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44
V123210 發表於 2018-2-9 20:56
鎮墓獸 第八十五章地獄派對(二)

    刺客脫歡說完最後一句,頗有王者氣概,死不瞑目地看著孛兒只斤‧帖木兒,溘然離世。

    小郡王的肩膀在顫抖,卻不敢覆蓋死者的眼皮。還是阿幽擦著地面翻滾過來,為脫歡合上雙眼。

    秦北洋砍倒兩具身著鎖子甲手握長矛的骷髏,殺開一條血路。阿幽被迫拋下脫歡,要是纖纖少年還好說,這個二百來斤絕對帶不走,必成為人骨金字塔的一部分。

    突然,兩隻死人的手骨抓住阿幽的小腿,她只嬌吒一聲,匕首將其輕鬆切斷。二十九歲的沃爾夫娜一路尖叫,由十七歲的中國小姑娘保護。

    幸好有九色的琉璃火球與張牙舞爪的鹿角,暫時抵擋住人骨金字塔,倖存者們依次逃出地宮,穿過佈滿士兵屍體的地宮。

    爬上普熱瓦爾斯基的棺槨,沃爾夫娜、阿幽、秦北洋、老金、小郡王、阿海、老爹等人爬上軟梯,回到第一層地宮。

    最後,九色爆發出強大的力量,想必是吃過阿爾斯蘭鎮墓獸靈石的緣故,一躍沖上數米之高,艱難地回到主人身邊。

    深淵之下,到處是人骨金字塔的喧嘩聲,這些讓人聞所未聞的鎮墓獸,正在撕碎士兵們的屍體,將之當做午餐大快朵頤……

    「耶律大石的地宮之中,竟有兩尊鎮墓獸,一尊是阿爾斯蘭獅子,另一尊則是人骨金字塔。」

    秦北洋與老金搬來一塊大石板,蓋在普熱瓦爾斯基的棺材上,以免骨骸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地再爬上來。

    來不及喘息,秦北洋拍了拍九色,小鎮墓獸當即領會主人意圖,正要吐出琉璃火球,燒死刺客老爹與阿海——沒有比這更好的復仇機會了!

    突然,一把匕首抵住了秦北洋的咽喉。

    阿幽、老爹、阿海,三個刺客都遠遠地看著他,而這把象牙柄的匕首,鑲嵌著「白虹貫日」的圖案,正握在老金的手掌心裡。

    沃爾夫娜高聲喊了俄語的不「Нет」!

    九色心繫主人安危,不再吐出琉璃火球,只是頂著雪白鹿角。老金的匕首頂著秦北洋的咽喉,與它保持距離,以免被鹿角戳個透心涼。

    「老金,你果然是刺客們的同夥。」

    「你說錯了,我不是同夥,我就是刺客。」

    老金的臂力有真功夫,平舉匕首,紋絲不動,差之毫釐就能割破秦北洋的喉管。

    「哥哥,對不起。」阿幽低聲說,「當你和白俄人出現在庫倫,就有眼線用電報告訴了我。我們立刻趕來蒙古保護你,卻發現你和白俄人都已向西而去。」

    「這就是你說的保護?」

    秦北洋瞄著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是的,保護你。我們縱馬狂追,踩著白俄人留下的痕跡,追蹤到李陵墓前。我發現了你們的馬,判斷你最有可能在墓裡,便讓熟悉挖墓的老金,把你們救了出來,否則你早就餓死了。」

    「謝謝你了,阿幽妹妹。」

    話雖這麼說,秦北洋卻一點都不客氣。

    「北洋,我一輩子都在西北挖掘古墓,制服過許多鎮墓獸。但我聽說,你是在『天國學堂』修行『地宮道』的第一名優等生,打破了我在二十年前的記錄,我很佩服你呢。」

    「兩年前,我還以為那隻是個夢——原來你就是『鎮墓獸獵人』!」

    「老金,你說的太多了。」

    刺客老爹警告一句,老金卻看向阿幽:「主人,懇求您放過秦北洋,他是個至情至性的好人。」

    阿幽沉默片刻,瞪著烏幽幽的大眼睛說:「哥哥,你們走吧。」

    秦北洋嘆息一聲,抱拳道:「阿幽妹妹,我要殺死刺客阿海與老爹的誓言,絕不更改。」

    回到普熱瓦爾斯基的墓碑前,天色大亮,原來已在地宮度過一晝夜,卻有數百條性命葬送在地下世界。

    湖邊走過一匹烏黑的駿馬。

    不可思議,這馬兒的形態美極了,通體如黑緞子油亮,唯獨四個蹄子雪雪白,這不是四蹄踏雪的烏騅駒嗎?項羽在垓下被圍,高歌一曲「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這「騅不逝」的「騅」指的就是這種品相的馬。但在它黑漆漆的肩部,隱隱有一團暗紅色,似乎正從皮膚底下沁出。

    「汗血馬!」

    小郡王認出了這匹寶馬。李陵墓裡,他們也見識過漢朝的汗血馬鎮墓獸。汗血馬的原產地,據此不過百餘裡。

    它沒有馬鞍,也沒有韁繩,就像一匹野馬,這是老天爺的恩賜?讓這稀世良駒送到眼門前,古人說千里空收駿骨,漢武帝為它打了一場大戰,遠徵過一個國家,不知犧牲多少生命。

    秦北洋慢慢靠近汗血馬,聞到它體內熱氣滾滾的血液。所謂「汗血」,因為皮膚較薄,容易被人看到血管,加上馬的肩部汗腺發達,容易產生鮮豔的錯覺。

    突然,汗血馬抬起兩條前腿,依靠後退支撐起全身,幾乎直立在伊塞克湖盤,嘴裡發出刺耳的嘶鳴,彷彿一頭要飛身上天的黑龍。

    秦北洋不能讓它跑了,縱身躍上馬背,牢牢坐於胯下,雙手抓緊馬鬃。這馬膽大,忽而向後尥蹶子,忽而雙腿直立,走在伊塞克湖的峭岸邊,差點墜下去。秦北洋在俄國參加紅軍,作為騎兵從烏拉爾山殺到遠東,成為駕馭頓河馬的好騎手。而從蒙古到新疆的這趟旅行,他又成了蒙古馬的好主人。他已換過好多匹馬,每次熟悉新坐騎,都要克服這種困難。

    汗血馬馱著秦北洋,沖上一片高山草地。馬蹄得得作響,風馳電掣,將雪山湖光遠遠甩在身後,天地恍如拉了一場洋片。他騎在沒有馬鞍的光背上,來回跑了幾十里,屁股幾乎顛爛了,終於讓它安靜下來。他把自己的耳朵貼著馬耳朵,撫摸馬的心臟,就像撫摸一個姑娘。

    小郡王、沃爾夫娜騎著中國騎兵團的戰馬追上來,九色衝在最前頭,警覺地圍繞著這匹馬,總覺得它好像要害主人,甚至有種嫉妒的目光。

    「餵,北洋,烏騅不吉利呢,當年項羽就是騎著烏騅駒,自刎於烏江,坐騎也跳江而死。」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秦北洋拍拍胯下黑馬,「我喜歡這樣的英雄,這樣的馬。」

    不過嘛,項羽的「烏騅駒」並非汗血馬,只是代表馬的顏色與品相,但與品種無關。

    「哈哈,這是一匹母馬,好馬如好姑娘,願你騎乘愉快。」

    小郡王一語雙關,給了他全套的鞍韉、馬鐙、轡頭等等馬具。秦北洋給汗血馬披掛得當,卻發現在馬鬃深處,被人用細繩子繫著個小鈴鐺。

    裡面似有東西,他用唐刀剖開鈴鐺,才發覺一張小紙條——

    哥哥,千里馬配英雄,阿幽奉上。

    原來是阿幽妹妹送給自己的禮物。

    秦北洋皺起眉頭,該不該收這份昂貴的大禮呢?他很想跳下馬鞍,將汗血馬送還草原。

    但這匹馬通人性,輕易不讓人騎,可是一旦騎上,就捨不得讓人下來。它主動用脖子蹭了蹭秦北洋,讓他改變了主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8-2-9 20:56
鎮墓獸 第八十六章 精絕古城(一)

    他們要回中國,但不走回頭路,決定向南去喀什。

    秦北洋騎著汗血馬,翻越雪山與納林河谷,攀登白雪皚皚的吐爾尕特山口。他在北極和西伯利亞都生活過,早已習慣冰天雪地。

    他給汗血馬起了個名字,既是阿幽相贈的禮物,便叫「幽神」既和阿幽有關,又符合這匹烏騅駒的氣質,一個「神」字,凸顯這匹千里馬的不凡。

    三天後,他們艱難翻越海拔將近四千米的吐爾尕特山口。據說唐玄奘也曾路過此地,幾乎為大雪吞沒。古時絲綢之路上的人們,要克服大自然的障礙,不知要付出多少生命。

    進入深切的河谷,他們露宿一宿。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點起篝火,看著清澈透明的星空。沃爾夫娜畢竟是個女子,在馬背上勞頓虛弱,早早鑽入帳篷睡去。

    秦北洋有句話憋了好久,終於問道:「你怎認識那個刺客?」

    「脫歡……」小郡王帖木兒口中呵出白氣,「他是我的堂兄,可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也是蒙古貴族?」

    「三十年前,本應是我的伯父繼承郡王之位。老郡王廢長立幼,傳位給了次子,就是我的父親。我的長相隨媽,更像江浙人,從小就被嘲笑,郡王府的家臣與奴才們,也說我不堪大任,做不了蒙古人的王。而脫歡牛高馬大,大家都說他更有資格繼承王位。我強迫自己學習騎馬、射箭、打獵還有博克就是摔跤,參加那達慕大會比武,打敗了粗壯的純種蒙古人。我想證明自己也是堂堂的孛兒只斤氏,成吉思汗的直系後裔,黃金家族的一員。」

    「你已經證明了,帖木兒。」

    小郡王對秦北洋說了一番交心的話,向著西北方的天狼星做出彎弓搭箭的姿態:「脫歡比我大五歲,在我十歲那年,他突然失蹤了。北洋,袁世凱稱帝那年,我們為了阿幽,在北京地方法院門口比試過摔跤。」

    「你贏了,帶走了阿幽,但卻沒有保護好她。」

    「駱駝隊剛回到鄂爾多斯,王府就發生了叛亂,脫歡突然出現,率領舊部把我們一家老小都俘虜了。駐紮榆林的北洋軍,奉袁世凱之命前來平息叛亂。脫歡再次消失,阿幽也在動亂中不見蹤影。」

    秦北洋皺起眉頭,看著劈啪作響的篝火說:「他們的目標不是郡王府,而是剛從北京運來的小婢女阿幽。」

    「嗯,也有幾分道理。其實,我一點都不恨脫歡。如果他能代替我做郡王,讓我遊戲人間做個闊少爺,少掉爭權奪利的煩惱,豈不快哉?」

    「帖木兒,這並非你的肺腑之言。你是一個有雄心壯志之人,只不過用花天酒地風流倜儻來掩飾罷了。」

    小郡王尷尬地咳嗽幾聲:「哎呀……居然被你窺出來了。北洋,你的眼睛真毒呢。」

    次日天明,三騎一獸,衝下河谷,經過荒蕪的戈壁與鹽鹼地,穿越盛產無花果的阿圖什莊,來到塔里木盆地邊緣的喀什噶爾綠洲。

    已是深秋,陽光依然濃烈,路邊有高大的白楊樹與胡楊林,與伊塞克湖完全兩個天地。白楊的葉子變得金黃,就像內地銀杏。這片綠洲頗為富饒,到處阡陌連接,精耕細作,集市上全是戴著小花帽的白鬍子老爺爺,梳著無數根小辮子的美麗姑娘們。

    進入喀什城牆之前,秦北洋看到有片特殊的工地,只有穿著花裙子的女孩進進出出。

    他跳下汗血馬「幽神」,只見地下被整個挖開,露出夯土遺蹟,女孩們用小鏟子與毛刷清理土中的罈罈罐罐。分明是考古發掘現場,人們更傾向於僱傭女民工,因為她們心思比男人細緻,更容易發現寶貝,也不會輕易破壞文物。

    女孩們中間,有個男人抬起頭,瘦高個頭,鶴立雞群,陽光灑在白皙的面孔上,猶如萬人迷的沙漠王子。他穿一身西式工裝服,上衣口袋插著鋼筆,年紀不會超過三十歲。

    秦北洋喊出他的名字:「李隆盛。」

    喀什噶爾,絲綢之路上的重鎮,中亞的文明中心,可與撒馬爾罕、布哈拉齊名。乾隆朝平定回疆,即以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總理南八城事宜」,堪稱南疆首府。

    劍橋大學物理系博士一驚,託了托金絲邊眼鏡,衝到秦北洋跟前熱烈擁抱,又驚恐地後退兩步:「你真是秦北洋?」

    「如假包換。」

    「那我在大白天見到鬼了?還是幻覺?對不起,科學家不該說這種話。但在北極的維京古墓,我親眼看到你掉進了噴發的火山口。」

    「但我沒死,有……」他不想說是北歐神獸救了自己,「有人救了我。一言難盡,這一年多來,猶如伊利亞特加上奧德修斯!」

    「荷馬史詩你一定要好好跟我說。」李隆盛摟著秦北洋的胳膊,又見到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還有黑紗矇住面孔的白俄美婦人沃爾夫娜,他向著考古工地大喊一聲,「教授,你看誰來了。」

    國立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王家維,頂著滿頭亂發與灰土,吐了口唾沫擦拭眼鏡片,這才看清了秦北洋的面孔。

    「你是……」

    「教授,我是秦北洋。」

    想當年,王家維從香山碧雲寺把這乳臭未乾的小工匠帶到北大。兩年過去,他又長高了,肩膀更寬,臉上多了風吹日曬的滄桑。

    王教授激動地說不出話,與秦北洋緊緊相擁,就像抱住失散多年的親兒子。

    考古現場還有個外國人,五十來歲,灰色頭髮,目光深邃,像是歐洲北部的人種。

    李隆盛介紹道:「這位是瑞典大探險家,舉世聞名的斯文‧赫定先生。」

    斯文‧赫定只會簡單的漢語,向秦北洋打了聲招呼,繼續蹲在地上,用鉛筆速寫記錄出土的神殿遺址。

    「這是疏勒古國,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班超鎮守過的盤橐城。我總是不務正業,又拋下劍橋大學的理論物理實驗室,志願給斯文‧赫定先生做翻譯和助手。我們從印度出發,經過克什米爾山谷,翻越喀喇崑崙山脈,在喀什跟王教授匯合,組成中瑞聯合考古隊。」

    李隆盛露出令人著迷的笑,秦北洋加倍自慚形穢。

    考古挖掘告一段落,他騎著汗血馬「幽神」,與鎮墓獸九色進入喀什城。小郡王、沃爾夫娜、李隆盛、王家維、斯文‧赫定依次騎馬而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8-2-9 20:57
第八十六章精絕古城(二)

    歷經戰亂的喀什噶爾,早已破敗不堪。漢城內駐紮擁兵自重的喀什提督馬福興,回城內的高台民居猶如雜亂無章的城堡。

    新月高懸,路過艾提尕清真寺前的小廣場。小郡王悄悄關照李隆盛與王教授,千萬不要洩露歐陽安娜已嫁給齊遠山的消息,他怕秦北洋會發瘋,甚至狠揍他一頓。

    大夥兒住進喀什最大的客棧。客人來自陝西甘肅,以至於中亞、阿富汗與克什米爾的商賈,甚至有一大批白俄浪人。

    秦北洋請人給汗血馬釘了馬蹄鐵。沃爾夫娜陪伴在他身邊,只要一離開秦北洋,她就毫無安全感。九色卻沒跟著他,也許是嫉妒主人有了新寵。

    不少白俄人排隊來換馬蹄鐵,估計明天要遠行。師傅釘馬掌的手藝不錯,絲毫沒有傷著「幽神」。沃爾夫娜也喜歡這匹烏黑的汗血馬,摟著它的脖子和鬃毛。

    忽然,客棧馬廄的火把下,照出一張爬滿鬍鬚的俄國男人的臉,他故意把帽簷往下壓,卻還是被秦北洋認了出來。

    「伊萬諾夫上校?」

    這殺千刀的強盜居然還活著?沃爾夫娜一聲尖叫,不曉得出於恐懼?還是念在昔日枕席舊情?

    就當秦北洋要抽出唐刀,伊萬諾夫飛快地掏出手槍,頂在白俄美婦人的太陽穴上。

    子彈射出槍膛的速度,總比唐刀砍向頭頸快一些。

    「秦,原來你也還活著,金子在哪裡?」

    「金子屬於地宮,任何活人都無法進入,放棄那個念頭吧。」秦北洋一隻手握著唐刀,另一隻手牽著汗血馬,「放開卡佳!」

    「你叫她卡佳?賤貨!」伊萬諾夫的臂彎如同絞索,勒緊沃爾夫娜的脖子,「你向中國男人敞開了大腿!」

    伊萬諾夫邊走邊退,身邊還有十來個白俄士兵原是他在西伯利亞的舊部,最近從中亞流亡到喀什,正好與老長官重逢。他們用槍口對準秦北洋,又將沃爾夫娜捆住送上馬背。

    突然,九色來了。

    小鎮墓獸預感到某種危險,帶著小郡王衝出客棧房間。黑夜中鹿角迅速生長,伊萬諾夫知道它不好惹,當即下令撤退。這些白俄人翻身上馬,帶著沃爾夫娜狂奔出客棧。

    「卡佳!」

    秦北洋一聲暴喝,剛跳上汗血馬,就被小郡王拉住轡頭:「古人云,窮寇莫追。何況天黑了,人困馬乏了一天,你要休息,馬也要休息。」

    到底是蒙古王子,懂得越是千里良駒,越需要悉心照料,不能肆意驅使,暴殄天物。

    心焦的秦北洋不聽勸,他想若是大白天,九色的威力無法施展,夜裡小鎮墓獸卻很強大。他抽了小郡王一馬鞭,馬刺促使「幽神」嘶鳴著衝出客棧。

    小郡王揉著馬鞭抽過的臉上,搖頭苦笑:「秦北洋,你到底還是為女人抽了兄弟啊!」

    月光下的喀什噶爾,九色恢復為獵犬。它早已記住沃爾夫娜的氣味,這俄國女人身上的體味,在南疆沙漠綠洲如此獨特,百里外都能分辨得出。汗血馬四蹄飛奔,秦北洋怒火中燒,跟著九色窮追不捨,不救回卡佳不罷休。

    天明時分,一人一馬一犬,衝出喀什綠洲,沿途儘是茫茫沙漠。

    跑了三天三夜,秦北洋和「幽神」都累得不行,唯獨九色有無窮無盡的力道。前頭有條寬闊卻乾涸的大河,只有中間的涓涓細流,兩岸佈滿枯死的胡楊林,千年不倒。

    刀郎族的牧羊人經過,連帶比劃和聽音,秦北洋才知這是塔里木河上游的葉爾羌河。汗血馬喝足了水,啃著豐茂的野草。

    秦北洋連生火的力氣都沒了,躺倒在胡楊林中,抱著九色睡了一宿。直到腦袋被馬鞭抽了一下,他翻身躍起抽出唐刀,卻發現是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

    帖木兒得意洋洋,臉上還有淡淡血痕,小鎮墓獸九色知道他並無惡意。

    李隆盛、王家維教授、斯文‧赫定都來了。後面還有一支駱駝隊,還有五條狗、十隻羊,夠吃三個月的糧食,全套冬裝,氣溫表,測高儀等一應科學儀器……儼然是要穿越沙漠的探險隊。這年頭土匪橫行,喀什噶爾提督派遣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一路護送中瑞聯合考古隊前行。

    「我騎汗血馬,你們卻是駱駝,怎能追得上我?」秦北洋低頭回想走過的路,似乎有些彎彎曲曲,時而向東,時而向南,讓人摸不著頭腦,「必是伊萬諾夫等人迷了路,在沙漠中轉了好幾圈。跟蹤他們的九色,同樣也在繞圈。一晝夜就能走完的路,我們卻花去了三天。」

    「前方沙漠極為凶險,你們單槍匹馬進去,等於送死。」

    李隆盛插了一嘴,瑞典大探險家用望遠鏡遙望四周,又用德語跟李隆盛交流秦北洋完全聽懂了,斯文‧赫定是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的高徒,德語水平非常不錯。

    考古隊沒有去葉爾羌城,直接渡過葉爾羌河,深入茫茫大漠……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塔克拉瑪乾沙漠腹地,穿過乾涸的和田河,探險隊抵達尼雅河盡頭。大片枯死橫臥的胡楊樹中,到處是城垣、神廟、佛塔、果園、墓地的遺址。

    王家維教授一聲高呼:「如果我沒猜錯,這就是精絕古城。班固在《漢書‧西域傳》裡說,精絕國距離長安八千八百二十里,人口四百八十戶,三千三百六十人……但在玄奘取經東歸的路上,精絕國已變成了廢墟。十多年前,考古學家斯坦因最早來到這裡。」

    走入一間破敗的古屋,秦北洋看到一千五百年前的木簡公文,完好無損地封存著,儲藏室裡堆積穀子,還有黃橙橙的金色。打開一間古老的廚房,他看到鍋裡的干羊肉和乾蔓菁,彷彿還熱乎著可以吃,就像一萬年前的猛獁象肉……

    時間在這片乾燥的沙漠中停止,所有人彷彿剛剛離開,或瞬間蒸發,變成幽靈和幻影,無聲地註視這群闖入者。

    毋庸置疑,精絕國曾達到非凡的文明高度,考古隊又發現了大量陶器、木器、漆器、銅鏡、古錢幣。甚至還有捕鼠夾和靴熨斗……

    他們清理出成百上千的簡牘,除了漢字隸書,還有許多鬼畫符般的文字。

    「佉盧文。」

    王家維認了出來。這種文字源於古印度犍陀羅文明,興盛於大月氏人建立的貴霜帝國。漢代西域,佉盧文大量用於書寫佛經、官方文書、民間契約。

    遺址邊緣有座高大的墳塚,常年在風沙之中,封土大多風化剝落,已經暴露了墓道口。但在這沙漠中心,盜墓賊也難以抵達,反而形成天然的保護。

    考古隊折騰了一整天,決定休息一晚,明早再發掘古墓。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0 20:49
第八十六章精絕古城(三)

    半夜,秦北洋的肺葉再次燃燒,癌細胞像開派對,疼得滿頭黃豆大的冷汗……

    他悄悄鑽出帳篷,九色緊跟主人,循著月光下的精絕古城,一頭鑽進古墓洞口。

    這是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秦北洋隨手抄了把鐵鍬,挖開板結的沙土,就像掘金的礦工,自然想起了老金,忽然覺得那個人不錯啊,真可惜,怎會是刺客們的一員?

    深入墓穴,幽冥世界的冰涼,漸漸覆蓋滾燙的胸腔,殺滅致命的癌細胞。他在深呼吸,儘管到處都是黃沙,必須用布蒙著口鼻,感覺舒服了很多,視覺、聽覺、嗅覺等等五感都敏銳起來。

    九色既未豎起雪白鹿角,也沒變出青銅鱗甲,沒有感應到鎮墓獸的存在。在這天涯之遠的沙漠深處,出現鎮墓獸的幾率不高。

    秦北洋進入長方形豎穴的墓室,看到一口木頭棺材。其上覆蓋毛毯,外圍有木框架,形如漢朝外槨,中間填充麥草和紅柳枝。已是深秋,大漠頗為寒冷,但在這間墓室卻很溫暖,足夠舒舒服服過一夜了。

    「墓主人在上,晚輩秦北洋,患有痼疾,藥石無效,唯入古墓,方可續命。今宵至此,借君寶地,暫住一宿,得罪了!」

    秦北洋沒忘記跪拜告知,免得墓主人託夢來找他麻煩。棺材上面的羊毛毯不錯,他便扯下來鋪在地上,緊挨著棺材旁邊躺下,再蓋上厚厚的麥草,好像跟墓主人大被同眠。

    忽然,棺材蓋掉了下來,幾乎砸到秦北洋的身上。

    這次萬里西行,見到太多古墓中的古怪事兒,他早已鍛鍊出大心臟,鷂子翻身而起,抽出唐刀與十字弓。

    九色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吐出琉璃火球,照亮棺材裡的兩具乾屍。

    越千年而未朽,清晰可辨乾枯的皮膚肌肉。沙漠中的木乃伊並不罕見,這是座合葬墓,一對男女,齊頭並臥,頭下墊有錦枕,身上覆蓋錦被,全身被雙層織錦包裹,臉上蒙著錦布。女主人頭頸掛著珠飾,男主人腳下有兩副弓箭。棺材內空間相當大,兩具屍體的側面,分別有兩具衣架,掛著錦緞絲質長裙。

    琉璃火球緩慢而穩定地在乾屍上方轉悠,照到一個敞開的漆質梳妝盒,能看到銅鏡、梳子、篦子、香囊等等女人用品……這是一對貴族夫婦,甚至可能是精絕國王與王后。

    秦北洋注意到乾屍的胳膊上,綁著醒目的錦緞,雖然不大,但繡著幾個清晰的漢字「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這是一塊織錦護膊,還用白、赤、黃、綠四色在青地上織出漢式圖案,雲氣紋、鳥獸、闢邪和代表日月的紅白圓形紋,猶如內地諸侯貴戚的隨葬品。

    他不敢去碰墓主人,不是怕屍變或鬼上身。不管是盜墓賊還是考古隊,任何人闖入古墓,都從未得到過墓主人或其後代的允許,也絕對不可能允許。必須要有一份敬畏之心,不是考古隊就可以肆意妄為地攫取古物,破壞亡靈的安息。

    秦北洋別無所求,只為活命耳。他又躺在棺材旁,墊著毛毯,蓋著麥草。正是良辰美景,迅速沉入夢鄉,好久沒有睡得那麼香甜。只有在古墓中,他才能像在自家一樣睡個安穩覺,彷彿回到襁褓和搖籃裡,甚至是從未謀面的媽媽的懷抱……

    三天後,考古探險隊來到一處巴扎,這兒有上千戶農牧民,極少與外界來往。大夥兒購買更多的駱駝與食物,還要僱傭民夫同行。

    九色已嗅到白俄人的氣味,拽著秦北洋衝向戈壁灘,遠望巍峨的雪山,那就是綿延數千里的崑崙山。

    當地人說,幾天前,有一隊白俄人來到此地,其中有個綁在馬上的女人。這些傢伙洗劫了村莊,搶走許多烤饟和山羊,奔向崑崙山。

    「伊萬諾夫是去挖鎮墓獸的。」

    秦北洋騎上汗血馬「幽神」,正要向莽莽雪山而去,李隆盛抓住轡頭:「崑崙山平均海拔七千米,比塔克拉瑪乾沙漠還要危險,你確定要上山?」

    「崑崙山乃是中國人的聖山,決不能被白俄強盜們玷污。」

    「中國文明從何而來?你能說清楚?」貴公子似的李隆盛,氣定神閒地撫摸秦北洋的胯下坐騎,「就說這汗血馬,也非中國之物吧?否則,漢武帝幹嘛勞師遠徵大宛國?」

    王家維跟了一句: 「從古至今,崑崙山都是文明交匯之地。」

    秦北洋想起父親生前說過秦氏墓匠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殷商年代,一支來自極遙遠的西域的鬼戎部落。

    李隆盛擺弄從精絕古城遺址挖出來的錦緞說:「中國有文字可考歷史三千多年,相比古埃及與古巴比倫,落後了兩千年。歷史學家拉克伯裡認為,商代出現偉大的青銅器以及車馬文明,都與古埃及與蘇美爾文明存在關係。三千多年前,一支使用馬車和青銅器的部落,自兩河流域出發,翻山越嶺而來,可能征服了中國,也可能被殷商打敗,成為俘虜和奴隸,卻把文明傳播到東方。」

    「這好像已超出了你的理論物理學的專業範疇。」

    「物理學家的本質就是冒險,在前人從未踏足的領域開拓新世界,就像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王家維教授附和道:「這是中國文明西來說,許多日本學者都支持這一觀點,近來在中國學界也頗為流行。」

    「中華雄立宇宙間,廓八埏,華冑來從崑崙巔,江湖浩蕩山錦連,勳華揖讓開堯天,億萬年。」秦北洋高聲唱起袁世凱時 的中國國歌,最後複述一句,「華冑來從崑崙巔。」

    「中華民族起源於崑崙山。」王教授為他鼓掌,「不錯,《山海經》、《穆天子傳》等古籍都這麼記載。崑崙山東到青海,西到帕米爾高原,再往西是伊朗高原,這就是西來說的一種佐證。」

    李隆盛補充一句:「我甚至認為,鎮墓獸也並非中國原創,而是來自於兩河流域。會不會是鎮墓獸,或者說,是建造鎮墓獸的工匠,給中國帶來了文明?」

    「對不起,我是秦氏墓匠族的傳人。」秦北洋大方地承認了,卻給了李隆盛一個白眼,「我不相信鎮墓獸是舶來品。各位教授與博士,你們接著聊天吧,我要上崑崙山追兇去了。」

    秦北洋再次一緊馬刺,幽神向著地勢漸高的戈壁而去,小鎮墓獸九色衝在最前頭。

    「北洋!」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高喊一聲,從庫倫到阿爾泰山再到伊塞克湖,這一路都有小郡王相伴,但他也沒有勇氣上山。看著秦北洋遠去的背影,小郡王無奈搖頭:「只要他內心決定的事兒,便會一條道兒走到黑。」

    始終沉默的大探險家斯文‧赫定,突然爆出一句德語: 「可憐的年輕人,他會死在崑崙山上的。」

    「不,他會活著下來的。」李隆盛已給秦北洋算好了命,「赫定先生,我們現在該去向何方?」

    「走我二十年前走過的路,向東跨越沙漠羅布泊,樓蘭古城。」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5 23:17
鎮墓獸 第八十七章 崑崙神女(一)

    民國九年,1920年,十月。

    崑崙山前,湛藍的蒼穹飄過幾片白雲,幻化出骨骸般的形狀。秦北洋不回頭,縱馬奔向連綿的雪峰,一騎絕塵。

    天空飄起小雪籽,進入幽深河谷,兩邊都是懸崖峭壁。九色嗅出了白俄人的氣味,路邊還有馬糞與篝火的痕跡,伊萬諾夫與卡佳就在前方不遠。

    他怕胸腔裡的癌細胞又爆發,想在崑崙山上找個古墓,哪怕只是鑽進去呼吸幾口既然是中國文明的發源地,想必古墓也是標配。

    地勢漸高,冷如寒冬。幸好在巴紮上買了袷袢與皮襖。翻過崑崙山北側達阪,開闊的無人區,棲息大群野犛牛與野驢,以及藏羚羊皮毛賣到印度和克什米爾相當於同等重量的黃金。這裡有兩個高山湖泊,十幾座火山錐,遍佈上古留下的熔岩,俗稱「黑石灘」。空氣充滿濃烈的硫磺味,彷彿回到北極維京陵墓下的火山口。

    秦北洋牽著幽神與九色,趴在鋒利的火山錐邊緣。坑底遍佈熔岩洞,紅色和黑色的火山岩,像浮出地面的煉獄世界,想起在俄國北極圈科拉半島的地獄鑽井。到處是大型動物的骨骸,還有一些新鮮狼糞,這讓汗血馬尤為緊張。

    沿著河谷而上,海拔將近五千米,每走幾步都會呼吸困難,頭痛欲裂,幽神被迫放慢步子。順著一條崎嶇的山路,他發現有人工修築的痕跡,地上有雜亂的馬蹄印子。

    他看到一條紅色的溪流……

    秦北洋翻身下馬,用手指頭沾了沾溪水放到嘴裡,十足的血腥之氣。

    這是一座礦山,岩石縫隙間有晶瑩剔透的原生礦石,俗稱「山料」。當年在德勝門外隴西堂,老闆李博通是和田玉高級玩家,對其中門道如數家珍,秦北洋也偷師過一二。

    「玉出崑崙」,早在商周,和田玉就已來到中原。古人常從和田的玉龍喀什河與喀拉喀什河中淘得籽料,乃是受到河流壓力沖刷上萬年而形成的卵石。秦北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除了一層鮮血,還有塊棕色皮料。籽料產量有限,猶如人工淘挖沙金。唯有山中才能挖出大塊玉料,美玉藏深山,不至絕險之地,不會覓到頂級的羊脂白玉。

    工棚裡堆積剛開採的山料,多是淡青色的青白玉,少數是微透明乳白色的白玉,價值不知多少銀元乃至黃金?據說北京宮廷裡的許多和田玉,甚至皇帝玉璽,都是來自崑崙山的原生礦石。

    秦北洋並不關心這些玉石,他的眼裡是遍佈整座礦山的屍體。

    至少五六十個死人,橫七豎八地倒著,多是山下綠洲的農民,也有千里迢迢而來的回民與漢民礦工。他們被步槍射殺,鮮血剛剛凝固,關節還能活動。

    大屠殺發生在一兩個鐘頭前。

    他撿到幾粒彈殼,俄國生產的子彈,無疑是伊萬諾夫那伙強盜干的。

    天空盤旋數隻禿鷲,等待享用人肉大餐。它們看到秦北洋孤身一人,只有身邊的一犬一馬,便肆無忌憚地俯衝下來,啄食死人的眼球、口鼻以及內臟……

    「畜生!」

    秦北洋抽出十字弓,覷準射出一箭,穿透一隻禿鷲的咽喉。剩餘的食腐動物一哄而散,天空散亂腥臭的烏黑羽毛。

    他不忌諱死人,將遇難礦工拖入礦坑埋葬,免得被畜生打擾。他跪下磕頭,發誓為礦工報仇,跨上汗血馬,催著九色追蹤。

    沿著白水河谷而上,翻越更高的達阪,積雪已深。秦北洋帶著足夠多的烤饟,在西伯利亞也學會了吃雪,這點溫度奈何不了他,只是高原反應讓人頭疼。

    下達阪的道路陡峭,幽神也得分外小心,一旦馬蹄打滑,就會跟主人同歸於盡。秦北洋沒有發現古墓,倒是見著一座古堡廢墟,不曉得古人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他想起兩年前,春天的那個夢高山煙雲繚繞的「天國學堂」,芳子、中山、鬼面具、孟婆……曾經以為就是崑崙山?現在想來不太可能,這裡要麼荒蕪不毛,要麼冰天雪地,根本沒有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古書上寫的都是騙人的?

    日暮時分,視野豁然開朗,汗血馬踩著積雪,來到崑崙山的克里雅山口新疆與西藏之間交通要道。康熙年間,準噶爾大汗策妄阿拉布坦派遣一支奇兵,由此遠征攻克拉薩,堪比跨越阿爾卑斯山的漢尼拔,卻引來十四阿哥胤禎與岳鐘琪收復西藏之壯舉。

    這是一個湖沼密佈的平坦寬谷,高原反應稍稍緩解。秦北洋看向高處,西崑侖山自帕米爾高原迤邐而來,經過克里雅山口則為中崑崙山。還有一座高入蒼穹的崑崙神女峰,夕陽下光芒萬丈。

    崑崙神女峰。

    夜幕籠罩亙古荒涼的無人區,前方傳來陣陣揪心刺耳的狼嚎。

    月亮升起來了,秦北洋和幽神、九色,就像被拋入茫茫大洋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到海底。

    循著聲音而去,只見神女峰下,一群野狼圍困一個男人。它們並不急於吃掉人類,而是想要逗他玩兒,待他精疲力竭之時,再上來咬斷喉嚨。

    秦北洋張弓搭箭,射死為首的一頭公狼。其餘野狼回頭,正要向他撲來,九色已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噴出幾團琉璃火球,將狼群燒得一乾二淨。剩下那些狼不明就裡,以為九色是更厲害的猛獸,便夾緊尾巴溜走了。

    衝到被困的那人面前,秦北洋用火把照亮對方面孔,才發現是白俄人伊萬諾夫。

    上校渾身散發惡臭,亂發如稻草,軍裝佈滿破洞,一絲絲往外滲血。這傢伙目光呆滯,形同智障,想來是遭遇了某種極其可怕的事,而不止被狼圍攻那麼簡單。

    秦北洋抓著上校的衣領,先給他灌了一大口水,接著逼問:「卡佳在哪裡?」

    伊萬諾夫劇烈喘息,還魂回來,斷斷續續回答:「卡佳……卡佳……她被抓走了……」

    「是誰抓的?」

    「魔鬼。」

    崑崙山中捲來一股詭異的風,這個俄語單詞讓人後背心發麻。照道理說經歷了那麼多奇遇,從鎮墓獸到神獸到屍變,「魔鬼」這玩意兒根本不算是個事兒。但這是崑崙山,古來無人生還的絕境,傳說中的神仙居所……也可能,所謂的神仙就是魔鬼。

    「帶我去看看魔鬼。」秦北洋將伊萬諾夫綁在汗血馬上,「那些礦工是你們殺的?」

    「是。」上校毫不掩飾地承認,好像殺人是家常便飯,「聽說山上有價值連城的寶石。但我所理解的寶石,就是紅寶石、祖母綠或者鑽石。而你們中國人的和田玉,卻是一些漂亮的石頭,在俄國人眼裡一文不值。我的部下很氣憤,順手殺光了那些礦工。」

    秦北洋抽了他一個耳光。

    伊萬諾夫不以為然:「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再上山了!俄羅斯帝國完蛋了,五百噸黃金也完蛋了,卡佳也不可能活下來。」

    想當初,剛從哈爾濱出發西征之時,這位白俄上校意氣風發,如今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給我帶路,不然我有一百種方法折磨死你!」

    未曾料想,秦北洋虛張聲勢的威脅起了作用,綁在馬背上的伊萬諾夫從命了,帶路踏上崑崙神女峰。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5 23:18
鎮墓獸 第八十七章 崑崙神女(二)

    山上有魔鬼。

    小鎮墓獸九色照舊前驅,秦北洋牽著幽神而上,有一條看似人工開鑿的石階小道。伊萬諾夫一路哼哼唧唧,在找到卡佳之前,最好他不會斷氣。

    轉過終年積雪的山坡,真個是萬里冰封。幸好明月高懸,又有九色吐出琉璃火球照明,否則摸黑上山等於自殺。

    半山腰,有片平地彷彿橫空出世的大露台。秦北洋躲藏在岩石背後,前方凸起數塊人工堆砌的石頭,像是個祭壇,四周插著許多火把。

    祭壇旁圍著十幾個黑魆魆的背影,明顯比普通人高大,穿著毛茸茸的外套,寬肩駝背.手臂長得嚇人。當這些傢伙轉過臉來,露出一張張毛茸茸的面孔,便是伊萬諾夫所說的「魔鬼」你可以說像人,也可以像猿猴,更可以像鬼魅。

    秦北洋呼吸猛然急促,他看到那些「魔鬼」至少有兩米以上,腦袋卻比常人還要小,頭頂略尖,長著茂盛的棕色毛髮,沒穿任何衣服,身上是天然的皮毛,並且散發刺鼻惡臭。冰天雪地本應乾淨清爽,沒想到,他被這腐屍般的氣味熏得幾乎作嘔。

    「魔鬼」們聚在神女峰祭壇上,手中抓起幾根雪白的人腿與人胳膊有的還穿著馬靴,顯然是伊萬諾夫的白俄部下。月光與火光照亮祭壇上的鮮血與殘肢,這些惡貫滿盈的俄國強盜,已被魔鬼們分屍肢解,點火燒烤,惡臭與肉香同時飄到秦北洋的鼻子裡,再次胃裡翻騰得難受。

    傳說中崑崙山上的神仙,就是這群吃人的野獸?

    忽然,秦北洋腦子裡掠過一個名詞喜馬拉雅雪人。

    神女峰位於崑崙山西部,新疆與西藏邊界,緊挨喜馬拉雅山脈。一年前,秦北洋被困在北極冰海,一眾人聊起奇聞異事,李隆盛就說過喜馬拉雅雪人某種介於人類與猿猴之間的神秘生物,出沒在喜馬拉雅山區,英屬印度以及尼泊爾國王曾多次派人追蹤,但尚未捕獲過任何實物。

    眼前這些魔鬼的樣貌,正與李隆盛描述的雪人完全相符他們會使用火,至少不是完全的野人,而到了某種進化的門檻。秦北洋在日本京都讀書時,聽說歐洲發現了冰川時代的尼安德特人,形象與現代人類大相逕庭,在與我們的祖先智人競爭中被淘汰,正是所謂物競天擇。

    喜馬拉雅雪人會不會是尼安德特人最後的殘餘?

    倏忽間,祭壇上多出了一個活人。

    活著的人類,正在拚命地掙扎,嚎哭,尖叫,哀求,那是女人的聲音,並且是俄語。

    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爾夫娜。

    秦北洋在心底念出她的全名。她的衣服已被剝光,赤裸裸地壓在祭壇上,月光照亮冰肌玉膚,二十九歲的身體,尚未像許多俄國女人那樣發胖臃腫,難得保持曼妙線條。但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寧願現在立刻被殺死,也無法忍受魔鬼們的臭味。

    雪人要把這美麗的女子當做最豐盛的晚餐。

    正當秦北洋掏出十字弓,並讓九色準備吐出琉璃火球,祭壇上出現了第二個女人。

    祭壇下,破開厚厚的積雪,鑽出來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同樣暴露雪白的裸體,絲毫不畏寒冷。

    她的下半身竟不是人。

    秦北洋看到了,她有著兩條雪豹的腿和爪子,屁股後面露出漂亮的豹尾,蓬亂的棕色長發,插著一枚被打磨雕琢過的和田玉,古書上稱為玉勝。

    如果,她不說話,那是個傾城傾國的絕世美女。但她一張開嘴巴,卻露出一對老虎的犬齒,森嚴可怖,尖嘯聲幾乎刺破人耳膜。他敢打賭今晚整個崑崙山都能聽到這呼號。

    中國人說的家中「母老虎」,就是源自崑崙山上的這一位吧?

    經歷過北極地下世界的遊歷,見識過奧丁大神與神獸博物館,秦北洋對半人半獸的怪物都已不再稀罕,或者說極大地調高了閾值。

    祭壇上的卡佳已然嚇昏過去。喜馬拉雅雪人們不再鼓噪,他們將赤裸的白俄美人,敬獻給了半人半獸的女人。

    雖然是個怪物,但那女的面孔很有風韻,而且是純粹中國人的長相。

    秦北洋按捺住動手的衝動,他有一種預感:半人半獸不會是壞東西。

    果然,「半獸之女」沒有傷害卡佳,而是摟在懷裡,就像媽媽抱著女兒,姐姐抱著妹妹,似乎用體溫為她驅散寒冷。

    怪物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洩露幾分慈祥與神聖,竟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再看這崑崙山上的冰雪之夜,秦北洋驟然想起《山海經》的一段話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

    戴勝,虎齒,豹尾,穴處……

    西王母。

    這就是神話中的西王母,道家稱為白玉龜台九靈太真金母元君,簡稱王母,又稱金母,老百姓俗稱西天王母娘娘。

    中國古籍中最早記載的西王母,就是眼前這半人半獸的雌性怪物,在流沙之濱黑水之前的崑崙山。

    《莊子》的西王母「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到了漢朝,西王母才從怪獸變成一位容貌端莊,雍容華貴的皇家女神。《博物誌》記載:西王母於七夕夜拜訪漢武帝,帶了七枚仙桃與帝分食,

    兩千多年後,崑崙山清澈的星空中,秦北洋看到三隻小鳥兒,鮮豔的藍綠色羽毛,飛到半人半獸的西王母肩頭,各自叼著一顆大蟠桃每顆桃子都比鳥兒自身更大更沉。

    王母娘娘的蟠桃會?

    祭壇旁畢恭畢敬地跪著喜馬拉雅雪人們,也許是真正的孫猴子?

    李商隱的《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最後兩句,便是「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慇勤為探看。」李義山筆下的青鳥,便是為西王母銜來仙桃的這三隻小鳥兒。

    西王母摘下蟠桃,目光溫柔,充滿愛憐地塞到卡佳嘴邊。起初她還不知所措,但也許飢腸轆轆,仙桃又極為肥美香甜,她忍不住啃了一口。

    看到沃爾夫娜在西王母的懷裡吃桃子,秦北洋毛骨悚然。半人半獸的西王母究竟想要幹嘛?

    秦北洋想起了那個「夢」。

    兩年前,自己失蹤的整整一百天,在雲遮霧繞的「天國學堂」,畢業前夕遇到西王母帳下的七位侍女:董雙成、王子登、郭蜜香、紀維容、許飛瓊、賈陵華、段安香……

    卡佳是要變成第八位侍女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5 23:18
鎮墓獸 第八十七章 崑崙神女(三)

    倏忽間,西王母的神色凜然一變,雙目暴出野獸的綠光,看向秦北洋所在方向,伸出長著豹爪的手指,再次厲聲長嘯。

    喜馬拉雅雪人們呼嘯著衝向秦北洋,手腳並用在地上奔跑,尚未完全學會直立行走,揮舞白俄士兵的大腿骨,當作原始人的戰鬥工具。

    大岩石背後,綁在馬上的伊萬諾夫一聲哀嘆:「我們就快被吃掉了。」

    秦北洋吩咐汗血馬馱著白俄人先撤退。

    他鎮定地拉開十字弓,一箭射中為首的雪人。九色吐出幾團琉璃火球,把雪人們燒成灰燼。幾個雪人衝到身邊,骨頭棒敲打鎮墓獸的青銅外殼,撓癢癢似的無用。秦北洋換了三尺唐刀,下意識地模仿類人猿的動作,上下騰挪,左右翻飛,躲避雪人們凶悍的攻擊。幼麒麟鎮墓獸,頂出鋒利的鹿角,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數鹿角分岔刺入雪人胸膛。

    片刻之間,雪人全滅。

    崑崙山的高台上,橫七豎八喜馬拉雅雪人的屍體,月光照亮紅色的雪,地球上最後的尼安德特人種的滅亡?

    秦北洋橫著唐刀向西王母而去。這位半人半獸的美女,怒不可遏,露出老虎牙齒,再次高聲尖嘯,山頂有陣陣雪團滾落,三隻青鳥也被驚走。

    忽然,西王母的眼神裡掠過一絲恐懼。

    她害怕人類。

    神獸的天敵是人類。

    西王母抱起赤條條的卡佳,驚恐地狂奔到高台邊緣,再多走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她是要把卡佳拋下去摔死,還是同歸於盡?

    秦北洋立馬打住,關照九色不要輕舉妄動。果然,西王母把卡佳高高舉過頭頂。白俄美人的金色長發在夜空中繚亂,雪白迷人的身體,獻給崑崙山的最佳祭品……

    突然,秦北洋跪在西王母面前,連磕三個頭,腦門上全是雪,大聲說:「西王母娘娘在上!請受晚生秦北洋一拜!晚生縱容鎮墓獸屠戮雪人,罪孽深重,我願以自家性命,換得這位姑娘平安。」

    秦北洋看著寒風中顫慄的卡佳,心意已決,只見西王母的眼神困惑,那意思是:你愛她嗎?

    一大片風雪襲來,似乎閃過一雙琉璃色的目光……

    念茲在茲,心有慼慼焉,千言萬語,都被秦北洋化作一腔悲歌:「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崑崙山上,悠悠揚揚地傳遍這一曲《紅樓夢》裡的《誤終身》。

    在此修仙數千年的西王母,當然從未讀過曹雪芹的故事,白俄美人卡佳更不會明白——「金玉良緣」、「山中高士晶瑩雪」都是指賈寶玉與薛寶釵;「木石前盟」、「世外仙姝寂寞林」就是賈寶玉跟林黛玉了。

    風雪停止,西王母悄然放下卡佳。三千年老美人的臉頰,竟流下兩行晶瑩淚水。

    她揚起頭,亂發飛舞,一聲長嘯過後,發出動聽的聲音,就像三十歲的女子,婉轉動聽,悠揚迴環:「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

    半人半獸的西王母,果然會說人類的語言。西周時代的華夏語,二十世紀的中國人根本聽不懂。

    於是乎,西王母面露女人的柔情似水,任由卡佳躺在雪地中,自己卻狠心縱身一躍,跳下崑崙山之萬丈懸崖。

    明月夜下,上半身美人,下半身野獸,拖著長長的豹尾,滿頭亂發如烈火流星……

    三千年前的西王母,不僅沒有墜落深淵,反而乘風而上。三隻青鳥,如同彩蝶飛舞,陪伴主人左右。雲端之上,星漢燦爛,依稀可辨七位侍女光影,環珮相接,仙樂飄飄,鼓瑟吹笙,真正的神仙世界。

    小鎮墓獸九色也雙膝跪地,目送西王母之消逝。秦北洋抹了抹眼皮,不知是極光般的天上幻景?還是自己入戲太深,完全沉浸在上古神話之中?

    西王母消失了,她是徹底升入天上仙境?抑或去而復返,仍將回到崑崙山?他想起這座山峰的大名——神女峰,顧名思義,就是西王母之峰啊?

    秦北洋衝到懸崖邊,抱起雪白赤裸的卡佳,脫下皮襖外套,對襟長袍袷袢,將她如同粽子包裹起來。

    九色吐出琉璃火球照明,秦北洋踩過滿地雪人屍體,抱著卡佳跑下高台。汗血馬幽神還在等候,他給伊萬諾夫鬆綁放下,扶著卡佳騎上馬背,走下陡峭的台階。

    突然,他聽到一聲槍響。

    子彈擦著耳旁掠過。為給汗血馬讓出道路,秦北洋站在台階邊緣。閃身躲避同時,支撐腿正好踩空——他沒忘記撒開抓著韁繩的手,雙腳已不屬於自己,墜入崑崙山下的懸崖……

    秦北洋已忘了這是第幾次從高空墜落?

    射出冷槍之人,正是被他從狼口救命的伊萬諾夫。

    來不及考慮農夫與蛇的問題,失去重心的秦北洋,飛快地拉起十字弓,向上方懸崖射出一箭,破風直上,正好命中白俄男人的胸膛。

    伊萬諾夫一聲慘叫,同樣墜下懸崖……

    秦北洋繼續墜落……

    神女峰上,先是一聲槍響,再是一聲慘叫,崑崙山的萬年積雪,竟然因此震動,瞬間引發雪崩。高山上的積雪,存在內聚力與重力拉引的動態平衡,人類活動會打破平衡,甚至一句突如其來的喊叫聲。

    雪崩猶如泥石流傾瀉,勢不可擋,鎮墓獸亦不例外。九色眼看要被大雪掩埋,又唸著墜下懸崖的主人,縱身一躍,哪怕向著地獄而去,也要同生共死。

    汗血馬同樣一聲嘶鳴,橫穿塔里木沙漠的歷險,讓它認定秦北洋是自己主人,馱著瑟瑟發抖的卡佳,跳下崑崙山下的深淵。

    最後一枚馬蹄剛離開,巨大的雪崩衝到懸崖,摧毀了一切生命或非生命……

    崑崙山神女峰雪崩,秦北洋第一個墜到谷底。他想像自己會是頭先著地還是屁股先著地?無論哪種方式,結果都是死亡,區別不過是腦漿噴濺還是脊椎斷裂。

    1分19秒的自由落體,秦北洋撞擊到的不是地面,而是水面。

    伴隨飛濺的水花,壓力深重的水流,沒入深不見底的潭水,迅速讓頭腦恢復清醒。他本能地劃著四肢,穿過亂流與漩渦,猛然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緊接著,九色、幽神以及卡佳,同樣墜入這片水中,接連發出巨大聲響。

    秦北洋猛吸一口氣,再一個猛子紮下去。原以為雪山深潭冰涼,沒想到越往下越溫熱。潭水透明清澈,月光幽幽射下,看清了卡佳飄舞的長發。

    汗血馬竟然也在游泳。幽藍潭水之中,四蹄擺動,猶如馬踏飛燕,又似天馬行空。

    沒錯,馬天生就會游泳,哪怕是出自沙漠的汗血寶馬。

    幽神的腦袋露出水面,跟主人一同將卡佳送到岸邊。

    九色也上岸了。原本它已沉到潭底,卻在水下吐出火焰,運用東海惡龍鎮墓獸的技能,穿破深深水幕,四條腿踩著水底,一步步爬到岸上。

    卡佳還在昏迷,入水時受到壓力衝擊,嗆進去好幾口水,面如灰土,呼吸和心跳都幾乎沒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5 23:18
鎮墓獸 第八十八章 王母娘娘的蟠桃會

    「卡佳!」

    神女峰下深潭邊,秦北洋解下唐刀與十字弓,笨拙地給她做人工呼吸。他拚命按壓卡佳的胸口,捏住她的鼻子,口對口吹氣。儘量不接觸嘴唇,但距離太近,不可避免會撞上。

    還是救命要緊,哪管什麼男女之大防?終於讓她從肺裡嗆出大口的水。深呼吸,接著猛烈咳嗽,卡佳趴在地上乾嘔。

    彷彿剛死之人,她的四肢攤開,仰天而臥。秦北洋也累得夠嗆,並排躺下,遙望崑崙山的星空。

    謝天謝地,神女峰的驚天雪崩,大多沿著懸崖另一邊滑落。墜入這邊的積雪很少,並未將他們掩埋。頭頂不斷傳來轟隆隆的聲響,猶如天崩地裂……

    始終保持幼麒麟狀態的九色,頂著雪白的鹿角,吐出琉璃火球,照出這片深深的山谷,狹長幽深,谷底有一池清澈的潭水。如此冰冷的雪域高山之上,為何沒有結冰?因為水底是溫熱的,必有溫泉湧出,足以終年不凍。

    忽然,卡佳壓到秦北洋身上,盯著他的眼睛說:「你剛才吻了我?」

    「我……我可沒有。」

    「少騙人!」

    白俄美人越發彪悍,竟抽了秦北洋一個耳光,他只得乖乖承認:「我是為了救你。」

    「謝謝你。」

    「你是從我手裡丟的,我就要親手把你救回來。」

    這番話,激起卡佳的熊熊烈火,她像一頭兇猛的母豹子,狂野地親吻他的嘴唇,讓人無從反抗。

    二十歲的中國男人在二十九歲的俄國女人面前束手就擒。

    「秦,剛才你對那怪物說了什麼?才讓她把我放了?」

    「我說的意思是……我愛你。」

    其實,他對西王母所言的「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歸根結底,就是我不愛這個她,但愛那個她。

    但對卡佳來說,到底是哪個她?並不重要。

    沃爾夫男爵在巴黎臨死前,曾經拜託秦北洋,一旦見到他的妻子卡佳,就要代替他說一句「我愛你。」

    當時,秦北洋發誓要幫他完成這個心願,但真的見到卡佳,卻始終沒好意思說出口。

    趁著這個機會,他終於實現自己的承諾了,沃爾夫,你在天國安息吧!

    「rлю6люte6r……」

    九死一生的卡佳,反覆唸著這句俄語「我愛你」。她對丈夫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後來,她做過海軍上將高爾察克、白俄上校伊萬諾夫的情人,更加談不上「愛」這個字兒,只是為了活下去。

    此時此刻,眼前這個叫秦北洋的中國人,第一次讓她感覺到了什麼?她脫下浸濕了的皮襖與袷袢,洩漏白花花的身體,還有一條條鮮紅的傷痕。

    溫泉水邊不算太冷,她三下五出二剝去秦北洋濕漉漉的衣服,露出結實蓬勃的胸肌,常年做工匠活練出的腱子肉,還有胸口的暖血玉墜子,正在保持秦北洋的體溫。

    她用胸前一對小白鴿,緊貼他的胸脯,兇猛地親吻嘴唇、脖子、耳朵、肩膀、鎖骨……

    任何肉體正常的男人,遇到這樣的情況,誰能不心猿意馬?何況血氣方剛的二十歲小夥子?當秦北洋無法自控,眼看防線失守,突然一聲暴喝,背身將頭埋在雪裡,鴕鳥般地拒絕了卡佳。

    一片冰心,美人柔情,都化作了驢肝肺兒。

    卡佳分外失望與挫敗,依舊趴在他的後背,咬著他的耳朵:「我不漂亮嗎?」

    「你美得像天使。」

    「那你只喜歡男人?」

    聽到這個,秦北洋連連搖頭:「不,我喜歡女孩。」

    「你是信奉禁慾主義的修道士?」

    「不,我沒有宗教信仰。」

    卡佳已別無所猜:「你有妻子?」

    這一問,卻讓秦北洋沉默半晌:「嗯,她叫安娜……《安娜‧卡列尼娜》的安娜。」

    「我不在乎。」

    性情奔放的俄國女人自是如此,秦北洋卻搖頭:「但我在乎!」

    終於,卡佳的興致消退,就像面前築起一道冰牆。她離開秦北洋的身體,退到懸崖下的角落。

    他與她都已一絲不掛,衣服浸濕冰涼也沒法穿。秦北洋讓九色靠近卡佳,鎮墓獸的熱量幫她驅散寒冷。汗血馬幽神也走來,臥在九色和卡佳身邊,口中呵出團團熱氣。

    光著身子走到潭水邊,就像伊甸園的亞當,他俯身喝了一口潭水,驚覺冷冽甘甜,簡直為瓊漿玉液,莫不是傳說中王母娘娘的「瑤池」?

    一道月光,傾瀉入深谷之底,溫泉瑤池的對岸,矗立著兩棵大樹。

    秦北洋吩咐九色吐出琉璃火球,晃晃悠悠地越過瑤池,照出一棵桃樹,一棵槐樹。

    他繞過瑤池水岸,走到詭異的兩棵大樹下。先看那一株桃樹,樹大根深,矗立在崑崙山冰雪中,竟然枝繁葉茂,結著碩果纍纍。滿樹白裡透紅的蟠桃,看著讓人垂涎欲滴。

    完全違背了科學常識和自然規律,這種地方怎麼長得出桃子?

    也許地下有溫泉熱流的緣故?讓這山谷保持春天的溫度?可又有誰見過冰雪中的桃子?這可不是北方人冬天的凍梨和凍柿子。

    再看那株老槐樹,地下樹根縱橫交錯,樹幹幾人都無法合抱得住,樹皮斑駁,樹葉卻是蔥翠鮮綠,彷彿四季不敗的仙樹?

    秦北洋想起《西遊記》說王母娘娘的蟠桃「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中間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舉飛昇,長生不老。後面一千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神女峰高台之上,三隻青鳥銜來的三顆蟠桃,必是來自這棵仙桃樹。

    既然西王母已經升天,秦北洋也做一回孫猴子,赤條條跑回瑤池對岸,他將卡佳、九色與幽神都接過來。他舉起環首唐刀,砍下老槐樹的幾根粗大樹枝,堆積成薪柴生火取暖,順便把浸濕的衣服也給烤了。

    秦北洋又像猴子爬上桃樹,摘下十來顆鮮嫩的蟠桃,先嘗嘗能不能入口?

    入口即化,神仙吃的果子,難以形容的美味,夾雜了水果、蔬菜、豆子、穀物甚至葷腥的種種滋味,絕對是舌尖大餐。一顆蟠桃吃入腹中,全身滾滾熱流,不知又生出多少西洋人說的卡路里。

    卡佳坐在桃樹下,眼前只有秦北洋一個男人,也不必忌諱九色與幽神兩個畜生,春光大洩,猶如回到原始人圍著篝火光屁股的年代。她享用了一顆大蟠桃,感覺這玩意兒吃下去,足夠抵得上一天的食量。

    同樣精光的秦北洋,因為吃了蟠桃,絲毫不覺寒冷。一對赤裸男女,背靠千年桃樹,仰望頭頂星光下的仙桃,還有枝椏粗壯的老槐樹估計已活了三千年。

    他發現槐樹底下,有塊斑駁的石碑,隱隱刻著五個奇怪的文字,好像西周的金文?仔細辨認大半天,才依稀解讀而出

    西王母之山

    這個發現令人興奮,秦北洋想起《穆天子傳》西周第五位天子,周穆王曾經西行萬里,到崑崙山與西王母相會,奉上織錦、玉圭、玉壁等重禮。西王母捧出西域的美味佳餚、葡萄美酒,令人如痴如醉,樂而忘返。《穆天子傳》的周穆王與西王母,猶如《舊約全書》的所羅門王與示巴女王。當週天子要東歸返國,西王母舉行盛大的告別宴會,起舞高歌

    「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

    這便是方才西王母在神女峰上,淚眼婆娑,用先秦音韻唱的歌謠。

    半人半獸的西王母,不僅是為秦北洋和卡佳而歌唱,也為自己與周穆王的愛情而歌唱。

    崑崙山一別,西王母與周穆王約定三年後再相聚。臨行前,周穆王親手栽下一棵槐樹,並留下「西王母之山」五個大字。

    可惜,男人總是靠不住的,這一點,古今無不同,總是留下女人痴痴哀怨地等待。

    天子一去不復返,徒留崑崙山上美人兒,遙望東方,日日思君不見君。三年之約,竟等了三千年。終化成,神女峰,昂首冰雪白了頭。堪比「山中高士晶瑩雪,世外仙姝寂寞林」。

    秦北洋再度雙膝跪地,遙遙望向深谷頂端,明月夜,崑崙山。不知是感激西王母將卡佳還給自己,還是思念起萬里之外的另一個人兒?

    「好像有個人?」

    卡佳起身,挺著米洛斯島的維納斯般光滑的身體,指向瑤池旁的石頭縫隙,藏著一大塊完整的冰。

    活人還是死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5 23:18
第八十九章 偃師造人(一)

    崑崙山上,神女峰下,西王母深谷瑤池。

    槐樹枝燃燒的篝火,烤乾了浸濕的衣服。秦北洋將袷袢與皮襖留給卡佳,自己只穿坎肩和褲子。穿上人類的衣冠,便脫離了衣不蔽體的禽獸世界,秦北洋對卡佳又變成謙謙君子,非禮勿視也。

    秦北洋走向岩石縫隙間的冰塊,九色吐出琉璃火球照明冰塊裡封著一個人。

    一個男人。

    身著寬鬆的麻衣,腰間繫著帶子,烏黑長發披散肩上,額頭有條朱紅色束髮帶,光著腳。他很高大,體格強健,在古代可說是巨人了。他與秦北洋的年紀相仿,長著一張東方人的面孔,線條立體但不突兀,五官周正勻稱,肩上鎖骨歷歷可辨。嘴唇皮仍然保持血色,看起來不像是個死人。

    秦北洋想起了冰棺裡的奧丁大神,外興安嶺猛獁象冰窟窿裡的冰葬古人。

    史前時代的冰人?

    不,看此人的衣著打扮,當已步入青銅文明,多半是跟三千年前的西王母與周穆王同一個年代。

    「他很漂亮。」

    不知何時,卡佳已走到他的背後。她直勾勾地看著冰塊裡的男人無論用任何民族任何時代的標準,都讓人賞心悅目,但又非妖魅的漂亮。他有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氣質,彷彿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

    忍不住,白俄美人將手掌心放到冰塊上,放到冰人的嘴唇上。

    她的手掌心傳遞女人的熱量,傳遞女人未被滿足的慾望。熱量一點一滴滲入冰塊,也滲入冰塊中男人的嘴唇,還有心。

    冰塊有了第一道裂縫。

    秦北洋擰起眉毛,當冰塊上出現幾十道縫隙,猶如始於宋瓷的冰裂釉,線條燦爛奪目,接著便有分崩離析的危險。他拽緊卡佳的胳膊後退。

    冰中的男子睜開了眼睛。

    九色警覺地豎起鹿角,整個冰塊融化爆裂,堅冰的碎片在秦北洋耳邊橫飛。

    冰塊中的男人,緩緩抬起胳膊,左腿向前邁出一步,堅實地踩到雪地中。

    他看著秦北洋與卡佳,烏黑的眸子有些疑惑,微微傾斜一下脖子,打量這對「未來」的男女。

    不像通常的屍變,要麼僵硬緩慢要麼粗暴兇猛。他的動作頗為輕盈靈活,兩隻胳膊不斷變化奇怪的姿態,雙腿也挪動個不停,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捉摸不定。最靈動的是雙眼,彷彿會說話,讓人想起阿幽的眼睛。

    種種表現都說明,他不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一棵槐樹,一棵桃樹,樹齡俱有三千年矣。而被鎖在冰中的男子,恐怕與這兩棵大樹同齡。卡佳害怕地躲在秦北洋身後,又探頭觀望冰人的雙眼

    忽然,冰人張開紅唇,悠悠揚揚地唱了首歌:「於皇武王,無競維烈。允文文王,克開厥後。嗣武受之,勝殷遏劉,耆定爾功。」

    依然是西王母的口音,常人無法聽懂,幸好秦北洋能背誦《詩經》三百篇,立即聯繫上了《周頌‧武》的詩句三千年前,歌頌在周武王伐紂克商的舞樂。

    秦北洋牽著卡佳的手,退回到大桃樹的篝火下,吩咐九色稍安勿躁,安靜地觀賞冰人載歌載舞,彷彿耳邊奏響一支青銅編鐘樂隊。

    「他就像一個冰王子。」

    卡佳用俄國人的習慣來形容他。冰人雖是漢人長相,動作卻有胡人的力量,他扮演周武王,北渡孟津,匯合八百諸侯,討伐商紂王,又變成姜太公,直搗朝歌,改朝換代。第三段,奏凱還鎬京。第四段,平定東方武庚之亂。第五段,舞者一人分飾兩角,周公鎮守東方,召公鎮守西方。最後一段,天下晏然,諸侯太平。

    冰人一曲歌罷,輾轉跳躍到他們跟前,怔怔地盯著卡佳的眼睛。

    他的眼裡像有一團魔法,讓女人沉浸迷醉,男人無地自容。他伸出手。她猶豫幾秒,便也伸手出去。他的十指柔軟而靈活,卻冰涼宛如死人。他帶著卡佳起舞,體內彷彿裝著發條,做出各種高難度動作,將她高高舉起,彷彿冰上芭蕾將女伴扔到天上360度再牢牢接住。

    秦北洋不知所措,甚至妒火中燒。片刻之前,卡佳還纏繞在自己身上,幾乎就要衝破最後一道防線,如今卻被這個三千年前的男人迷住了?

    天上又飄了雪。光影交錯。冰人美男子將她放下,溫柔地親吻白俄美人的紅唇。

    一聲槍響。

    二十世紀的子彈,俄國製造的子彈,攜帶著猛烈的衝擊力,撞入冰人的太陽穴。

    沒有鮮血噴濺,也沒有腦漿四溢,但是頭顱被打爆了三千年前的頭,只剩下個光禿禿的脖頸腔子。

    一釐米外的爆頭,卡佳驚恐地尖叫摔倒,抱著自己腦袋。秦北洋抽出唐刀,衝到她的身邊保護。九色也緊跟著主人,頂起雪白鹿角。

    瑤池旁的岩石間,走出個搖搖晃晃的男人,胸口插著一支箭矢,瞪著魔鬼般的面孔白俄上校,伊萬諾夫。

    他居然還活著。

    不死的伊萬諾夫。數小時前,他在神女峰上偷襲秦北洋,卻被一箭射中胸口。只可惜,秦北洋那支箭,是在墜落過程中自下而上射出,只能是強弩之末,沒能穿透上校的心臟,停留在肋骨與胸膈膜之間。

    白俄男人同樣掉下懸崖,卻沒能墜入瑤池,而是落在半山腰的雪窩子裡。那雪已積了幾萬年,從未融化過,僥倖撿了條命。但他不敢拔出胸口的箭,怕會瞬間大量噴血而死,只能圍繞創口自行簡單包紮。戰鬥民族的體質,他就這樣胸口插著箭,攀爬岩石與小徑,艱難下降到深谷之底。

    當他悄悄摸過瑤池,發現一個高大英俊的中國男人,穿著不知多少年前的衣服,抱著卡佳翩翩起舞,甚至吻了她的嘴唇。幾個月前,卡佳還跟伊萬諾夫同床共枕。古往今來,任何雄性動物都會有對雌性的佔有慾,或要殺掉跟自己競爭交配權的同性。

    他的靴子裡藏著一支左輪手槍,瞄準冰人的腦袋,準確地打爆。

    難以置信,冰人腦袋裡沒有血,打成碎片的腦漿竟是木片。地上有被撕裂的臉皮,並非是人類皮膚,也不是野獸的,而是用皮革、膠水、大漆、竹板,硃砂等等複合材料做成的。

    他不是人,也不是屍體,而是一個機器人。

    震驚之餘,九色卻要吐出琉璃火球,燒死可惡的伊萬諾夫。然而,陽光穿過深谷邊緣的缺口,恰好傾斜地灑在小鎮墓獸的鹿角上。

    漫長的雪夜已逝,黎明過後,天亮了。

    九色的鹿角瞬間摺疊收縮,青銅換成白色絨毛,立即變回一頭獵犬,再也不是幼麒麟鎮墓獸,琉璃火球也無法吐出了。

    伊萬諾夫的胸口還插著箭矢,秦北洋送給他的禮物,他必須還一份禮物給秦北洋。

    白俄人開了第二槍。

    子彈穿破冰冷的空氣,打進秦北洋的腹部……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0:37
鎮墓獸 第八十九章偃師造人(二)

    「秦!」

    卡佳一聲尖叫。秦北洋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撕破肌肉和肚腸。他沒發出任何喊叫,悶哼著吃下一槍,彎腰跪在地上,側腹部開始流血。

    他這輩子還沒受過槍傷。跟隨紅軍在西伯利亞戰鬥,一次被炮彈衝擊波炸成腦震盪,一次白刃戰拼刺刀傷了胳膊。新兵怕炮,老兵怕槍,這回真是要了老兵的命了。

    伊萬諾夫一隻手摀著胸口的箭,一隻手握著左輪槍,就要取下秦北洋的性命。

    九色想要保護主人,但在白晝下,它是徒有其名的「獵犬」,既沒有狗的尖利牙齒,也沒有奪命的爪子。這個白俄上校卻是天生神力,當年是沙俄帝國軍隊頭號拳擊手。

    汗血馬也上來幫忙了,兩隻後蹄尥蹶子倒有些威脅。但當伊萬諾夫舉槍要射殺幽神,秦北洋忍著腹中劇痛,飛身躍起撲到他的身上。

    唐刀已掉到一邊,十字弓還在背後,兩人滾地肉搏。白俄人的手捅向秦北洋腹部傷口,似乎要把他的腸子扯出來。秦北洋則抓著伊萬諾夫胸口的箭矢,想要再插得更深些,最好來個透心涼。

    眼看這兩個男人要同歸於盡,被壓在地下的秦北洋,聽到一個沉悶的響聲。接著腥臭液體噴湧到他臉上,彷彿用鮮血和腦漿洗了把臉。

    伊萬諾夫趴在他的身上,箭矢在秦北洋的胸膛前折斷。北極熊似的俄國男人,幾乎要把他壓得斷了氣。還是卡佳把屍體翻過去,手裡有塊沾滿腦漿的石頭。

    卡佳親手殺了伊萬諾夫,殺了三個月前的舊情人。只有她,才能殺死「不死的男人」。

    看著雪地裡的鮮血,被砸爛的白俄男人的腦殼,卡佳跪在地上,這才像個弱女子,嚎啕大哭……

    一個月前,她被伊萬諾夫擄走,上校懷疑她與秦北洋有染,便將她賜給手下那些白俄士兵。地獄般的三十天裡,白天顛沛流離,晚上就在帳篷裡被輪姦。她身上那些傷痕,其實並非喜馬拉雅雪人所賜,而是白俄士兵們夜夜施暴的結果。

    她恨他們,她恨伊萬諾夫,她發誓要殺了他。

    秦北洋捂著腹部流血的傷口,虛弱地說了一聲:「謝謝你!卡佳。」

    他爬到被打爆腦袋的冰人身邊沒有發條與彈簧,皮膚、肌肉、骨骼都是用各種原始材料做成的。包括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全是人工製造。背後有個機關,可以輕鬆打開身體,就像法醫解剖。

    這不是……這不是……偃師造人嗎?

    《列子‧湯問》記載週幽王西行崑崙山,返回中原途中,遇到工匠偃師,獻上一個能歌善舞的少年倡優,還跟王的侍妾眉來眼去,勾走了姑娘們的魂。週幽王吃了醋,當場要殺偃師。工匠立刻肢解剖開假人,結果發現「皆傅會革、木、膠、漆、白、黑、丹、青之所為。王諦料之,內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則筋骨、支節、皮毛、齒發,皆假物也,而無不畢具者。」

    偃師製造的人造人,只要破壞其心臟,便不能說話;破壞肝臟,就變成瞎子;破壞腎臟,則無法走路,巧奪天工。

    最後,造雲梯的魯班,做木鳶的墨翟,兩位工匠祖師爺,聽說偃師造人的技藝,自覺山外有山樓外樓,再也不敢自誇,低調地繼續用圓規和直尺幹活了。

    秦北洋小時候在地宮禁閉的一年,就讀過這個故事,但從沒覺得世上真會有偃師造人,不過是跟西王母一樣的神話罷了。

    如今,半人半獸的西王母不是神話,偃師造人同樣不是神話,他們都在崑崙山,神女峰的上下。

    偃師可謂是中國乃至全人類第一個偉大的工匠,創造出如此精妙絕倫的人造人,堪比瑪麗‧雪萊筆下的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

    偃師造人的鬼斧神工,跟墓匠族的鎮墓獸的技藝,竟有異曲同工之妙。秦北洋躺在瑤池邊,仰望深谷之上,崑崙山神女峰的冰雪。他摸著偃師的人造人的手指頭,除了冰冷以外,跟活人別無二致。

    也許,秦氏墓匠族的祖先,曾經跟隨週穆王的遠徵隊,也來到過這座崑崙山神女峰,尋找天下排名第一的能工巧匠。甚至拜在偃師門下為徒,從而將人造人的精妙技術,運用到了早期的鎮墓獸上。

    如此說來,偃師也是墓匠族的祖師爺之一。

    至於,偃師的技藝又是何人所傳?是人是鬼?還是天外飛仙?恐怕只有鎮墓獸知道了。

    這番登上崑崙山,又墜入瑤池深谷,歷經艱險,收穫卻是頗豐。只可惜,秦北洋的腹部中彈,鮮血直流,行將斃命……

    卡佳二話不說,再次剝下他的衣服,露出腹部傷口。

    「秦,必須把子彈取出來,否則死神很快會來把你帶走。」

    「崑崙山上沒有醫生,你別管我了,快騎上幽神,帶著九色,離開這個地方,讓我一個人死在這裡。」

    九色過來用腦袋頂了頂他,意思是讓他堅強,決不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我幫你做外科手術,你別忘了,我在聖彼得堡做過護士,經常參與外科手術。」

    「不必啦。」

    秦北洋稍微有些醫學常識,知道醫生和護士天差地別,就像九色與獵犬的區別。

    「相信我。」卡佳從屍體身上搜出一把小刀,還有鐵皮罐中的伏特加,加上兩卷紗布,「我和伊萬諾夫從西伯利亞來到中國時遭遇土匪,他的肚子中了一槍。他在野地指導我用刀子挖出子彈,否則他早就死了。他是個亡命徒,隨身總攜帶這些東西。」

    秦北洋將心一橫,反正是個死字,不死於這顆子彈,也會死於肺裡的癌細胞。

    他喝下一大口伏特加,六十度的烈酒穿腸,消毒同時也讓人醉酒,權以代替麻醉劑。卡佳將小刀放在火上彷彿灼燒,再撒上半罐伏特加。又讓他咬住一塊粗樹枝,免得疼起來咬斷舌頭。

    一切準備就緒,卡佳額頭全是冷汗,用小刀切開秦北洋的傷口,更多的鮮血噴湧而出……

    卡佳滾燙的小刀,在他的肉體與腸子間攪動,伏特加沒多少用,疼得他幾乎昏厥,才想起《三國演義》的華佗給關羽刮骨療傷的典故。神醫不是發明過麻沸散嗎?幹嘛不給關二爺用嘛!嘴裡樹枝已被鋼牙咬斷,雙手顫抖著插入雪下泥土……

    秦北洋的第一次外科手術,沒有大夫,沒有麻醉劑,只有護士卡佳。

    雖不是致命傷,但子彈埋得頗深,想剜出來並不容易。這幕慘絕人寰的場景,小鎮墓獸九色都不敢看,把頭埋在雪地裡抽泣,還真是多愁善感。倒是汗血馬幽神,好奇地把馬頭湊過來,想為主人分憂解難。

    換作一般的女人,早已嚇得暈倒。唯獨卡佳握緊小刀,毫不慌亂,否則稍微偏離一下,割破器官或血管,秦北洋便會當場喪命……

    終於,小刀剜出彈頭,清脆地一聲墜落到岩石上。秦北洋縱然是個硬漢,也昏死過去。

    腹部血流如湧,卡佳用瑤池泉水為他清洗傷口。此水清澈萬年,絕無半點污染,富含溫泉礦物質,對於養傷大有裨益。她再用紗布包紮傷口,而這才是護士本行。

    秦北洋在兩株大樹下昏睡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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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