昨日楊浩義釋他的姐姐姐夫,不但沒有加罪,而且連兵權都不剝奪,穆羽感激莫名,視他如主如父,眼見那西域和尚受了自家大人的大禮,居然如此傲慢,氣得他小臉通紅,他怒不可遏地道:「這禿驢好生無禮,我家大人是橫山節度,當朝太尉,就算見了皇帝都不用行這樣大禮的,大人要拜他便也拜了,他好大的架子,居然大剌剌地受我家大人三拜,我去剁了他的狗頭,看他還敢不敢這般威風。」

  一身潔淨裝束的壁宿肅立一旁,靜靜說道:「大人拜的不是他。」

  穆羽怒道:「那是甚麼?」

  林朋羽悠然道:「大人拜的是佛,是至高無上的權柄,是西北羌、漢、吐蕃、回紇數十萬百姓的民心……」

  穆羽茫然不解,不過卻已明白自家大人必有用意,這番舉動並不吃虧的,於是忍著一腔怒氣又把刀悄悄送回了鞘中。

  楊浩膜拜已畢,起身,立即有人呈上哈達,楊浩雙手接過,捧過頭頂,向達措活佛深深彎下腰去。

  達措活佛枯瘦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伸出手,接過楊浩敬獻的哈達,便站了起來,自寶座左側搭設的紫鋼五階踏步梯緩緩走下來,走到楊浩面前,雙手平端哈達,又送了回來。

  楊浩早知禮儀,連忙彎腰受禮,接受了達措活佛回敬的哈達,達措活佛將哈達搭在他的頸上,微笑道:「隨我來。」說罷轉身升座,楊浩雙手合什,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殿中眾上師高僧與蘆嶺州官吏微微露出詫異之色,而眾多信徒更是誠惶誠恐,不知所以。

  只見兩人在座上並肩坐下,達措活佛便向座下僧侶和信眾們高聲曉諭:「經本座認定,楊太尉乃崗金貢保轉世靈身,我教至尊護法,摩訶迦羅、瑪哈嘎拉,為渡眾生苦厄,方墮紅塵。靈根佛性不泯,尋至本座駕前,今本座收楊太尉為徒,賜號具博,只為護法撫頂開智,指點迷津而已。本座修習的來世法,太尉修習的是世間法,殊途同歸,俱是無上佛法,修行成就,不上不下,故而互為上師,無須執弟子禮。」

  殿下轟然騷動:

  「崗金貢保,果然是崗金貢保轉世靈身……」

  「摩訶迦羅……」

  「瑪哈嘎拉……」

  「我西域活佛逾百,崗金貢保轉世靈身只尋達措活佛開啟靈智,達措活佛果然是諸活佛中最具大神通、道行最深的呀……」

  上師高僧、各路信徒紛紛膜拜下去,范思棋、林朋羽等人暗暗鬆了口氣,也隨之跪拜下去……

  蘆嶺州楊浩是崗金貢保轉世的消息以風一般的速度傳播了開去,這種影響是無形的,也是立竿見影的,蘆嶺州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西北數十萬百姓心目中一個極重要的所在,這對蘆嶺州政治地位的提升產生了無法估量的作用。

  楊浩借密教之力,可以獲取在西北雜胡聚居的地方最難獲取的東西:民心,可他又不能打下一個不好的底子,讓密教凌駕於政權之下,於是趁著密教力量龐大,但是諸密教活佛無法統一駕馭如此龐大的力量,迫切需要政權的強力支援的機會,與達措活佛達成同盟,定下了他修世間法、活佛修世外法,政權教權分離的約定。

  借此威勢,在人們心靈上的震撼還未平息下來的工夫,蘆嶺州府衙升格,建節立府了。

  傀儡一般的宣旨使公孫慶又被請了出來,宣讀詔命,賜雙旌雙節,得此旌節,便有軍事專殺之權,府衙前豎起了六桿大纛,府衙西廂設立白虎節堂,威儀極盛。

  節度使集軍、民、財三政於一身,全權掌握所轄部隊隨時調動,不需朝廷令旨兵符,在轄區內可以就地獲取錢糧供應,把持稅收,本來屬於中央政府任命的管理民事、財政的官員於是便也成為了他的屬員,可以自行任命。節度使只掌握軍權並不可怕,關鍵是他還控制著轄區內的民政和財政,正是這兩點使節度使牢牢地把握了軍權,可以不斷擴軍,擁兵自重。

  本來,自太祖繼位,為了割除節度使擁兵自重、尾大不掉的弊病,採取了靈活的政策削弱節度使的軍、政、財權,乾德三年的時候,趙匡胤就下令加強轉運使的權力,各地賦稅收入除日常軍費所需外,全部運送中央,剝奪了節度使擅自處理地方賦稅的財權。同年還命令諸州府選送精兵給中央,削弱了地方的兵權。

  平定荊湖後,他又下令荊湖各州府直屬於朝廷,不再隸屬於節度使。同時許多任命為節度使的官員並不外放,而是留滯於京師,又或者外放的節度使所轄地地區,其外圍地方已盡皆屬於朝廷,又有趙匡胤的無上威壓在那裡,地方節度使自然不敢擅專,趙匡胤用的集權手段是平和、漸進的。

  此時的節度使名義上還是掌握著極大權柄的,只是他們沒有機會去真正掌握這個權力,節度使徹底成為虛銜,從名分上也不再具有掌理軍政財權的權力,那是趙光義繼位整一年後,下令所有節度使屬下的支郡都直屬朝廷,又以朝臣出任知州、知府之後的事了。

  此刻楊浩正好搶到了一個尾巴,蘆嶺州隔著麟府兩州,天高皇帝遠,不會受到其他州府的轄制,又掌握了名分和實際的權力,在這四戰之地,正是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他這一方節度,儼然就是一方土皇帝了。

  節度使的僚佐有副使、支使、行軍司馬、判官、推官等,將校有押衙、虞侯、兵馬使等。節度使、副大使知節度事、行軍司馬、副使、判官、支使、掌書記、推官、巡官、衙推各一人,同節度副使十人,館驛巡官四人,府院法直官、要籍、逐要親事各一人,隨軍四人。

  而趙光義壓根沒做楊浩活著回到西北的打算,所以不但慷慨大方,就連觀察使、支度使都沒有派,只是籠統地在詔書上說了一句由他知府州事,這一來楊浩更可從中手腳,若換一個節度使,縱有這樣的機會剛剛上任也不敢擅專,只能向朝廷請旨的,楊浩這一次回來,就沒打算再受趙光義挾制,自然當仁不讓,大剌剌地自兼了觀察使、支度使,又設營田、招討、遣運判官、巡官各一人。這一下從名分到律法,他已合理合法地把整個蘆嶺州所有大權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成為從地位上與府州折氏、麟州楊氏、夏州李氏平起平坐的一方藩鎮了。

  楊浩搶了先機,風風光光成為一方節帥,手下屬員都做了定制,但是此刻他手下官員有限,從一個府衙一下子擴充為一個節鎮,許多官職還都是空著的,楊浩對此並不著急,與其濫竽充數,不如先空置著這些官員,小小蘆嶺州,既放不下、也不需要這麼多官員,接下來,他還要進一步造勢,直至拿下銀州,可與西北三藩從實力上可以分庭抗禮,有這些虛置的官位擺在那兒,還怕眾將士不竭死效命?

  公孫慶利用價值已盡,便被楊浩一腳踢開,垂頭喪氣地回絳州接收將虞候佐佐木則夫的棺槨去了,此番回京,等待著他的是莫測的天威,可是公孫慶一介書生,既無力反抗,家族宗親俱在汴梁,也不敢反抗,只得硬著頭皮去接受他莫測的命運。

  而楊浩,則在崗金貢保轉世靈身、摩訶迦羅護法再世、橫山節度開衙建府一系列組合之後,迎來了他政治聲望的另一個高潮:府谷折御勳、麟州楊崇訓親自赴蘆嶺州拜會慶賀。光是這走在明處的兩位節度使,就已令四方震動了。西北原有三藩,如今再加上一個楊浩,楊浩剛剛開衙建府,三藩中兩藩便親自登門祝賀,這意味著什麼?這股無形的衝擊力,不但一下子奠定了楊浩在西北的地位,那股浩蕩的太陽風暴也吹向了夏州和汴梁,汴梁的趙光義會感覺到怎樣的震撼且不去說,至少對焦頭爛額、四面樹敵的夏州來說,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楊浩對他們絕不是一個好消息。

  而在暗處,趕來與楊浩會盟的還不止麟府兩州節度,党項七氏也秘密派出了信使野離氏少族長小野可兒,達措活佛更送給楊浩一份大禮,派來了他座下弟子赤邦松。赤邦松是吐蕃部落中最大的部落頭人之子,如今的吐蕃已遠非昔日之比,但是即便散落成了一個個互不統屬的部落,他們仍然具有強大的武力。

  而久未露面的丁承宗,此時也帶著兩件秘密禮物,悄然出現在蘆嶺州府外的百裡蘆葦帳中。

  天時,地利,人和,英雄,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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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禮物

  白虎節堂內文武濟濟,文官序列是范思棋、林朋羽等人,武官序列是李光岑、木恩、木魁、柯鎮惡等人,今日是楊浩以節度使身分第一次聚將點兵,李光岑作為節度副使怎麼也要亮亮相,所以也強自支撐著趕來,全副披掛,只是他的身體實在虛弱,楊浩特意賜了座位。

  府州折御勳、麟州楊崇訓今日將連袂趕到,今日聚將,既是他建衙開府任命各路官吏後,各位官員頭一遭進見主官,同時也方便一塊兒去迎接那兩位雄霸一方的諸侯。

  時辰還早,擊鼓升堂,依序站位,見過主帥之後,氣氛漸漸輕鬆下來,林朋宇興奮地道:「我蘆嶺州崛起於西北四戰之地,受遊商坐賈青睞,又得府麟兩州支持,士農工商漸漸齊備,僅僅兩年生聚,便有今日局面。節帥上天庇佑,眾望所歸,開府建衙,以雙旌雙節成為朝廷一方節度,又成為密宗護教法王,一攬西北民心,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備啊,老朽當初隨節帥輾轉來到此處時,實未想到會有今日局面。節帥今後有些什麼打算,正好文武屬僚都在這裡,節帥何妨說與大家聽聽。」

  老東西今兒有些激動,他也有過年輕的時候,也有過指點江山、意氣飛揚的青年歲月,可是生不逢時,沒有那樣的機遇、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壯志漸漸消磨,雖成一方名宿,卻再不復什麼宏圖大志。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老來逢春,枯樹發芽,他竟然有機會輔佐一位明主,建立一方霸業,就算這西北江山僻處一隅,未免小了點兒,可是寧為雞頭,不為牛後,那也是一片江山吶,誰不想做開國功臣,名垂青史。

  文武官員們也都品出了他話中的味道,雖然他們都知道現在蘆嶺州還需要繼續扛著宋國的大旗,有些事可以做,卻不能明著說,但還是希望楊浩能把他的志向向眾人略作透露,畢竟,這可是腦袋繫在褲腰袋上的幹法,他們竭死扶保的人若不明示志向,他們心裡多少有些不托底兒。

  楊浩此刻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所以在這白虎節堂中披掛一身戎裝,他雙手扶著帥案,心中也是起伏不已,林朋宇沒有想到會有今日,他何嘗不是?兩年前,當他躺在丁家大院的稻草堆上扯皮的時候,他的志向只是能有三畝薄田、一間瓦房,娶個婆娘,侍候母親安生度日而已,而他那個臊豬兒兄弟,那時正為睡女人和吃肥肉哪個更可口的問題而百思不得其解,誰會想到,兩年之後,那個只知道肥肉吃著香的豬兒成了汴河幫的少幫主,得了袖兒那麼一個俊俏伶俐的大姑娘,而他……居然建節掛帥,成為一方諸侯?

  人生境遇之奇,實是難以預料,而這,也正是人生的魅力所在。

  他感慨地道:「本帥本霸州一布衣,為奸人所害,負命逃亡,投身行伍,數度出生入死,雖是不文不武,卻賴諸位扶助,始有今日境遇。家母因受我的牽累,急病交加而死,我還記得……當初將將母親葬在雞鳴山上的時候,家母連一具棺木都沒有……」

  他的眼中蓄起了瑩瑩的淚光,回憶著當初那椎心刺骨的痛,說道:「楊某離開的時候,曾對天盟誓,這一番離去,一定要闖蕩天下,闖一份功業出來,那時……我就回霸州,把她老人家風光大葬……」

  他淡淡一笑,說道:「那時楊某少年輕狂,曾發下宏誓,將來修墓、修塚、修陵……有多大的出息,就給母親修多大的墳!如今想來,不過是激憤之下的一番狂言,那時楊某身無長物、地位卑賤,又怎能未卜先知,悉有今日地位,想不到……母親在天之靈護佑,今日竟真的成為一方封疆大吏……」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說道:「如今蘆嶺州已升格為節度,既食朝廷俸祿,為一方牧守,理當保境安民,為國效力,銀州今被契丹反叛慶王佔據,與我蘆嶺州近在咫尺,若是讓他站穩腳步,驅騎南下,我蘆嶺州岌岌危矣,是以本帥開府建節,第一件大事,就是與府麟兩藩議盟,先行鏟除銀州敵患,以蘆嶺州、銀州,聯縱橫山一脈,做一個名副其實的橫山節度使。」

  眾文武聽了一陣騷動,個個喜形於色,大帥這是要打著為大宋開疆拓土、保境安民的旗號,準備擴張自己的勢力了。如今節帥雖然成了一方節度,他們也都做了官兒,可是實際控制的地盤有多大?不過是這座封閉於四山之中的蘆嶺州一地罷了,只有擴張領域,不斷擴大地盤,他們的勢力才會越來越大,在這個地方,也只有建立軍功,才能保證他們能前程似錦,楊浩這顆定下丸給他們吃下去,眾文武心中已定。

  楊浩又道:「等到平定了銀州,本帥就為母親起墳遷骨,將家母的墳塋遷至蘆嶺州來。」

  眾文武聽了更是大喜,將他母親的墳塋遷來蘆嶺州?大宋的節度使也是流官,皇帝要調你離開,你就得離開,是以官員上任,家眷固然可以帶來,卻沒有理由把祖墳也給遷來的。楊浩要遷墳於此,心意表達的還不夠明顯麼?他奉詔來了,但是他不會再奉詔走了,他要以蘆嶺州為家,以此為楊家祖宗之地,從此不作他想了。

  可林朋羽還不滿足,他目光一閃,立即追問道:「墳墓之別,為陵、塚,墓、墳,此外尚有林。林者,歸葬聖人之地,可不計較,餘下四等規制中,墳乃尋常百姓歸葬之處,墓乃豪紳巨戶歸葬之處,塚乃王侯將相歸葬之處,陵……則是帝王歸葬之處。節帥位極人臣,按規制,老夫人配享塚葬,節帥既有意為老夫人遷墳,還請節帥早早向朝廷請求誥封,卑職負責蘆嶺州內務,也會立即選擇山清水秀之地,作為老夫人安身之處。」

  楊浩說道:「怎可勞動林老,本帥會擇時親往霸州為家母起墳,至於遷至蘆嶺州之後麼……」

  他目光一閃,淡淡地說道:「家母遺骸遷回後,暫寄骨於開寶寺,至於建墳規制什麼的,容後再議吧。」

  當朝使相,按規矩生身之母可以請封誥命,這是榮耀,還有什麼可議的?林朋羽已經點明了要建塚,他還推諉不應,也不答應向朝廷請封,那他想為老夫人建個什麼規制的墳塋?

  眾官員聽出他話中之意,俱皆喜不自勝,可是林朋羽、秦江、盧雨軒、席初雲等一眾文官首先反應過來,已經急步搶前阻止:「節帥身分貴重,一身繫以蘆嶺州眾生,豈可輕身涉險,此事卑職們可以代勞,節帥萬不可親自前往。」

  楊浩是宋國的重臣,他要在宋境內為母親起一座墳,談什麼涉險?就這一句話,蘆嶺州文武之心已昭然若揭了,不過這堂上都是心腹,就連一個原本朝廷出身的官員都沒有,偶露崢嶸倒也不懼。

  楊浩道:「起墳自然要子侄在旁,我不去還有誰能去?諸位放心,本帥不會輕率行事的,此事總要策劃得周全,方才行事……」

  他剛說到這兒,殿堂門口忽地有人沉聲說道:「再如何周全,總是要行險,節帥乃蘆嶺州根本之所在,不可輕離,外人不能代勞,我卻是可以的。」

  文武紛紛閃列兩旁,向門口望去,楊浩也霍然抬頭,滿臉詫異。只見門口出現兩個人,俱是一身孝衣,站著的那個亭亭玉立,如雪中寒梅,麗而不俗,正是他的妹子丁玉落,而她身前那位坐在四輪木椅上的,卻是久未露面的丁承宗。

  當日丁玉落傳回的消息,正與楊浩預估的一致,魏王德昭初入行伍,在軍中沒有他的一套班底,根本指揮不動那些驕兵悍將,所以楊浩也不需要做什麼應變,直接繼續西向即可。當時他正與公孫慶、王寶財一班人鬥法,丁玉落如果留在自己身邊反而最危險,便想讓她獨自趕回蘆嶺州,可他恰巧想到一件要事,於是便又讓丁玉落先趕汴梁一趟,安排妥了那件事再回蘆嶺州。楊浩到了蘆嶺州後沒有見到玉落,還以為她還沒有回來,想不到她單騎往來,快捷如風,不但趕在了自己前頭,還和丁承宗同時出現。

  丁玉落推著丁承宗的輪椅一步步往廳中走,丁承宗坐在椅中,懷中抱著一方石匣,肅然說道:「孝子承宗、孝女玉落秉承古禮,已然起出母親遺骸,遷到蘆嶺州來了。」

  丁玉落望著楊浩,低聲道:「二哥,大哥懷中的,就是母親的遺骸。」

  楊浩閃身離開帥案,急步迎了上去,他走到丁承宗面前,癡癡地望著丁承宗雙手托著的那口石匣,想到那個命運多舛的苦女人,忽然雙膝跪倒,雙手接過石匣,熱淚奪眶而出……

  花廳中,楊浩靜靜地打量著丁承宗。

  丁承宗和比當初的模樣變化太大,已是判若兩人。

  最初的丁承宗,精神奕奕,極具威嚴,最具乃父之風,闔府上下都有些畏懼他,作為一家少主,丁氏長兄,他承擔著太多太重的責任,卻也養成了他不同於其他的沉穩凝重的性格。

  遭受暗算昏睡數百日之後的丁承宗重新醒來時,雖然威嚴依舊,卻是頰肉鬆弛,臉色蒼白,彷彿一個一推就倒的病漢,而今的丁承宗,身體漸漸恢復了強健,雖然他雙腿俱斷,只能坐在輪椅上,但是腰桿兒仍然挺拔筆直,讓人小覷不得。只是他已蒼老了許多,剛剛三十出頭的年紀,他的兩鬢已經有了參差的白髮,容貌依舊堅毅,卻依稀露出了些飽經滄桑的皺紋。

  對於丁承宗,蘆嶺州文武都是樂於見到他與楊浩消除芥蒂,兄弟相認的。丁承宗在蘆嶺州這些日子,已經充分展示了他的謀略才智,蘆嶺州正缺一位這樣可以運籌帷幄的軍師級人物,同時,他已拜在達措活佛門下,是達措活佛極寵信的弟子,楊浩雖與達措活佛締結了同盟,但是如果在達措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在,無疑更有助於兩方面的關係發展。

  此外,就關係到楊浩的身世了。丁承宗是丁家長子,只有他有權承認楊氏的身分,把她扶立為丁庭訓的繼室續弦,承認她是丁家的主母,這對楊浩可謂意義重大。

  崗金貢保轉世靈身的護教法王、橫山節度使、當朝太尉,如果是一個婢女的私生子,這對他來說就是一個致命傷,消息一旦傳開,很難得到西北豪門望族和世家子弟的尊重,而且會被敵人利用,藉以質疑他的身分。古來今來,就是那些已經做了皇帝的人,都要費盡心機,把自己的祖宗與古代的某位名聖大賢扯上關係,何況楊浩要在西北打下一片江山,統治那些自視甚高的世族世家呢,他的出身就算不能十分的高貴,也一定要盡量提高,所以蘆嶺州文武對他們兄弟相認是大力促成的。

  楊浩的幾位嬌妻也是堅定的擁護派,丁承宗為楊浩無怨無悔的付出,她們都看在眼裡。尤其是她們和丁家小妹玉落相處極好,那樣惹人憐惜的一個可人兒,冬兒、焰焰她們怎忍楊浩兄弟失和,讓丁小妹從中為難,日日以淚洗面。

  其實對楊浩來說,就算沒有林朋羽等人苦苦求懇,羅冬兒等幾位嬌妻大吹枕邊風,他心中那一絲怨尤也已經悄悄消散了。世間事,身不由己處多多,楊浩已是深有體會,站在丁承宗的立場,已經沒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如今他把楊氏奉承為父親的續弦正室,以孝子身分親自去為她起墳遷靈,在那既重視出身、又重視身分的年代,丁家大少爺做到這一步,誰還有什麼理由繼續責怪他?

  孝衣脫去,裡邊竟是一套僧衣,楊浩詫異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出家了?」

  丁承宗淡淡一笑,說道:「我已拜達措活佛為上師,隨活佛修習佛法,然……塵緣未了,所以未曾正式剃度,如今只是一名瑜伽士(密教的居士)。」

  楊浩默然片刻,又問:「玉落……已經跟你說了他的身世?」

  丁承宗輕輕點了點頭:「我沒有想到,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原因,雁九著實能忍,也著實了得……」

  丁承宗說著,想到自己一家被雁九陷害得如此淒慘,忍不住潸然淚下,楊浩心頭一酸,忍不住道:「大哥,往事已矣,多思無益。」

  丁承宗身子一震,猛地抬起頭來,驚喜地看著他,顫聲道:「你……你終於肯叫我一聲大哥了麼?」

  楊浩眼中也是淚光瑩然:「大哥,你我都是他人陰謀的受害者,些許芥蒂,我們早該放下了,其實我早已認了你是我的兄弟,我的大哥。」

  丁承宗疑惑地道:「早已?」

  「是,就是你昏厥不醒的時候,我去向你辭行,那時……我就已經認下了兄長。」

  「可是……」

  「可是……兄弟也會鬧意氣的,是不是?」

  「是,當然是。」

  丁承宗握緊了輪椅扶手,兩行眼淚簌簌而下,這回卻是喜悅的眼淚。

  平息了一下激動的心情,丁承宗歡喜地道:「二哥,大哥這次回來,除了帶來了母親的遺骸,還為你帶來一位貴客,這個人對你的大業十分開重要,因為此人身分太過機密,就算是蘆嶺州上下官吏,所有心腹之人也不可使之知道,所以方才在節堂上沒有帶他與你相見。」

  楊浩動容道:「什麼人這般重要?」

  丁承宗不答,卻回首向門口喚道:「玉落。」

  丁玉落翩然現身,驚喜地道:「大哥,二哥,你們終於盡釋前嫌了?」

  丁承宗輕輕點了點頭,楊浩卻道:「小妹,咱們家裡,心中最苦的人就是你,二哥真是……難為了你。」

  丁玉落喜極而泣,玉頰上映著閃閃的淚光,她輕輕以掌背拭淚,微笑道:「沒什麼,只要咱們一家人能盡釋前嫌,就是玉落心中最大的歡喜,為此,不管吃多少苦也心甘情願。」

  丁承宗笑了笑,問道:「閒雜人等俱都打發出去了?」

  丁玉落道:「是,這院中除了我,再無旁人。」

  丁承宗頷首道:「好,你速帶那人來進來。」

  丁玉落答應一聲,便閃身離去,楊浩已被吊足了胃口,心中逾發好奇,不曉得丁承宗除了帶回母親的遺骸,還會帶來什麼出人意料的禮物。

  片刻工夫,院中腳步聲響,丁玉落翩然閃進門來,說道:「大哥、二哥,那位貴客已經到了。」她回首剛想喚那人進來,那人不等傳喚,已經自行大步進了花廳。

  這人豹目環眼,渾身都充滿剽悍的野性,他的腦袋頂上刮得光禿禿的一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四周的頭髮卻編成了些小辮兒垂下來,方方正正一張臉龐,濃眉闊口,絡腮鬍子自頷下直連至兩鬢,那鬍鬚都是鬈曲如虯的,就是這樣一條大漢,兩隻耳朵上偏又綴著一雙金光閃閃的大耳環。

  七月分天氣,這個人穿的左衽長袍竟然還是皮裘,只是袍裾袖口盡飾以雪白的狼毫,顯示著他尊貴的身分,他寬寬的腰帶上掛著一口碩大的彎刀,看起來殺氣騰騰,極盡粗獷。

  楊浩一見,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他正一身披掛,伸手便去摸劍,大拇指已然摸到了劍簧的按鈕,這才發現此人與西北第一強藩,定難軍節度使李光睿之長子,大宋欽封的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李繼筠只是有七分相似,並不完全相同,不禁遲疑道:「你是誰?」

  那人一進來,一雙豹眼便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這時雙眉一挑,恰也開口問道:「你就是楊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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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拓跋昊風

  丁承宗推動輪車,移至兩人中間,微笑道:「太尉,這位是夏州拓跋昊風大人,拓跋大人,這一位,就是我橫山節度楊太尉了。」

  楊浩心中一動,在西北地方,大人未必是指朝廷的官員,此人模樣也不像是個朝廷的官員,那必然是部落頭人或者上位貴族了,此人又是複姓拓跋的,那就應該與党項羌人部落有極密切的聯繫,丁承宗怎麼能聯繫到夏州李氏的人?

  其實此人在大宋朝廷還是有官職的,每一個在夏州舉足輕重的大部落首領,宋廷都慷慨地賜與了官職,此人身上也扛著一個都指揮使的官銜,儘管他的家族並非夏州李氏核心人物,其父也在夏州擁有一個防禦使的實職,由於其父在夏州做官,所以這位少族長才是該部落的實際領導人。

  拓跋昊風上下打量他一番,撇了撇嘴,輕蔑地道:「丁先生,這人……就是李光岑大人的義子、橫山節度使麼?在我們這裡,須得有真本事才能讓人服他,只憑朝廷封賞,是鎮不住西北豪傑的。」

  這人風風火火的性子,一語未了,便霍地拔出刀來,喝道:「接我一刀!」

  刀光如劈練,乍然劈向楊浩頂門。楊浩本已握住劍柄,驚見此人拔刀,刀勢威猛無儔,不由暗吃一驚,他想也不想,便拔劍反刺回去。

  拓跋昊風那一刀之威足以將人一劈兩半,但他拔刀舉刀下劈,一系列動作雖然迅捷,終究不及楊浩拔劍出劍迅速,他的刀剛剛下劈,楊浩的劍尖已然點在他的咽喉上,拓跋昊風大駭,硬生生地頓住刀勢,雙臂用力過巨,額頭青筋都繃了起來。

  「好快的劍!」拓跋昊風怪叫道。

  丁承宗也被他猛地拔刀相試的動作嚇了一跳,待見楊浩將他反制,這才平靜下來,微笑道:「聽說拓跋大人與李繼筠比武較技,曾敗在他的手上,而李繼筠,正是我家太尉手下敗將。那時,我家太尉方隨名師習武,武功進境較之今日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拓跋大人敗在我家太尉手上,也不算丟臉。」

  「嘿,輸就是輸,技不如人而已,有什麼好丟臉的。」

  拓跋昊風倒也爽快,還刀入鞘,哈哈大笑道:「你贏得了李繼筠,那就是英雄,李光岑大人果然認得好義子,拓跋昊風服了你了。」

  楊浩見他收刀,便也還劍入鞘,這時拓跋浩風猛地搶前一步,楊浩只道此人奸詐,嘴裡說著認輸,卻還要偷襲他。可是若論拳腳功夫,他實不如這個自幼摸爬滾打,精擅摔跤功夫的拓跋昊風,況且失了先機,竟被他一雙大手牢牢抓住雙肩。

  楊浩暗惱,正欲使一個「霸王卸甲」抽離他的控制,拓跋昊風已激動滿面地道:「太尉大人,你是李光岑大人義子,論起來,你我算是一家兄弟,何況還有娜布伊爾這層關係,你我二人更是親上加親,今日拓跋昊風願歸順大人,驅大人驅策、為大人效力,我這大仇,大人一定要相助在下才成。」

  楊浩一聽,卸了雙肩力道,茫然看著他問道:「什麼娜布伊爾,親上加親,呃……她是你的女人?她怎麼了?」

  拓跋昊風牙根一咬,恨聲道:「娜布伊爾,本來該是我的女人的,卻被李光睿那老匹夫奪了去,我党項人有恩必還,有仇必報,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但凡是個男兒丈夫都斷斷不能容忍的,為了洗雪這恥辱,我才聽從丁先生相勸,前來秘密拜會大人,要投效到大人門下。」

  楊浩無心聽他那血海深仇,追問道:「可這娜布伊爾,與我有什麼關係?怎麼說,親上加親了。」

  拓跋昊風方才還在咬牙切齒,一聽這話卻是哈哈大笑,他在楊浩肩上重重捶了一拳,笑道:「拓跋昊風今日出現在這兒,就是誠心歸順大人了,大人還何必相瞞?娜布伊爾是爾瑪伊娜的姐姐,爾瑪伊娜是要嫁給太尉大人的,從李光岑大人那兒論起來,我得喚你一聲兄弟,從娜布伊爾那兒論起來,我得叫你一聲妹夫,哈哈哈,這不是親上加親嗎?」

  拓跋昊風豪爽地大笑,楊浩陪著乾笑兩聲,轉向丁承宗問道:「拓跋大人在說甚麼?」

  拓跋昊風摸著大鬍子,困惑地對丁承宗道:「怎麼我的漢話說得很難聽懂麼?」

  丁承宗趕緊說道:「娜布伊爾和爾瑪伊娜,是党項八氏中除夏州李氏外最富有的部落細風氏族長五了舒大人的女兒,那可是是草原上的一對明珠啊,娜布伊爾自幼許配給了往利氏族長之子,但是娜布伊爾真正喜歡的,其實是拓跋大人。」

  拓跋昊風把胸一挺,咬牙切齒地道:「不錯,細風氏部落能成為除了夏州李氏外最富有、最強大的部落,就是因為得到了本部落的幫助。我本想請父親大人出面向五了舒大人求親的,雖說娜布伊爾已訂了娃娃親,按照草原上的規矩,作為強者,我是可以奪妻的,何況以我部落對細風氏的幫助,五了舒大人未必不肯悔婚再嫁,可是……李光睿不知從哪兒聽說了娜布伊爾的美貌,便令細風氏部落敬獻美女,點名要娜布伊爾!」

  丁承宗立即應和道:「李光睿是夏州之主,諸氏頭人誰敢違逆?唉,可惜一對有情人,就此……」

  他說到這兒,拓跋昊風已是臉孔漲紅,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是一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羞辱,何況羌人古老的部落傳統本就講究有仇必報,可是要讓他殺掉在西北雖無帝王之名,實有帝王之實的李光睿,漫說他沒有那個能力,縱然有這樣的機會,他也必須得考慮到後果,他的父母兄弟、無數族人,生死存亡都在他一念之間,他雖愛極了娜布伊爾,又豈敢莽撞,自己的心上人日日承歡於李光睿那個黑胖子身下,他的一顆心就像在油裡煎著似的,無時無刻不受著這種痛苦煎熬。

  丁承宗派往夏州的大批內間密探利用各種身分混跡到夏州各位大人身邊,有的幫助他們倒行逆施,有的則施加影響,不斷灌輸李氏不足以為夏州之主的觀念,有的則到處煽風點火、散播各種謠言。很快,他們就注意到了拓跋昊風。

  種種消息陸續送回蘆嶺州,丁承宗分析研判之後,立即把他列為重點拉攏對象,拓跋昊風本與夏州李氏有仇,丁承宗再略施小計,讓他與李繼筠結下怨仇,這一來拓跋昊風更成了最堅定的反李派,丁承宗再三試探,確認此人心意後,這才登門拜訪,最終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拓跋昊風,把他拉攏了過來。

  在夏州李氏政權的組成中,拓跋昊風所在的部落算是相當強大的一部了,而且把此人拉攏過來,最大的作用不是利用他本部人馬造反,與蘆嶺州裡應外合,而是利用他的特殊身分,可以最大限度地煽動對造成目前困局負有不可推卸責任的李氏政權不滿的拓跋氏貴族們。

  夏州李氏以北魏皇族後裔的身分成為党項八氏首領,統治夏州多年,樹大根深、實力龐大,就算夏州如今內憂外患,又有党項七氏起了反心,輕易也撼動不了,但是如果夏州內部的貴族頭人們群起聲討,這位無冕之王要垮臺就容易多了。

  楊浩而是追問道:「那爾瑪伊娜又是怎麼回事?」

  丁承宗掩著嘴脣咳嗽一聲,說道:「這個嘛,一年前太尉造訪細風氏,會盟七氏部落,爾瑪伊娜姑娘對太尉大人一見傾心,五了舒大人也有意與太尉聯姻,這個意思麼……曾經對太尉提過,太尉也沒有反對之意嘛,只是其後不久,太尉就遷至汴梁為官,此事就擱置了下來,嘿嘿……不過消息嘛,卻已悄悄傳揚開來……」

  聽他這一說,楊浩忽然想起了那晚參加細風氏部落鍋莊大會的場面,許多美麗的羌族少女在他們面前且歌且舞。在少女們中間,有一個最俊俏的小姑娘,穿著短短的馬甲式上衣,繫著橫條紋的小筒裙,露出健美、圓潤的小蠻腰和一雙結實渾圓的小麥色大腿,下巴尖尖,鼻子挺翹,很別緻的青花布帕包頭,胸著的銀飾在歡快的舞蹈中輕快地跳躍,光潤柔美的小腿上一雙皮靴富有節奏地踏動,彷彿一匹小馬馳騁在草原上……

  羌人是戎人的後裔,戎人從春秋時期起就盛產「狐狸精」,那晚的爾瑪伊娜無疑就是一隻小狐狸精,雖然年紀尚幼,就已具備了顛倒眾生的美貌,那晚許多党項少年自己較技比武,正是為她爭風吃醋。也正是在那一晚,自己得到了呂洞賓暗中相助,拜了這位道家大聖學習武技,差不多兩年不見了,那個小姑娘想必出落的更標緻了吧?

  楊浩從回想中醒來,狠狠地瞪了丁承宗一眼,這才轉向拓跋昊風,微笑道:「拓跋兄難忍心愛之人被他人佔有,衝冠一怒為紅顏,這個楊某能夠理解,可是……這麼多年來,拓跋兄忍辱不動,顯然對李光睿頗有顧忌,何以如今肯對付他了?你相信我有對付他的實力?你又有什麼可以幫助我的?」

  丁承宗見他只是瞪了自己一眼,沒有繼續糾纏這件事,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他來到蘆嶺州以後,發現楊浩竟然在這裡留下了那麼龐大的潛勢力,就像發現了一片新天地,很快他就感覺到,哪怕掙下再大的一份財產,也未必能打動楊浩,但是助他打下一份基業,卻未必沒有機會讓他回心轉意,而丁家子孫將得到的家業,將遠遠不止於富甲一方那麼簡單,於是便全心全意地幫助楊浩營造聲勢、擴充實力,不遺餘力地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人。

  當他漸漸被蘆嶺州眾人接受,將他奉為軍師的時候,他便從李光岑口中得知了這件秘辛,哪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漫說爾碼伊娜被譽為草原上的百靈鳥,十分的俊俏美麗,就算她醜若無鹽,為了謀國這樁大生意,他也會不遺餘力地促成此事。他是個生意人,利潤最大化就是他做事的原則,什麼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才能成就夫妻,對他來說就是狗屁,五了舒也是一頭老狐狸,兩下裡一拍即合,一樁無中生有的事便就此傳得有鼻子有眼了。

  拓跋昊風大聲道:「李光睿在西北諸藩中實力最為強大,漫說我拓跋昊風,放眼西北,誰又奈何得了他?可是,他自作孽,惹下仇家無數,如此光景,與當初的吐蕃有什麼兩樣?想當初,吐蕃大敗薛仁貴十幾萬唐軍,佔領龜茲、於闐、焉耆、疏勒四鎮,盛極一時,雄霸西北,結果他們處處樹敵,西與大食帝國交戰,北與回紇王國為敵,南征南詔王國,而東面,大唐閉關鎖城,不與往來,吐蕃內外交困,盛極而衰,終成今日局面。

  「如今李光睿父子竊據大位,倒行逆施,東與府州、麟州交惡,南北與吐蕃、回紇為敵,西拒波斯、天竺和大食商旅,以致四面樹敵,眾叛親離。眼看就要步吐蕃人後塵,我拓跋氏眼看就要被他們帶入萬劫不復之地,諸部頭人為此憂心忡忡,可惜卻無一人有資格取而代之,幸好這時聽說了李光岑大人的消息。」

  拓跋昊風望著楊浩,熱切地道:「如果知道征討李光睿的是李光岑大人,本已對夏州不滿的諸部頭人縱不出兵要助,要讓他們袖手旁觀、靜待事變也不為難,遊說聯絡諸部這些事,再也沒有比我拓跋昊風更合適的人選了,不過……太尉大人要讓他們對你心服口服,還需顯示蘆嶺州武力,你這裡越風光,我那裡才越好說話。」

  楊浩聽了朗聲笑道:「耀武揚威麼?哈哈,這卻不難,半個月內,我就讓你看到我蘆嶺州武力是如何的強大,來來來,且請入座,咱們再詳細談過。」

  他親親熱熱攀著拓跋昊風的手臂走向座位,有意冷落丁承宗,算是對他的小小教訓。丁承宗不以為忤,他微微一笑,推著輪車已自動自覺地走到楊浩身後,站到了幕僚軍師的位置。就在這時,院門外似有動靜,丁玉落飛身掠去,片刻工夫又返了回來,急急說道:「二哥,麟府兩州節度將到城外了,諸位官員促請大人前去相迎。」

  楊浩聽了,起身對拓跋昊風道:「怠慢了拔拓兄,實在失禮,只是你的身分,如今不便在人前露面,玉落,把拓跋大人請入內院好生安頓,著最心腹的人照顧,本官先去迎迎那兩位貴客。」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1-22 18:00
第417章 結拜

  城門洞開,楊浩與折御勳和楊崇訓並轡而入,待入得城門,折御勳和楊崇訓便暗自驚訝。城中本來靜悄悄的,可誰也沒有想到,入得城來竟見一支支士兵方陣列隊整齊,早已肅立在那兒。一個個千人方陣氣壯如山,那種銅牆鐵壁般的氣概,使得這兩位戎馬一生的大帥心中也不免震盪起層層漣漪。

  折御勳和楊崇訓各帶一支三百人的衛隊以及大批僚屬,陸續進城之後,眼見如此場面,不免發出陣陣私語聲。這次西北兩藩來訪,楊浩第一次亮出了自己的真正實力,如今他已不需要繼續扮三藩夾縫中求生存的可憐蟲,也不需要扮出一副與世無爭的老好人模樣,他必須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才能得到蘆嶺州軍民、各方行商坐賈和繼嗣堂的擁戴和信任,必須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才能得到折楊兩藩的傾力支持。

  李聽風站在半山窯洞外,撫鬚觀望著谷中一個個整齊的方陣,指點道:「那一支方陣所持的長刀,想必就是漸至失傳的陌刀了?」

  崔大郎微笑道:「這刀說不是陌刀也沒錯,說是陌刀也不差,不過較之唐朝時候的陌刀,這刀還要厲害許多。唐朝時候的陌刀因為冶煉能力有限、鑄造水準不高,故而每柄陌刀可達五十斤上下,而他們的陌刀,鋼質淬練得更好,刀刃堅韌、刀口鋒利,威力絲毫不遜於陌刀,但是重量卻只及唐朝時陌刀的一半稍多一些。」

  李聽風驚訝道:「如此說來,楊浩其實早就有了稱霸一方的野心了?否則倉促之間他怎能聘得名師匠人鑄此鋼刀,又從哪裡獲得了大量的鋼坯?」

  崔大郎目光閃動,微微搖頭道:「這是蘆嶺州至高機密,就連我也不得而知了。不過……理他作甚,他若真是深藏不露的一位梟雄,豈不更與我等有利?」

  李聽風點點頭,嘆道:「自古行師,步騎並利。所謂勁馬奔衝,強弩拒之,然一旦逼近,步卒則任人宰割了,唯這陌刀大陣,乃是騎兵的剋星,但使魁健有力之卒使此大刀,千百柄刀豎立如牆,上砍人下砍馬,敵騎若來近戰,不管是掠我陣腳,亦或踐踏我步卒,有此陌刀大陣當前,那都是自蹈死地了。我記得,自陌刀陣初創以來,但凡用上陌刀陣的時候,莫不起了巨大作用。」

  崔大郎大笑道:「兵在審機,法貴善變,騎兵之大用,並只在衝鋒陷陣處,只憑一個陌刀陣當然不能天下無敵,不過有這陌刀陣,敵騎近戰的確頭痛,陌刀之用,主克騎兵近戰,弓弩之用,主克騎兵遠戰,你看陌刀陣對面的弩兵方陣,嘿,陌刀與勁弩相配合,正是騎兵的剋星。

  「看來蘆嶺州不但早有準備,而且他建軍之初就有的而發,針對的是擁有大批戰馬的對手了,在西北,這樣的對手還能是誰?自然是夏州那位李大人。自古英雄應運而生,時勢造英雄,英雄易形勢,西北能否在他手中一改天地,我們倒要拭目以待了。」

  「嗵!嗵!嗵!」

  三聲號炮響過,鼓樂聲齊鳴,兩旁甲仗整齊,刀槍林立,楊浩三人並轡緩馳,狀若閱兵。

  「陌刀陣!」

  楊崇訓一眼看到那豎立如牆的緊密戰陣,瞳孔倏地收縮了一下,陽光映在刀刃上,一片銀光如同粼粼的水光,卻透著無窮的殺氣,楊崇訓看得呼吸也急促起來。

  自唐末以來,陌刀已漸漸淪為部分身高力大的將士所使用的單兵武器,已經沒有哪一支軍隊配備這種專門破騎兵的陌刀隊了,陌刀隊列陣於前橫向密進時,長柄大刀如牆一般,隨著鼓樂的節奏推進、絞殺,當面之敵簡直無從抵擋。

  在有史可循的戰例中,陌刀陣的參戰,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尤其是在與善騎射的塞外遊牧族交戰中,陌刀更是改變了中原軍隊馬劣且少的狀況,充分發揮了步兵的優勢,以致在戰場上出現弓手、陌刀手配合追打騎兵奇觀也不算稀罕。

  可是,任何一個兵種都有它的缺陷。陌刀陣也不例外,首先它同樣需要騎兵、弓手的配合,無法單獨作戰,而且這個兵種實在是太昂貴了,訓練陌刀手的時間比訓練普通士卒要耗時數倍,至少也得兩年時間才能讓士兵們臨陣作戰時,做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其徐如林,不動如山,動如雷霆,侵掠如火。

  而自唐末以來,諸侯並起,隨便招募一些難民,塞一把刀給他,這就是一個兵了,哪個草頭王有那耐心耗費數年時間訓練一支需要諸兵種通力配合才能發揮巨大作用的陌刀隊,況且打造那一柄陌刀和那一身重甲耗資巨大,也沒有誰耗費得起。

  正如崔大郎所說,兵在審機,法貴善變。初唐時候吐蕃、突厥這些異族的兵力有限,唐朝動用的軍隊也有限,李靖大破西突厥時只不過用兵三千,而怛羅斯之戰,唐軍大舉出動也不過萬餘人,所以昂貴的陌刀可以廣泛裝備軍隊,到了後來,軍隊規模不斷龐大,誰也支撐不起這麼一支燒錢的部隊了。

  到後來,陌刀的迷你版──太刀,在日本大行其道,成為武士們的主戰武器,是因為在那裡,即便史上有載的大型戰役,出動的兵力也不過數千人,而在動輒出動數十萬軍隊的中原戰場上,這種武器則漸漸沒落,取而代之的是長矛和斧鉞,它們價格低廉,可以大量裝備,雖然威力稍遜,但同樣可以克制敵騎。

  楊浩在初建蘆嶺州時,以建開寶寺的名義得到了大批鋼鐵,當時的假想敵就是西北羌人,所以蘆嶺州主要發展的武器就是用以遠戰的弓弩和近戰的刀斧,當時曾有人向他提議過鑄造陌刀,但是為了盡量節約鋼鐵,同時也是為了盡快使士兵能投入戰鬥,楊浩否決了這一提議,改為大量鑄造戰斧。

  但是後來形式有了改變,蘆嶺州有了自己的鐵礦,而且蘆嶺州地域大小、兵力有限,只能走精兵路線,所以楊浩便改變了主意,令「一品堂」李興精益求精,重新設計,最終打造出了一批改良版的陌刀,他就地招募的兵丁本就大多魁梧有力,這刀的重量較之唐時陌刀又大為減輕,士兵們操練起來,很快就能得心應手了。

  戰爭藝術並不只是戰場上的打打殺殺,但凡能克敵制勝的因素,作為一方主帥都要充分考慮並加以利用。陌刀是當年唐朝全盛時期對付吐蕃和突厥人的強橫武器,如今唐朝滅亡才不過百餘年的時間,中原朝代更迭,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塞外民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發展十分緩慢,這種極具殺傷力的恐怖武器在這些民族的記憶中還猶如昨日,重建一支陌刀隊,會起到強大的心理作用,當它一戰功成,重新揚威於西北時,就會給對手造成一種不可敵的心理壓力,再強大的敵人,如果先對對手產生了怯意,這支軍隊的戰鬥力都將大受影響。

  今日陌刀陣首次亮相,果然連折御勳和楊崇訓都感到驚懼不已。千百柄沉重的陌刀高高豎起,森如牆立,他們可以想像得到,當這個方陣高舉陌刀,隨著鼓聲有節奏地踏步前行,千百柄大刀齊起齊落,那將是一種什麼場面,重裝陌刀手一揮之下,迎面鐵騎將人馬俱碎,勢不可擋。

  行在寬敞的道路中央,距那陌刀陣尚有十幾步距離,馬匹感覺到了那無邊的殺氣,就不安地噴吐起鼻息來,兩位節度使所率的精銳護衛們臉上也不禁變了顏色。

  當楊崇訓貪婪地盯著陌刀陣打量的時候,折御勳則在盯著另一側的弓弩隊,折御勳早從「隨風」那裡知道蘆嶺州正在秘密訓練陌刀陣,對這個已不算是秘密的秘密,雖說今天才是他頭一回見識到陌刀陣的威勢,他還是做得到泰然自若的。

  他真正在乎的是蘆嶺州的弩。他早聽說蘆嶺州正在秘密研製、製造一種新型弓弩,據說射程和殺傷力較之傳統的弓弩有天壤之別,可惜這種武器太過秘密,由於它的機密之處在於設計使用了許多精巧的助力構件,射箭的基本要領與普通弓弩相似,一個精擅騎射的士卒就算不曾接觸過它,只要稍經訓練,也能迅速上手,所以蘆嶺州所造的這種神弩一直秘不示人,平常根本不交與士兵深練,所以他也不明其中底細。

  今日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被蘆嶺州秘技自珍的神弩,他端坐馬上,微瞇雙眼,撫著長鬚細細打量,見這神弩較之普通的大弓似乎還要小了些,一般來說,要想射程遠、射速快,弓臂總要長一些,而這種弓既宣稱比普通的弓射程更遠、射速更甚,卻又比尋常的弓更小,那顯然是倚仗機關的精巧了。未見他們演示,其威力如何尚不知其詳,這樣目測也無法看出其精巧,他只得遺憾地打量起弓弩手的整體裝備來。

  每人都披半身皮甲,腰間佩刀,身前豎著一柄齊胸高的大盾,人手一隻大盾,那弓弩手的防禦力便大大增強了,培養一個弓弩手並不容易,要他們隨身攜帶巨盾,自然可以大大減少戰場損耗,可是如此一來,如何發揮弓弩手的戰力?

  折御勳很快又發現,那盾移動起來十分輕便,估計是以堅韌的藤條一類的東西製成,外裹鐵皮,而且……那盾可以放手立在地上,折御勳驚詫不已,向側前方的盾手看了看,才注意到大盾後面有一個支架,支架兩角與盾底呈三角形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這一來弓弩手們就可以專心操弄弓弩,而不必照顧遮身的盾牌,同時又能起到極好的防禦效果。

  折御勳暗暗稱奇,心道:「只增加了這麼一個小玩意兒,居然有這麼大的作用,回去後我倒要令府州工匠好生效仿一下。」

  再往前去,左右就是輕騎兵和重甲騎兵方陣,輕騎兵自不消說了,看到右面雄駿高大的阿拉伯馬,那武裝到馬腿的一身披掛,還有端坐馬上,全身甲冑,丈八長矛前舉,如同鐵甲怪獸一般的遮面武士,楊崇訓的眼都紅了:「老子要是有這樣一支重甲騎兵,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那還用處處看人臉色行事?」

  折御勳更是眼饞不已:「想不到楊浩這麼有錢,他奶奶的,想當初我還自以為慷慨地給了他不少兵甲武器,早知如此,我該反手敲他一筆東西才對,這小子一直哭窮,老子讓他給騙了,不成,不成,將來我妹子若真嫁過來,說什麼也得敲他一筆厚厚的嫁妝,哥仗義,你也不能拿我這大舅哥當傻子耍啊。」

  他想著,忍不住回頭往侍衛隊伍中看了一眼,侍衛叢中,一個眉清目秀,生著兩撇八字鬍的侍衛正是折子渝所扮,望著齊整威嚴的蘆嶺州軍隊陣容,折子渝眸中異采頻閃,她本以為自己的「隨風」已是無孔不入,放眼整個西北沒有什麼東西是能瞞得過她的,想不到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覺間楊浩已經擁有了這麼龐大的實力,這得需要多少財力物力,需要多久的訓練準備?他還口口聲聲說什麼要避世啊、歸隱啊,勸我不要與天意為敵啊……誰信啊?這個騙子、超級大騙子!

  折子渝一頭想、一頭恨,恨得牙根癢癢,渾沒注意自家兄長很猥瑣地望著她,關二爺那雙丹鳳眼中的瞳孔已經變成了兩枚「宋元通寶」的形狀……

  見到折楊兩藩經過重騎兵方陣,山崗高處崔大郎和李聽風不禁相視一笑,臉上露出自矜之色。這支重甲騎兵,蘆嶺州早就開始著手培養訓練了,但是這種鐵片式的盔甲,還有這高大雄駿的阿拉伯馬,可是全賴他繼嗣堂之助才得以裝備,見到自己用巨大財力一手武裝起來的威武之師,兩人自然與有榮焉。

  再往前去便是長槍陣和短刀陣,長槍陣和短刀陣還分別玩了個舉槍(刀)、劈刺、收勢的動作,動作整齊劃一,千百人齊唰唰動作,如臂使指,真是漂亮極了,那種視覺效果絕對震撼。雖說這些花哨的動作在戰場上沒有什麼用處,但是軍隊講究的就是訓練精良、號令如一,這些士兵能把這幾個動作做得整齊劃一如同一人,還怕他們在戰場上做不到軍令如山、令行禁止嗎?

  這一手卻是楊浩從後世的閱兵式中借鑒來的花樣,果然引來一陣情不自禁的喝采聲,武將們看門道,只是頻頻點頭,兩藩帶來的文官們已是禁不住高聲喝采起來。

  迎接兩藩的所在並不在節度使府,而在府衙外的高階上,那裡搭了一個高高的彩棚,兩旁流水席依階排列而下,十分壯觀。

  今日兩藩連袂來訪,意義非凡,這是一種政治上的表白,楊浩也是有意借這個機會公開亮相,所以就接迎之處就設在明處。在蘆嶺州往來的商賈中,不可能沒有朝廷的耳目,甚至夏州李光睿和銀州慶王的耳目也大有人在,從今天起,他要以強者的身分出現在世人眼前,招搖?那是必須的。

  「兩位節帥,來來來,我再給你們介紹兩位好朋友。」

  楊浩拉著折御勳和楊崇訓的手臂,在高臺上站定,笑吟吟地道:「這一位,叫小野可兒,是野利氏部落的少族長,本官榮陞節度,重返蘆嶺州,党項諸部與我蘆嶺州素來友好,闖訊不勝之喜,特意委託小野少族長代表党項諸部前來相賀。」

  小野可兒上前一步,向折御勳和楊崇訓叉手施禮,滿面笑容地道:「小野可兒見過兩位節帥,久仰大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折楊兩家對西北諸部落自然瞭若指掌,党項八氏中最為兇悍的野離氏部落他們都是知道的,也聽說過小野可兒的名聲,聽說眼前這位形容彪悍、英武的年輕人就是小野可兒,兩人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客氣地向他還禮,雙方寒暄一番。

  雙方見禮已畢,楊浩又道:「這裡還有一位貴客,是吐蕃亞隴覺阿王後裔,亞隴覺部落少頭人赤邦松赤大人,赤邦松頭人,這一位是府州折大帥、這位是麟州楊大帥,來來,你們見上一見。」

  折御勳和楊崇訓聽了暗吃一驚:「楊浩連吐蕃人都搭上關係了?」

  吐蕃曾經是西北之王,從武則天、唐玄宗時期他們就與大唐爭戰不休,這邊和著親,那邊打著仗,到後來終於奪取安西四鎮,滅吐谷渾,奪走河西和隴右,甚至一度攻陷唐朝都城長安。可是這時大食帝國的勢力開始東侵了,取代大唐勢力延伸到蔥嶺的吐蕃首當其衝,與大食人連番惡戰,這邊戰火未息,那邊回紇帝國又趁勢崛起,吐蕃兩面作戰,國力耗盡,終於轟然崩潰。

  自最後一任贊普達瑪死後,吐蕃分崩離析,分裂成四個較大的政權,一個是阿裡王系;一個是亞澤王系;一個是拉薩王系;一個是亞隴覺阿王系。這四系勢力又分裂成許許多多的小股勢力,比如阿裡王系分裂為孟域、象雄、布讓三部分;拉薩王系分裂成沖波巴、姜郊瓦、拉波浪巴、至巴、業塘巴、蘆巴藏巴等等。

  雖說吐蕃分裂無數,回紇和党項諸羌分侵其地,奴役其民,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之中強大的部落還是有著不容小覷的強大武力的,以府州和麟州而言,夏州如果入侵其地,他們會出兵對戰,但是就算讓他們兩位節度使連起手來,他們也不敢主動向夏州輕啟戰端,而吐蕃部落卻擁有這樣的實力。

  一聽說楊浩與吐蕃部落也有密切聯繫,折御勳和楊崇訓不得不對這個小滑頭刮目相看,對他的真正實力重新評估一番了。

  赤邦松年紀不大,與小野可兒相仿,只比小野可兒小幾個月,不過他身材魁梧健壯,一臉大鬍子,看起來比楊浩歲數都要大些,模樣看起來憨厚率直,並無一方少主的老成奸詐,一聽楊浩介紹,他已快步迎上前來,雙手高舉,向兩人彎腰施禮,笑容滿面地道:「亞隴覺部落赤邦松見過府州,折帥麟州楊帥兩位大人威名遠播赤邦松,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

  這一句客套話說完,楊崇訓和折御勳差點沒噎著,赤邦松的漢話說得倒是流利,只是他總要一口氣說完了才斷一下句,也不管斷在什麼地方,聽得人一愣一愣的,他說得難過,折御勳和楊崇訓聽得自然更加難過。

  楊浩打個哈哈,上前代為解說幾句,邀幾人入座,一番開場白後,便端起杯來,躊躇滿志地揚聲說道:「諸位,本官重回蘆嶺州,受朝廷旨意,出任橫山節度使,今日承蒙四方友好前來祝賀,楊某感激不盡,這碗酒,楊某先敬大家,請!」

  楊浩捧碗一飲而盡,折御勳和楊崇訓對視一眼,也都微笑著舉起酒碗,已在兩旁酒席上依次就坐的各路屬官們紛紛舉杯起身,高聲應和,聲音震動山谷,久久迴盪不止。

  放下酒碗,楊浩並不歸座,他已捧起一碗酒,高聲說道:「為官一任,自當造福一方,靖一方國土,保一方平安。銀州本我大宋治下之地,原受定難軍管轄,如今卻被契丹叛逆佔據該城,定難軍自顧不暇,無力收復國土,楊某身為橫山節度,與銀州近在咫尺,安敢坐視?今楊某開衙建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征討銀州,今日各位友好齊至,正好為楊某誓師做個見證,願為大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光復銀州、驅逐契丹亂軍,眾位友好,請酒!」

  折御勳和楊崇訓一聽,喜動顏色,他們此來,本就有意說服楊浩暫緩對夏州用兵,先取銀州之地,因為銀州現在慶王手中,而慶王是契丹叛王,契丹絕不會坐視慶王在銀州坐大,早晚必引軍來攻。相比大宋,契丹人更加野蠻,他們一旦打敗慶王得了銀州,這口到嘴的肥肉卻不會再吐出去,一旦銀州成為契丹的橋頭堡,那就是西北諸藩一致的噩夢了。相比這頭猛虎,夏州李光睿暫時反而對他們無害了,想不到英雄所見略同,楊浩已有如此打算。

  蘆嶺州文武轟然應喏,又帶頭將這碗酒喝了下去,楊浩歸座,楊崇訓撚鬚微笑道:「太尉英雄了得,固然讓人欽佩,可是這契丹慶王自東而西,一路殺來,兵威之盛,不容小覷啊,太尉先宣後戰,當然是光明磊落,可是讓他先行有了戒備,這仗……可就不好打了。」

  楊浩狡黠地笑道:「收復失地,當然是先宣後戰那才威風,不過……楊某不是宋襄公,豈會在戰場上與敵人講仁義。呵呵,楊某雖是今日誓師,這大軍麼,卻未必是今日出師呀。」

  「哦?」

  關二爺丹鳳眼一瞇,心道:「這小子明裡光明磊落,可他玩陰的本事頗有老子當年的風範,當初他就曾偷襲過銀州,李繼遷父子窩裡窩囊的就喪命在他手上,莫非他要故技重施,悄悄派人偷襲?可他今日已然公開此事,還如何……除非他已早早地派出了大軍,可是看他谷中軍容,難道他還有隱藏的強大實力?」

  折御勳越想越驚,忍不住試探道:「折某也是宋室臣子,收復失地,人人有責,太尉欲征銀州,如需本帥相助的話,只須一言,折某立舉大軍助陣。」

  楊浩哈哈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多承折帥美意,不過……欲謀銀州,還不需勞動折帥兵馬,楊某師從道家大聖純陽真人,學就一手剪草為馬、撒豆成兵的本事,這征討銀州的大軍麼,哈哈,已然有了。」

  臺下那個小鬍子侍衛折子渝輕輕撇了撇嘴:「又在胡說八道地騙人了。」

  楊崇訓目光一閃,哈哈笑道:「太尉說笑了,若真有剪草為馬、撒豆成兵的事,那天下帝王,都是道家高人了,哪還論得到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逞英雄?想必太尉早有綢繆,兵家大事,越機密越好,只要太尉沒有莽撞行事就好,我們也就不過問了。呵呵,我與太尉都姓楊,五百年前本是一家,今日拜會太尉,與太尉更有一見如故之感,本帥有意與太尉結為生死兄弟,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楊浩驚喜地道:「楊某正有此意,節帥抬愛,楊某求之不得……」

  折御勳未料楊崇訓忽有此意,不由有些暗惱,他們兩人一向同進同退,麟州向來唯府州馬首是瞻,今日楊崇訓卻忽然自作主張,折御勳自然不快,可是眼見楊浩就要答應,折御勳無暇多想,連忙長笑一聲道:「楊老弟,折某也正有這個意思,想不到卻被你搶在了頭裡,哈哈,楊太尉,本帥也有意與你義結金蘭,咱們從此結為異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如太尉意下如何?」

  赤邦松聽了雀躍而起,嚷道:「不錯不錯這個提議甚好,算我一個算我一個小野少族長你也算一個咱們,五人就此結拜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折子渝小鬍子一翹,冷哼一聲道:「男人之間勾心鬥角實在無趣。」

  楊浩大喜,當下令人取來香燭,五人就在臺上焚香禱告上天,然後歃血為盟,義結金蘭。論起齒序,折御勳年長、楊崇訓次之,楊浩居三,之後是小野可兒,年紀最幼的是赤邦松,五個人,代表著五方勢力,就在無數人見證下結為了異姓兄弟。

  楊浩事先也未料到會與他們結拜,此事對他自然有益無害,驚喜之下當即應允,五人結拜了兄弟,楊浩便囑咐穆羽立刻去請幾房妻妾出來見過叔伯。不一時冬兒、焰焰、娃娃、妙妙環佩叮噹,風情萬種地走了出來,依次拜見大伯二伯,又受小野可兒和赤邦松拜見。

  赤邦松一路叉手施禮下去:「小弟赤邦松拜見大嫂、二嫂、三嫂、四嫂……」

  一路禮施下來,赤邦松頭暈眼花地抬起頭來,咧嘴笑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四位哥哥好有福氣四位嫂嫂,都比我們吐蕃草原上最美麗的女子還要美麗的多赤邦松,還是頭一回一下子見到這麼多仙女兒一般的人物。」

  「呃?」楊浩等人愣了愣,他們得把赤邦松的話從頭到尾再捋一遍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們還沒想明白,臺下扮作小鬍子校尉的折子渝「吃」地一聲笑,趕緊以掌背掩住了嘴巴。她的動作女人氣十足,幸好臺上的人聽了赤邦松的話都在發暈,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

  楊浩仔細想了想赤邦松的話,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時臉都黑了,小野可兒也明白過來,趕緊把赤邦松拉到一邊,苦笑道:「老五,冒冒失失的胡說甚麼,這大嫂二嫂三嫂四嫂,咳咳,都是三哥一個人的夫人。」

  赤邦松莫名其妙地眨著眼,小野可兒又低聲解釋一番,赤邦松這才恍然大悟,不禁紅著臉上前道歉,結結巴巴地道:「四位嫂嫂莫要見怪赤邦松不曉中原禮儀以致生出誤會慚愧慚愧。」

  折御勳哈哈大笑道:「老五啊,你大哥家裡可有八個夫人,按你這說法,大哥還得再結拜三位兄弟才能湊足了數呢。」

  折御勳這一取笑,赤邦紅兩酡高原紅的大臉更是紅得發紫,連連作揖道歉不止,冬兒等人卻喜他憨厚樸真,把他拉起來好生安慰一番,又敘問些家世身分,在階下無數官員們面前,四個小丫頭卻都很注意自己的儀態舉止,儀態雍容,舉止得體,頗具大家風範,階下許多人包括蘆嶺州官吏還是頭一次見全了楊浩的四位夫人,不免評頭論足,讚賞不已。

  折子渝見了心裡不是味道,小嘴輕輕一撇,酸溜溜地道:「女人之間勾心鬥角更是無趣。」

  折子渝話音剛落,竹韻嘴裡叼著半截狗尾巴草兒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沒精打采地道:「男女之間勾心鬥角,不知道會不會很有趣,可惜……妳要是碰上個一心想要出家的榆木疙瘩,那真是想要勾心鬥角都沒得可能……」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1-22 18:01
第418章 盛宴

  西北民風粗獷,楊浩要融入這個環境,作為一個統兵大帥,也不能總擺出一副儒雅模樣來,尤其是在酒桌上,那樣文質彬彬是很掃興的事,所以請了幾位夫人回內宅後,酒席流水般送上,楊浩便放開胸懷,與幾兄弟談笑風生,殷勤勸酒,氣氛在主客雙方推動下益加熱烈。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八名壯漢抬了一頭碩大的烤全牛來到臺上,一整頭牛烤得紅通通的香氣四溢,楊浩舉手笑道:「大哥,我五兄弟以大哥為長,這道重頭菜,就請大哥執牛耳,下這第一刀。」

  折御勳倒是真有心下這第一刀,但他躍躍欲試一番,想到楊浩迄今似乎仍未完全展示出來的強大實力,終於放棄,拋鬚笑道:「今日之宴,老三是地主,客隨主便,還是你來吧。」

  「長幼有序,還是該大哥動手。」

  二人一番謙讓,明裡只是客氣禮貌,實則是用這種委婉的方式在試探對方在今後合作中的態度,決定今後新三藩、鐵三角的同盟關係中以誰為主導,這個意向不但臺下的文武官員們看得清楚,就連赤邦松也明白在這樣的隆重場合誰下第一刀絕不只是吃一口牛肉那麼簡單,所以只是鼓著眼睛一旁看著,並不插嘴。

  二人謙讓良久,楊崇訓哈哈笑道:「這頭牛烤得肉香四溢,我老楊早已饞涎欲滴了,你們這般謙讓不休的,旁人可都無法下嘴了,豈不叫人急死?不管誰來下這頭一刀,只要這頭肥牛入了咱們的肚子,又有什麼區別呢?依我之見,老三是蘆嶺州地主,還是你還下這頭一刀吧。」

  楊浩推脫不過,只好笑吟吟地說道:「如此,承讓了,那我就來下這第一刀。」說著自腰間拔出專門割肉用的小刀走上前去。

  范思棋在側席看了微微皺了皺眉,擔憂地道:「折楊兩帥如此恭維,未必全是善意。豈不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節帥何必搶這份風光?」

  林朋羽含笑道:「范老弟擔憂過甚了,折楊兩帥久為西北一藩,根基深厚,威名遠播,我家節帥今日雖大顯兵威,論聲勢地位終究不能與他們相比,如果能成為三藩領袖,固然要承擔無盡兇險,卻也能迅速闖下節帥的威名,在西北這個地方,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四方英雄才會望風景從,節帥此舉,未必吃虧。」

  范思棋自知以自己的見識本領,料理內政、打點經濟還算行家裡手,至於這些方面遠不如林朋羽這老傢伙活泛,所以便不再言語。

  楊浩親手割下牛耳,呈盤端送到折御勳面前,又撿肥嫩的後臀肉親手為老二、老四、老五割取了一塊,然後就由旁人來分割整牛,那廚子解牛只使手中一柄薄薄的小刀,不劈不砍,運刀如飛,下邊有丫鬟使盤接著,一塊塊肥腴鮮嫩、色澤鮮紅、香氣撲鼻的烤牛肉便紛落盤中,再分送到一桌桌酒席上。

  待分罷了烤全牛,折御勳、楊崇訓、楊浩這五位剛剛結拜的兄弟一起舉杯沿石階而下,逐席向三方僚屬官員敬酒。一輪酒敬罷,楊浩酒力最淺,已是滿臉紅潮,醉眼朦朧了。

  回到席上稍坐片刻,楊浩便站起身來,向眾兄弟告一聲罪,自去後邊方便。赤邦松嗜酒如酒,根本不須人勸,杯來酒乾,如同飲牛一般,這時也覺腹漲不已,忙嚷道:「三哥等等赤邦松也去。」

  赤邦松跳起來陪著楊浩一同離去,小野可兒眼珠一轉,笑道:「大哥二哥,小弟不勝酒力,也去方便一下,去去就回。」說著跳起身來也追著去了。

  一見周圍已無旁人,楊崇訓向折御勳微微一側身,低聲說道:「世隆兄,今日楊浩所展示的武力,令人大吃一驚啊。不過蘆嶺州初建不過兩年,根基尚淺,你以為……他與夏州可有分庭抗禮的力量?」

  折御勳撫鬚道:「仲聞吶,夏州之強悍,你我合力與之抗衡多年,應該算是瞭若指掌了,就算吐蕃、回紇與之征戰不休,似乎不勝不負,但是你我若於此時參戰,傾我全部兵力,頂多仍是一個不勝不負的局面,為何?只因如今夏州與吐蕃回紇之戰,不但党項八氏中有七氏部落袖手旁觀,就連拓跋氏貴族,也有許多不曾為夏州出力,夏州武力之強悍可想而知。如今之西北,實乃党項之天下,這一點你我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都改變不了這種事實。別看他們內部常起爭戰,如果我們出兵,有滅夏州之險,党項諸部必然襄助於夏州,然而楊浩卻不同了……」

  他抿了口酒,淡笑道:「兩年又如何?當年張義潮以一介布衣扯旗造反,一鳥飛騰,百鳥影從,僅一年工夫就風捲殘雲一般佔領了瓜、沙十一洲,成為西北王,無他,時運相濟而已,如今兩甲子過去了,這西北時運……已然著落在楊浩身上,有希望與夏州一較長短的,唯有楊浩,此乃天命所歸。」

  楊崇訓目光一閃,機警地問道:「為什麼我們出手,党項諸部會襄助夏州,而楊浩出手就沒有這個顧忌?」

  折御勳哈哈笑道:「來來,喝酒,喝酒。」

  楊崇訓不悅地道:「世隆兄,你我兄弟相交多年,向來同進同進、禍福與共,有什麼事你還要瞞著我不成?」

  折御勳乜著眼看他,嘿嘿笑道:「仲聞這話從何說起,喔……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咱們來的時候,可沒說要跟楊浩結拜啊,仲聞與我向來同進同退、禍福與共,怎麼卻突兀生此念頭,鬧了為兄一個措手不及?」

  楊崇訓老臉一紅,訕訕地道:「這個……實是臨時起意,未及與世隆兄商議,其實我的意思本就是我三人結拜,並不曾想把你世隆兄排除在外呀。」

  折御勳哈哈笑道:「如此說來,那是老折誤會了你了,來來來,喝酒,喝酒。」

  一杯酒下肚,折御勳伸了伸鬍子,忽地想起了什麼,抬頭問道:「唉,仲聞,你那幼妹……已經嫁了吧?」

  「啊?」

  楊崇訓茫然抬頭:「嫁了啊,前年秋天成的親,你不是還隨了份厚禮麼,怎麼今日忽又問起?」

  折御勳眉開眼笑:「嫁了好,嫁了好,對了,你那女兒……今年幾歲?」

  楊崇訓更是莫名其妙:「小女今年方只七歲,怎麼……你不是想與我攀親家吧?你家老三今年有十七了吧?年紀大了些,老四好像與小女同歲,倒還匹配……」

  折御勳哈哈大笑,興高采烈地道:「才只七歲?那就不用擔心了,還早得很,來來來,喝酒喝酒。」

  楊崇訓莫名其妙地舉起碗來,又灌了一大碗糊塗酒,於是更糊塗了。

  折御勳卻是洋洋得意,一碗酒喝罷,下意識地向階下望去,卻見小妹原本站立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不由一怔:「這麼一會兒工夫,子渝去了哪裡?」

  楊浩正解著手,赤邦松在一旁鬼頭鬼腦地看他,楊浩一扭頭,奇道:「老五,你做什麼?」

  赤邦松連忙擺手:「沒什麼沒什麼嘿嘿……」

  楊浩笑道:「為兄不勝酒力,老五卻是海量,一會兒你陪老大老二他們多喝幾杯,替三哥勸勸酒。」

  「使得使得。」

  赤邦松忙不迭答應著,楊浩向門口一呶嘴道:「那個木桶裡的水可以淨手,你先去吧。」

  「好好好。」

  赤邦松連忙跑到茅房門口,掀開木桶蓋兒,淨了淨手,便紮撒著雙手跑了出去,剛繞過一叢丁香花,就見小野可兒急急跑來,赤邦松迎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興奮地叫道:「老四老三老二老大了。」

  「啥?」

  小野可兒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忽見他濕淋淋一雙手,小野可兒登時怪叫著跳了起來:「哇!你小子喝了多少酒啊,怎麼都灑手上了?」

  赤邦松憨笑道:「這是水,不是尿,剛剛淨了手。」

  小野可兒這才放心,揮手道:「那你去前邊陪陪老大老二,我去方便一下。」

  小野可兒說罷就往茅房那邊走去,赤邦松撓了撓頭,嘟囔著走到月亮門口,四下看看沒人,他往自己襠下看了看,又是慚愧又是羨慕地道:「跟老三比我怎麼就差了這麼多呢,明明比他身體強壯這裡可遠不及他那般壯碩,師傅說人不可貌相當真是至理明言哇。」

  赤邦松話音剛落,竹韻姑娘就跟隻鬼似的冒了出來,笑吟吟地問道:「什麼東西那般壯碩?」

  赤邦松嚇了一跳,怪叫一聲道:「鬼呀。」

  竹韻姑娘惱了,抬腿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腳:「鬼你個頭啊,楊太尉可在裡邊?」

  赤邦松嚇得臉都白了,仔細看看,眼前這位姑娘眉目如畫,身姿嬝嬝,果然不像一隻惡鬼,再說這光天化日的……這才驚魂稍定地道:「是……是呀,老……老三在裡面。」

  赤邦松話音剛落,竹韻姑娘嗖地一下又不見了,赤邦松呆了一呆,忽地一蹦三尺,大叫道:「真的有鬼啊!」說著邁開大步飛也似地逃了。

  小野可兒繞過丁香樹叢正碰上楊浩甩著手從裡邊出來,小野可兒一個箭步迎上去,匆匆叫道:「少主!」

  楊浩一見是他,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四,你我既然結拜,就是異姓兄弟,叫我少主,不如叫我三哥聽著親切,以後不管人前人後,你我只以兄弟相稱便是。」

  小野可兒一看,自己肩頭又是一個濕淋淋的大手印子,這一趟過來自己的袍子成了他們的擦手毛巾了,著實有些吃虧,可他這時也無暇顧及,只是追問道:「三哥,這一番又要打銀州了麼?」

  楊浩頷首道:「不錯,事有輕重緩急,夏州現在騰不出手來對付我,我也不忙著去對付他。慶王之子耶律文是死在我的手上,就算我不去尋慶王晦氣,只要知道我回了蘆嶺州,他也一定會來對付我,如果我先與夏州一戰,恐怕反被慶王抄了老家。況且,狡兔尚有三窟,欲與夏州爭戰,這根基之地怎能只有一座蘆嶺州?銀州城池險峻,易守難攻,如果能被我得到,便沒有後顧之憂了,當務之急,必得先取銀州。」

  小野可兒摩拳擦掌地道:「既然如此,這一番少主……三哥一定得讓小野可兒去打頭陣。」

  楊浩凝注著他笑道:「怎麼,你現在心甘情願奉我號令了麼?」

  小野可兒臉兒一紅,卻挺起胸膛,大聲說道:「不是現在,當初三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連拔銀州七座大寨,襲殺李繼遷父子,攪起夏州與吐蕃回紇大戰時,小野可兒對三哥就心服口服了,你才是有勇有謀能屈能伸的大英雄,小野可兒……就像諶沫兒說的,只是有勇無謀的一介匹夫罷了,能為馬前卒,難當將帥之才。」

  楊浩哈哈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什麼東西都是練出來,今日的馬前卒,安知來日不是一方統帥?」

  小野可兒喜道:「這麼說,三哥是同意了?」

  楊浩點了點頭:「你放心,仗有得你打,不過不是現在,現在,我蘆嶺州按兵不動,先讓它銀州草木皆兵一番再說。對了……你與諶沫兒……還未成親麼?」

  小野可兒聽說有仗可打,心中大悅,搓著手笑道:「已經成親了,她還給我生了一個女兒。」

  楊浩喜道:「哈哈,你小子動作倒快,恭喜,恭喜。」

  小野可兒靦腆地笑道:「嘿嘿,生了一個丫頭片子,有甚麼好恭喜的,等她給我生個大胖兒子,再請三哥來喝喜酒。」

  楊浩呵呵笑道:「一言為定!領兵掛帥的事,你不要急,暫且不動聲色,這一回打銀州,党項七氏的人馬我是要動用的,銀州城一打下來,咱們就亮明旗號,跟夏州明刀明槍地幹啦。」

  小野可兒興奮的滿面通紅,只是連連點頭,楊浩笑道:「這一下你安心了吧?好啦,我先回前面去。」

  楊浩繞過丁香樹叢,忽地左側林中啪地一響,楊浩警覺地向聲響處看去,恰見一塊樹皮掉落到地上,楊浩信步走去,甫入林中,一身青衣的竹韻姑娘就像一片落葉兒似的從樹上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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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隨風潛入夜

  竹韻飄身落地,抱拳道:「太尉。」

  楊浩淡笑道:「有何所見所聞?」

  竹韻道:「府州所屬的官員一直安安靜靜地喝酒,倒還規矩,只是太尉執牛耳,隱然有三藩之首的意思,府州官員大多面有不豫不忿之色,私下裡也少不了發些牢騷,不過看起來折御勳馭下甚嚴,他們雖有微辭,卻也無人敢鬧事。」

  楊浩頷首道:「意料中事,最難收服的不是城池與土地,而是人心,慢慢來,不著急。麟州呢?」

  竹韻道:「你那本家兄弟的屬僚官員們可不及府州所屬地道,臺上楊崇訓和你親親熱熱二哥三哥地叫著,他們在下面卻絞盡腦汁不斷地盤你的底兒,太尉今日亮出來的武器裝備,他們非常感興趣,尤其是大食駿馬和那種眼睛上只留一道縫的全身甲,麟州官員們旁敲側擊多方打聽它們的來路,看那樣子恨不得蒙上臉去劫個士兵,帶回去一套好好研究一番。」

  楊浩又是微微一笑,折家有無孔不入的秘探組織「隨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強大的偵伺能力在西北十分有名,府州官員們對「隨風」很有信心,自然無需在酒宴上向蘆嶺州所屬探問什麼,而麟州不同,麟州一直唯府州馬首是瞻,府州進則進,府州退則退,就連情報消息也與府州共用,自己就算也有情報機構,基本上也是扮演著「隨風」分支的角色,如今麟州官員有這樣的表現,這是好事,說明自己一股剛剛立州兩年的勢力不但有實力與府州分庭抗禮,而且隱然還要凌居其上的事,真正地刺激到了麟州官員,他們也不甘心繼續這樣依附於他人羽翼之下。

  就算是親兄弟,也不能給他沒有限制的權力,既要充分地利用它,又要確保它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最好的辦法不是壓制,而是扶持另一股勢力來約束它,帝王心術,制衡之道,古今皆然。既然麟州有這個心思那就好辦了,以前他與府州關係密切,與麟州的關係都是通過府州來進行的,不妨伺機向麟州提供一些先進武器,在兩州之間建立直接聯繫。

  楊浩自然不會把這種心思向竹韻說明,他哈哈一笑道:「由得他們去打聽,他們越弄不明白,心中便越生畏懼,如今我蘆嶺州尚未彰顯強大的武力,這種表面光鮮麼,震懾力還是有限的,總要他們感覺莫測高深,那才鎮得住他們,否則我剛剛崛起的蘆嶺州安能讓這些驕兵悍將低頭?還有麼?」

  竹韻笑道:「還有一件事,著實有些奇怪。在彩臺下面的府州侍衛中,有一個小鬍子校尉是個西貝貨,折御勳造訪太尉,還帶了個女人來,扮做男子,鬼鬼祟祟的,你說奇不奇怪?」

  楊浩一怔:「西貝貨?女人?」隨即他便反應過來,嘴角悄然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竹韻道:「這個女子的易容手法在我看來十分拙劣,不過混在軍士中,倒也不需要多麼高明的易容術,誰會逐個打量那些士卒,若不是她說了幾句話,恰被我聽到聲音,我也不會去注意她,被我看破身分之後,她已躲避開了,我正使人盯著她,對此人要不要嚴密監視一切行蹤?」

  楊浩笑道:「不必不必,叫妳的人不必理會她,除非她探到了後山秘窟的消息,想去那裡一探究竟才可以阻止她,其他地方麼,她想去哪兒就由她去哪兒,任其出入,概不阻攔。」

  竹韻眸中異采一閃,細細的眉兒微微一挑,微笑道:「任何地方……都可以麼?」

  楊浩道:「不錯,任何地方,哪怕是本官的寢室,她要做賊,那也任她登堂入室,不得阻攔。」

  竹韻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

  楊浩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竹韻身形一閃,已翩然消失在灌木叢中,她的聲音此時才從遠處幽幽傳來:「不過是癡情女子負心郎的故事罷了,還能有什麼呢?」

  「什麼」兩字裊裊地傳到楊浩耳中時,從她聲音判斷,身形已掠出十餘丈外,身法端地快速。

  楊浩嘴角卻溢出一絲詭異的笑意:「雕蟲小技!」

  楊浩猛一旋身,五指箕張,屈如鷹爪,猛地扣向身後一棵合抱粗的大樹。

  「啊!」

  那大樹猛地發出一聲尖叫,樹影一動,斑斕的樹皮出現人形,似有雙臂向前撐拒,尖叫道:「不許抓!」

  楊浩陡地縮手,腰桿兒一擰,單足旋踢過去。

  那大樹又是一聲驚叫:「不許踢!」

  與此同時,樹幹動了一下,似乎產生了一個虛影,虛影脫離了樹幹,急急向前逃去。可楊浩這一腳快逾追風,那影子閃得雖快,還是被楊浩踢中了。

  只聽那虛影「哎喲」一聲嬌呼,向前飄出兩丈多遠,倏地立定,雙臂一揚,現出一身青衣的婀娜身姿,正是剛剛離去的竹韻姑娘,她正迅速收起原本披在身上的一塊褐黃斑斕的布料。

  竹韻捂著屁股,又羞又氣地大發嬌嗔道:「太尉既然發現了我的行跡,指出來便是了,何必戲弄於我?」

  楊浩似笑非笑地道:「很抱歉,我還沒有練成奔星迅電之眼,只知妳大概藏身之處,哪裡分得清上下左右?不過我勸妳不要再試我了,妳的遁術是瞞不過我耳目的,今番我是明知是妳,才只踢一腳,要是一劍揮去,姑娘香消玉殞,死得可不冤枉?」

  楊浩綿裡藏針,竹韻聽出他的警告,俏臉不由微微變色,但是聽他說及「奔星迅電之眼」,雙眸又不由一亮,脫口道:「天眼通?太尉大人習練的這門道家功法中有修習天眼通的法門?」

  楊浩微笑道:「不錯,妳還想試試嗎?」

  竹韻連忙擺手道:「不試了不試了,我以後不再暗中跟蹤你就是了。」

  她嘟囔道:「也不知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要做,這般怕人看見。」

  她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竹韻答應大人,為大人訓練飛羽秘探,教授他們五行秘法,可不曾向大人討過一絲好處,太尉大人,你說是吧?」

  楊浩眨眨眼道:「怎麼沒有好處?一旦本官一統西北,這數不盡的牛羊、馬匹,運進來的茶葉、布匹、鐵器,打通西域商道後與天竺、波斯、大食乃至更西方國家的生意往來,那是何等龐大的財富?」

  竹韻皺了皺鼻子,嗔道:「可是本姑娘卻不曾沾得半點好處。」

  楊浩笑道:「似乎……有些道理,那妳想跟本太尉討些什麼好處?」

  竹韻的眼神熱切起來,陪著討好的笑臉道:「太尉大人……可肯將這天眼通的秘術傳授於我麼?」

  一見楊浩露出古怪神色,竹韻趕緊又接了一句:「竹韻一身所學乃是家傳,並不曾拜過師傅,如果太尉恪於師門規矩,不便外傳的話,那……竹韻便拜在你門下也是可以的。」

  她說到這兒,把酥胸一挺,驕傲地道:「帶藝拜師者中,像我這麼有成就的徒兒可不多見,太尉開宗立派,這開山大弟子一進門兒就是個武藝高強的人物,還不給你臉上增光?」

  楊浩苦笑兩聲,搖頭道:「可惜……我這功法,妳學不得。」

  竹韻不忿地道:「我怎麼就學不得?若論學武的天分,恐怕我比太尉還要高明幾分,太尉這是藉詞推脫麼?」

  楊浩作仰天長嘆狀,說道:「說起我這一身功夫,我便很是苦惱,將來有了女兒,固然不能教她,若是有了兒子,我這當老子的也不知該如何啟齒,唉……實在煩惱……」

  竹韻奇道:「學武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楊浩負手而行,看似輕徐如風,可是只兩三步間,身形頻閃,已遁跡於花草樹木叢中,他的聲音自花木之外過過傳來:「道家有門功夫叫做雙修秘法,姑娘如果真的要學,那就來吧,本太尉就辛苦一些……哈哈,哈哈……」

  最後兩個「哈哈」裊裊傳來時,聽那聲音,他的身形已到了十餘丈外。

  竹韻騰地滿臉紅暈,她輕啐一口,站在那兒想了半晌,這才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唉……那塊榆木疙瘩學什麼密宗大手印,如果他肯改學楊太尉這門雙修功法多好……」

  說到這兒,她不禁一臉羞意,心虛地四處看看,林中寂寂,空無一人,這才芳心略安……

  楊浩在客房與折御勳、楊崇訓等人品茗敘話,高談闊論,直至明月高升,這才告辭離去。

  折楊兩藩出於利益所需,扶持蘆嶺州與夏州抗衡,本在他意料之中,可是西北政局重新洗牌,自己表現出來的實力又大出他們預料之外,這兩位老朋友必然要斟酌商量一番,這也在楊浩預料之中,總得給他們留些時間,消化得來的消息,重新作出決定。

  夏日酷熱,但是夜晚的風卻涼爽了許多,楊浩踏著一地清風月色,悄悄回到後宅居處,逕直拐進了冬兒的臥室。燈光下,冬兒正坐在桌前一針一線的縫製著衣裳,衣裳是嬰兒穿的冬裝,虎頭鞋、虎頭帽已經做好,就擺在桌上打開的包袱中,小小的虎頭鞋,鞋口露著白絨絨的兔毛,虎頭帽上用黑色的絲線密密縫了一個「王」字,看著十分可愛。

  衣服是百家衣,是向蘆嶺州子女俱全的人家一塊一塊討來的布料,這個時代的嬰兒夭折率高,就以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來說,他本有四子六女,夭折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活下來的恰好是半數。帝王之間對皇子皇女照料的無微不至,尚且如此結果,民間新生兒的夭折率可想而知,因此民間有新生兒穿百家衣的習慣,借點人氣兒,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長。

  這樣的習俗,但凡有了子女,不管什麼樣的人家,都不敢忽略了這樣的吉利事兒,不過衣料出自百家,誰知上面有沒有什麼病菌,楊浩便吩咐人把布片用沸水狠狠地煮過,然後又在烈日下曝曬,這才拿來使用。那些布片已經縫補成衣裳,料子裡邊則襯著潔白如銀的棉花,那時棉花還是珍稀之物,十分昂貴,中原少有種植,就連皇家都是從在西域小國的貢品中才能得到一些棉花,這些棉花是從回紇商人那兒買來的。

  燈光下,冬兒專注地運著針線,一雙寶石似的眸子熠熠發亮,秀美的臉龐上帶著幸福、安詳的笑容,一個秀美婉盈的大姑娘,此時看來,依稀已經有了些慈母的風采了。賢妻良母,正是男兒佳配,楊浩看在眼裡,心裡也不禁湧起一股暖流,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自後面環住了冬兒的腰肢。

  冬兒扭頭一看,見是自家夫君,不禁甜甜一笑,將頭倚在他肩上,兩人依偎在一起,耳鬢廝磨了一番,享受了無聲地溫馨交流,冬兒才柔聲道:「客人們都安頓下了?」

  「嗯,都安置好了,天色已晚,早些睡了吧。這些針線活兒,讓窅娘、杏兒她們做就好了,她們的女紅功夫挺不賴的,如今在府中又沒甚麼事做,妳現在正是易困乏的時候,莫要累壞了身子。」

  冬兒搖搖頭,撫摸著小腹,溫柔地道:「這可是咱們的孩子,奴家這當娘的,怎能不為自己的孩兒親自做身衣裳?冬兒做著這些事,心裡高興。」

  楊浩呵呵一笑,把她拉了起來,說道:「妳呀,天生的勞碌命,算了,明天再接著做吧,寶貝出生,恐怕得等到大雪紛飛時節,時候還早得很呢,做衣裳也不忙於一時。」

  冬兒甜蜜地一笑,依言收起了針線。

  燈熄了,月光朦朧透窗而入,蟋蟀和織娘的鳴叫聲中,夫妻兩人並肩躺在床上,在靜謐中絮絮低語。

  冬兒望著窗口那迷人的月色,甜甜地道:「冬兒是冬天生的,算算日子,這孩子也該是冬天出生,奴家在想,到時給他起個什麼名兒好呢?」

  楊浩打了個哈欠,輕笑道:「娘也是冬,兒也是冬,那就叫冬冬好了。」

  冬兒嗔道:「取名兒哪有這麼隨便的?」

  她側著頭想想,認真地道:「若是當成乳名兒倒也無所謂,若當做大號麼,男孩子叫這名兒不合適,要是個女孩子,這名字也不配你太尉府大小姐的身分,名字可是相隨一生的,官人不要敷衍呀……」

  楊浩懶洋洋地打個哈欠,說道:「嗯,那我就不去費這個神了,咱們家裡才女一籮筐,有清吟小築主人,有唐門大小姐,有飽讀詩書的冬兒小才女,就連妙妙,那也是詩詞歌賦的大行家,綠葉榜上的俏花魁,真要論起來,我這個一家之主肚子裡的墨水是最少的,何必現那個醜呢,實在不行的,就讓林老他們去琢磨琢磨了……」

  「你呀,當爹當得如此漫不經心,自家孩兒的名字也不肯上心。」

  冬兒環住了他的脖子,柔聲道:「在霸州的時候,冬兒本以為這一輩子都要活在冬天裡了,自從有了官人……冬兒才覺得自己是個女人,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楊浩故意咳了一聲,說道:「這話聽著可有歧義,小心寶貝大發抗議。」

  冬兒醒悟過來,忍不住吃吃一笑,楊浩聽著她的嬌笑,不禁情動,忽地抱住她道:「再過些時日,就要有個小傢伙來跟他老子搶食了,不甘心,實在不甘心,來,先讓官人吃上兩口。」

  「啊……不要……」冬兒嬌呼著,卻沒有阻止,任他拉開衣襟,露出那兩團明月,在楊浩溫柔的輕吻下,紅暈漸漸上臉,星眸漸至迷離,她忍不住攬緊了楊浩寬厚結實的脊背,動情地說道:「有了官人的憐愛,冬兒才是一個幸福的女人。有了咱們親生的骨肉,冬兒才覺得作為一個女人,這一生算是圓滿了。只要能守著官人和咱們的孩子,冬兒就知足了,官人,你喜歡小孩子嗎?這是咱們第一個孩子,不管生男生女,官人都莫要失望好麼?」

  「喜歡,當然喜歡。」

  楊浩身形上移,輕輕摟住她尚未顯懷的柔軟腰肢,在她脣上溫柔地一吻,低笑道:「官人喜歡孩子,不管男孩女孩,早說了叫妳不要擔心,妳呀,就是放心不下。」

  他頓了頓,又壞笑道:「不過……官人更喜歡和冬兒一起製造孩子,等到小傢伙出生了,咱們再接再厲,生他一個子孫滿堂……」

  「官人……」

  冬兒一雙星眸閃閃發亮,她仰起下巴,滿心歡喜地回吻了楊浩一下,然後像隻剛剛吃了條肥魚似的小貓兒,心滿意足地舔舔櫻脣,輕輕伏在楊浩的胸口,用他的胸膛摩挲著自己柔嫩的臉頰,柔柔地道:「冬兒是官人的,官人想怎麼樣,冬兒都依著官人……」

  楊浩把她又摟緊了些,輕輕撫摸著她那柔滑靚麗、披散如瀑的長髮,抬眼望向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心神忽然飄到了天際:「第一個孩子……唉,那第一個孩子的母親,也會像冬兒這般快樂嗎?」

  此時,上京月華宮內,風塵僕僕的彎刀小六和鐵牛已然出現在蕭綽面前,蕭綽頭戴黑紗飾鳳的帽子,身穿百子衣,弧形琵琶袖,嬌美寂寞的芳容像一朵慵懶盛開的牡丹,雲淡風輕地問道:「楊浩……今已回返西北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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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袖裡乾坤

  小六恭聲答道:「回娘娘,我家大人此時應該已經到了蘆嶺州。」

  蕭綽黛眉微蹙,惱道:「什麼叫應該?你家大人身在何處你都不曉得?」

  這位容顏嬌美卻威嚴自生的皇后似乎有些惱了,可是輕怨薄嗔的語氣,反而……不那麼令人緊張了。

  小六忙彎了彎腰,答道:「娘娘,小六隨大人返回開封不久,大人就下令由小六和鐵牛護送夫人急返蘆嶺州,我們離開汴梁次日,就聽說趙官家駕崩,等我們返回蘆嶺州不久,又得到消息,說皇弟登基,我家大人受先皇遺命,被朝廷封為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以使相身分知蘆嶺州府事,我們兄弟兩個很是歡喜,可我們在蘆嶺州還沒等到大人,就收到大人送回的這口箱子,因我二人久居契丹,言語、地形比較熟悉,著令我二人親自送來,我們離開時,我家大人剛到絳州,從時間上看,現在應是已經到了蘆嶺州了。」

  蕭綽詫異地挑了挑嫵媚的雙眉,說道:「把箱子呈來給朕。」

  彎刀小六從身邊提起一口箱子,雙手呈遞向前,蕭綽身邊一名女衛立即上前接過,然後要提到殿角几案上去打開檢查一番,蕭綽不耐煩地道:「無須提防,把它拿來給朕。」

  女衛聽命把箱子提到御案上輕輕放下,蕭綽凝神看向那口半尺多厚,兩尺見方的箱子,見上面的封條和火漆仍完好無損,顯見不曾被人動過手腳,她舉手撫摸著箱子,心頭一隻小鹿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

  箱裡會有些什麼?按照當初兩人的計議,當前要配合她消滅慶王,今後在三方鼎立的格局下還要與契丹有所合作,這口箱子裡理所當然,應該有合攻銀州擒取慶王的計畫,除此之外呢?他……他會不會贈我些私人之物?否則何必做得這般嚴密,連他的兩個義弟也要瞞著。

  一時間,蕭綽竟有些緊張、羞怯和期待起來,從叱吒風雲的一國帝后,恢復了一個小女子的情態。

  趙匡胤駕崩、趙光義繼位、楊浩受封節度的消息她已經從自己的消息管道獲悉了,她可深深明白這兩個官職意味著什麼。楊浩年紀輕輕,短短兩年間便位極人臣,而且開府建衙,順理成章地成為一方諸侯,這種陞遷速度真是聞所未聞,使得籠罩在這個男人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她越想看個清楚,越覺得他籠罩在迷霧之中,叫她看不清楚。

  宋廷一直不遺餘力地削弱節度使的勢力,集權於朝廷,竟會放他一個有實權的節度使?這件不合情理的事更令冰雪聰明的蕭綽百思不得其解,聯想到趙匡胤突然的暴斃,她甚至大膽地想像,會不會楊浩與趙光義有所勾結,趙匡胤之死是一樁天大的陰謀,所以楊浩才獲得豐厚的回報,得任節度……

  可是儘管汴梁發生的事情透著詭譎蹊蹺的味道,僅憑一些蛛絲馬跡她也無法判斷當時的真相,一面要念著宋國政局變化對她契丹的影響,一面又不可避免地想著那個叫她割捨不下的男人,這些日子在上京,無論意氣風氣處理朝政,還是低眉信手御園賞花,一絲情念中總是惦記著他,這時真的得到了他的消息,蕭綽這樣的女中豪傑竟也不由生起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來。

  摸索良久,她才撕下封條,打開兩個扣環,將那箱子輕輕地開啟。

  箱子打開,蕭綽便眼前一亮,她什麼都想過了,唯獨沒有想到箱中竟是一片泥,一片膠泥。箱底固定著一塊木板,板上竟然是一副沙盤,那沙盤以膠泥塑成了山川、河流、城池的形狀,維妙維肖,十分逼真。

  蕭綽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慶王,這些日子沒少琢磨銀州形勢,她只輕輕掃了一眼,便看出這沙盤塑的正是銀州地形,蕭綽柳腰輕折,專注地看著這副新穎別緻的地圖。

  契丹人征戰沙場,統兵大將有時也匯聚沙石為圖,演示雙方兵力部署,與部將討論兵事、研究對策,但是很少製作如此精細、詳細的沙盤。這具沙盤在手,如同自空中俯視銀州,將那裡的山川形勢盡展眼中。

  蕭綽見箱蓋內層還沾著一封信,便取下來在燈下展開看了起來。信無收信人、書信人的名頭,沒頭沒尾,開宗明義地便講解雙方如何用兵,如何南北夾攻,謀取銀州,整篇信看罷,又翻過來掉過去仔細打量,再也沒有旁的東西了,蕭綽臉色漸漸落寞下來。

  她折起書信,抬眼望向彎刀小六,淡淡地問道:「就這些?楊浩沒有再交代你什麼?」

  彎刀小六還未答話,鐵牛已搖搖頭,憨笑道:「娘娘,我們連大人的面都沒見著,就被打發到契丹來了,哪有可能還得到大人的什麼吩咐,不瞞娘娘,這箱中是什麼東西,我們兄弟倆都不知道,大人把它送來時,就已是封好了的。」

  蕭綽的眸光黯淡下來,冷淡地道:「朕知道了,你們回館驛歇息,候朕的回信便是。」

  小六和鐵牛面面相覷,不知皇后娘娘何以忽然露出不悅之色,二人也不知楊浩信中都說了些什麼,只得告退而出。

  蕭綽吁了口氣,仰身往椅上一靠,揮了揮手,幾名女衛便也躬身退了出去。殿中頓時靜了下來,半晌,蕭綽張開眼睛,看著眼前那副精緻的沙盤,眸中漸漸流露出一抹幽怨:「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和我之間,就只有互相利用的關係嗎?」

  從醉意朦朧中被他佔有,再到含羞忍辱主動挑逗,直至最後被他粗暴的……

  蕭綽的臉頰有些發燙,一雙明眸也瀲灩起一抹誘人的迷離。不可否認,當她第一次與楊浩成就孽緣的時候,她是又羞又憤,恨不得把楊浩千刀萬剮的,哪怕後來主動挑逗他,也只是把他當成一件工具。

  可是夜夜燕好,不可避免地從她的生理影響到了她的心理,讓她漸漸對楊浩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情,只是她清醒地認識到,一旦利用價值消失,這個男人就必須從人世間消失,所以她冷靜地控制著自己的理智,不讓自己對這個男人真的動情,成為一個情欲和感情的俘虜。

  然而儘管百般戒備,心防重重,這個男人最終還是走進了她的心裡,當楊浩以一個她動動小指就可以取他性命的死囚身分掌握了主動,把她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攝政皇后擺佈於股掌之上的時候,當他強悍地把她按倒在牢房裡,像野蠻的契丹牧主粗暴地佔有自己的女奴一般進入她身體的時候,由身到心,那個男人都在她身上牢牢地烙下了他的印記,一生一世揮之不去。

  她是一個女人,在楊浩身上,她頭一次體驗到了作為一個女人最大的羞辱,卻也體驗到了一個女人最大的快樂;她是世上武力最強大的帝國女皇,可是卻被自己的一個囚徒掐住了她的七寸,讓她無從抵抗地體驗到了任人擺佈的弱者滋味,這個男人……還是她未出世的孩兒的親生父親,如此種種,讓她如何相忘?

  每日裡,她有數不清的奏章要看,要處理朝政、要發展民生、要絞盡腦汁地平衡各部落間的矛盾,要小心翼翼地應對女真、室韋等部族的試探和挑釁,可是不管她忙碌還是清閒,心底裡總有一絲割捨不斷的悸動,那是一個女人的溫存與憂傷。

  可他是怎麼對她的呢?他派人回來了,只是冷冷淡淡地告訴她,他已做好了準備,可以發兵攻打銀州了。還很市儈地強調了一番,慶王交給她處理,銀州一定要交到他的手中,除此,再也沒有什麼了。

  「罷了,我本不該心懷癡念的。自從爹爹把我扶上這皇后的寶座,我就注定只能在這條權力的道路上孤獨地走下去,再也沒有回頭路,回頭就是懸崖峭壁,足以讓我和我的家族粉身碎骨的懸崖峭壁。走在這條路上,我就注定一生與謀略和權力為伍,做一個四大皆空的孤家寡人,何必如此執迷不悟,想他做什麼!」

  楊浩的一瓢冷水把她潑醒了,蕭綽迷茫、憂傷的眼神重又恢復了銳利和精明,她折腰而起,俯身向前,冷靜地看向那副山川地理圖,腦海中回想著楊浩信中提及的一切,對照眼前這副極其詳盡、標誌著銀州內外所有重要兵驛和山川、水流的沙盤,思索著出兵的事情。

  銀州千裡迢迢,戰場瞬息萬變,慶王不可能按照他們的設計出招,所以楊浩這封信也並沒有詳細的作戰計畫,他只是提出了針對銀州城的地形,雙方聯合出兵、應對種種變化的可能作出的提議,以及戰利品的分配,至於具體的如何配合作戰,還要看雙方主將到了戰場上的默契程度。

  對銀州,不管是楊浩還是蕭綽都勢必一戰、而且是勢在必得的一戰。楊浩急於奪取銀州,不止是為了樹立蘆嶺州兵威,也是為了讓他這個橫山節度名副其實,徹底掌握橫山山脈這處西域與中原之間的戰略要地的需要。同樣的,除掉慶王這個招搖在外的叛逆,也是蕭綽穩定契丹政權的迫切需要,兩個人各取所需,正是一拍即合。

  至於戰利品的分配,慶王無論生死,一定要交到蕭綽手上,而銀州城,則歸楊浩所有。其實……如果可能,蕭綽絕不介意摟草打兔子,除掉慶王的同時佔據銀州,為契丹勢力繼續向西擴張鋪墊道路,可是正如崔大郎當初分析的那樣,大宋正與契丹對峙,兩虎隔山咆哮,暫時都騰不出手來對付這隻西北狼,如今只要確保西北不落在對方手中就好,他們任何一方都不想輕易增加一個敵人,哪怕這個敵人相對弱小,所以這銀州就算被她的人打下來,如今她也只能交到楊浩手上。

  「派誰去呢……耶律休哥肯定不成。女真、室韋正蠢蠢欲動,六十多個屬國朝貢無常,上京需要這員虎將鎮著,況且……他與楊浩一直有些芥蒂,此去難說他會不會頭腦一熱,趁勢再與楊浩挑起事端,破壞了自己穩住西北、牽制中原、平息內亂、重振國力的長遠計畫。

  「那樣……就只有派耶律斜軫去了,他是南院大王,可以就近調兵,而且耶律斜軫聰慧穩重,足堪重任。如果令南院大王耶律斜軫率精銳的迭剌六院部五萬精兵西征銀州,使樞密使郭襲、宰相耶律賢適留守南院,調部族軍、京州軍、屬國軍加強對宋國的戒備,我北院則按兵不動,宋國勢必不會輕舉妄動,如果趙光義真敢於此時悍然出兵,則可令耶律斜軫迅速回師,與我北院兵馬成鉗勢夾擊宋軍,慶王那裡有楊浩牽制,當不致引兵追來……」

  「就這麼辦!」

  方才偶露兒女情態的被蕭綽重又變成了那位殺伐決斷的女中巾幗,她提起朱筆,抽過一卷紙來,正欲下詔,瞧見桌上那一箱泥,本已冷靜下來的情緒突然又不受控制地暴怒起來,她伸手一推,便將那口箱子拂到了地上,沙盤立即摔得粉碎,蕭綽冷笑一聲,就像摔得粉身碎骨的是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只冷冷地瞥了一眼,便要坐到椅上,開始起草對南院的詔書,忽地,眼前光亮一閃,似乎有什麼東西,蕭綽不由一怔。

  殿外的女衛聽到裡面的動靜,按著刀便衝了出來,見蕭娘娘掌著燈,正彎腰看著什麼,女衛頭領急叫道:「娘娘,出了什麼事?」

  蕭綽頭也不抬,淡淡地道:「沒什麼事,妳們都出去,未得傳喚,不得進入。」

  「是!」幾名女衛又急急退了出去,蕭綽蹲到地上,拿起一塊泥巴看了看,中空的,再往地上看看,蕭綽從一地泥巴中拾起一支半捲在紙中的釵子,造型簡單的一個雙尖,沒有如何的名貴與華麗,只是那鏤空的靈動叫人歡喜。

  「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蕭綽有些驚訝、有些歡喜,臉上冷肅的線條漸漸柔和起來,她展開那裹著釵子的紙來正要丟掉,忽見上邊似有字跡,急忙移過燈來仔細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何以慰別離?耳後玳瑁釵。」

  蕭綽鼻子一酸,眼中不爭氣地湧起一團霧氣,她吸了吸鼻子,趕緊在那堆泥巴中又搜索起來,很快又找到一個小小的紙團,打開一看,是一枚造型別緻的銀戒指,蕭綽趕緊看那紙團,只見上邊果然也有一句詩:「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

  蕭綽嫵媚的嘴角微微牽起,似乎想要露出笑容,但她抿了抿嘴角,很矜持地忍住,她是誰?萬裡江山在手,豈會被這麼一件東西打動?

  蕭綽「很不屑很不屑」地撇了撇嘴,拈起那枚戒指仔細地端詳著,忽地發現內側隱有痕跡,仔細看看,竟是一串年月日的數字,而且用的是契丹的年號,蕭綽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這個可惡的傢伙,難不成是在我上京街市上隨便買了些頭面首飾,如今又拿來糊弄我?」

  「好像做出來沒多久啊,這個日期……這個日期……」

  蕭綽忽然像燙了手,那枚戒指叮地一聲掉到地上,蕭綽頰生暈采,眼波盈盈,終於恢得了一個十七、八歲小女子該有的情態:羞澀、歡喜、欲拒還迎……

  「那個傢伙,好生無賴,那一天……那一天……他記鐫刻在這枚戒指上,著實羞人……」

  蕭綽咬了咬脣,忽然飛快地拾起那枚戒指兜在裙子裡,然後繼續在泥巴裡玩起了尋寶遊戲。

  手鐲、耳環、「銀州城」中包裹密密的玉佩……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

  那些膠泥塑就的山川河流全被蕭綽敲得粉碎,每一件用最情濃意濃的詩包裹著的首飾都像一杯醇濃的美酒,讓她醺醺欲醉了。

  殿中異樣的聲響令外面的女衛放心不下,一個侍衛統領壯著膽子悄悄向殿中探頭看了一眼,就見那位平素尊貴威嚴、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蹲在地上,左手掌著一盞燈,右手握著一堆紙團,低頭看著膝上裙中圍著的什麼東西,像一個「笑脫紅裙裹鴨兒」的小姑娘一般笑得天真、爛漫。

  好不得意……

  此時,銀州城一片肅殺。

  城禁、宵禁,兵丁四佈,巡弋的士兵穿行在大街小巷,夜色中只有他們流動的燈火和沉重的腳步聲。

  東門吊橋吱呀呀地放下去了,城門洞開,一行十餘名騎士直馳入城,經過城門洞時,馬蹄踏著青石的路面,蹄聲如雷。

  一員契丹將領迎了上去,在馬上抱拳見禮,高聲叫道:「劉將軍,你終於到了。」

  來騎猛地一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希聿聿一聲長嘶,馬上的將軍將迎風吹起的披風一攬,大聲說道:「為避蘆嶺州耳目,晝伏夜行,專抄小路,是故來得晚了一些。」

  那員契丹將領道:「將軍一路辛苦,慶王早為將軍安置了館驛,且請前去歇息,明日一早……」

  來人沉聲道:「不,軍情緊急,早一刻安排便搶一分先機。」

  他回首喚道:「延朗、延浦。」

  身後兩名二十出頭、英氣勃勃的小將提馬上前,大聲應道:「爹。」

  那人道:「你二人與侍衛們先去館驛。」

  回首又對那契丹將領道:「將軍,請馬上帶我去見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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