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66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00:12
鎮墓獸 第六十九章脫身

    秦北洋的頭頂,三尺之上,就是七層石頭大墓的頂端……

    刺客阿海,穩穩地坐在最高的那塊石頭上,像凌駕於金字塔的法老,眺望方圓百里內被白雪覆蓋的群山。夕陽落下,最後一抹鮮血似的灑在右臉刀疤上,如同十一年前天津徳租界的春夜,剛被某個男孩劃破時的鮮豔奪目。

    他感覺屁股底下的石頭在動。這塊石頭非常沉重,像一枚封印壓在大墓之巔。底下有人,但推不動這塊石頭。阿海沒有招呼第五層的刺客老爹,以及大墓背後的脫歡,依靠自己的力量挪動石頭,露出一道狹窄的縫隙。

    一隻手鑽了出來。

    從大墓裡爬出來的手,活人的手,佈滿污垢,指頭很細,就像女人。阿海抓住這隻手,擴大縫隙距離。他也抽出腰間匕首,隨時可以割斷對方咽喉。

    接著是條胳膊,肩膀上連著腦袋——他是小木,逃出古墓的盜墓賊。

    小木被阿海從墓頂撈了上來。

    天,全黑了。

    一陣寒風吹來,山上飄著雪籽,小木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看到了對方臉上的刀疤。

    他在阿海面前跪下:「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阿海的匕首擱在小木的脖子上,「我們追了你兩年,只想殺了你。」

    「別殺我。」

    小木痴痴地哀求,煞為可憐,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在海島上,你想要殺了我。」

    「阿海哥,我想逃命啊,當時你們來了那麼多人,一定是來殺我的。如果只有你一個,我絕不會那麼做。快三年了,我一直在想你。」

    月亮昇在古墓上。

    年輕的盜墓賊的手指頭,比古墓裡的死人還要冰涼,卻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沉醉之氣,讓阿海的匕首無法動彈一寸。

    夜裡狂風呼嘯,山林裡夜貓子尖叫,掩蓋了對話聲。

    小木柔聲道:「阿海哥,老天有眼,讓我從古墓爬出來,正好又撞見你。天命讓我活下去,對嗎?」

    「我這輩子殺過的人,沒有《水滸傳》的一百單八將,也有《西遊記》的九九八十一難,唯獨你……」

    就在他對著天空嘆息的一瞬間,小木手裡藏著墓裡帶出的鐵錐子,奮力刺入阿海的胸口。

    阿海悶哼一聲倒下,下意識地揮出匕首。小木機警地縱身後退,肩上仍然被劃開一道口子。

    鐵錐子還紮在阿海的胸口,距離心臟只差分毫。大墓背後傳來脫歡的聲音:「阿海?什麼事兒?」

    小木不敢停留,順著石頭階梯逃下去,像個逸出古墓的鬼魂,融化在莽莽叢林的夜色深處……

    月光照著渤海古墓之巔。

    脫歡發現阿海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著一把古老的鐵錐子。他還活著,沒啥廢話,脫歡毫不手軟地拔出力氣,帶出噴泉般的鮮血,一秒鐘都沒耽擱,迅速給他包紮好繃帶。

    「小木溜了?」

    阿海的雙眼半開半閉,氣若遊絲地說出幾個字:「我……無……能……」

    其實,他若是有心要殺小木,縱然小盜墓賊有一百條命也逃不了。但在那個瞬間,月光照亮小木的眼睫毛,那一汪哀求的眼神,像只飢餓受傷的小貓,竟讓人鬼迷心竅。一時間,分了心,才被鑽了空擋。

    倏忽間,屁股底下的大石頭又動了。

    脫歡發現縫隙間伸出一隻手,他認得這隻手,她是阿幽。

    阿幽、秦北洋,還有大狗狀態的九色,爬出了七層石頭大墓的頂層。

    脫歡看到秦北洋的臉,同時聽到阿幽一聲令下:「快逃!」

    他的反應敏捷,抱著受傷的阿海,兩人從大墓頂上滾落,一路翻到第五層石頭台階的老爹面前。

    幼麒麟鎮墓獸正在變身,長出雪白鹿角,鱗甲閃閃發光。秦北洋的殺父殺母仇人,轉眼無影無蹤。再晚幾秒,他們都會被九色的琉璃火球燒死。

    秦北洋抽出唐刀,大喝一聲:「阿幽!」

    「哥哥,你放心吧,阿海和老爹不會再回來的。我知道你恨他們,我會讓這兩個人走得越遠越好。只有我一個人,陪你回白鹿原可好?」十七歲的阿幽,不但懂得男人的心思,也懂得鎮墓獸的心思,低頭又對九色說,「你不也是日思夜想著墓主人,你的唐朝小皇子嗎?」

    小鎮墓獸居然點頭,秦北洋無話可說,古墓讓他補足了能量,暫時控住癌細胞,深呼吸冷月下的空氣。

    二人一獸,爬下七層石頭大墓。經過黑夜積雪的山林,回到冰封的牡丹江畔。有兩匹馬等候在此,阿幽與秦北洋上馬,沿江順流而下……

    天明時分,到了中東鐵路上的牡丹江火車站。阿幽兜裡有好多銀元,買了兩張一等臥鋪包廂的火車票,準備穿越整個東三省入關,終點站是洛陽。

    只要在火車上忍三天,在洛陽有的是古墓,可以讓秦北洋好好休息,再入陝西關中。到了白鹿原,上了太白山,就一切都明白了。

    午後,蒸汽火車嗚咽啟程。包廂裡只有秦北洋和阿幽,九色偽裝成大狗盤在地上。

    他還有千言萬語要問阿幽,但刺客們的主人三緘其口,只答一句:「哥哥,你可別忘了,你是阿薩辛的繼承人。你在巴黎獲得的金匕首,我還替你好好保管著呢。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對它夢寐以求。但它是屬於你的。」

    「只要得到阿薩辛的金匕首,我就能指揮全世界的刺客嗎?」

    「很遺憾,你不能!刺客聯盟早已是一灘散沙,太平天國敗了,南北戰爭敗了,世界大戰又敗了。想當年,刺客聯盟強大時,可在巴黎暗殺工匠聯盟的大尊者。如今工匠聯盟依然強大,有全天下的能工巧匠,數不盡的財富……刺客聯盟卻已日薄西山,只能在山溝裡東躲西藏。阿薩辛的金匕首,只是一種精神紐帶與歷史傳承。」

    「原因呢?彼此獨立,各立山頭?」

    「自從蒙古第三次西征,阿薩辛的天國花園被消滅,刺客聯盟就失去了主心骨,世界大會中斷了數百年。晚 清以來,西洋列國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思想,叫做『民族主義』。」

    「Nationalism!」

    秦北洋用日式英語念出民族主義,發音慘不忍睹。

    「就是這種思想,導致了刺客聯盟徹底分裂。原本德國與法國的刺客彼此攜手,共同對抗兩國暴君,刺殺哈布斯堡王室或波旁王室。但德法日漸成為世仇,阿爾薩斯與洛林的割讓,使得兩國刺客各為其主,甚至互相刺殺對方首領。從塞納河到易北河,不知白白葬送了多少英雄好漢。」

    這貌似不起眼的中國小女孩,竟對歐洲歷史如數家珍,想必是在「天國花園」經歷過特殊的學習與訓練。

    顛簸的中東路列車上,阿幽說:「相比刺客聯盟的同室操戈,我們的死對頭工匠聯盟,始終保持嚴格的組織,獲得英法美等列強的支持。過去幾年的世界大戰,刺客聯盟錯誤地支持德國、奧匈帝國,結果輸了個精當光……」

    秦北洋腦中飛速旋轉,腦細胞與癌細胞同步燃燒:「巴黎和會,你們去刺殺三巨頭,並不是為了公理與正義,而是因為刺客聯盟與工匠聯盟之間的恩怨?甚至於……薩拉熱窩事件?暗殺奧匈帝國皇太子,一顆殺死三千萬人的子彈……」

    「哥哥,你終於聰明了一回,但這是永遠不可說的秘密。」

    看著阿幽黑洞洞的眼神,秦北洋這才後怕——幸虧刺殺三巨頭失敗,否則自己倒成了歷史罪人。

    「你們不甘心失敗,還想通過最後一次驚天動地的刺殺來挽回局面,或者……復仇!」

    「這是阿薩辛老爺子的決定。」

    秦北洋腦中浮起一張虯髯滿面的臉龐:「那個阿拉伯老刺客?」

    「我們敬重他是一條漢子,為他捨生忘死,可惜功虧一簣。」

    「阿幽妹妹,我們要去的太白山又是什麼地方?」

    「刺客聯盟——遠東大聖殿。」

    聽到這個「遠東大聖殿」,秦北洋想起了紐約曼哈頓哈萊姆區,工匠聯盟的「北美大聖殿」。

    「哥哥,你身上的這支十字弓,為何有個工匠聯盟的標誌?」

    十字弓放在包廂的床鋪上,暴露了鋼鐵弩機上的「獨眼金字塔」。

    秦北洋下意識地伸手一擋,又裝傻說:「妹妹,你說這是工匠聯盟的標誌?」

    「不錯,獨眼金字塔!刺客聯盟有規矩——凡是看到有人持有這種標誌,格殺勿論。」

    自己是工匠聯盟初階會員的秘密,絕對不能讓刺客們知道,否則雙方都會致他於死地。

    「我在西伯利亞流浪時,遇到一個俄國老工匠,他救過我的命,臨死前將這把十字弓送給了我。」

    阿幽也許看出了他的謊言,還是一聲警告:「哥哥,上太白山前,你可得把這個標誌藏起來,免得引起什麼誤會。我都是為了你好。」

    火車在東三省的大地上奔騰,秦北洋凝望窗外,一望無垠的松花江大平原,積雪正在漸漸消融,春天快要甦醒了。

    天黑後,關上包廂門,阿幽和秦北洋各睡一張臥鋪。兩人幾乎都沒脫衣服,彼此背對著和衣而眠。十七歲的阿幽不是小姑娘了,幸好冬天的襖子掩蓋了身段。

    世界上所有漫長的夜啊,就像秦北洋在地球上走過的路。碾過黑土地的鐵軌不斷震動,後半夜,阿幽才昏昏沉沉睡去。

    清晨,東方的天際泛出魚肚白。阿幽睜開眼睛,輕輕喚了聲「哥哥」。

    無人應答,連呼吸聲都沒了,只剩下單調的火車軲轆聲。九色也不見了。她翻身而下,車窗外已是鱗次櫛比的樓房,彷彿又回到巴黎。

    昨晚,趁著阿幽熟睡,秦北洋與九色在哈爾濱跳了車,阿幽的下一站則是奉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00:12
鎮墓獸 第七十章 東方巴黎(一)

    哈爾濱,人稱東方巴黎。

    這座城市因為中東鐵路而興起,1920年春天的一個清晨,鐵路線上走過兩個影子,一個是二十歲的青年,一個是奇形怪狀的大狗。

    年輕男子的背後插著環首刀柄,腰後綁著十字弓,大狗長著赤色鬃毛。一人一獸,沿著火車留下的屎尿往前行走,直到哈爾濱火車站。

    站台上停著特快列車,軍樂隊奏響中華民國國歌。中國人與白俄僑民前呼後擁,有個高大的白俄軍官,引著白俄美少婦,向即將上車的一位大人物獻花。

    秦北洋頗為吃驚,這位「大人物」只是個少年,年紀與自己差不多,小個子,皮膚白皙,不知何等來頭?

    人群中響起槍聲……

    少年應聲倒地,侍衛已被爆頭。月台一片大亂。白俄軍官掏出搶來保護「大人物」。獻花的白俄少婦臉上,沾滿侍衛的鮮血,尖叫著撞到秦北洋的胸口。

    他將白俄女子壓倒在地,在她金色的頭髮旁,吼了句俄語:「趴著別動!」

    四周冒出好多刺客向「大人物」開槍,侍衛紛紛中彈,好幾人忠心耿耿地堵了槍眼。衛兵們排隊射擊,當場打死五六個刺客。少年也爬到秦北洋的身邊,要是被他一把壓倒地上,早就被刺客們亂槍打死了。

    大白天,九色無法變身,但它會給主人擋子彈,刺客拔出刀子上來拚命。

    秦北洋壓著「大人物」舉起十字弓,射出一支鋼箭,正中對方肩膀,士兵們才將刺客牢牢擒獲。佈滿屍體與鮮血的站台上,響起被捕刺客的破口大罵,提到某某大帥之名。

    那少年驚慌地爬起,僥倖撿回性命,搭著秦北洋的肩膀說:「二十年前,伊藤博文就是在這個火車站被朝鮮刺客安重根刺殺身亡的。」

    「強迫李鴻章簽訂馬關條約的伊藤博文?」秦北洋喘了兩口粗氣,「看來刺客也未必全是惡人。」

    「多謝這位兄弟救命之恩!大夥兒都叫我小六子。」

    「我叫秦北洋。」

    「好,但我要急著上火車,大帥讓我今天務必趕回奉天開會呢。」

    這位名叫「小六子」的少年關照副官,要給秦北洋多多賞賜,甚至一官半職,隨即匆忙登上火車,蒸汽機轟鳴著遠去。

    哈爾濱火車站。

    秦北洋可不想趟這渾水,剛要離去卻被人攔住,強行給他送上幾百塊銀元。正好他身無分文,便只得笑納。

    「感謝你,年輕人。」背後響起一句俄語,正是剛才給「小六子」送行的白俄軍官,他摟著美少婦走到跟前,「你既保護了這位尊貴的夫人,也保護了東三省的少主人,如果子彈再偏一點點,你就會沒命了。」

    「切一個面包總要損失一點碎屑的,辦成一件事總要付出一定代價的!」

    秦北洋隨口說了句俄國諺語,在西伯利亞生活和戰鬥的大半年,他也成了半個俄國人。

    「哈臘碩,很少碰到俄語如此流利的中國人,我是彼得‧伊萬諾夫上校。」

    金發白膚的美婦人欠身說:「先生,感謝您的救命之恩,我是沃爾夫娜。」

    一個姓伊萬諾夫,一個姓沃爾夫娜,顯然並非夫妻關係,否則她應該叫伊萬諾夫娜或伊萬諾娃。

    俄國美婦人不像中國女子那樣羞澀,大大方方地看著男人的眼睛。她大約有三十歲,眼角略微長著細紋,但在俄國女子中可以忽略不計。難得的是身段保持不錯,穿一件體面的大衣,捲曲的金發垂在腦後,略施粉黛,猶如一塊磁石,讓人難以轉移目光。

    突然,秦北洋想起了她的姓氏——沃爾夫娜。

    他接著想起了一個男人:「您的丈夫是不是弗蘭茨‧馮‧沃爾夫男爵?」

    聽到這個德國式的姓名,沃爾夫娜神色大變,伊萬諾夫上校也皺起眉頭。

    「您認識我的丈夫?」

    「他……去世了。」

    「上帝啊!」

    沃爾夫娜方知做了寡婦,悲從中來,幾乎摔倒,伊萬諾夫抱住她的腰,這細節說明他倆關係相當親密。

    事到如今,秦北洋不得不承認:「去年五月,沃爾夫男爵在巴黎殉職了,他至死都效忠俄國臨時政府。對了,沃爾夫是我父親的好朋友。」

    「您是秦先生的兒子?」伊萬諾夫上校摟住他的肩膀,「我和您父親在鄂木斯克的白俄臨時政府有過交情。」

    「我父親也在巴黎去世了。」

    上校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願上帝保佑他!秦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中國人,現在最優秀的是你了!」

    秦北洋有些尷尬,心想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工匠,臨死前還有那麼廣泛的朋友圈,並在西伯利亞留了個遺腹子,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伊萬諾夫很是熱情,帶他離開火車站,乘坐一輛小汽車,來到中央大街。

    三十年前,哈爾濱還是個松花江邊的小屯子。1896年,西伯利亞大鐵路東來,哈爾濱成為交通樞紐,在這片荒野上造起歐洲的建築、道路、大橋……

    中央大街上隨處可見白俄人,或貂皮裘衣,或窮困潦倒。伊萬諾夫在馬迭爾旅館開了豪華客房,送給秦北洋一套嶄新的西裝,並請他在賓館的俄餐廳共進晚餐。

    鵝肝、黑魚子醬、醃鱘魚片、紅菜湯、烤羊腿、俄式冷酸魚……

    秦北洋在俄國呆了那麼久,卻是在農村勞動改造,要麼行軍打仗,頓頓土豆面包,純粹填飽肚子,很少吃過俄國美食。好在古墓裡藏了一天,不但抑制了癌細胞,食慾胃口也都恢復了,喝著格瓦斯,大快朵頤。九色蹲伏在餐桌邊,上校剛要遞給它一塊牛排,卻被秦北洋阻止了。

    「你的俄語是在哪裡學的?」

    「嗯,在巴黎,跟著沃爾夫學過。父親去世以後,我回了中國,但想支持白俄的事業,就來到遠東的海參崴——你們所說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我在那兒生活了半年。」

    秦北洋編了一大堆謊言,決不能讓對面的白俄知道,自己是蘇維埃紅軍的中國籍戰士,還是個共青團員……

    「很好,秦,而我和卡佳……」伊萬諾夫上校說漏嘴了,她的閨名應是卡捷琳娜,卡佳是其暱稱,「我們也剛來哈爾濱一個月,人生地不熟,中國話只會三句『你好』、『謝謝』、『王八蛋』!哈哈哈……」

    白俄上校與男爵夫人,顯然是一對公開的情人。當秦北洋帶來沃爾夫的死訊,這兩人就能名正言順在一起了,怪不得要請他吃這頓大餐呢。

    伊萬諾夫又灌了杯伏特加,沃爾夫娜奪過他的酒杯:「少喝點!我還要為丈夫服喪呢。」

    但上校還清醒著:「秦,中國古墓裡藏著一種寶物,名叫鎮墓獸。我在鄂木斯克時,你父親和沃爾夫就在改造鎮墓獸,還帶它上了戰場。海軍上將非常看重這種武器,甚至命令我偷來拉斯普京的棺材,想要造一尊史上最邪惡的鎮墓獸,復活拉斯普京的靈魂。」

    「幸好失敗了,否則這樣的鎮墓獸放出來,絕對是人類的災難。」

    秦北洋心頭一驚,不敢說出在烏拉爾山區消滅拉斯普京惡靈的奇遇。

    「如果高爾察克擁有十尊鎮墓獸,絕不會遭到今天的慘敗,更不可能死在伊爾庫茨克。如果擁有一百頭鎮墓獸呢?我保證能在三個月內,讓雙頭鷹國徽重新在冬宮升起。」

    「上校,您究竟想怎樣?」

    「既然我已流亡到中國,總得做對國家對上帝有益的事。中國是個古老的國家,地下埋著不計其數的墓葬,只要把裡面的鎮墓獸給掏出來,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像你父親那樣對它們進行改造,組建一支鎮墓獸軍團,再打回俄國去!」伊萬諾夫舉起酒杯,「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烏拉!」

    秦北洋擰起眉毛,看著上校和寡婦,低聲說:「我欽佩您對祖國的忠誠,但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聽著,秦,自從西伯利亞逃亡到哈爾濱,我就著手準備這次遠征。我組織了探險隊,一百多名身經百戰的白俄老兵,足夠的武器彈藥、糧食與物資,最詳盡的軍用地圖。現在只缺一個角色——那就是你,老秦的兒子。」

    「中國很大,你計畫先去哪裡?」

    伊萬諾夫撇了撇唇上的鬍鬚,吐出一個地名:「蒙古。」

    「去蒙古幹嘛?」

    「那裡的局勢很亂,沒人會來管我們。蒙古靠近西伯利亞,有許多白俄給我們支援。一旦找到鎮墓獸,可以就地改造,立即出發反攻俄國。」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上校又給自己灌了一杯伏特加:「沒關係,親愛的秦,今晚你有充足的時間考慮,明天早上,我等你的答覆。」

    秦北洋不置可否,伊萬諾夫又摟著沃爾夫娜,醉醺醺地訴苦:「我們的海軍上將高爾察克,他是個勇敢的戰士,但絕不是個優秀的領袖。秦,你不知道,我們從西伯利亞逃出來受了多少苦難。整整上百萬逃亡者,遇上最寒冷的冬天,簡直是地獄……貝加爾湖的冰面上,一夜之間,成千上萬人被活活凍死!要不是一瓶伏特加,我也早就成冰雕了。」

    沃爾夫娜的眼眶微微濕潤:「不要再說這些悲傷的事了。」

    「為了這場戰爭,上到沙皇,下到農夫,每一個俄國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不消片刻,伊萬諾夫上校已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趴在餐桌上不省人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00:12
鎮墓獸 第七十章東方巴黎(二)

    馬迭爾旅館,三樓。

    秦北洋與沃爾夫娜一起將他抬回房間。北極熊般的俄國男人開始嘔吐,秦北洋避之不及,衣服褲子全弄髒了。

    「這個混蛋。」沃爾夫娜抽了他一耳光,上校還在醉生夢死,她歉疚地對秦北洋說,「對不起,俄國男人經常這樣,我來幫您清理衣服吧。」

    秦北洋剛要阻攔,衣服褲子已被小寡婦扒光,羞得滿面通紅。沃爾夫娜給他換上一身套頭襯衣和馬褲。幸好他個子高穿得下,這回真成了老毛子。俄國女人性格豪放,亦無男女授受不親之說,其實並無他意,只是有些中國人心理猥瑣想歪了。

    房間裡有許多女人物品,但他總覺得還少了一個人:「夫人,您的孩子呢?沃爾夫說他非常掛念你們母子。」

    「小康斯坦丁……」她沉默幾秒,摀嘴哽嚥著說,「我最親愛的寶貝……他死了!」

    大顆的淚水吧嗒吧嗒,從美人眼角滑落,秦北洋就差抽自己一記耳光:「抱歉!我真是個蠢蛋。」

    「一年多年前,我帶著五歲的小康斯坦丁,逃亡到西伯利亞尋找我的丈夫,卻與沃爾夫擦肩而過。我在鄂木斯克等了整整一年,甚至去找海軍上將高爾察克求助。但我等來的不是丈夫,而是布爾什維克。那是俄國最冷的冬天,無數人在路上凍死。當我渡過冰封的貝加爾湖,兒子在零下四十度的夜裡發著四十度的高燒。我脫下外套,裹著可憐的孩子,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康斯坦丁……康斯坦丁……」

    沃爾夫娜顫慄著抽泣,將頭埋在秦北洋肩上,金發繚亂脖子,他 從躲避:「您不用再說下去了。」

    「小康斯坦丁死在我的懷裡,我眼睜睜看著他沒了呼吸,身體迅速變冷僵硬。我想哭,但眼淚一落下來就結冰了。我決定抱著他走,一直走到貝加爾湖的對岸,或者一起走進地獄。海軍上將強行把我送上一匹馬,讓我的小康斯坦丁留在貝加爾湖上。那一夜,冰面上有無數凍僵的屍體。現在,貝加爾湖還沒解凍吧,我的小康斯坦丁啊,他還在冰面凝固著,就像一尊冰雕,等待西伯利亞的春天,冰雪消融,他就將沉入地球上最深沉的湖泊……」

    進入悲慘的回憶模式,沃爾夫娜無法自持,失去幼子的母親,彷彿一具行尸走肉。

    秦北洋想起數日前渤海大墓,鷹頭女神的海東青鎮墓獸,痛失幼子的墓主人靈魂所繫。他撫摸沃爾夫娜的捲曲金發,給她倒了一杯熱水。他又怕伊萬諾夫萬一醒了,會不會產生誤會?不過那醉鬼已鼾聲連天。

    沃爾夫娜盯著秦北洋的眼睛。他想起在巴黎凡爾賽機場,沃爾夫臨死時拜託的遺言「如果你見到我的妻子,請代我說一聲卡佳,我愛你!」

    看著她眸子裡蕩漾的波羅的海般的藍,秦北洋終究說不出那句話。

    「夫人,我們說些別的吧。」他燥熱地走遠,看著窗外的中央大街,「剛才上校說,他要去蒙古探險之事,是喝多了說胡話吧?很多中國人也是這樣,斷片都不記得了。」

    「不,他是酒後吐真言。隊伍一切都備好了,只缺一個你,三天後準時出發。」

    「您也一起去嗎?」

    「是,死了丈夫,死了孩子,死了我愛的人,死了過去的一切,我已無牽無掛!」

    沃爾夫娜抹去淚珠,眼神恢復淡然,點起一支菸,竟有風塵氣,哀莫大於心死。

    「夫人,我依然把您當作沃爾夫的遺孀,您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我受夠了沒有男人的苦日子,像我這樣的女人,如果不跟著伊萬諾夫,就只能在哈爾濱出賣肉體維生,什麼男爵夫人,一文不值!」

    「為什麼去蒙古?中國內地的古墓,多出不知多少倍。我認為在蒙古草原,找到鎮墓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不知道。」

    從她恍惚打轉的藍眼珠子來看,秦北洋認為她在說謊:「夫人,我能請問您的全名嗎?」

    「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爾夫娜。」她的臉上還有淚痕,撣了撣菸頭,「你也可以叫我卡佳。」

    根據俄國人的姓名規律,第一個是本名,第二個是父名,代表安德烈的女兒,第三個是女人結婚後跟隨的夫姓。

    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爾夫娜?

    他在心底咀嚼這個姓名,腦中掠過一道光三個月前,貝加爾湖畔的冰雪中,穿著白色海軍制服的男人,臨死前的最後遺言

    「普熱瓦爾斯基……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爾夫娜……」

    秦北洋牢牢記在心底,第一個男人的名字,後面三個女人的名字。

    普熱瓦爾斯基不知是誰?但後面三個名字,毫無疑問,就是眼前的沃爾夫娜的全名。

    她剛說過在那個悲慘的寒夜,冰封的貝加爾湖上,高爾察克就在她和孩子身邊。

    所以,沃爾夫娜必定與高爾察克有某種關係,甚至某個秘密?

    比如俄羅斯帝國的五百噸黃金儲備?有人說,捷克斯洛伐克軍團垂涎於這筆巨款,出賣了海軍上將。而這個秘密被他帶去了地獄,永遠不會再被找到了。

    當人在彌留之際,神誌不清,就像說夢話一般,可能吐出心裡最惦念的秘密。

    秦北洋又瞥了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爾夫娜一眼,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腦中自動浮起一幅亞洲地圖,無數經緯線的網格穿插編織,猶如針線頭縱橫的毛衣,其中隱藏著一條路線圖:東三省蒙古貝加爾湖西伯利亞……

    五百噸黃金,俄羅斯帝國的全部財富,呼之慾出。

    秦北洋看著呼呼大睡的伊萬諾夫:「請轉告上校,我答應他,跟你們一起去蒙古探險。」

    正要告辭離去,他發覺九色不見了。

    抽了自己一巴掌,怎麼光顧著跟美麗的小寡婦聊天,忘了小鎮墓獸?

    秦北洋找遍了馬迭爾旅館,衝到子夜無人的中央大街。他沒披外套,冷風嗖嗖地吹來,立時把鼻涕凍下來了。

    九色?你在哪兒?

    哈爾濱的春夜,就像上海的寒冬。秦北洋在街頭東奔西走,衝到了松花江邊。他期望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墜子發熱,幫助他找到小鎮墓獸的方向,折騰了一夜卻無濟於事。

    黎明前夕,他絕望地回到馬迭爾旅館門口,坐在中央大街的台階上喘氣,像個行將凍斃的流浪漢。

    忽然,有個熱乎乎的東西舔了舔他的臉頰。秦北洋跳起來,就要抽出背後的唐刀,才看到一雙琉璃色的眼球。

    九色回來了。

    但是渾身散發臭氣,讓人無法接近甚至噁心。這尊小鎮墓獸的四肢,染著黑色污跡,帶有重金屬光澤。他抓著九色的鬃毛問:「餵!你去了哪裡?是不是又貪吃髒東西了?」

    它像做了錯事的貓狗,乖乖等待主人的訓斥。自從在巴黎毒地森林復活,九色染上了愛吃有毒化學品的惡習,就像抽大煙的癮君子。哈爾濱並無什麼重化工業,它能去的只有一個地方發電廠。

    秦北洋想起凌晨時分,街頭路燈一盞盞熄滅,他還以為市政當局為了省電,沒想到九色攻擊了發電站,饕餮般吞吃電站的有毒廢棄物,導致全城短暫停電。

    他趕緊將九色拽回旅館。客房裡有個大浴缸,他明知道九色五行屬火怕水,還是強行把它趕入浴缸,放水大肆沖洗。他知道有毒物質對身體不好,反正這條命也是九色給的,自己的肺裡本來就有腫瘤,不如以毒攻毒吧。

    天亮後,他吩咐九色待在客房別動。秦北洋獨自出門,來到哈爾濱的郵局。他提筆給安娜寫了封信,告訴她自己還活著,請她不用牽掛,現在他要處理一件要事,阻止白俄人盜掘中國古墓。少則數月,多則半年,他一定會來找她。收信地址還是國立北京大學歷史系,貼上郵票,輕輕一吻,投入郵筒……

    假如安娜還活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00:13
鎮墓獸 第七十一章 越國公主(一)

    民國九年,1920年的春天。

    秦北洋與九色準備好了行囊,跟隨白俄上校伊萬諾夫,沃爾夫男爵夫人卡捷琳娜,還有一百五十名白俄老兵,騎著哥薩克駿馬出發。

    人馬離開哈爾濱時,已是燕子歸來,綠樹抽芽。冰封一冬的松花江解凍,冰排順流而下,當地人稱「武開江」,洶湧湍急,氣勢磅礴,發出咔嚓嚓的轟鳴聲,甚至壘起高聳的冰牆。白俄們不以為然,他們在俄羅斯的大江大河生活慣了,早已見怪不怪。

    松嫩平原以西尚未開墾,名副其實的北大荒,到處是森林、荒野、湖泊沼澤。伊萬諾夫縱馬在前,秦北洋背著唐刀與十字弓在後,九色如獵犬穿梭在馬蹄邊。沃爾夫娜蒙著面紗,一身肅穆的黑色長裙,堅持給死去的丈夫服喪。按照歐洲貴族的規矩,女士務必側鞍騎馬,不得兩腿分開。

    隊伍曉行夜宿,沒有城鎮可以打尖住店,全得自己埋鍋造飯搭帳篷。伊萬諾夫雖是酒鬼,治理軍隊卻有兩把刷子,野蠻的白俄哥薩克服服帖帖,沒人敢對沃爾夫娜有輕薄舉動,誰敢違命就要抽二十鞭子乃至槍斃。從哈爾濱西行到大興安嶺,山上仍然皚皚白雪。伊萬諾夫研究地圖後決定,繞行內蒙古的科爾沁草原與西遼河上游。

    騎馬穿過春天的大草原,來到西拉木倫河北岸。秦北洋心情遼闊,彷彿人世間一切煩惱都不值一提。蒙古牧民趕著馬群經過,遠方點綴蒙古包,這是僧格林沁的故鄉,但哪裡有什麼古墓?蒙古習俗原是萬馬奔騰踩踏,魂歸長生天,茫茫草原何處尋找?不像內地有墳冢或墓碑、翁仲等等。後來蒙古人信仰佛教,更以火葬為主,偶爾還有天葬。

    有一日,秦北洋從馬鞍上摔下來。胸口又開始難受,額頭淌下豆大汗珠。那麼多天沒進古墓,癌細胞捲土重來。現在他跟伊萬諾夫的路徑是一致的——盡快找到古墓。

    「秦,你怎麼了?」

    正當伊萬諾夫來關心時,秦北洋看到天空變成一片恐怖的橙紅色。戰馬首先嘶鳴,白俄們紛紛尖叫。沙塵暴的前兆,猶如鋪天蓋地的墳頭,要把草原變成地宮,所有人變成陪葬品。兩年前的北京,運載四翼天使鎮墓獸的法國飛機,就是在這萬里黃沙中機毀人亡。

    容不得思考的時間,務必尋找躲藏的地點,不然所有人都可能被埋葬。秦北洋重新上馬,馳上一片高曠的山包,望見南方有座渾圓山丘,平地凸起在大草原上,或許可以避風?眾人策馬揚鞭而去,伊萬諾夫留在隊伍最後,牽住沃爾夫娜的韁繩,免得這女人掉了隊。

    沙塵暴攆著馬尾巴而來,九色覷準山丘而去。你若站在地平線上,就可見這黃沙宛如一頭巨獸,奮力追逐百來個來騎士,想把他們一口吞吃,卻總相差那麼半口氣。待到山丘背後,不少馬匹已累得摔倒,口吐白沫,餘下氣喘吁吁。大夥兒總算避開風頭。彷彿被一堵高牆擋著,稍微出去半步就會被捲上天空。

    秦北洋背靠山丘,胸口的癌細胞和暖血玉同時滾燙。九色也咬著他的褲腿,往山丘的泥裡亂刨。他忍痛觀察形勢,更遠處還有連綿的群山,那是大興安嶺的餘脈,前方流淌過西拉木倫河,倒有開闊的龍脈形勢。他把耳朵貼著山丘,小時候父親教他的訣竅,通過聽覺感知地脈之氣。

    伊萬諾夫也看出端倪,命令準備炸藥,即便沒找到古墓,至少能炸出個避難所。秦北洋本該阻攔,怎能讓這些白俄人挖開中國古墓?但若不打開,自己就會死於惡性腫瘤,百十來號人也會被沙塵暴吞噬,這古墓地宮就是他的救命藥丸呢。

    白俄工兵迅速安裝炸藥,計算好爆破範圍,大家退到安全距離外,好幾匹馬被風捲走。按下引爆器,山丘底部轟然巨響,地動山搖,飛沙走石,露出個黑乎乎的洞口。

    墓道口出來了。

    伊萬諾夫提著礦工燈往裡照,依稀可辨幽深的磚砌甬道。一聲令下,眾人牽著馬進入墓道,百十來號人足以壯膽。秦北洋衝在最前頭,其實他已虛弱不堪,雙手撐著墓道牆壁……

    中國古墓獨有的氣息,如同千萬隻毒蠍子爬入鼻孔與氣管。九色變得生龍活虎,兩眼放射綠色光芒。秦北洋順著斜坡階梯往下,疼痛慢慢減弱,彷彿小清新的氣流撲面而來,竟讓人神清氣爽。他撫摸小鎮墓獸的鬃毛,看著它會心一笑,又一次僥倖活了下來。

    墓道兩邊出現壁畫,白俄士兵們分外興奮。不知什麼年代的彩繪,全是人物與馬匹,真人真馬同比例,像面古老的銅鏡,照出探險隊的人馬自身。壁畫裡的馬額鬃末梢捆紮成結,垂於額前,馬頸鬃毛呈扇面狀,粗細墨線描摹得極有層次,彷彿從石壁中聽到嘶鳴聲。牽馬的侍從頭髮剃光,只留一綹垂在鬢邊,身上掛著箭囊,顯然不是漢人。

    「蒙古人?」

    伊萬諾夫問了一句,當年蒙古西征滅了基輔羅斯,金帳汗國統治俄羅斯兩百年,莫斯科大公成為蒙古大汗的諸侯,留下深深的蒙古基因與烙印——西方諺語「撕開一個俄羅斯人,你會發現一個韃靼人」。許多俄國人的長相都有蒙古特徵,眼窩遠不如西歐人深邃。

    「不,我看他是契丹人。」

    俄語裡的「契丹」就是中國,但秦北洋現在說的「契丹」,專指千年前的北方遊牧民族,佔據燕雲十六州與北宋對峙的大遼帝國。

    「好運氣在等著我們呢。」

    上校露出哥薩克的本性,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場,秦北洋卻給了個建議:「我們是來尋找鎮墓獸的,不是來破壞文物的,那麼粗魯的俄國武夫闖入地宮,勢必會造成巨大破壞。請讓絕大多數人留在外面,探險用十人以內的骨幹足矣。」

    秦北洋不想讓大隊白俄進去,不忍心古墓遭到這些強盜掠奪。伊萬諾夫遵照他的意思,命令所有人馬守在墓道,躲避沙塵暴,嚴禁破壞壁畫和古物,違令者槍斃。

    沃爾夫娜衝到上校身邊:「我留在墓道害怕,我想跟你一起進去。」

    其實,她是不敢留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哥薩克身邊。

    「卡佳,裡面可能有危險。」

    「我連失去丈夫與兒子的苦難都熬過來了,我還會怕死人的威脅?」

    伊萬諾夫只得應允,他挑選了十名最健壯也最聰明的白俄士兵,身上帶著各種武器與炸藥,繼續向墓道深處而去。秦北洋和九色急不可耐地走在最面前,離地宮越近,對癌細胞的抑制就越強。

    墓室門到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8 21:13
鎮墓獸 第七十一章越國公主(二)

    磚雕仿木結構的屋簷,猶如漢地宮殿。墓門兩側有磚砌突出的倚柱,上接柱頭鬥栱,畫著仙鶴與祥雲的彩繪,必是一座規格極高的契丹大墓。

    墓室門用條磚封閉,自下而上層層疊砌。伊萬諾夫準備再用炸藥,秦北洋堅決阻攔。他說這門框的磚雕是寶貝,務必保留下來。他用王家維教授的考古方法,以工兵鏟為工具,一點點撬開轉頭,雖然耗時耗力,卻不會破壞文物。他們幹了半個小時,整面磚牆才被拆掉。秦北洋把磚頭規整地堆在旁邊,似乎還能原樣恢復。裡面有兩扇木門,塗著驚豔的牡丹彩繪,門上有鎏金銅門鼻。

    秦北洋右手抽出唐刀,左手推開門鼻……

    頭頂是長方形天井,上寬下窄的漏斗狀,前接墓道,後接墓門。四周以條磚封實,石灰漿灌縫,極為堅固,普通盜墓賊根本進不來。天井後是地宮前室,秦北洋已駕輕就熟,就差拿本小簿子做考古記錄。

    前室狹長幽深,同樣繪滿壁畫。伊萬諾夫與沃爾夫娜不敢出大氣,怕驚醒壁畫中人物的好夢。秦北洋用馬燈照出身著漢服的侍女,契丹國內也有不少漢人,多來自燕雲十六州,因此有南面官漢制、北面官契丹制的一國兩制。壁畫另一面就是契丹武士,手執一種特殊兵器。

    秦北洋仔細觀察,確認是骨朵——亦稱金瓜,類似長柄鎚,木柄上安裝蒜頭或蒺黎形的重鐵器,必須大力士才能使用,可以硬砸、硬架,民間習武者說「鎚,棍將不可力敵」。壁畫武士分兩排,錦袍,幞頭,簪賜花,執骨朵子,都是儀仗用品,也許還有骨朵實物。

    前室的券頂是船篷式的,天花板上畫著日月星辰與神鳥三足烏。地下堆滿了隨葬品,但都是日常生活之物——綠釉長頸壺、茶綠釉雞腿壇、花口青瓷碗、纏枝菊花紋青瓷盤,甚至木頭的黑白圍棋子……

    九色從前墓室的角落,發現一塊重要的東西,便是墓誌。

    開頭幾排古樸的小篆「大契丹國故越國公主耶律氏墓誌銘並序」。

    又是一座公主墳——秦北洋今年跟公主卯上了。

    公主姓耶律氏,景宗皇帝之女,母蕭氏,進封越國公主。公主幼而聰辨,長乃柔嫻,玉德琢成,靜含溫潤,蘭儀秀出,動發英華,蓋稟天鐘,非由姆訓。在室挺神仙之質,作嬪歸功公相之門,雖貴出王宮,而禮遵婦道。太寧軍節度使、檢校太師、駙馬都尉蕭少矩,皇后之侄也。駙馬先公主而逝。受慈愛以方深,痛沉痾而是染。聖上親臨顧問,愈切撫憐,詔太醫以選靈方,服良藥,而絕神效。壽之短長,冥數已定。奄薨顏而早謝,與薤露以俱零。以開泰七年戊午三月七日薨於行宮北之私第,享年十八……

    秦北接跳到最後幾句:淒淒草樹,慘慘風煙。嗚呼!自古人雖皆有死。越國公主太夭年。

    這是一座公主與駙馬的合葬墓,伊萬諾夫與沃爾夫娜都湊過來,但只有秦北洋能夠看懂漢字——怪不得對這些白俄人來說,中國翻譯必不可少,不僅要會俄語,還得精通古漢語以及中國歷史,非秦北洋莫屬。

    「契丹越國公主?」

    秦北洋喃喃自語,這個「越國公主」跟蘇州紹興的吳越春秋,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毫無關係,只是一個封號,但似乎在哪裡聽到過?肺葉裡火焰已經熄滅,腦中又升起一盆篝火……

    幾個月前,西伯利亞外興安嶺的冰窟,要不是吃一萬年前的猛獁象殭屍肉,秦北洋早就餓死變成殭屍了。他不會忘記那具契丹漢人的屍體——韓行德,受遼國皇帝之命的北極探險家,被困冰窟,臨死留下文字,敘述自己與「越國公主」的愛情故事。

    秦北洋摸了摸隨身褲兜,還藏著一枚小小的玉珮,雕著交頸鴛鴦的圖案。九百年前,公主送給漢人侍衛韓行德的定情之物。他將這枚玉珮帶出冰窟,決定代替韓行德完成使命,送還到契丹古墓。

    命運的安排?還是韓行德在天之靈庇佑?冥冥中跨越千山萬水,指引自己來到這座大墓,回到越國公主的陰宅之中。

    「秦,你怎麼了?」

    沃爾夫娜都看出他的眼神不對,女人果然是敏感的動物。

    秦北洋尷尬地推說沒事兒,只說這墓主人是一位契丹公主,她的丈夫早於她埋入墳墓。

    「這麼說來,她跟我一樣,也是個年輕的寡婦。」

    「她比你更不幸,沒有生過孩子,十八歲就死了。」

    「那是她的幸運,免去喪子之痛。」沃爾夫娜再度摀嘴悲傷,「對不起。」

    秦北洋發現了前室左右的東西耳室。顧名思義,就像人的耳朵,分列在頭部兩側,左右對稱。這樣比喻的話,我們的大腦就相當於地宮中墓主人長眠的墓室了。

    走進東耳室,地上堆滿陪葬的寶貝。全是最上等的北宋瓷器,白俄對此並不感冒,大概覺得這些罈罈罐罐易碎難以搬運,對他們來說一文不值。西耳室,藏著兩套金銀馬具,契丹是個馬背上的民族。伊萬諾夫兩眼放光,凡是披金掛銀的他都感興趣。

    整個地宮結構已然清晰——墓道、天井、前室、東耳室、西耳室、後室。

    最重要是後室,墓主人的梓宮所在。

    墓室門跟前室相同結構,大家依樣畫葫蘆,還是用工兵鏟一塊塊卸下磚頭擺好。

    這回秦北洋更小心,裡頭隨時有鎮墓獸出現。他用唐刀保護胸前,九色緊挨在腳邊,慢慢推開最後一道墓室門……

    踏入地宮後室,燈光照亮之處,竟是橢圓形牆壁,佈滿彎曲的木護壁,似由上百根赤柏松木條組成,榫卯連接,自地板鋪到天花板。不,沒有天花板,後室是穹窿頂,形同契丹人的氈帳。

    沃爾夫娜一聲尖叫,她光顧著看頭頂,不小心腳下踩到什麼?上校用礦工燈向地下照,一片燦爛奪目的反光,原來到處是玻璃杯與玻璃瓶。秦北洋仔細查看,玻璃上有精美的雕紋,必是來自波斯與阿拉伯,中世紀的「契丹」成了中國在歐亞世界的代表。

    這一大堆玻璃背後,便是墓主人的萬年之穴。

    沒有棺材。

    但有一張床。

    床。

    嚴格來說,是一副帷幔籠罩著的床,就像漢人的大蚊帳,處於地宮後室的圓心位置。

    秦北洋看到兩個人影,躺在層層薄紗籠罩的帷幔之中,大被同眠,彷彿發出細微的鼾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8 21:13
鎮墓獸 第七十二章紅山玉龍(一)

    沒有棺材的地宮。

    但有一張床,帷幔中躺著兩個人,彷彿在地下的幽冥世界,延續小夫妻的新婚臥房。

    闖入者們屏著呼吸,注視這張大床並無床腳,而是直接在地上拼接柏木板。更像日本人的榻榻米,只不過沒有蓆子,而是金燦燦的錦緞褥墊。唐朝以前的中國人也是這樣睡的,那時只有臥榻。床板上鋪著褐紫色織金褥墊,七個木支架撐起絲製帷幔,掛有金銀勾環。就像隔著一堵半透明的牆,反而比棺槨更為詭異。

    席地帷幔也是契丹人在草原上的生活習慣,進而帶到另一個世界。

    秦北洋繞過玻璃器皿,跟九色慢慢靠近兩個墓主人——越國公主與駙馬頭東腳西,仰身直肢,躺在褥墊上。他不想讓白俄人觸碰這些寶貝,顫抖著伸出手,挑起九百年前的帷幔,就像掀開新娘子的紅蓋頭,撲面而來一股腐爛的氣味……

    他看到了墓主人。

    但看不到臉,只看到兩副金面具,一股針刺般的寒意,從面具的雙眼之間襲來。

    秦北洋把帷幔掛在床架子的勾環上,想起在巴黎盧浮宮見過古埃及木乃伊,法老臉上也覆蓋金面具,異曲同工之妙。兩個墓主人的面具,明顯可分男女。左邊的駙馬粗獷而狹長,似有小鬍子。右邊的公主面具圓潤清秀,多半根據真人相貌而來。駙馬戴著銀冠,公主戴著金冠。正中有一火焰寶珠,兩側是展翅欲飛的鳳凰,珠光寶氣,精美絕倫。他倆腦袋下面是銀枕頭,腳底蹬著銀靴子,全身穿著銀絲網格,根據人體各部位精細編織。駙馬身佩銀刀與鐵刀,公主佩著琥珀瓔珞,腰束玉帶。金面具上銀絲裹著烏黑雲鬢,插滿珍珠琥珀頭飾。面具下的頭頸,掛著琥珀珍珠項鏈。兩腕各戴一雙金手鐲,所有手指都戴金戒指。公主一條胳膊掛在駙馬手上,符合墓誌所說的駙馬葬於前,十八歲的公主葬於後。

    秦北洋看著公主的金面具,想像面具底下的真容究竟如何?

    「這是什麼?」

    有個白俄人叫喚一聲,眾人把目光集結到圓形墓室側面,赤柏木的護壁接縫處,懸掛一枚彎曲的玉器,礦燈照射下發出溫潤反光。

    秦北洋下過許多古墓,卻從未見過這種器形——墨綠色的玉龍一條,龍體蜷曲,呈C字形,高與寬各約一尺,橫截面為橢圓形,直徑約一寸,相對近世玉器而言相當霸氣。玉龍吻部前伸,龍口緊閉,對稱的一雙鼻孔,棱形突起雙眼,眼尾細長上翹。頸背有一大塊凸起的長毛,彎曲上卷,又稱為「鬣」,佔整個龍體三分之一。龍背上有鑽孔,金絲貫穿此孔,將玉龍懸吊在木護壁上。龍頭與龍尾兩端垂下,恰好處於同一水平線,證明工匠有過精心設計。

    他從這玉龍身上發現了鹿眼、蛇身、豬鼻、馬鬃……再低頭看小鎮墓獸九色,同樣具備多種動物之相,如麒麟的四不相,因此才是上古神獸。

    難道龍也是一種四不相神獸?

    這塊玉龍以整塊玉料雕琢染成,匠人技藝高超,細部用了浮雕與淺浮雕,通體琢磨光潔,圓潤流利。秦北洋在北京德勝門內隴西堂打工時,偷師過鑑玉的常識,看出這玉料多半是遼東的岫岩玉,距離契丹草原倒是不遠。

    「дракон?」

    連沃爾夫娜都看出端倪,念了個俄語單詞,就是「龍」,相當於英語的「dragon」。

    不過,秦北洋也注意到,這條玉龍無足、無爪、無角、無鱗、無鰭,不同於任何朝代所見的龍。應是上古中國龍的形象,因為秦漢時期的龍就至少已經有爪了。而從玉龍身上的包漿來看,厚厚的自然光澤,浸透人體與泥土的潤澤。原則上玉生包漿,年代越久,包漿越厚,入土之後,反而不易形成包漿,因為沒有活人佩戴,玉器無法與人的靈魂感應。但在這古墓之中,應當處處飄著兩個墓主人的亡魂……

    無論如何,這玉器並非契丹當時的產物,恐怕在這座大墓營造之時,玉龍早已傳世上千年,遠在春秋戰國以前的上古?

    越想越遠,秦北洋的心思都亂了,沒注意到有個白俄人,竟伸手摸了玉龍一把。

    「住手!」

    失之毫釐,那隻毛熊般的大手已觸到了玉龍。

    整個地宮發出轟鳴巨響,眼前的赤柏木齊刷刷折斷破裂,潛入古墓九百年的玉龍,已是飛龍在天。觸摸玉龍的白俄人,脖頸上的頭顱已經不見,只剩一個噴血的腔子,人頭骨碌碌滾落在地,驚恐地睜大雙眼……

    秦北洋拽著沃爾夫娜往外跑去。伊萬諾夫招呼所有人馬逃出後室。逃命時才嫌墓室門不夠寬,還有三個白俄沒能衝出來。後室裡傳來人的慘叫聲,呼天喚娘的俄語聲。

    墳墓歸於沉寂。

    秦北洋緊握著唐刀,伊萬諾夫拔出手槍,準備好手榴彈,其他白俄也各自掏出武器。

    墓室門閃過一道紅光,熱流再次撲面而來。他看到一個墨綠色的龍頭,蛇一般龍身,不過卻無龍爪,依靠龍鱗蜿蜒而行,背後有一撮粗壯的「鬣」,就是放大無數倍的玉龍。剛才所見的上古玉龍,則掛在這尊龍的胸口。

    玉龍鎮墓獸。

    這就是墓室懸掛玉龍的意義——營造陵墓的秦氏祖先斷定,一旦有盜墓賊入侵,必會對這枚玉龍感興趣。一旦觸摸玉龍,自然會引發機關,沉睡在牆裡的鎮墓獸就被激活啟動。

    這條玉龍不單會在地上蛇形,還會騰躍到半空,張開血盆大口。白俄的子彈對它根本無用,伊萬諾夫不敢投出手榴彈,地方狹窄怕傷到自己人。玉龍鎮墓獸毫不留情地咬去哥薩克們的腦袋,它的尾巴也能輕易將人拍死。

    前室地磚上佈滿白俄強盜的屍體殘肢。壁畫中手執骨朵的武士們,彼此交換眼神,發出會心的微笑。

    忽然,九色長出鹿角,兇猛地玉龍纏鬥在一塊兒。

    奪路而逃的上校與沃爾夫娜更為驚駭,這頭號稱雜交獒犬的大狗,怎地長出雪白鹿角,又渾身長滿青銅鱗甲,化作幼麒麟鎮墓獸。

    守護契丹公主駙馬的玉龍鎮墓獸,沒想到「盜墓賊」的陣營中竟然也有鎮墓獸。它的外殼也由青銅鑄造,塗抹特製的顏料,做成類似高古玉器包漿的效果,在墓室中輾轉騰挪。

    九色吐出殺手鐧——琉璃火球。

    火球猛烈撞擊到玉龍身上,引起地震般的晃動。九色並不懼怕龍,麒麟也有龍相,何況在東海達摩山,秦北洋就屠殺過惡龍鎮墓獸。

    若是兩年前的九色,絕非眼前玉龍的對手。以這頭幼獸的弱小身板,恐怕一上來就被秒殺了,猶如關公溫酒斬華雄。但九色吃過幾枚不同的靈石,吸取了許多鎮墓獸的能量。上個月,它又襲擊了哈爾濱發電廠,吞吃大量有毒化學品,渾身聚集毒素與放射性,使它的力量成倍增長。即便如此,九色也堪堪跟玉龍鎮墓獸打個平手。

    秦北洋發覺玉龍的動作靈敏,首尾呼應,即便火球也無法打破外殼。但它有個弱點,就是中段。早期的玉龍更近似乎於蛇。人說打蛇要打七寸,而龍的七寸也在這裡,就是龍心所在——如果是鎮墓獸,那還有一枚靈石呢!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等到玉龍鎮墓獸明白回來,想要回頭再來咬他,卻被九色的鹿角死死糾纏。秦北洋亮出三尺唐刀,匯聚大唐惡魔安祿山之邪力,狠狠劈向玉龍七寸……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0 21:17
鎮墓獸 第七十二章紅山玉龍(二)

    胳膊似已不屬於自己,被寒光閃閃的唐刀拽著,劈向玉龍鎮墓獸的七寸。

    彷彿打斷了龍的脊椎骨,剖開一塊堅硬滾燙的石頭。還好是安祿山的唐刀,若是普通兵刃早就折成幾段了。

    玉龍發出慘叫聲……

    秦北洋第二次聽到龍的慘叫,這是更古老的龍,北方草原的龍,始祖之龍。

    九色的琉璃火球洞穿玉龍的脖子,鹿角順勢刺入,將這尊鎮墓獸高高挑起。玉龍已被秦北洋砍作兩段,暴露出兩瓣被切碎的靈石。

    不待秦北洋阻止,九色再次瘋狂,就像愛吃獵物心臟的野獸,吞下玉龍鎮墓獸的靈石。

    秦北洋看著都有些害怕,對九色說一句:「悠著點,別噎著!」

    他摘下了掛在玉龍鎮墓獸胸口的真正玉龍這是中國的瑰寶,怕是有五千年以上歷史,很可能是中國的第一條龍。

    這才是真龍天子。

    至於它是如何落到契丹手裡,又為何成為公主的陪葬品,不得而知……秦北洋誠惶誠恐地跪下,向這尊被九色殺死的鎮墓獸磕頭,若不是自己身患癌症,想要快點躲入古墓續命,玉龍鎮墓獸也不會有如此下場。

    他將那枚玉龍藏在身上,決不能被俄國人拿走。伊萬諾夫也明白他的心思,擺擺手說:「秦,你是個勇敢的戰士,屠龍的聖格奧爾基。」

    「有意思,我的俄語名字就叫格奧爾基。」

    「天注定呢,你殺死這條龍,拯救了我們的生命,理所應當享有戰利品。何況俄國人更喜歡黃金和琥珀,而不是中國的玉器。現在讓我最不理解的是……」

    上校指了指九色,幼麒麟鎮墓獸還頂著鹿角呢。

    「它就是你們日思夜想的鎮墓獸。」秦北洋再也藏不住了,「但九色只屬於我,沒人能指揮它,不要指望它跟你們去俄國打仗。」

    「秦,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的。我需要的不是一尊鎮墓獸,而是很多鎮墓獸組成的軍團。九色在你身邊幫助你,就等於幫助我。我想再去墓室裡面看看。」

    說罷,白俄上校丟下滿地的同伴屍體,再次走進地宮後室。

    秦北洋在面色蒼白的沃爾夫娜的耳邊說:「剛才所見秘密,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地宮後室,契丹越國公主與駙馬躺在大床上,帷幔擋不住二十世紀的空氣了。

    伊萬諾夫揭開金面具,駙馬已變成骷髏,銀絲網格下全部腐爛,骨頭也只剩渣渣了。

    接著是金面具下的公主,露出十八歲的容顏。

    她很漂亮,鼻樑、眉毛還有嘴角……彷彿剛剛入睡,挾帶萬世榮耀,歸於亙古幽冥。她是睡美人?等待某個王子回來吻醒她嗎?

    相比旁邊朽爛的駙馬,越國公主卻面色如生,絲毫沒有腐爛跡象。三千青絲完整,皮膚發出金屬光亮,也許體內灌有大量水銀防腐?

    秦北洋想起小時候看過古書契丹富貴之家,死後以刀破腹,取其腸胃洗滌,用尖筆刺皮膚,瀝其膏血殆盡,再填充香藥鹽礬,再縫合。用金銀為面具,錦絡其手足。有人目睹過耶律德光就是這樣下葬的,簡直一塊過冬的臘肉遼太宗是中國歷史上唯一被做成木乃伊的皇帝。

    眼前的大床上,躺著被做成木乃伊的公主。他看到公主的腰帶旁,有個八曲連弧形金盒,刻著一對鴛鴦浮雕,襯著水紋與萱草……

    也許是過於靠近屍體?秦北洋口中的氣息,輕輕噴到公主臉上。

    二十歲小夥兒的陽氣旺盛,正好與九百年木乃伊公主的至陰之氣融合,觸動了某個致命的開關。

    公主睜開了眼睛。

    一陣乾冰般的寒氣,從她的瞳孔內逼出。伊萬諾夫驚慌地摔倒,沃爾夫娜嚇得動彈不得,唯有九色頂著雪白鹿角前去,鎮墓獸最不怕的就是屍體。

    秦北洋沒有後退,他也無路可退,一旦古墓發生屍變,任何活人都會很快變成死人。

    屍變……

    第一次親眼看到兇險的屍變,而不是吃了長生不老之藥醒來的活人。公主的上半身抬起來了,無需借助雙手支撐,脊椎骨自動就有力量,完全違背了人體力學。

    她看到了秦北洋,也看到一對俄國男女,她才是真正的俄語中的「契丹」。

    屍變者目露凶光,她已看到所有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活物。她伸出鋒利的指甲,穿破銀絲網格,彷彿十根匕首,直刺向秦北洋的咽喉。

    但他沒有後退,反而阻止了九色的戰鬥企圖。他不想讓琉璃火球燒死公主的木乃伊,也不想讓鹿角刺穿她的身體。

    秦北洋想起褲兜裡那枚玉珮外興安嶺的冰窟裡,九百年前的契丹漢人韓行德,委託他將這枚玉珮轉交給越國公主的亡魂。

    於是,他掏出雕著交頸鴛鴦圖案的綠色玉珮,在十八歲的木乃伊公主面前晃悠。

    公主認得它。

    駭人的指甲停止生長,恢復為纖纖玉手,甚至接過這枚玉珮這是她最愛的鴛鴦紋飾,從小掛在身邊,親手送給初戀的少年,皇帝宮帳前的漢人侍衛。但她是大遼皇帝的女兒,按照契丹皇室規矩,耶律氏只能與蕭氏通婚。位極人臣的漢人韓德讓,也只能做太后蕭燕燕的秘密情人。鴛鴦也有分飛日,韓行德受帝命去北極探險,而她嫁給了皇后的侄子。她盡快成了寡婦,病入膏肓。而他毫無音訊,死在冰天雪地的馴鹿之邦。公主死了。十八歲,帶著對人生的怨念,對漢人韓行德的想念。躺在她身邊的男人,早已化為枯骨。唯獨她保持青春容顏,在地宮中堅守千年,與駙馬同床異夢,等待另一個魂兮歸來……

    公主安靜了,她將這枚韓行德還給她的玉珮輾轉九百年光陰,到過萬里之外的北極見過白熊又陷落在史前怪獸猛獁象的冰窟裡的玉珮,輕輕吞入自己口中。

    她閉上眼,重新悠悠地躺在大床上,陷入萬年的沉睡。原本搭在駙馬身上的胳膊,放到了自己胸口。只有秦北洋明白,她吞入腹中的不僅是玉珮,而是初戀少年的魂魄,終於永生永世不分離,在另一個世界做一對交頸鴛鴦。

    只羨鴛鴦不羨仙這是中國人的童話,俄國人哪能理解?

    秦北洋回頭看一眼沃爾夫娜,淡然一笑:「一切都結束了!我們走吧。」

    伊萬諾夫被屍變震懾住了,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儘管也垂涎於這滿滿一屋子的寶貝。三個人速速離開墓室,順便拖走白俄人的屍體,怎能讓這些強盜與公主共處一室?

    玉龍鎮墓獸的殘骸留在前室,它的靈石已被九色吞噬,已不可能再被修復或改造。

    到了墓室門口,秦北洋讓伊萬諾夫外出看看,估計沙塵暴還沒結束。

    其實,他是想在古墓裡多呆一會兒,儘可能多地滅癌細胞,出去以後活動也能久一點。

    秦北洋和九色守了一天一夜,就算是為公主站崗放哨。直到伊萬諾夫回來通知他,沙塵暴已經過去,探險隊重新補充了馬匹,又能啟程上路了。

    胸中充滿契丹古墓氣場的秦北洋,猶如無數個古人靈魂附體,精氣神十足地走出墓道口,又重新封閉起來。再次見到草原上的藍天白雲,九百年前契丹皇帝的宮帳斡魯朵彷彿近在眼前。

    這一晚,探險隊夜宿土丘。秦北洋將從契丹古墓裡帶出來的玉龍,悄悄埋在地下。越國公主墓已被挖開,將來再被盜掘的可能性很大。而這枚古玉的文物價值,遠遠超過公主墓裡的所有寶貝。若將玉龍帶在自己身邊,或者流傳到世面上,恐怕又要引來血雨腥風,甚至貪婪的外國人。還是將它換一個地方埋葬,留待後人發現吧……

    秦北洋埋下的這枚玉龍,在內蒙古草原沉睡了五十年。1971年,它被一個農民挖掘出土上繳國家。考古學家的鑑定,玉龍屬於五千年前的紅山文化,中國北方遊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結合體。紅山玉龍被公認為中華第一龍,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堪稱鎮館之寶,國之重器。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0 21:17
第七十三章漠北故土

    一個月後……

    民國九年,1920年,縱是六月天,戈壁夜涼如水,升起一輪明月。

    秦北洋下了馬,赤色鬃毛的九色站在一側,猶如蒙古草原上牧羊的獒犬,遙望月光盡頭的地平線,聽到此起彼伏的狼嚎。

    他跟隨百餘騎的探險隊,穿越大半個內蒙古草原,進入荒無人煙的外蒙古戈壁。再也不見什麼古墓,偶爾撞上山西人的駱駝商隊,朝聖的蒙古喇嘛,還有孤獨劃破天空的大雁……

    白俄們紛紛支起帳篷入睡,唯有秦北洋坐在戈壁灘上,點起星星點點的篝火。沃爾夫娜鑽出帳篷,披著男人的白軍裝,姿態撩人點起一支菸,悠悠地問了一句:「不知過了這片戈壁,後面是什麼地方?」

    「是另外一片戈壁。 」

    秦北洋微微一笑。其實,這片戈壁的後面,便是外蒙古首府庫倫。

    第二天,探險隊渡過戈壁灘,遠遠望見一座城池。庫倫南北都是連綿群山,圖拉河自城南的博格多山腳下流過,兩岸綠草如茵的原野,不時見到雪白氈房,趕著羊群的蒙古姑娘。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庫倫城頭飄揚著中華民國的五色旗,還有穿著藍色軍裝的北洋軍站崗,顯然已收復了這塊漠北故土。

    伊萬諾夫上校帶著探險隊,住進白俄貨棧。俄國革命以降,便不斷有白俄人逃亡至此。稍事歇息,上校帶著秦北洋作為翻譯,前往北洋政府駐庫倫的西北籌邊使公署,也是西北邊防軍第三混成旅的營房。

    九色蹲在轅門外守候,秦北洋交出武器,在大帳外等了兩個鐘頭,方才見到西北籌邊使這是北洋政府的封疆大吏,相當於滿清的辦事大臣,想是故意擺出的架子。

    伊萬諾夫遞上白俄的禮物和書信,對面坐著一位年輕的中國將軍,年紀不過四十歲上下,藍色軍裝的胸口綴滿勛章,肩上有三顆金星,已是北洋最高的上將軍餉。

    秦北洋認得這張臉徐樹錚,皖系軍閥的二號人物,段祺瑞的左膀右臂,人稱「小徐」。兩年前,北京房山雲居寺的洞窟內,秦北洋誤打誤撞綁架了這位「小徐」,以至於成了北洋政府的特級通緝犯。

    這下豈非自投羅網?身在小徐的兵營裡,他也插翅難飛。秦北洋硬著頭皮做了俄語翻譯,幸好小徐根本不拿正眼看人,也是恃才傲物的本性。

    上回逃離北京,秦北洋只有十八歲到,如今才過去兩年,但經歷過的九死一生,上天入地的種種奇遇,遠遠超出別人幾輩子,因而容顏有了極大變化。當年他還像躺在棺槨裡的唐朝小皇子,而今已告別了青春少年,肩膀更寬,胸膛更壯,皮膚也更粗糙,穿著一身蒙古人的袍子,頗有彎弓射大雕的風骨,一如這大草原上套馬的漢子。別說小徐將軍認不出他,就算老爹秦海關在世也得多看幾眼。就像裡經歷過千難萬險的鄧蒂斯,等他從基督山歸來復仇,已經無人再能認出他來了。

    於是,他也大大方方地說話,免得鬼鬼祟祟反而引起小徐的懷疑。

    「徐將軍,奉天的張少帥推薦我們去西北探險,考察蒙古與新疆的地理環境,為將來開發礦產資源做準備,我們的隊伍裡還有俄羅斯最好的地質學者。」

    秦北洋如實翻譯,心裡卻想這伊萬諾夫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明明是去挖墓和找鎮墓獸的。不過,少帥的推薦倒是真的,上校遞交了一封少帥親筆信。

    「嗯,我認得小六子的字,我還做過奉軍的副總司令呢。」小徐面對白俄並不客氣,卻有多看了秦北洋兩眼,總好像在哪裡見過?翹起二郎腿說,「上校先生,念在少帥的面子上,我才破例接見你。但你不曉得,奉天的張大帥,又在我們背後捅了刀子。如今蒙古已被我收復,這裡已非俄國的地盤,請你們趁早離開,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

    小徐說話從不留餘地,沒等伊萬諾夫辯解,便扔下一句「送客」,匆匆離開大帳。

    伊萬諾夫失望地走出營房,秦北洋有驚無險,後背心被冷汗浸濕,萬一被小徐想起來,斷無活著出來的可能。

    「秦北洋!」

    忽然間,一聲男人的暴喝從背後響起,驚得他小腿肚子都軟了。秦北洋差點抽出唐刀,準備跟人拚命,才看到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出乎意料,竟是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孛兒只斤‧帖木兒,他跟秦北洋差不多年紀,長相卻像細皮嫩肉的南方人,穿著一身藍色的北洋軍裝,看肩章已是中校軍銜。

    秦北洋低聲說:「噓!讓小徐聽到我的名字就完蛋了!」

    小郡王「諾」了一聲,摟著他的肩膀打量:「我的媽呀!真是你啊!你可是跟過去大不相同,判若兩人了啊。」

    他鄉遇故知,秦北洋與小郡王擁抱,就差再來場初次相遇的摔跤。

    小郡王還是不敢觸摸九色:「這頭小鎮墓獸也在你身邊,肯定是它的緣故,才讓你化險為夷。知道嗎?他們都說你死了,死在北極冰海孤島的火山口,可我不相信。」

    「哎,說來話長,一言難盡!」

    已是黃昏,小郡王將他領到一處蒙古包。外頭就是庫倫的街市,漢人、蒙古人、俄國人各自做著買賣。氈房裡有一個白俄姑娘,一個蒙古姑娘,風流的小郡王本性難改。他屏退女眷,命人烤了羊腿,取出馬奶子酒,要跟兄弟一醉方休。

    秦北洋也像蒙古人那樣大口吃肉,摸著嘴邊的肉油問:「帖木兒,你不是在北京大學讀書嗎?咋又從軍了呢?」

    「自從徐世昌做了大總統,我頂替父親做了國會議員,北洋政府的內鬥就愈演愈烈。大總統想跟南方停戰,老段和小徐卻不甘心。參戰軍自組建以來,用了日本人的借款和武器,但一場仗都沒打過,小徐主動請纓要經略蒙古。他當上了西北籌邊使,從北京調集八十輛卡車,運載數千精兵,七天內跨越戈壁,飛速進軍庫倫,竟然一舉收復失地。」

    「收復漠北,燕然勒石,這小徐也算是一代名將了啊。」

    秦北洋想起兩年前,在房山墳王村的景教大墓地宮,為了換取性命,小徐答應過他三個條件

    第一,鎮墓獸不讓給外國人;第二,立即停止內戰;第三,出兵收復外蒙古。

    前兩件,小徐都爽約了,唯獨第三件事,他居然做到了。

    「我是內蒙古鄂爾多斯的諸侯,成吉思汗後代,被小徐選入西北邊防軍,負責與外蒙古喀爾喀部的王公打交道。」小郡王喝了口馬奶子酒,臉色微醺,「最近形勢緊張,小徐收復外蒙古,西北邊防軍已成為舉足輕重的力量。直系的曹錕、吳佩孚與奉系的張作霖聯合起來,指名道姓要求罷免小徐。」

    「這就是今天小徐將軍所說的張大帥在背後捅刀子?」

    「何止,直系和奉系秣兵厲馬,吳佩孚屯兵涿州與高碑店一線,眼看要跟皖系一場大戰,小徐將軍這些天就要回北京去了。」

    「北京又要打內戰了?」

    秦北洋拍了拍桌子,仰天長嘆,中國的老百姓啊,苦日子何時才能到個頭?

    「我也是上個月剛到庫倫,小徐命我留守於此,並交代了一樁秘密任務。北洋,此事本不該洩露給你,但你是墓匠族的後人,精通古墓裡的門道,也想請你幫我一起完成。」

    「別跟我說又是挖墓,要找鎮墓獸去改造成武器吧,這我可恕難從命。」

    「這回可不是,而是另一樣關係到江山社稷,以及中國歷代帝王的大寶貝。」

    「等一等,我先問你一件事!」秦北洋不想再讓小郡王瞎扯淡了,「安娜還好嗎?」

    這才是他憋了老久要問的。

    歐陽安娜分別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在心裡頭念叨的名字,還有琉璃色的雙眼。

    小郡王卻是面色一沉,所有人都以為秦北洋死在北極,安娜嫁給了齊遠山……作為女方的大學同學,他還參加了婚禮,送了好些賀禮。他擔心秦北洋若是知道此事,會不會去找齊遠山拚命?又怪罪小郡王看著他倆結婚不阻止竟還去祝福,豈不是當場就要請自己吃拳頭?

    小郡王已做決定必須對秦北洋隱瞞這個事實,反正在遙遠的蒙古草原,基本與內地音訊斷絕,他不會那麼快知道的。

    「安娜很好啊,不過她不在北京,最近剛回了上海。」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 20:51
第七十四章九色誕生

    上海!上海!

    秦北洋的五千里外,一隻大雁從庫倫南下,飛越戈壁、陰山、黃河、長城、華北平原、淮河、長江口,便是黃浦江畔的上海。

    歐陽安娜的琉璃色眼球,凝視法國教會醫院的窗外,越過層層疊疊的屋頂,可以望見上海跑馬場的碩大圓圈。

    她躺在產房床上,低頭看一眼自己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像座碩大的墳塚,孕育的不是地宮和棺槨,而是子宮與胎兒……

    懷胎十月,從去年夏天的北極算起,預產期就是今天民國九年,陽曆1920年6月22日。

    按照西洋人的星座,出生在這天是巨蟹座。按照中國的生肖,這個孩子屬猴。再說二十四節氣,今天是夏至。「一候鹿角解;二候蟬始鳴;三候半夏生。」代表炎夏到了,當太陽直射北迴歸線,整個北半球白晝最長黑夜最短的一天,恰與冬至相反。

    她從未收到過秦北洋的信當這封寄自哈爾濱郵局的親筆信,輾轉投遞到國立北京大學的紅樓時,歐陽安娜與齊遠山已經到了上海。

    離開北京前,她處理了失而復得的海上達摩山的寶貝,最有文物價值的捐獻給北大歷史系,剩下的變賣給京城的古董商,換得一萬多銀元這筆錢足夠在上海安家,給孩子一個衣食無憂的童年。

    回到上海,安娜發現兩年前買的幾十套房子全部增值,達摩山伯爵基金的價值遠遠不止一百萬兩白銀。

    她在法租界霞飛路有套公寓空關著,附近是一家法國醫院,正好住下安胎生孩子。她買了一台鋼琴,閒來彈彈柴可夫斯基和李斯特,洋大夫說這是「胎教」。

    齊遠山雖是新婚的丈夫,卻從未與妻子睡在一張床上。公寓有兩個臥室,井水不犯河水,像同一屋簷下合租的室友。但每次去醫院檢查,出去買孕婦與嬰兒用品,齊遠山都會陪伴她,慇勤地拎包提水,好生照顧。女護士稱讚他是個好丈夫好爸爸,羨慕安娜有個高大帥氣的老公。夜深人靜,他倆很少說話,只是聊起往事。但有一個禁忌不能提起秦北洋,齊遠山怕安娜會忍不住淚奔。

    這一夜,她感到劇烈胎動……肚子裡的小傢伙要出來了,蹬腿那麼有力,怕是個壯實的男孩,就像他的爸爸。將近天明,歐陽安娜才睡著一小會兒,短短幾分鐘間,她夢到了秦北洋,夢到他穿著蒙古人的衣服,騎著黑駿馬,孤獨地夜渡戈壁,大雁飛過月光,向著遙遠的南方而來。忽然,大雁變成九色,這尊小鎮墓獸竟生出一對翅膀,猶如四翼天使禦風滑翔,一直飛到上海法租界,呦呦鹿鳴著撞破窗戶,衝進她的肚子……

    她驚醒了,抱著自己腹部,彷彿藏著一隻小鎮墓獸。

    倏忽間,安娜尤其害怕,會不會生出來的不是人,而是一個小怪物?就像九色那樣?

    齊遠山聽到她的尖叫衝進屋子,她不敢把那個夢說出口必是孩子親爹在陰間託夢。

    她才發現羊水破了,接著是劇烈宮縮,然後見紅。齊遠山立刻將妻子背在身上,穩穩走下樓梯,進入隔壁的法國教會醫院。

    歐陽安娜躺上病床,眺望窗外的世界。齊遠山握緊她的手,法國大夫和中國助產士都來了,把焦急的丈夫趕了出去。

    分娩持續了兩個小時。二十歲的頭胎,需要吃點苦頭。女人生孩子的痛,是所有疼痛的極點,安娜哭得死去活來,淚眼縱橫。有那麼幾秒鐘,她在想是不是快要死了?1920年,無論中國還是歐洲,大多數姑娘十七八歲就結婚生子,不少人死於分娩,要麼產婦存活孩子死了,要麼相反,或者母子同歸於盡,一如海明威筆下《永別了!武器》的結局。

    終於,就像盜墓賊打開墓室門,劈開千年棺槨掏出墓主人的骨骸,安娜的孩子生出來了。

    熱氣騰騰佈滿羊水的小嬰兒,在助產士的手裡啼哭著,皺巴巴的粉紅色皮膚,猶如一隻被剝了皮的小貓。

    歐陽安娜早已筋疲力盡,但她仍然伸出手,心裡掠過個念頭自己不再是少女了,而是媽媽。

    剪完臍帶的新生兒被送入懷中,她仔仔細細看著這張臉。寶寶剛睜開眼,好奇地張望這個世界,似乎也有一雙琉璃色的眼球?頭頂心有些捲曲的絨毛,眉眼都還擠作一團,看不清楚到底像誰?

    「弟弟還是妹妹?」

    她還沒有力氣挪動頭頸看小嬰兒的下半身,助產士輕聲說:「是個漂亮的妹妹!」

    這句話並無恭喜之意,反而帶著些許遺憾。那時人們聽到是妹妹都不開心,有的產婦甚至當場失聲痛哭,怕回去被丈夫和婆婆辱罵。

    歐陽安娜心中卻想可惜啊,墓匠族的規矩是傳男不傳女,流傳三千多年的老秦家和鎮墓獸技藝,終於徹底斷了根。

    不過,這個誕生在上海法國教會醫院的孩子,要比誕生在唐朝古墓地宮裡的秦北洋的命運好多了。

    「好奇怪的胎記啊。」

    法國大夫說了一聲,將女嬰的後背轉給安娜。後脖子與肩膀的連接處,長著一對鹿角形赤色胎記,猶如兩束衝天的火焰,燃燒在粉色的皮膚上。

    歐陽安娜淚眼婆娑,親吻這對鹿角秦北洋的後脖子也有同樣形狀和顏色的胎記。

    毋庸置疑,她是秦北洋的女兒,血管裡流淌著墓匠族的基因。

    一切處理乾淨,齊遠山走進產房。他笑了,真心的,就像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小嬰兒也笑了,天然地以為他就是爸爸。

    「我能抱抱孩子嗎?」

    安娜微笑著點頭。

    他舉起寶寶:「我發誓,我會好好待她的!對了,安娜,你給她想好名字了嗎?」

    齊遠山帶來了毛筆和信紙,歐陽安娜蘸了蘸墨水,寫出兩個雋秀的蠅頭小楷

    九色

    「怎麼用小鎮墓獸的名字?」

    「昨晚我夢到九色了,它從戈壁的月光下,飛到我的肚子裡,變成了我的女兒。」

    「原來如此,九色!」齊遠山想起小鎮墓獸也跟隨秦北洋葬身在火山口中,便不想再提這些傷心事兒,用手指頭逗了逗小姑娘,「你看,她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啊,九種顏色的女孩,必定與眾不同。」

    忽然,安娜在「九色」前面又寫了個姓氏秦。

    齊遠山看到紙上這三個字,並不在意孩子跟誰的姓。

    歐陽安娜猛然搖頭,立馬劃掉「秦」字,改成了「齊」。

    「齊九色?」他恍惚地念出自己的姓氏,「這合適嗎?」

    她又親了親女兒的臉頰說:「嗯,遠山,她現在是你的女兒,必然是要叫你爸爸的。如果她不姓齊,便沒有了爸爸,人生不會幸福的。」

    兩天後,歐陽安娜帶著女兒出了醫院,回到公寓坐月子。保姆說很少見到九色這樣健康的女嬰,小野獸般的生命力,絕對比許多男孩有力量。安娜的奶水充足,每夜與女兒睡在一塊兒,唯獨哺乳時要避開齊遠山。

    這個月,北京又爆發了內戰。齊遠山慶幸自己在上海,但他仍然關心時局,每天收集各種報紙。7月3日,張作霖與曹錕通電全國,列出徐樹錚六大罪狀禍國殃民、賣國媚外、把持政柄、破壞統一、以下弒上、以奴欺主……大總統免去小徐的西北籌邊使之職,小徐怒不可遏,發佈總攻擊令,雙方從廊坊到高碑店一線血戰。直系後起之秀吳佩孚擊敗了小徐,皖系大勢已去,段祺瑞引咎辭職,安福國會解散。小徐躲入日本公使館,藏在一個箱子裡,躲過搜捕逃亡日本……

    九色滿月那天,齊遠山在家擺了一桌酒席,邀了在上海的幾個朋友來慶祝。大家都誇九色漂亮,有人竟說她長得很像齊遠山,果然是女兒像爹,他也只能尷尬地點頭承認。

    這時候,郵遞員送來一封北京的特快公函,蓋著陸軍部的火漆章。他拆開掃了兩眼,面色凝重。安娜抱著女兒過來,搭著他的胳膊問:「遠山,信裡說什麼?告訴我。」

    「陸軍部給我安排了一個新職位,但不在北京,而在西安,下個月就要出發。」

    「西安?」

    歐陽安娜想起秦北洋念叨過無數遍的西安城外白鹿原,還有那座唐朝小皇子的大墓。

    齊遠山皺起眉頭:「離上海太遠了啊,我要是去了西安,誰來照料你們母女?」

    「我是你的太太,我帶著九色跟你一起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3 00:48
鎮墓獸 第七十五章姑獲鳥之夏(一)

    一個月後,盛夏的尾巴,歐陽安娜抱著兩個月大的女兒,跟隨齊遠山乘火車去西安。

    顛簸的軟臥包廂,如在海上行舟,她給女兒餵著奶,遙望車窗外的風景。離開八月江南,水田裡的晚稻像海浪連接天邊,牧童騎在水牛背上吹笛子。經過南京、徐州,稻田漸漸變成麥田,金燦燦地要在毒日頭下燃燒,小九色看得入了迷,就像看到一幅梵‧高的油畫。穿越大半個中原,在洛陽下車,隴海線暫時修到這裡為止。他們準備僱傭一輛馬車進陝西。

    第一次到河南,在這武則天的神都,想必小鎮墓獸九色的墓主人,終南郡王李隆麒也是在武周的洛陽宮里長大的。如今洛陽,早已不是唐朝景象,不過是座破敗不堪的晚清舊城。

    走出洛陽火車站,歐陽安娜看到個背影,瘦瘦小小的年輕男子,穿著灰撲撲的平民小褂,似乎在哪裡見過?旁邊跟著個少婦,夏天穿的衣服少,從背後就能看出迷人的身段,手裡拽著兩個剃光頭的小男孩,大的四五歲,小的三歲左右。他們像一家四口,背著大包小包,剛下火車。

    安娜抱著女兒加快腳步,繞到他們前面,先是認出少婦的面孔——東海達摩山的海女。

    兩個小男孩,赫然是自己的同父異母弟弟,歐陽思聰的私生子,安娜記得他倆的名字:老大叫歐陽檣櫓,老二叫歐陽連帆。

    海女身邊的男子,白淨削瘦的面孔,像農村戲班子裡演小生的,唯唯諾諾的閃爍眼神……

    「小木?」

    安娜喊出了他的名字。這個年輕的盜墓賊,這才認出安娜的琉璃色眼球,好像又回到達摩山上,禁閉他的山洞地窖之中。

    八月末的烈日下,中原洛陽的火車站前,歐陽安娜、齊遠山、小木、海女,四雙眼睛彼此對望,都不敢相信會在這裡相遇。

    齊遠山最後一次看到小木是在日本,吉野古墳的徐福地宮裡,所有人都認為這個膽大包天的小盜墓賊,在殺死長生不老的秦朝人徐福以後,被河童拖到水裡溺死了。

    海女的兩個小男孩,早就忘了同父異母姐姐歐陽安娜,卻關心襁褓裡的小嬰兒——九色也看到了這兩兄弟,咧開小嘴兒笑了,這兩個男孩跟她可是有血緣關係的,按輩分算起來是她的舅舅呢。

    小木認定安娜懷抱裡的孩子,必是齊遠山的種。他一句話都沒說,拽住海女的胳膊,轉身就往人群裡鑽。

    「站住!」

    歐陽安娜就要去追小木,差點忘了懷裡還抱著女兒呢。小九色被這一聲暴喝驚嚇,當場哭了起來。海女羞愧地低頭逃竄,帶著兩個娃兒,一眨眼沒了影兒。

    齊遠山身上藏著一支手槍,但在人群密集的場所不敢用,抓著安娜說:「別追了!」

    「他們居然還活著!」安娜一邊哄著孩子邊說,「必須要除掉小木,他是個大災禍。」

    齊遠山摘下北洋軍官大蓋帽,滿頭汗珠:「為什麼他們也出現在這裡?」

    「好像小木就是洛陽人,世代盜墓為生,他必是帶著海女回老家來的。海女也就罷了,幹嘛要帶著我的兩個弟弟呢?」她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女兒,「算了,孩子離不開親娘,我不計較了。」

    在洛陽打尖盤桓了一日,齊遠山僱到一輛大馬車。妻女坐在車廂,他與車伕坐在車頭,走上滿是車轍印子的官道。翻過崤山的古戰場,從新安到澠池,都是古書上的地名,直到氣勢磅礴的三門峽,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小九色愛看中原的風景,哪怕童山濯濯,黃沙遍野,黃土高坡上的窯洞裡,衣不蔽體的飢民們奄奄一息。安娜把身上的糧食分給行將餓死的母親和孩子們。自從民國建立,白朗義軍殺得赤地千里,如今是旱災、蝗災與黃河水災接二連三,更可怕的是北洋軍閥的兵災。

    過了潼關隘口,便是關中的八百里秦川。四處盜匪橫行,齊遠山務必時時警惕。經過華山、渭南與臨潼,平地上凸起一個覆鬥狀的金字塔——秦始皇陵,背後便是黑色的驪山。

    渡過幾近乾涸的灞河,灞橋早已無覓影蹤,唯剩河邊一排垂楊柳,便是古人臨別相贈的「灞橋折柳」。齊遠山已望見西安的東門城樓,一面碩大的五色旗迎風招展。

    當他放棄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深造,中途退學,留在國內照顧妻兒,人人都說齊遠山的前途被自己葬送了。但是權傾朝野皖系垮台,老段和小徐下野,突然給了他莫大良機。「北洋之龍」王士珍寫信給吳佩孚,舉薦乾兒子齊遠山,認為此子可堪大任。齊遠山被任命為陸軍部聯絡專員,軍銜晉陞為少校,趕赴西安籌建聯絡處,正是仕途飛黃騰達的重要一步

    安娜探出車廂說:「白鹿原!」

    車伕遙指南方,不過幾里地外,升起高曠的黃土台塬,左右環繞滻灞二水,猶如一個巨型墳塚,自秦嶺與終南山北上,匕首般插入關中平原,黃天厚土,氣勢非凡。

    小九色伸出蘿蔔似的小手兒,也向塬上指著,好像那裡才是自己的故鄉。

    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馬車艱難地爬上白鹿原,烈日下麥浪滾滾,曬得齊遠山幾乎要中暑。安娜興致高昂,抱著閨女下車,向田裡勞作的農夫打聽,唐朝小皇子的墳塚在何方?

    她們這樣子也不像盜墓賊,農夫指出方向,經過西漢薄太后的南陵,正對後方的終南山,一片荒野簇擁的高坡,便是白鹿原唐朝大墓。

    整整二十年前的庚子年,二十世紀的頭一年,秦北洋在這座大墓裡出生。剛剛滿月,他就離開白鹿原,走了一輩子的路,幾乎環遊了地球,終究沒能再回到這裡。而他撒播的種子,以這座大墓裡的小鎮墓獸命名的九色,剛滿兩個月的小女兒,卻代替他回家了。

    安娜親吻襁褓中的孩子,跪在唐朝小皇子的墳塚前。這裡還埋葬著秦北洋的媽媽,九色的奶奶呢。她看著左手中指上的玉指環,同樣來自這座墳墓下的地宮。女兒瞪著琉璃色的眼睛,小腦袋瓜子裡若有所思。

    落日照射墳塚荒草,關中平原與秦嶺山脈歷歷在目,墓裡的亡魂似在耳邊呢喃,歐陽安娜抱著九色,唸誦李商隱的絕句「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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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